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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燕云亂 第111章 挽天傾(6)

小說:宋時歸 作者:天使奧斯卡
董大郎坐在坐騎的馬背上。挺直了身子, 死死的看著對面七渡河南的景象, 看著這條蜿蜒淺緩的河流橫在眼前, 看著七渡河對面死氣沉沉的檀州城, 城上垛口后面雖然堵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頭, 可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出來。這座城池上面的人, 都在等候著這兩支不期而至的兵馬之間的戰斗, 只有勝利者, 才能主宰這座幽燕邊地最重要的州郡的命運。

  而董大郎, 在七渡河北, 耐心的等待了幾乎又是一天一夜。

  燕山戰后, 他在女真人心目當中, 不用說成了笑話。在自己心腹部下當中, 這些追隨他轉戰經年, 從遼國到女真, 再從女真殺回遼國來的老卒, 對他的信心都有些動搖。看著他胯下已經不是那匹奚王霞末的神駒, 而是另外一匹選出來的紅色戰馬, 雖然依舊相當神駿, 可遠遠比不上原來了。看到這幅景象, 哪怕董大郎最心腹的老卒都有點士氣低沉。

  踏破燕山以來。董大郎率領他們一直沖在女真人馬的最前頭, 掃蕩了不少塢壁村鎮, 接受了相當多地方豪強的開門納降。在燕山被岳飛和馬擴摧殘到了極點的士氣總算回來一些。得到一些地方豪強的私兵加入, 聲勢也更浩大了一些——銀可術雖然還是給了董大郎做為前驅的機會, 卻絕口不提他那支還在古北口以北的兵馬如何使用, 基本上就是由銀可術收回去自家用了。

  人馬得到擴充, 橫掃幽燕邊地一切順利, 上下都以為董大郎這支轉戰經年, 屢逢挫敗的人馬總算霉運走盡了。沒想到當董大郎帶領他們直奔檀州而來, 在哪天清晨的薄暮當中, 一個個又沮喪的現, 在檀州城左近最為沖要的地方, 宋軍營盤已經樹立了起來, 這營盤上面飄揚的軍號旗幟, 和他們在古北口看到的那支軍號旗幟一模一樣!

  這支南人軍馬, 從易州城下就一再阻擋在他們面前, 一再的給予他們挫敗, 現在又出現在檀州左近, 仿佛就是董大郎永遠的克星!

  似乎是察覺到了麾下的軍心士氣, 董大郎立刻按住了軍馬, 在七渡河北扎下來, 和那支宋軍遙遙相對。雙方邏騎, 沿河互補干涉的巡視, 大家仿佛都沒有立即見上一仗的欲望。宋軍當中, 方騰和馬擴還有湯懷余江等人, 都微微有點訝異。時間毫無疑問是站在他們這一方的, 而董大郎又在等待些什么?

  但是到了第二天。大宋宣和四年九月三十日清晨, 董大郎合營而出, 列陣于七渡河北。擺出了準備決一死戰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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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大郎從馬上終于回頭過來, 看著自家人馬的陣勢。

  迎面的是一排排衣甲不整的步卒, 正排成歪歪扭扭的陣勢。這些本來多是遼人地方的州郡兵馬, 還有一些地方豪強的私兵。這部分遼人地方官吏地方豪強, 甚至包括地方趁亂世而起的盜匪, 自從改換了女真旗幟之后, 部分觀望, 也總有部分富貴心切, 準備報效新主人。

  原因無他, 女真威名, 大宋可能還沒有太直觀的感受, 而大遼帝國上下, 都是被這兇悍的北方戰斗民族徹底擊敗, 而且嚇得是常常做噩夢的!在他們看來, 宋人也只有趁著遼人虛弱來揀便宜的本事, 一旦女真大舉南下, 宋人步卒, 難道還想在幽燕平原上站穩腳跟不成?

  既然這幽燕之地注定是女真的, 現在有了進身之階。早點出一些氣力, 將來的地位就能早一點確定。

  七七八八搜羅下來, 短短幾天, 董大郎倒也拼湊出千余人勉強能戰的步卒, 幽燕多馬, 還有亂七八糟的一兩百騎兵。在后面, 還有跟著的數千亂哄哄的民夫輔兵, 不少豪強, 是把塢壁里頭家當都帶來了。只要能打下檀州, 再跟著女真掃蕩幾個州郡, 甚或直搶下燕京, 哪怕他們這個時候投的賭本, 還怕沒有十倍的回報?

  董大郎在七渡河北等候了整整一天一夜, 很大一部分也是在等候這些行軍度不快, 隊伍紛亂的新附軍趕到戰場的, 昨天晚上整整休息了一夜, 今天拉出來, 倒是有些精神。

  不過這些裝備不佳, 軍紀戰意都不怎么樣的拼湊之軍拉出來的模樣, 就有點讓人喪氣了。衣衫破舊雜亂的士卒們光是列成一個簡單的橫陣就花了不少功夫。董大郎的心腹嫡系不少都派下去協助各家豪強領兵, 這個時候策馬在隊伍前頭跑來跑去, 聲嘶力竭的下達著命令, 讓他們動作快一些, 稍微像個樣子一點。

  這支軍馬當中, 也有衣甲鮮亮之輩, 騎著的也多半是好馬。這些人大多數都是各處豪強子弟, 未必見過幾場正規之戰, 了不起經歷過互相之間的械斗。可是架子卻是十足, 一個個仿佛都是百戰名將。騎在馬上挺胸凸肚, 不怎么在意自家軍馬陣型士氣, 卻在和別家豪強子弟怒目對視, 不時還鬧出一點小意氣出來。

  大軍列陣而戰的沉默肅殺, 半點沒有體現出來, 反而到處都是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鬧得煙塵斗亂, 各種各樣新委的名義旗號四下亂飄。在不懂軍陣之事的人看來, 反而是有精神得很, 一副士飽馬騰的模樣。

  董大郎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揚手示意一下, 頓時就有十幾騎越眾而出, 朝他站在最前頭的方向馳來。轉瞬之間就已經來到他的身邊, 其中有他的心腹將領, 也有才歸附的地方豪強。正是指揮此次進逼檀州作戰的心腹中堅。

  董大郎的心腹將領臉色都難看得很, 他們最近再怎么倒霉, 也是將自家看作一支真正的軍隊的。這些烏合之眾, 雖然有他們的用場, 但是統帶起來, 當真有生不完的氣!幾個地方豪強, 雖然神色都有點興奮的躍躍欲試, 卻更多的還是惶恐, 目光更是刻意避開此時猶在河南岸緩緩巡視, 視對面集結如無物的宋人鐵甲騎士。還有那立在高處, 寨柵當中不知道藏了多少鐵騎的南人營寨!

  董大郎神色不動, 只是沖著自己一個心腹將領問道:"三位貴人所領女真兵馬在哪里?”

  那心腹將領神色不豫, 勉強回答:"大郎, 他們還在俺們身后二十來里的地方沒動, 哨探傳來消息, 今日清晨, 俺們出營列陣之際, 他們也沒有動彈的意思, 哨探騎士也沒有收回去, 反而放得更遠。俺瞧著他們是打定主意, 準備這次看著俺們拼死拼活了!”

  董大郎嘿了一聲, 朝著那幾個也變了顏色的地方豪強笑道:"幾位, 瞧見沒有?想要功名富貴, 可得拿出本事來!到了哪里, 這碗飯也不是好吃的。俺們今日, 非要打出個模樣來不可!要讓女真看重俺們, 就得將這里痛快的拿下來!”

  一個地方豪強看神色是怕得最厲害的, 估計已經在后悔自己怎么這么熱衷, 非要跟著董大郎來湊這個熱鬧, 他囁嚅著開口:"女真鐵騎不至, 這些宋人, 看起來也精壯得很……半點畏懼退縮的意思也沒有, 應該也是宋人精銳了…………俺們吃得下這里么?跟著俺出來的, 多是家人子弟, 還有寨中精壯, 要是折損了, 俺可是不要說將來富貴了, 連自保都是為難!”

  董大郎哈哈一笑, 擺手道:"你要自保, 盡管回去!守著你一個小土寨子, 將來有多大出息?這是什么世道?不趁著這個機會早日爬上去, 成為掌握一方生死之人, 還要等到將來天下[ 遮天 ]大定, 一個州縣小吏就要讓你彎腰折節么?鮑鐵頭, 俺大郎父親和你舊識, 當年也在你塢壁當中歇過馬, 自然有交情在, 還會害你不成?”

  他又指著檀州:"這座遼地邊郡最要所在, 城中有可支十年之粟, 有七八百副好甲, 有數千上好的刀矛馬槊, 弓弩箭鏃, 更是不計其數。你們可別說沒打過這里的主意!你們在這左近, 還不是要聽這里調遣, 亂世里頭, 還要給據檀州的王夜叉納糧出差?俺早說了。拿下檀州, 里頭東西, 俺一樣不要, 都是你們的!那時候, 你們才能真正在這個世道自保——當幽燕換了主人, 一方牧守, 都管留后, 都少不了!”

  拿鮑鐵頭閉嘴不言, 他身邊一個看起來年輕氣盛許多的地方豪強卻大聲道:"大郎說得沒錯!亂世人命, 還比不上螻蟻, 俺們各自分守各家塢壁, 誰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 與其當提心吊膽等人來殺的人, 還不如去當這個亂世里頭殺人的人!成者王侯敗者賊, 不過如此!”

  董大郎哈哈大笑:"誰說不是!天下[ 遮天 ]之大, 正逢如此世道, 正是好男兒縱橫天下[ 遮天 ]之秋, 誰要當守戶之犬, 誰盡管去!到時候, 今日七渡河北諸人飛黃騰達之際, 就不要瞧著眼熱了!”

  他策馬走了幾步, 拍拍那剛才話的年輕豪強:"常燕子, 此間事了, 俺回稟宗翰, 也給你成一軍!女真麾下, 新附之軍, 寥寥無幾, 到時候, 你就和俺們常勝軍并肩, 共掌這燕地也未嘗可知!…………檀州的事情, 可安穩么?”

  那常燕子本來就是燕山盜匪出身, 董大郎親父董小丑當年就是因為和這些盜匪叛軍糾纏不清, 才被蕭干設計拿下, 砍了腦袋。論起來和董大郎也算是老交情了。大遼末世, 處處起火, 后來拿這些盜匪叛軍也沒了法子, 只好胡亂給名義讓他們割據地方了, 大的據有州郡, 小的也坐擁塢壁。m網 m。這些人本來就是過慣了亂世里頭刀頭舔血的行當, 正是野心勃勃的時候, 董大郎再回幽燕, 橫行邊地, 他們也是歸順得最快的。

  常燕子三十許人, 披著一身大遼制式的魚鱗鐵甲, 胸前一塊護心鏡擦得雪亮, 秋日陽光下耀眼生光。聽到董大郎問話, 舔了舔嘴唇獰笑一聲:"王夜叉當年和俺們也是一般, 遼人招安了他, 搖身一變就成了檀州的防御使, 剿殺起俺們來卻是心狠手辣!這家伙讀了幾本書, 讀迷了心思, 這個時候要當甚鳥大遼忠臣了!還放出風聲, 說自己是漢人, 不得以要降, 也是向南不向北…………入娘的他從小就沒老子, 誰知道他是被誰肏出來的!

  他的麾下人馬, 俺們一般出身的不少, 知心的也有幾個。有幾個當年還是大郎父親的舊部!所有都已經安排妥當, 萬安不會出岔子的…………就算出了岔子又怎的?這檀州他王夜叉據得, 俺常燕子據不得?想在這世道出頭, 就得把命豁上!大郎, 你盡管下令就是!要不風光進檀州, 要不狗啃狼叼, 常爺爺不在乎!”

  董大郎哈哈大笑, 重重的捶了一記常燕子的胸口護心鏡, 掉馬轉頭, 手揚起來:"吹號, 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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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七渡河南宋軍營寨的一處臨時搭起的望樓之上, 馬擴方騰, 還有湯懷余江, 都是一身戎裝站在上面, 凝神向北眺望。

  這望樓簡陋至極, 連遮蔽風雨日頭的頂都沒有, 就是四根大木支起的一個平臺。站在上面, 檀州左近戰場所有情形, 都是一覽無余。

  河對岸就是亂哄哄的成千步卒, 已經勉強形成陣列, 一排排的排了十幾排出去。畢竟有董大郎麾下身經百戰的嫡系做為骨干在那里調遣, 花了不少時間, 總算有個樣子, 第一排人扛著的都是大木樁, 前頭削尖, 可以插在地上, 做為一道臨時障礙, 防敵騎馳突。在他們后面, 又是兩排士卒, 全是長矛, 有的干脆就是削尖的木頭棍子, 也是防敵騎沖突的標準配備。再往后看, 就有些不堪了, 拿什么兵刃的都有, 持弓挎弩, 刀矛錘棍, 混雜在一處。誰也不知道打起來能派什么用場, 更不用說這些兵馬還是拼湊起來的, 到時候哪怕有董大郎的嫡系在調遣, 也未必能統一指揮得動, 要靠這千余步卒成堅實大陣, 稍有戰陣經驗的人都不看好。只怕到時候宋軍騎軍做出一個沖擊的架勢, 他們就得崩潰!

  馬擴凝神看著那一排排的雜亂步卒, 皺眉道:"董大郎不是不知兵之人, 這千余步卒, 除了能充數之外, 了不起多花費俺們一點時間去驅散他們, 消耗俺們是半點談不上的, 他到底犯了什么糊涂?”

  他身邊湯懷和余江都是搖頭, 誰也說不明白董大郎干嘛要驅趕這么一批步卒上陣。余江還嘆息一聲:"可惜俺們兵力不足, 還要等著后面大軍上來, 不能輕易浪戰消耗。不然渡過這淺河上去廝殺一場, 就能將他們擊潰!”

  馬擴嘿了一聲, 指著那些步卒側后方偏向檀州方向列隊的三百余騎組成的方陣:"殺過去容易, 驅散這些烏合容易, 萬一給他們纏住一會兒, 那邊董大郎的本錢就拿出來了, 沖殺過來, 勝負未知!還是靜觀他們的動向罷…………”

  他這么一指,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那支騎軍。董大郎帶過燕山的全部心腹嫡系就二百余騎, 幾乎全是他的老弟兄, 是他的骨干中的骨干。在這亂世, 只要這些骨干在, 反正人命輕賤, 有糧草有兵刃, 隨時就能擴充出一支大軍出來!這些百戰之士, 氣度自然大為不同, 沉默的勒馬在那里守候, 一點聲響都沒有出。他們的隊伍也稍稍擴大了一些, 各地豪強也湊了百余騎加入, 這些騎軍本來也就是各地豪強手中最精銳的力量, 加入董大郎的嫡系之后, 差不多是兩個人夾他們一個, 調度起來也容易, 站在隊列當中, 學著那些老卒一般做派, 宛然也是一支勁旅。

  這三百騎雖然看起來規模甚至鬧出來的動靜, 都遠遠不如那些列陣的步卒, 但是這肅殺之氣, 隔著七渡河也能嗅得到。這才是真正的敵人!

  余江就是等馬擴反駁這么一聲, 也許是因為他是蕭言第一個俘虜的常勝軍軍官, 印象太深, 這次居然派他做了湯懷副手。樹大招風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做為降人, 就得踏實本分做人, 讓大家都認為沒有威脅, 才能活得長遠一些。這次和湯懷在一起, 風頭已經出了不少, 該說一些蠢話了。

  馬擴淡淡一句, 他頓時就心滿意足的閉口。所有人都沒猜到他那點心思, 只有方騰斜了他一眼。

  馬擴也不對著湯懷商議, 知道這是一個悶葫蘆, 除了救他岳家哥哥的事兒, 其他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多一句嘴。就只沖著方騰困惑的道:"難道董大郎真是想用這些雜亂步卒示弱驕我?然后引我們渡河沖擊, 他好用他最為精銳的騎軍再來沖擊俺們?可是他就不該將這些騎軍這么明白的擺出來, 誰還會上當?”

  馬擴在那里只是陷入了沉吟當中, 繼續問:"他將這些騎軍擺得靠近檀州治所方向, 難道又是想用這些步卒纏住俺們, 他們直沖檀州?沒有攻具, 三百騎軍想下檀州, 豈非做夢?方參議, 他董大郎到底想做什么?”

  方騰定定的看著遠方, 一會兒看向董大郎的排兵布陣, 一會兒看向遠處惶惶不安的等待著兩家分出勝負, 決定自身命運的檀州城墻上的人們。

  良久良久, 才低聲回答:"董大郎悍狠之輩, 不知道怎樣的經歷, 才能磨練出這么一個百折不撓, 野心勃勃的家伙!要是沒有他, 這場天塌地陷的變故, 也許也不會有…………女真南下也許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還是女真南下, 還有了這個深通燕地內情的向導!恨岳都虞侯, 在燕山中, 沒有一槍挑了這廝啊…………

  董大郎是此處地頭蛇, 我們誰也不知道在這里他到底有多大本事!但是看他短短幾天, 就能糾集起這么一支烏合, 就可以想見了…………我們力量不足, 遠遠不夠封鎖隔絕住檀州一切內外消息的, 如果他在檀州內部, 有所安排, 我是一點都不奇怪…………他沉住氣在這里等了一天一夜!誰也不知道, 這檀州會起什么變故!我們也許都忽略了這檀州城中的人物!”

  方騰一句話, 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馬擴渾身一震, 指向七渡河北:"既然如此, 那俺馬上就點上兵馬, 沖過去, 在河北和他們決戰!”

  方騰緩緩搖頭:"我等所恃, 就是七渡河南有利地勢, 你又焉知不是董大郎真的是想吸引我們渡河, 讓我們離開這有利地勢?到時候背水而戰的, 就不是他們, 而是我們了!而且董大郎背后有女真, 我們背后有蕭宣贊, 只是兩家誰都不知道, 對方的后援什么時候到!女真會不會也就在后面, 以董大郎全軍為餌, 吸引我們渡河求戰, 好一舉擊破?我們不知道女真在哪里, 我們只知道, 蕭宣贊還沒有到!”

  馬擴恨恨的一擊掌:"就是說, 俺們看似以逸待勞, 居主動地位, 其實主動的還是姓董的這廝?俺們只能等著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方騰緩緩點頭。

  馬擴吸口氣, 再不多說什么, 站在望樓之上, 回頭看著營寨當中正在靜默等候的四百鐵騎。

  這些大宋菁華鐵騎, 連同才收編未有多久的神武常勝軍。都牽著馬列陣等待, 等待著一聲令下, 隨時沖擊出去。每個人都沒有說話, 只是將數百道目光投向望樓之上的領兵統帥們。

  士氣, 是毋庸置疑的。

  白溝河北渡以來, 以勝捷軍和白梃兵為骨干的這支大宋鐵騎, 自然有大宋最為精銳之師的自豪和驕傲!

  他們, 永遠都站在戰事最為激烈殘酷兇險的地方, 統領著他們的, 是身先士卒的無敵統帥。等待著他們的, 是血腥廝殺, 和一場又一場的蓋世奇功!

  自覺不自覺的, 這支軍隊胸中, 自然有天下[ 遮天 ]安危系于自家一軍的感覺。而軍隊有的時候, 就是要靠著這種自覺和士氣來支撐!

  最重要的是, 他們堅信那個帶領他們創造了無數奇跡的蕭言, 正在趕來的路上, 隨時準備率領他們, 再創造一次奇跡!

  看著這四百頂鐵盔上飄拂的紅纓。馬擴一笑, 轉向方騰湯懷余江幾人:"天時不在我, 女真竟然南下, 地利不在我, 我等孤處檀州陌生之地, 對手是深知此間內情的董大郎, 甚而人和也不在我, 此處處處皆敵, 而董大郎卻是如魚得水…………那就只有靠一戰來保住這檀州了, 就靠著俺們這支宋軍!且看看董大郎能耍出什么花樣出來!”

  對岸嗚嗚的號角響動, 董大郎所部, 那上千步卒, 已經緩緩開步, 向七渡河南, 層層而來。

  女真和蕭言所部, 在檀州的前哨戰, 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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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排步卒, 已經踏足冰冷的七渡河水當中。這些拼湊起來的士卒, 戰陣經驗, 還有戰陣紀律, 自然是談不上什么。裝備也差到了一定程度。只是從列陣之處走到這河岸邊上, 隊形都有些松散了, 讓壓陣的董大郎嫡系, 差不多都快喊破了嗓子。

  但是這些在大遼末世生存[ 永生 ]下來的人, 卻是將生死看得最淡的一群人。他們或者家破, 或者親人亡故, 流散四方, 輾轉于溝壑。依附于這亂世當中的各處豪強, 為他們賣命, 混上幾天的口糧。他們隨時會在諸路豪強之間的火并爭斗當中喪命, 也隨時會在自家豪強的嚴苛對待當中死去。無數同類, 就這樣默默的死在這末世的幽燕大地上, 他們雖然還活到現在, 又被驅趕上了這么一個戰場, 他們卻沒有太多恐懼, 只是這樣紛亂的前行。

  至于自己的性命還能保持多久, 沒有人會去想得太多。

  七渡河流緩水淺, 扛著木樁的第一排士卒腳步沉重, 濺起了一片片的水花, 踏著河底淤泥砂石, 踉蹌前行。

  宋軍的邏騎一直在河南岸巡梭, 看著他們踏足河中, 這些三兩的邏騎, 都摘下騎弓, 朝他們放箭騷擾阻攔。

  有幾個第一排士卒中箭, 還扛著大木就直挺挺的載到在河中。其他人就在他們尸身上面踏過去, 甚至沒有人會多看上他們一眼。后面挎弓的步卒也摘下弓弩, 斜舉朝前, 越過前面士卒還了一排又一排的箭雨出來。

  這些箭雨雜亂無章, 這些士卒也不是什么好射手, 對星散的邏騎根本沒有什么威脅。偶爾有一支撞在他們披著的甲葉上, 也只是出叮當的聲音跌落下來。反而這些宋軍的騎弓很有準頭, 每幾箭射過來, 這些多是只有身上麻衣做為遮擋的步卒, 就倒在河中, 濺起大團的水花。

  隊伍當中, 董大郎所部心腹, 竭力控制著隊伍前行的節奏, 讓他們不要亂成一團。他們身上甲胄完備, 騎弓對他們沒多大威脅。統領這些步卒的自家軍官們, 也多是地方豪強子弟, 要不就是有甲, 要不就干脆就人幫他們張著盾牌, 也是再安全不過。他們也一個個的扯著嗓門大喊:"朝前朝前!趕走這些只會放箭的鳥南人, 搶了檀州下來!只要能下城, 有一個算一個, 要糧食有糧食, 要酒肉有酒肉, 要錢物有錢物!單身一人的, 給你們配個媳婦兒, 到時候, 也就算又安了一個家了!”

  千余人陣型, 轉瞬之間就將窄窄的七渡河塞滿, 在不到膝蓋的河水當中艱難的跋涉朝前。不斷有尸攤手攤腳的順流飄下, 還有傷卒哭喊聲音偶爾響起。

  宋軍邏騎, 在不斷的朝側后退去, 已經讓開了河岸, 一步步的撤向自家大營方向。第一排的步卒已經跨上河岸, 他們都扛著木樁, 掙扎過來已經消耗了不少體力, 一時間在河岸上稍稍緩一口氣, 放慢了腳步。后面軍官, 拼命的催趲他們朝前, 河中的人也拼命的要擠上河岸, 在河水當中行動不便, 趕緊上岸在心理上才覺得安全一些。

  人群在七渡河當中, 幾乎擠成了一個大疙瘩, 原來的陣型, 已經完全攪亂了。各種呼喊聲音, 又亂成了一團。敵前渡河保持陣型本來就是只有訓練有素的軍隊才能做到的事情, 這支烏合之眾, 要能做到, 才真是天方夜譚!

  對于任何一支軍隊來說, 此時此刻, 擊敵于半渡, 都是最好的機會!

  宋軍營寨當中, 領兵的小軍官們, 已經紛紛翻身上馬, 看著站在高臺上馬擴手中的旗號。余江湯懷, 也都下了高臺, 他們將是最先領兵沖出去的統領, 湯懷看著馬擴身影的目光, 更是加倍的熱切。早點將這里的敵人擊垮, 就早一步去救岳飛!

  馬擴目光卻死死的盯著還在河北岸一動不動的三百騎軍。渡河步卒, 不足為慮。真正要擊潰的, 就是董大郎所部的這支主力!照常來說, 他們現在應該也朝前運動, 保持著接應步卒敵前渡河的態勢, 要是宋軍朝著步卒沖擊, 他們也可以馬上接應上, 雙方展開主力交戰。

  可是這些騎軍卻始終不動如山, 董大郎的身形, 就站在這些騎軍的陣前。只是冷眼看著, 騎軍和他麾下步卒, 之間距離已經拉得相當之大。不是一時間能接應上的。

  如果董大郎采取正常的作戰方式, 馬擴其實根本不在意將這些烏合之眾的步卒放上岸, 他真正想打的, 是這些騎軍于半渡之際!這反正這些步卒, 一時半會兒也不見得能夠結成有力的方陣, 能掩護這些騎軍渡河。如果董大郎的騎兵和這些步卒保持著正常的接應距離, 馬擴相信自己有足夠時間, 能沖垮這些步卒, 還保持足夠的沖力, 擊后續騎軍于半渡!

  可是董大郎卻沒有半點要支援這些渡河步卒的意思!難道他也知道, 他的騎兵要是和步卒保持正常的距離, 這些拼湊起來的步卒, 就算過河, 也根本不可能用這點時間結成能夠掩護他們渡河的陣型, 所以干脆就等到這些步卒過河之后, 結陣完畢, 能切實掩護他們了, 這才會揮軍渡河?

  這不是愚蠢么?董大郎現在的全部優勢, 就是比馬擴他們多了這些拼湊出來的步軍。哪怕這些人馬再不堪, 好歹也是力量。就算他董大郎按部就班的打一場又怎么了?雙方會戰, 勝負未知, 哪怕就算他們素質劣一些, 也有一拼之力。現在自家鬧得尾不能接應, 留給馬擴他們分別擊破的機會!

  難道眼前這些亂哄哄的步軍, 竟然是罕見強軍, 不但能迎接宋軍的沖擊, 還能死死的糾纏住他們, 讓董大郎的主力上來, 反而擊破宋軍?

  真是天大的笑話!

  馬擴看了看身邊的方騰, 倒不是這個時候他要征求方騰的什么意見。臨陣廝殺, 為將之人自然有自己的成算, 輕易不會動搖。不過董大郎的舉止太過古怪, 馬擴心中有一絲總難忽略的疑惑罷了。

  方騰搖搖頭, 雖然在古北口走了一遭, 他其實還是只是留守, 今日才是第一次臨于真刀真槍的廝殺當中。他在此刻居然還笑得出來:"馬宣贊, 再怎么猜測, 都是無用, 迎上去罷, 看董大郎有什么花樣, 到時候再應付就是!”

  馬擴微微點頭, 大聲下令:"余指揮, 領本部人馬, 擊敵步軍于半渡!湯虞侯, 領勝捷軍殿后接應, 盯緊董大郎騎軍動向!俺在后面, 給你們押陣!”

  隨著他大聲下令, 手中旗號, 也狠狠揮下, 指著正半渡于七渡河的董大郎步卒!

  余江騎在馬背上, 朝湯懷抱拳行了一禮:"湯虞侯, 俺先下去廝殺一場。麻煩湯虞侯盯著點, 別讓董大郎抄了俺的屁股!”

  湯懷并不說話, 只是鄭重的點了一下頭。

  余江一展手中馬槊, 大聲招呼:"弟兄們, 吃了趙官家的糧餉, 當了宋人, 跟了蕭宣贊, 這是俺們第一次廝殺, 也該俺們顯顯本事了!離亂日子過得夠了, 現在俺們后面, 也有了一個國家!打完這仗, 回家種田享福!都入娘的死在床上!”

  宋軍營寨寨門, 嘩啦啦的已經打開, 二百神武常勝軍輕騎, 在余江一馬當先之下, 頓時轟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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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大郎立于三百騎軍之前, 臉上神情如一塊寒冰, 毫無表情的注視著眼前一切。宋軍動向, 每一舉動, 他都收在眼底。

  俺董大郎的霉運, 也該到了盡頭罷?俺不過只是想在這亂世出頭, 怎么就直這么艱難!

  他抑制住了摘下頭盔的沖動, 在頭盔之上, 還有岳飛那一槍擦出了痕跡, 鐵鑄頭盔上面, 有深深的一道擦痕!

  這幾天, 他很少的睡眠當中, 都經常會為那一槍驚醒。倒不是惜命怕死, 而是怕自己不能出人頭地, 一飛沖天之前, 就這樣默默無聞的死去!

  步卒渡河之處, 離宋軍營寨近, 而離檀州城遠。他領的騎軍, 就在步卒渡河之處于檀州城之間。

  七渡河步軍渡河之處, 突然爆出一陣抑制不住的驚呼。抬眼看去, 對岸高處宋軍營寨已經大開, 數百披甲鐵騎, 已經如山洪暴一般的奔騰而出!

  鐵騎如云, 這些騎軍, 都是武裝到了牙齒, 盔頂紅纓飄揚, 身上甲葉反射著陽光。七渡河中, 那些步卒雖然輕于生死, 但是對著這么一支耀眼生光沖擊而來的大軍, 仍然是出了驚惶到了極點的呼喊聲音!

  就連檀州城頭, 也有驚呼的聲音遙遙傳來!

  雖然相隔遙遠, 在這一瞬間, 董大郎居然能認出來, 沖下來的兵馬, 都是原來常勝軍的士卒。他在常勝軍這些年, 向來禮賢下士, 毫無架子, 和這些士卒廝混得精熟。只要看一眼身形, 馬上姿勢, 幾乎就能分辨出來。這些人馬, 他原來以為是自己起家于這個亂世的資本, 但是現在, 都成了那個蕭言的家當!

  在這一刻, 董大郎猛的咬緊了牙關。男兒大丈夫, 不管被這賊老天擊垮了多少次, 只要胸中有一口氣在, 就只有迎著向前!

  在這里, 就再和這賊老天博上一次!

  他也猛的揚手, 身后騎軍, 隨著他的動作, 頓時一起前行, 緩緩的迎向步軍渡河的方向。董大郎已經抽出腰間鐵锏, 筆直的指向宋軍撲來的方向!

  ~~~~~~~~~~~~~~~~~~~~~~~~~~~~~~~~~~~~~~~~~~~~~~~~~~

  "董大郎動了!”

  高臺之上, 馬擴頓時大喝一聲, 他猛的轉頭, 看向高臺之下正在候命的湯懷。董大郎打的還是用步卒纏住他的騎軍, 然后再迎上去分個生死的打算!既然如此, 就不能將自家兵馬分成兩路了, 應該一次將力量全部拿出來, 盡快將這些步卒打垮, 再和董大郎決一生死!

  董大郎給了他這么一個分而擊破的機會, 他就不能錯過!

  余江所部, 還在營寨當中源源沖出, 勝捷軍所部在湯懷率領下也呼呼的喘著粗氣, 無論何時, 鐵騎沖擊之際都是最讓身在其中的人血脈賁張的, 勝捷軍向來在蕭言麾下都是打前鋒的, 如何能讓神武常勝軍搶了風頭!

  身邊方騰, 卻猛的抓住了馬擴胳膊, 馬擴力大, 這一下就帶得方騰踉踉蹌蹌的跟著他的動作跌了幾步。

  "馬宣贊, 董大郎不是不知兵之人!還是稍待少頃!”

  馬擴一怔, 迎著方騰幾乎是吼了出來:"方參議, 臨敵之際, 戰機稍縱即逝, 你切莫要書生意氣!俺自有決斷!”

  方騰同樣毫不退讓的迎著馬擴的目光:"再等等, 再看看!董大郎不是這般孟浪無能之人!”

  馬擴猛的甩開了方騰的手:"那董大郎還不是被岳鵬舉打得慘敗!當日還被蕭宣贊趕到了女真那里!他給了俺各個擊破的機會, 俺卻不能對他露出同樣的破綻!此間軍事, 但憑俺所決斷!”

  方騰愣住, 終于松開手。馬擴冷冷看了他一眼, 朝著湯懷大吼:"跟在余指揮之后, 沖過去, 和董大郎分一生死!”

  底下勝捷軍轟然應命, 馬擴都不走梯級了, 飛身從高臺之上跳下來, 旁邊人早已遞上來韁繩, 馬擴接過, 翻身上馬, 取出馬鞍叉子上的馬槊。這是余江所部已經全然沖出營寨, 只傳來前面轟隆隆的馬蹄聲音。馬擴看了站在高臺上木然不動的方騰, 吸口氣再度下令:"留二十騎衛護方參議, 其余將士, 跟著俺前進!就讓七渡河, 成為董大郎葬身之處!”

  ~~~~~~~~~~~~~~~~~~~~~~~~~~~~~~~~~~~~~~~~~~~~~~~~~~~~~

  雙方馬蹄如雷, 都向著七渡河步軍猬集之處而來。不同的是, 宋軍是全力沖擊, 而離得更遠一些的, 董大郎所部才開始提。戰馬由便步, 轉為襲步。

  這邊宋軍, 幾乎每個人都在關注著董大郎所部的動向, 看著他那里終于開始提了, 這里一個個恨不得給自己胯下坐騎, 插上一雙翅膀!

  夾在中間的七渡河中步卒, 現在已經徹底亂成了一團。這些拼湊起來的步卒, 的確是對生死不那么在乎, 對戰陣之事, 也是糊里糊涂。那些地方豪強的領兵軍官們, 被告知隨時會得到騎軍支援, 卻連這戰場上面距離都判斷不清楚。根本分辨不出董大郎的騎軍, 其實不能及時增援到他們。

  可是當對面宋軍鐵騎如山洪一般狂涌而來, 對這種不能抵御的力量, 他們還是會害怕, 會混亂。因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付!

  大軍沖擊, 和豪強之間的械斗, 完全是兩回事。雖然械斗混戰, 也許更血腥更殘忍一些。但是大軍沖擊, 這種嚴整肅殺的氣勢, 卻可以從一開始就將人們的抵抗意志完全剝奪, 哪怕他們將生死看得再淡也是一樣!

  每個人都在出意義不明的喊叫, 那些豪強子弟第一個丟了頭盔和手上盾牌兵刃掉頭就跑, 和后面還在朝前涌的士卒們擠成一團。董大郎所部嫡系還在呼喊著讓他們站穩腳跟試圖抵抗, 卻沒人聽他們的。不過這些士卒, 慌亂得連逃跑的方向都不知道了。東西南北的就在河中到處亂撞。

  余江一馬當先, 揮舞著馬槊直直撞進了陣中, 最后一步, 他胯下坐騎后腿用力一撐, 幾乎是飛進這堆已經慌亂到了極點的步卒當中。重重的沖力, 一下撞飛了三兩個人。

  勝捷軍和神武常勝軍都是輕騎, 照理說是應該掠過步軍方陣兩翼, 用弓弩, 用長兵刃襲殺削弱對手。可是眼前對手, 實在是不堪到了極點, 也根本沒組成完整陣線, 裝備更是和他們這些輕騎比起來天差地遠。和他們相比, 宋軍這些輕騎就是不折不扣的重騎兵。

  這直撞進去的策略, 也是戰前所定, 就是驅趕這些步卒立刻崩潰, 讓他們掉頭迎向董大郎所部騎軍趕來的方向, 沖亂董大郎的陣列。這也是重騎沖陣的不二法門, 以前面潰軍沖亂后面陣線, 一陣帶動一陣, 直到將對手陣線完全擊潰。馬擴是西軍出身的騎戰老手, 所有騎戰戰法, 無一不是精熟。

  這將輕騎當成重騎使用, 至少在現在看來, 是最為正確的抉擇!

  在余江身后, 無數神武常勝軍跟著他躍進了董大郎步軍陣容, 敢迎在馬前的, 都被踩倒砍倒, 前面呼啦啦的倒下了一大片, 后面才爆出不成腔調的慘叫呼喊之聲!

  鐵騎轉瞬就沖入七渡河中, 周圍傳來的全是一片片的兵刃入肉, 或者尸身倒入河水當中的聲音。鮮血轉瞬之間就不斷噴涌而出, 馬蹄濺起河底淤泥, 和鮮血一混, 就變成紫黑的顏色。到處傳來的都是慘叫聲音, 試圖跪倒河中乞降之人, 在這種境遇下也只能被踩成肉泥。千余步卒, 毫無反抗的能力。七渡河中, 水花四濺, 人馬轉瞬之間就已經都是血跡斑斑。還未曾被嚇傻的人掉頭就朝后跑, 后面的推到了前面的人, 無數雙腳頓時就踏了過去。在水里, 連垂死的慘叫聲音都沒法出!

  這個時候, 董大郎所部老卒的本事就看出來了, 扔了頭盔兵刃, 朝后跑得飛快!他們率先沖上了河岸, 引著大群潰卒就迎向董大郎方向。

  追殺著這些潰卒的余江已經殺渾身都是血, 舉著馬槊大呼:"逼他們朝董大郎退, 逼他們朝董大郎退!”

  馬擴引著湯懷率領的勝捷軍, 也已經提, 馬擴本來死死的盯著董大郎所部的一舉一動, 在河中步卒被沖擊得土崩瓦解之際, 董大郎所部騎軍, 仍然離這些步卒還有相當遙遠距離!看著余江所部已經追著潰卒渡河, 而這些潰卒, 也迎向董大郎撲來的方向, 一切都如預料當中, 馬擴也終于拋開一切不安, 越過身邊的湯懷, 挺著馬槊, 率先踏入七渡河中, 后面勝捷軍源源跟上, 馬蹄繚亂, 濺起紅色河水, 轉瞬之間, 已經踏足七渡河北岸!

  擊破董大郎, 也許就在眼前!

  而就在這個時候, 董大郎猛的調轉馬頭, 身后騎軍也同時動作, 他們完全轉了一個方向, 在馬擴沖過七渡河的同時, 董大郎也躍馬河中, 身后鐵騎, 也齊齊轉向了檀州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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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州現在的守臣, 正是當年燕山賊當中赫赫有名的王夜叉。

  他幾乎是和董小丑同時招安的, 董小丑所部編為怨軍, 而王夜叉卻因為檀州知州力保, 成了檀州的防御使。

  比起饑民成軍而為野戰營頭, 被調遣東征西戰, 死傷累累的怨軍。成為州郡防御使, 領本部為州郡兵在大郡享福, 那自然是天上地下。半生流離的王夜叉得此好事, 自然對檀州知州感念無地, 這幾年為檀州攻滅盜賊, 壓制豪強, 一向不遺余力。而遼人南京道守臣對這么一個聽話的招安巨賊也恩寵有加。遼人末世, 招安的這些流民盜賊, 忽降忽叛, 兵變作亂, 早就成了常事, 出現王夜叉這么個異類, 在他身上的官銜, 自然就不斷的朝上頭加。

  檀州治所百姓, 也是湊趣, 念王夜叉為萬家生佛, 設長生牌位者, 也比比皆是。

  王夜叉半生流離, 何嘗受過這等待遇!竟然洗心革面, 還找宿儒教他讀書識字, 要專心在此末世做一守臣, 至少維護治下平安。

  遼人統治終于在大宋和女真的交相夾擊之間土崩瓦解。當涿易二州失陷的消息傳來, 遼人知州棄城而走, 王夜叉本來也甚彷徨, 卻給檀州百姓堵住官衙哭拜于途, 求王佛爺保護治下百姓到底。

  王夜叉最后慨然答應, 一面盡量搜羅積儲, 一面收攬流民。修補城防, 攻滅迫近盜賊, 壓制蠢蠢欲動的豪強。在這一片天塌地陷之間, 竟然維持住了檀州平安。周遭百姓, 絕大多數都朝這里遷來, 托庇于王夜叉治下。鄉間大戶, 也多有攜家眷細軟來投奔者。

  在這個前燕山賊的治下, 檀州一時間竟然成為避秦所在!

  世事在這末世, 變化[ 天珠變 ]無常, 前盜匪竟然成了保境安民的生佛, 當真是誰也料想不到。檀州成了幽燕邊地, 積儲最豐, 騷擾最少的所在。王夜叉也殫精竭慮的維持著這個局面。似乎是想將這一切做到最好, 他對手下也約束極嚴, 有騷擾百姓者論死。整天也不在官衙, 就在城墻上面箭樓之上搭了一個鋪, 每天就帶著親隨無數遍的巡視四下城關。

  在他看來, 這一生能以這樣的功績收場, 已經是他最大的期望了。

  大宋和女真之間, 王夜叉也放出風聲。大宋已經抵達高梁河, 看來收復燕云指日可待。大家多是漢民, 在大遼治下已經百余年, 現在大遼崩塌, 再回歸宋人統治那是理所當然。畢竟那里還有一個朝廷, 一個統治體系, 要是投于女真治下, 現在遼東, 也許就是榜樣。女真還根本沒有有效統治他們廣大地盤的手段, 絕大部分地域, 還是各地豪強接受女真名義, 交相攻占, 吞并對方勢力, 在這亂世當中努力出頭。最后女真大概也就是擇最強的真正收編。

  這個世代, 如果投女真, 是野心家的天堂。而投大宋, 也許至少能保住百姓的身家性命。

  女真破口的消息, 同樣傳來。讓本來已經打算等大宋軍馬一到, 就開城交出一切, 自己蕭然而南, 隨便找個什么地方終老的王夜叉又緊張了起來, 女真強悍, 天下[ 遮天 ]皆知。如果貿然歸降, 女真萬一擊敗宋軍, 再打開檀州, 豈不是人間地獄!

  當湯懷他們抵達檀州左近的時候, 王夜叉選擇了閉城死守, 但是也表現出了一定的善意, 給遠道而來, 沒有攜帶多少輜重的宋軍兵馬提供了相當的糧草。對宋軍在離城不遠的險要所在立寨也就當沒有看見。

  一城生靈命運系于他一身, 此時此刻, 不得不加倍的慎重!

  每天王夜叉巡城次數, 又增加了幾倍。這兩天夜里, 他都在城頭, 看著宋軍營寨的燈火, 看著董大郎所部漸次抵達七渡河北。他向南向北遠處無數次的望去, 想看見誰家的后續援軍, 將最先到來。

  軍情隨著逃難流民入城而陸續的不斷傳來, 王夜叉也漸漸弄清楚了, 破口女真, 并不是很多。古北口那里還有女真兵馬在哨探封鎖, 并沒有女真大隊從那里趕來。領兵趕至河對面的, 只是那熟人董小丑兒子董大郎所領的兵馬。幽燕邊地, 已經在董大郎的引領下為不多的女真兵馬所席卷洗劫。

  女真兵馬并不甚多, 而宋軍卻是寸步不讓。古北口那里先期有宋軍據守, 現在也許還堵在那里死戰。而現在, 他們又比董大郎還要先一步抵達檀州左近!宋軍對整個幽燕之地, 看來是勢在必得!既然宋軍意志如此, 自己還有什么好多考慮的?

  王夜叉已經向手下透露, 此戰只要宋軍將董大郎所部擊退, 就開城南面歸降!另外囑咐手下, 計點戶口, 清查積儲, 一錢一物不得短少, 百姓更要善加愛養, 到時候干干凈凈的交卸走人。

  他對手下慨然嘆道:"半生為賊, 臨了卻護民而終此生。命數之奇, 殆非天數?弟兄們成全了俺, 也就是成全了自己, 這個世道, 生死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只求一個內心平安, 不比什么都強!”

  ~~~~~~~~~~~~~~~~~~~~~~~~~~~~~~~~~~~~~~~~~~~~~~~~~~

  在宋軍和董大郎所部在檀州城下, 終于展開有點古怪的交戰的時候。這個亂世遭際離奇的王夜叉就在城頭, 一直屏息觀戰。

  看到董大郎所部步騎脫節, 他只是搖頭嘆息:"故人之子, 竟然這般不成器!臨兵見陣, 有這樣用兵的么?這不是葬送了自家步卒, 再將騎軍上去, 讓宋人一個個揍么?這仗不用看了, 宋人稍微爭氣一點, 董大郎還是掉頭就逃比較好…………這兩天看下來, 這幾百宋騎, 也是天下[ 遮天 ]有數的精兵!”

  余江躍馬率先沖出, 帶領著神武常勝軍踏入董大郎所部步卒陣中, 在七渡河中殺了一個血流成河。而馬擴湯懷所領的勝捷軍緊緊跟在后面, 幾乎是尾銜接。宋軍騎兵, 主力已經完全集中, 董大郎步卒, 已經成土崩瓦解之勢, 而董大郎的騎軍, 還離戰場老遠, 倒是離檀州城更近一些!

  王夜叉雙手扶著垛口, 重重的拍了一下, 笑道:"敗矣, 敗矣!董大郎沒有回天之力了!弟兄們, 準備開城, 牛酒犒賞也準備好, 宋人是此城之主了, 先賣個好, 比什么都強…………都去準備!”

  他突然覺得腰間一涼, 接著就是一痛, 下意識的伸手摸去, 就摸到一把冰涼鋒刃插在自己腰間。王夜叉訝然轉頭, 就看到自己幾個心腹將領滿臉冷笑的看著自己。其中最為親近一人, 手中正握著那把插入自己腰間的冰冷長劍。

  在他身后, 親衛們也訝然的看著這一切, 一個親衛才脫口喊出:"都管…………”那持劍將領, 已經冷然開口:"動手!”

  無數人頓時涌上, 刀劍并舉, 就在王夜叉身邊, 將他幾名親衛都砍成肉泥!

  "這是為什么?”

  王夜叉粗壯的身子猶自不倒, 死死的瞪著面前諸人瞋目大喝。

  "這是你自己不識趣!如此亂世, 俺們可不想就此終老!滿城的子女財帛, 你卻護著, 要交給宋人!渾忘了俺們是靠著什么勾當才有今日的!你要去做好人, 且去黃泉做去, 俺們卻要在這亂世出人頭地!這檀州, 交給你, 不如交給俺們!”

  王夜叉嘿嘿苦笑, 猛的大吼一聲, 居然用手將腰間長劍硬生生的折斷!他隨即將劍尖從腰間拔出來, 一把扼住那人脖子, 舉手就要將劍尖插進去。旁邊人被王夜叉呼喊聲一震, 反應過來的時候, 已經救援不及。

  卻沒想到, 王夜叉卻沒插下去, 倒是丟了劍尖, 苦笑道:"莫非俺當真錯了, 這天, 就該塌下來!誰也救不了…………俺在黃泉, 等著你們!”

  他話音未了, 身邊人們, 已經一涌而上, 其中一人手提長刀, 狠狠一刀揮下。王夜叉頭顱頓時沖天而起, 雙眼猶自睜得大大的。滿腔子的鮮血, 將這幾名將領噴得渾身血紅。已經有人一把執住王夜叉頭顱, 大聲厲呼:"王夜叉已死!開城, 迎董大郎入城!將宋軍殺退!”

  ~~~~~~~~~~~~~~~~~~~~~~~~~~~~~~~~~~~~~~~~~~~~~~~~~~~~~~~

  在離七渡河北不足二十里的地方。

  數百女真兵馬, 散處在草地之上, 或躺或坐, 還升起了篝火, 悠閑煮食。不少女真騎士翹腿坐在馬上, 雙手枕在頭后面, 就這樣在馬背上半躺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不約束坐騎, 隨它們踟躕而行。

  三個女真謀克, 也勒馬在一個略高的地方。不過這里一馬平川, 沒有足夠高的所在。雖然天氣極好, 也看不到七渡河那里的景象。

  在風中, 隱隱約約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 凝神細聽, 卻什么也沒有了。

  斡朵抽抽鼻子, 咧嘴笑道:"似乎有流血的味道, 董大郎這廝, 終于開始廝殺了么?”

  拉合馬一聲冷笑:"三番五次的派哨探來探俺們動靜, 盼著俺們女真健兒替他廝殺去!要不是宗設攔著, 俺非將這些家伙先掃了個干凈!”

  宗設也翹腿坐在馬上, 凝神細聽遠處動靜。這個時候拍手笑道:"還說什么?差不多也該俺們女真健兒上了, 大好一座檀州, 難道真給董大郎這廝?走, 慢慢前去, 趕到的時候, 差不多就能將宋人殘余打掃干凈了…………但愿這些南人爭氣一些, 取了董大郎性命, 到時候, 俺倒是可以放他們一條生路!”

  斡朵和拉合馬都大聲應是, 騎在馬背上長聲唿哨。本來懶洋洋的女真騎士們聞聲頓時動作起來, 一個個興高采烈, 朝著三位謀克大呼:"宗設, 斡朵, 拉合馬, 帶著俺們上吧!就算董大郎先進了檀州, 俺們也把他拉出來!這片天地, 都是俺們女真的獵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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