第六百四十二章：舉手

　　章耀輝隱約感覺自己被內涵了，但還沒有明確證據。

　　盡管他知道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不要多想，不要對號入座，就當編劇在放屁，但是看著徐徐展開的電影，章耀輝還是下意識把電影里的父女關系跟現實中進行比較。

　　開頭的一番家庭背景介紹之后，故事從父親責問女兒為什么不把垃圾進行分類開始。

　　兩人是用聊天軟件進行對話的。聊天軟件里有聊天記錄，電影里的父親在軟件里總是發大段大段的內容，句末帶很多感嘆號，看起來十分熱情。然而女兒這那邊的回應通常只有一兩個字，客氣，疏離。像極了很多家長和子女的相處。

　　有時候家長們為了向子女作出友善的姿態，字里行間往往充斥著一股【我也很善于沖浪】的氣質，以為跨越了代溝，殊不知落這樣的行為在年輕人眼里負擔滿滿，一眼看透背后的勉強，于是更加拒絕對話。

　　電影向觀眾展示了家長的視角，父親在給女兒發消息之前，一句話總是字斟句酌地修改幾遍，感覺語氣實在不對，索性全部刪掉，給女兒發去視頻申請。

　　寥寥幾秒鐘，甚至演員都還沒有露臉，電影就已經勾勒出了媽媽死后，父女之間的相處模式。

　　【桌面電影】里的文本優勢，一個畫面所包含的信息量，是遠比傳統電影里要豐富的多。

　　章耀輝作為【艾都影業】的頭頭先是專業地分析了一番電影介質介入電影敘事后的影響，然后立馬又代入父親的角色，比較章氏父女跟電影馬氏父女的區別。

　　電影里父親喜歡帶女兒一起看綜藝，現實里章耀輝和女兒的保留節目就是一起看綜藝。對上了。

　　電影里女兒說她在外面，父親就追問“在哪里？”、“和誰？”、“什么時候回家？”、“不是說晚上九點回家嗎？”，現實里章耀輝也會這樣，而且他還設置了門禁——除非在外地，無論工作與否，女兒都得在晚上十一點之前回家。這一點也對上了。

　　唯一沒有對上的，是章耀輝和章依曼之間的相處更近似朋友，沒那么客氣生疏尷尬。

　　章耀輝稍稍松了一口氣。

　　但下一秒他為自己的放松而感到羞恥。

　　我為什么要慶幸？我和小曼好著呢！我問心無愧！

　　章耀輝調了調坐姿，用更加銳利的目光更專注地看起了電影。

　　電影里父女簡單地進行了一次視頻聊天，父親馬杰這邊話沒說完，那邊女兒馬葛就結束了視頻。

　　想靠近女兒而不得，馬杰有些沮喪，但似乎不是第一次受挫了的他很快調整好心情，繼續跟女兒用文字對話，問女兒考試考得怎么樣。

　　女兒沒什么信心，覺得自己沒考好。馬杰立即給予肯定：【肯定會考好的！你學習那么認真，我很為你驕傲！】

　　這句話之后，馬杰接著想打【媽媽也會的】，但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一點點將這句話刪掉了。

　　病逝的母親在這個家是無法輕易提到的人。父女倆都回避談論這件事。

　　放映廳里的觀眾們尚且沒忘片頭五分鐘里那個優雅樂觀好強的美麗母親，就更別說電影里的父女了。

　　聽著鋼琴演奏，馬杰能想到亡妻。當被弟弟問到美利堅家鄉菜的做法時，馬杰翻看妻子做菜的老視頻也能想到亡妻。但是當被弟弟問到和女兒相處地如何時，馬杰像是被刺到了某根神經，直接了當地說他們關系很好。弟弟對此也實在說不了什么話。馬杰結束對話，繼續看著亡妻留下的影像視頻，沉溺在回憶里。

　　觀眾們看著馬杰的表情，心里也跟著發酸。

　　《網絡謎蹤》的男主角杰克，和《暗網》的男主角古煜都有過很長一段當話劇演員的經歷。神奇的是，這兩個人在這種鏡頭幾乎懟到臉上的【桌面電影】里，出人意料地不讓人感覺他們表演用力過猛或者夸張。

　　杰克在演完《暗網》之后，已經收到了不少電影的劇本。章耀輝看著屏幕，知道這個杰克在《網絡謎蹤》之后，也算是以美裔的身份徹底在華夏影壇站穩腳跟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個電影咖。

　　當然，片約不斷的不止杰克一個人。只要《網絡謎蹤》的劇情不崩，導演孫賢也將一掃之前失敗的陰霾，成為一幫資本追逐的好肉。

　　傳統電影里，從一個時間到另一個時間的轉場，通常只需要幾個空鏡頭，或【X天后】的字幕，或直接場景服裝天氣之類畫面的變化。

　　【桌面電影】里這樣的手法就不能用。之前章耀輝看《暗網》的時候，沒有看到這樣的轉場處理，因為現實中觀眾看兩個小時，電影里的故事也同步發生，所以沒有轉場鏡頭。而《網絡謎蹤》就不行，因為《網絡謎蹤》的故事情節線橫跨好幾天，因此章耀輝很好奇孫賢會怎么處理轉場方式。

　　屏幕一黑，一只發光的水母在屏幕里游來游去。

　　觀眾們懵了，看著銀幕覺得很莫名其妙，但是下一秒，女兒馬葛的來電提醒出現在右上角，大家才知道原來這是屏保。

　　《網絡謎蹤》的轉場方式是用電腦精置時出現的屏保。這很【桌面電影】。

　　章耀輝在心里嘖嘖贊嘆兩聲，覺得【火種】的兩部電影，《暗網》給韓覺，《網絡謎蹤》給孫賢，實在是非常正確的選擇了。

　　屏保結束，電影來到了第二天。

　　馬杰早上看著女兒深夜打來的來電記錄，打回去，沒打通，發了信息過去，也沒回應。一直到了下午，竟一整天都沒有收到女兒的任何回復。

　　在科技公司上班的馬杰開會時有些心神不寧，感到不安，于是開始尋找女兒的下落。馬杰一開始以為女兒在上鋼琴課，然后他就去找女兒的鋼琴老師，結果沒找到，并且意外得知女兒在半年前就退課沒去了。馬杰又去問弟弟，弟弟提醒馬杰去問馬葛的朋友，馬杰茫然地打出【她的朋友我一個都不認識，自從……】觀眾看著一陣心酸。

　　自從什么，大家都知道，不僅心酸父親竟然不認識女兒的朋友，哪怕一個，也心酸母親的病逝對這個家帶來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章耀輝看著電影，恍惚自問，小曼如果短時間內下落不明了，他能聯系上幾個小曼的好朋友？韓覺……韓覺不算，他不是好朋友。林芩，林芩算一個。除了林芩呢？好像沒有了……可林芩是前年來華夏的啊，在那之前小曼的好朋友是誰呢？

　　到底是沒有，還是他根本不知道呢？

　　章耀輝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發著呆。

　　電影里，馬杰通過登錄亡妻的賬號，找到了女兒舊時好友的聯系方式。找到一個打過去問，聽到自己女兒是和對方的孩子一起爬山露營，電話打不通可能是沒有信號的時候，馬杰緊繃的身子和神經頓時放松下來。他摸著額頭，聲音里滿是慶幸。觀眾們也松了一口氣。

　　馬杰在虛驚一場之后，就是為女兒任性的行為感到憤怒了。他寫了大段大段帶有粗鄙詞匯的長消息，什么不準準備發給女兒。但在準備發送的前一秒，馬杰還是冷靜了下來，刪掉了這通篇發泄情緒的消息，最終只發了一句讓女兒有信號了的時候打給他。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結束。

　　那邊重新打來電話，說其實馬葛沒有一起去爬山露營，她拒絕了邀請。觀眾的心又一次提了起來。

　　馬杰在之后的追查下，發現了原來她的女兒在學校里是沒有朋友的，接觸過的幾十個人里，沒有一個是她的朋友。在所有女兒出現過的大合照里，女兒永遠一個人悶悶不樂地躲在角落，不看鏡頭，沒有笑容。這個事實讓馬杰既憤怒又心痛，幾乎喘不上氣來。他的女兒明明那么好，不應該像這樣一個朋友都沒有的……

　　協助馬杰尋找女兒的美裔警察，羅薇找到了一些線索，判定馬葛是離家出走了，并給出了一系列證據。馬杰當然不信，他覺得自己了解女兒，知道女兒不會無故離家。

　　接著他按照女兒的上網記錄，登錄了一個直播平臺，在那里看到了一堆女兒以直播的形式保存著的視頻日記。

　　視頻里女兒要么對著鏡頭發呆，要么跟一個網友在聊天，她的臉不再憂郁，而是有松了一口氣的輕松，她把那些永遠不會跟爸爸說的話，都在這里說了出來。比如她笑介紹她的媽媽是個什么樣的人，她非常懷念她的媽媽。

　　再比如——

　　馬葛說：“我爸不知道我退鋼琴課了。”

　　一個看她直播的網友問：“為什么不告訴他？”

　　“他不會明白的。”

　　他不會明白的……

　　馬葛這句輕柔溫吞的話，撞得章耀輝胸口猛得一堵。

　　“不會明白”不是指大人在心智上無法理解，而是指對溝通結果的提前失望。這種失望不是一時造成的。

　　章耀輝想到了金曲獎頒獎結束的那個夜晚，他在甜品店遇到的那對在逃離父母的監視后，躲在角落喘息小情侶。大人總是仗著多活了幾年的歲數，自以為是地知道什么對子女有好處，什么對子女不好，但知道那些有什么用嗎，他們不知道子女心里的想法，不知道子女的感受。

　　章耀輝在知道女兒瞞著他偷偷談戀愛的時候，也有過去問“為什么”的想法，但他最后還是什么也沒問，并且裝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在等對方像今天這樣過來準備攤牌。

　　他為什么沒問女兒為什么要撒謊呢？當初在書房讓韓覺離開小曼的時候，為什么沒有直接告訴她說不允許他們在一起呢？

　　原來一切都是為了逃避被說“自以為是”。

　　而之所以要逃避，是因為他本身已經知道了這就是一種自以為是。

　　“我一點都不了解我的女兒。”馬杰看完女兒所有保存的直播后，語氣低沉地得出了這個結論。

　　馬杰已經接受了女兒是離家出走這件事了。雖然難過，但好歹也能松一口氣，畢竟離家出走代表人至少還活著，比下落不明生死不明來得要好。

　　馬杰的臉上重新有了笑意。

　　羅薇也安慰著說家長總是不了解子女的。比如她以為她的兒子是很乖的，但有一天兒子冒著她的名義在社區里募捐，實際上根本沒有這個活動，錢最后被兒子拿去用到買其他東西上去了。鄰居過來尋求真偽的時候，害得她最后只能幫兒子擦屁股，跟鄰居道謝。

　　事情到這里似乎明了了。馬葛是離家出走。

　　但在【祥云】科技公司任職的精英人員，馬杰從蛛絲馬跡里發現女兒出鎮的路線，和她直播時經常一個人跑去獨處的湖路線相同。

　　馬杰立刻趕去湖邊，結果在湖邊發現了女兒珍愛的隨身物品。

　　望著眼前的湖，馬杰所有的僥幸瞬間被打碎。

　　第二天警方從湖里打撈出了馬葛的車子，里面沒有人，卻發現了少量的血跡。馬葛的失蹤案被定為綁架案。

　　【祥云】外裔職員的女兒失蹤了，【祥云】給予了高度重視，作為一方巨頭，毫不吝嗇地發動了能量，呼吁當地居民前來尋找下落不明的馬葛，也讓這件事上了一些新聞，發動人民群眾的力量一起幫忙。

　　一些和馬葛不太熟的朋友，搖身一變成為了馬葛的好朋友，在鏡頭里痛哭，發長文，惹來幾萬幾萬的點贊。

　　有網紅從外地趕來此地，說是幫助尋找馬葛，其實擺拍了幾張照片就在酒店修圖，最后被團隊炒到了熱搜榜，收獲一片【博主好棒！】、【博主好善良！】的評論。

　　網上也有人揪住馬杰的一個表情，用各種來源不明的資料，判斷其實是馬杰殺了自己的女兒。

　　烏煙瘴氣，十分喧囂。

　　盡管電影才給到這些事幾個鏡頭，但嘲諷的力度已然不小，很符合韓覺的手筆。

　　因為現實，所以傻比網友也有戲份。

　　一個行事出格打扮怪異，實際上暗地里會偷偷去看【W.I.N.4】演唱會的混子，在微特上說其實他綁架了馬葛。馬杰不由分說去堵人家，當面對質。尋女心切氣在頭上的馬杰被撩撥幾句，沖動地揍了人家，結果被羅薇警告不準再跟著警察一起辦案了。打人的視頻被發到了網上，輿論開始對他變得不友好。有人懷疑他有家暴傾向，馬葛說不定是被他殺了。有人覺得馬杰已經瘋了，特別可怕。

　　馬杰看完了評論，再看郵箱里喪葬服務的廣告，他捂住了臉，想哭。

　　他太累了，一連幾天地尋找、等消息，搞得他精疲力盡，睡眠極少。

　　但馬杰沉默了幾秒后，狠狠抹了一把臉，重新振作起來。

　　他不打算放棄。

　　如果連他都覺得找不到女兒了，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把女兒救出來呢？

　　在點開落水車子的車內照片時，馬杰看到一件衣服頗為眼熟，是他弟弟的。可是他弟弟的衣服怎么會在馬葛的車上呢？馬杰屏著呼吸，在女兒的電腦里點開了她和弟弟的聊天記錄。

　　鏡頭一開始是凝重的，然而隨著越來越多的聊天記錄，似乎代表了馬杰的心情，聚焦在電腦屏幕上的鏡頭開始不斷抖動，越來越強烈。

　　觀眾們的心情也是一樣的。

　　看著屏幕里【昨天玩得很開心】、【我們做這事感覺好奇怪……】、【你千萬別跟你爸爸說，不然他會殺了我的】、【昨天太瘋狂了】、【今晚來嗎？】……這樣糟糕的對話內容，觀眾紛紛倒吸一口冷氣，想到了某種可能。弟弟綁架馬葛的可能性頓時直線上升。

　　電影里，弟弟出場的時候樣子就有些不討喜，況且還抽M，觀眾們覺得他壞，但沒想到他竟然是這種人！

　　馬杰買了攝像頭，安裝在了弟弟的家里。打算逼問弟弟的時候，錄下一切罪證。

　　弟弟一開始恍然不知，被逼問后語無倫次，直到馬杰漲紅了臉憤怒地掐住弟弟的脖子，問他究竟干了什么，弟弟才聲嘶力竭地大喊，他只是帶著馬葛抽M！

　　馬杰茫然地問弟弟：“為什么不早點說？”

　　弟弟咳嗽道：“這里是華夏！”

　　馬杰頹然地躺倒在了沙發上。

　　“你知道她為什么不喜歡鋼琴嗎，因為她每次看到鋼琴都會想到她媽媽。”弟弟說。

　　“她告訴你的？”馬杰抬起頭問：“她為什么告訴你，不告訴我？”

　　“因為你從來沒問過！”弟弟聽過馬葛好幾次的傾訴，清楚馬杰和女兒的問題就在避而不談的亡妻，“你應該主動開口，而不是一直等她主動。”

　　馬杰長久長久地躺在沙發上，以手掩面。良久，他帶著無盡的惆悵，聲音沙啞地開口道：“我以為時間會解決一切。”

　　章耀輝瞬間握住了拳頭。

　　時間會解決一切。他以為強行把韓覺和章依曼分開之后，女兒起初會痛苦一下，但時間會解決一切。他會被女兒憎恨幾年，但時間會解決一切。

　　時間會解決一切？

　　不知道。

　　但韓覺在電影里給出了他的答案。

　　時間并不能解決一切，能解決問題的，是溝通。

　　電影里，馬杰接到了羅薇的電話，聽著聽著，馬杰從沙發上跳起來，準備往外走，但沒等他走出去，手機里聽到的消息讓他一瞬間失去所有的力氣，失去平衡地跪倒在地上。

　　鏡頭的角度是弟弟家的偷拍攝像機視角，畫質不清，但大家明顯看到馬杰放下手機后，四肢著地彎腰弓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他整個背部的肌肉都是緊繃著的，就連肩胛骨都透露著他不接受。下一秒他開始搖搖欲墜，當馬杰徹底倒在地上的時候，全身的力氣猛然一垮，野獸般哭嚎就從馬杰的喉嚨里發了出來。弟弟連忙跑來看，驚慌地問怎么了。而馬杰不答，他只是蜷縮著身子，哀嚎。

　　放映廳里開始接連發出啜泣聲。大家都猜到馬杰接到的電話是什么內容的了。

　　觀眾們看電影經常能看到喪女的父親得知消息后哭得一塌糊涂，但極少能看到《網絡謎蹤》這樣的，只是一個背影的戲份，就能讓觀眾感覺到角色心里無盡的悲痛。

　　羅薇打給馬杰的電話，是說真兇發給警局自首視頻后，開槍自殺了。

　　整件事，似乎真的到此為止了。

　　【到此為止】這個念頭在觀影過程中，已經在觀眾的腦海里出現過好幾次了。

　　電影的反轉很多——

　　最開始的鋼琴課，結果得知馬葛早就退了鋼琴課。

　　以為是和同學爬山露營，結果沒去。

　　看了視頻以為是直播平臺的某網友，結果不是。

　　以為馬葛是離家出走，結果是被綁架。

　　小混混突然自曝殺了馬葛，結果他只是個傻比。

　　從以為是馬杰的弟弟做了案，結果弟弟只是個樹洞。

　　最后真兇出現，自首殺人……

　　章耀輝不得不贊嘆這電影以這樣的程度來看，即便結局還沒出現，但已經很不錯了。

　　懸疑電影里反轉如果過多，那么很容易讓觀眾覺得累，大家會認為編劇和導演在搞毛線，在耍人。

　　然而《網絡謎蹤》一直在反轉卻不讓觀眾看著覺得累，主要是因為整部電影的節奏把握得非常好，節奏快起來的時候，簡直讓人無法呼吸，節奏慢下來的時候，觀眾喘氣的同時又不感到無聊，因為能細細地體會演員的表演。

　　整部電影不僅控制著觀眾的心弦，它也控制著觀眾的呼吸。故事里有嫌疑的人，是陌生人和身邊人依次出現的，【遠】、【近】、【遠】、【近】……一個接一個地接觸，一個接一個地排除。【遠】的通常很快就能否定，而【近】的總是能讓馬杰在了解女兒這條線邁進一步。

　　《網絡謎蹤》是有兩條線的。一條是女兒失蹤了，男主角在搜索女兒，尋找女兒。第二條是母親病逝后，男主角在慢慢了解真實的女兒，拉進心理上的距離。

　　這是非常傳統電影的劇本，所以說《網絡謎蹤》這本子給功力深厚的孫賢再適合不過。而孫賢在離開了這部電影之后，也能在其他的類型電影里發放異彩。

　　只不過章耀輝以他的觀影經驗來想，電影要是就這樣結束的話，毫無疑問缺了點什么。

　　果然，電影真正的結局還在后面。

　　羅薇說馬葛死了，馬杰其實已經接受了，他都準備聯系之前那個發來廣告的喪葬公司了。然而他發現了一個疑點，那就是模特的樣子，和馬葛直播時，常來觀看的那個網友的頭像一模一樣。馬杰懷疑過這個網友，但羅薇說這人沒有嫌疑，并且已經證實。然而馬杰再聯系模特和網友的身份時，發現是假的，羅薇在騙人。

　　羅薇騙人。

　　馬杰開始反推，懷疑之前的每個線索。他查到了羅薇以【同樣都是美裔居民】的理由，是自愿過來負責馬葛失蹤案的，馬杰最后還查到了真兇和羅薇的關系，其實很早就認識，但偏偏羅薇說她不認識兇手。

　　羅薇被帶走調查了。

　　在審訊室里，羅薇說出了事情的經過。她的兒子從小學就開始喜歡馬葛，長大后在直播平臺遇到了馬葛，他扮演女人，編造故事來靠近馬葛，在和馬葛見面時，失手將馬葛推下了懸崖。羅薇接到兒子慌張無措的電話后，阻止了對方報警的打算。一如曾經兒子以她的名義向鄰居騙人募捐那樣，羅薇站了出來，掩蓋了馬葛的死亡，并利用身份主導案件，幫兒子收拾殘局，甚至不惜真正地殺死一個人。

　　觀眾們對羅薇這樣的人實在不知道怎么說了。

　　說她溺愛兒子為此不惜殺人，總該是個好母親吧，但過度溺愛，一味地包庇兒子，畸形教育導致兒子不知是非，說她是好母親也說不上。

　　說她是個優秀的警察吧，在遇到馬葛之前，她確實榮獲無數表彰破案無數，還做公益，幫出獄的人蓋房子，是真的好警察。但她利用身份濫用職權，實在對不起帽子上的警徽。

　　當大家以為故事結束，以馬葛死亡為悲劇收尾的時候，事情再一次迎來反轉。

　　馬葛被困在懸崖下面并沒有死，連日的脫水原本能帶走她的性命，但第五天的一場暴雨，讓馬葛撐到了救援隊伍找到她的那天。

　　馬葛沒有死。

　　像是暴風雨后的平靜，銀幕上又出現了占據整個銀幕大小的聊天界面。

　　然而不同于電影開頭的是，父女兩人的聊天界面不再是一邊熱情一邊冷淡了，現在兩邊都是真誠的，聊得有表情有符號。

　　合照也不同于電影開頭的合照。同樣是父女倆的合照，但此時的他們不僅跨越了生死，也跨越了心的距離，爸爸馬杰親昵地攬著女兒馬葛的肩膀，兩人看著鏡頭，笑容燦爛。

　　【我很為你驕傲】

　　【媽媽也會的】

　　當初馬杰沒能打出來的那句話，在經歷了這么多的事情之后，終于能夠說出來了。

　　【謝謝爸爸！】

　　故事在父女合照的笑容里慢慢結束。

　　當字幕出現的時候，整個放映廳的觀眾紛紛起立鼓起了掌。

　　章耀輝也不例外。

　　一個原因是，其他人都站著，就他一個人坐著的話太奇怪了。

　　另一個原因是，這部電影值得他站起來送上掌聲。

　　既然敢開啟【艾都】的影視版塊，章耀輝自然不是隨隨便便就敢開啟的。他對電影也是有過研究的，能清楚這部電影每個點的設置，什么地方讓人揪心，什么地方是伏筆。

　　如果說《暗網》本質上是部小眾題材的驚悚電影，只不過利用觀眾的偷窺欲和好奇心，以及消費了大家對【暗網】這個都市傳說的想象，那么《網絡謎蹤》則是一部主打家庭倫理的正統懸疑電影，思路和手法用的也是傳統電影的手法。

　　《暗網》和《網絡謎蹤》這兩部電影，在章耀輝看來都是能夠成功的。這種成功不僅指票房上【利】的成功，同樣也指對于電影史上【名】的成功。電影類型的革新，真正被他們掀起來了。

　　當導演攜一眾主創再一次走上舞臺的時候，迎接他的只有更加熱烈的掌聲。

　　孫賢站在舞臺上看著面前表情或狂熱或敬仰或佩服的人們，藏在韓覺的身后使勁抹著眼淚。韓覺只是拍著他的肩膀。

　　孫賢拿著話筒，用顫抖的聲音說：“我首先要謝謝我的老師。不只是謝他教我電影，還因為他在我失敗的時候，也讓我不要放棄電影。他要我拍出好的電影，然后請他來看，現在我電影拍出來了，但太晚了，太晚了……”

　　孫賢哽咽了一下，遮了遮嘴，片刻后，他轉身說：“現在我有新的目標了，我進了一個很好的公司，遇到了一幫很好的人，我要拍更多的好電影，讓更多的人看我的電影，然后，讓他們死后遇到老師的時候，幫我把電影告訴他。”

　　雖然有咒人早死的嫌疑，但臺下眾人笑過之后，還是歡呼著表示支持孫導。

　　孫賢沒有霸占話筒太多的時間，他說完感言之后，把光芒留給了臺上的其他人。

　　杰克和詹妮弗有過光芒四射的經驗，相當穩重，其他的演員們則興奮地不行，畢竟不是隨便哪個演員的出道作品可以在柏林電影節收獲大量掌聲。

　　當話筒給到韓覺這里的時候，他不想分潤孫賢的光輝，于是沒有講什么感言，直接開啟了提問環節。

　　雖然韓覺一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他今天作為監制和編劇出席，對于劇本上的內容，還是由他回答比較好。

　　一個觀眾舉手，用華夏語發問：“我有一個問題。羅薇毀尸滅跡把車子推進湖里之后，為什么馬杰深夜去湖邊，隨隨便便就找到了女兒的鑰匙扣？羅薇是個負責刑事案件的警察，而且是獲得過表彰的警察，處理現場的時候不應該犯這么低級的錯誤。”

　　韓覺作為編劇，直接回答：“羅薇是優秀的警察不錯，但她不是先知。她并不了解馬葛喜歡什么動畫，所以她也就不知道湖邊的那個鑰匙扣是馬葛的。至于為什么會被馬杰找到，這確實有點巧合的成分。我不會否定巧合的作用，因為巧合是電影里需要的。”

　　另一個觀眾舉手：“為什么你寫的兩部桌面電影的主角都姓馬？是有什么用意嗎？”

　　韓覺笑了笑：“沒有。僅是我個人覺得姓馬的人搞互聯網什么的，找書苑 www.zｈaoshuyuan．com 會比較厲害。”

　　又一個人問，這次問得相對專業：“能不能說說《網絡謎蹤》和《暗網》導演手法上的不同？”

　　韓覺也不露怯，說：“雖然《暗網》是我導演的，但我得說，我在那部電影里發揮的導演作用，遠不如《網絡謎蹤》里孫導的作用。舉一個例子，【桌面電影】一個畫面，信息很多，常常導致觀眾視線不知所措，不知道先看哪里。《暗網》里，我的解決辦法，就是用光標不斷地在一個地方打轉，就是提醒大家【看這里啦】，比較懶，幾乎沒有什么語言。而《網絡謎蹤》不一樣，孫導除了使用光標以外，還會用鏡頭推拉搖移，鏡頭語言是更豐富的。更別說他用各種不同的媒介進行拍攝，用不同的畫幅和方式展示畫面……”

　　“……”

　　這個環節一如既往進行得很順利。

　　有些例如【《暗網》和《網絡謎蹤》你覺得哪部電影更精彩】的問題，如果是記者問出來的，韓覺很有可能簡簡單單就懟回去。但他現在是以電影人的身份站在臺上，他尊重每一個觀眾，面對任何一個問題他都認認真真地回答。當然，如果有人問電影以外的問題，他感覺沒被尊重，那么他也就不會客氣。

　　韓覺一直游刃有余地回答著臺下一切問題。

　　直到他看到了臺下的某個人舉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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