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徐的語氣很平靜，畢竟是四五十歲的人了，如果說起過去還能流露出什么凄惶的情緒，讓兒子察覺到的話，那他這么多年也算是白混了。
透過那不帶情緒的敘述，徐寧仍然可以感受到當時父親的痛苦。如果換做是自己，面對那樣的情況，會怎么樣？
徐寧得不到答案。
于是他問道：“你后悔嗎？”
徐國棟沒急著回答他的話，而是從兒子的小挎包里面掏啊掏。
徐寧會意，拿出一瓶水遞過去。這是他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出門一定要帶一瓶水。
600毫升的礦泉水，老徐一口氣干掉半瓶，也沒蓋蓋子，就把生下來的半瓶放在桌上：“后悔？一點兒也不。我已經做了當時我所能做的一切，為什么要后悔呢？就算后悔，也不會有從頭再來的機會的。”
徐寧暗道，那可未必。當然他也只是想想，重生這種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換位思考一下吧，我那個年代的時代背景你不懂，就說現在吧。假如我非要你去你不喜歡的學校，學不喜歡的專業，甚至把你弄到國外去，你會怎么辦？”徐國棟拋出了一個問題，他確信這個問題對大多數高中畢業生來說是很殘酷的。
徐寧奇怪地看了徐國棟一眼，然后松開了他的肩膀，站起身來，畢竟是六月了，陵園的植被并不能覆蓋住這里，所以太陽就直愣愣地照在身上，兩個人挨這么近，確實挺熱的。
“唔，你可能不知道，有一種東西，名為助學貸款。”徐寧上一世就曾經想要去申請助學貸款來著，那時候的他覺得自己天下無敵，畢業后還錢肯定是小菜一碟的。
若干年后，看著銀行卡上的數字，他不禁感嘆父親當初硬是不讓自己申請助學貸款，是多么明智的決定啊。自己差點就上了征信黑名單了。
當然，助學貸款有其存在意義的，許多家境確實困難的學生，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先上學，后還錢。不同于助學金，助學貸款往往是不限名額的，而且高校還會提供入學的綠色通道。
所以徐寧每每看到電視上面說，某某準大學生因為家境貧寒湊不出學費，希望得到社會幫助之類的新聞，就一陣無語，這都2010年代了，湊不出學費可以申請助學貸款啊，學校還有助學金啊，這種事情求助媒體的話，是想要免費上大學吧？
“助學貸款？這個簡單，我這邊不簽字，你就申請不了。”徐總步步緊逼。
“你上次給了我二十萬。”徐寧不甘示弱，反正一不偷二不搶三不騙，錢是徐總自愿給的。
“我只要一個電話就可以把你那卡給凍結了。”徐老板肆無忌憚地炫耀著自己牛逼哄哄的人脈關系。
“那我就申請做親子鑒定。完全有理由懷疑你不是我親爹。”
“好吧你贏了。”徐國棟一攤手，“我當年要是有你這么要強的話，沒準就成功了。”
徐寧聳聳肩膀，這樣子還不叫成功的話，什么才叫成功？當上地球球長？
某成功人士目露憧憬之色：“沒準現在我已經是徐校長了，或者還當個教研室主任之類的。甭管什么達官貴人，見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叫‘許老師’。”
對于徐總的夢想，徐寧表示理解不能：“‘徐總’聽著不比‘徐老師’舒服得多？”
徐國棟沒有回答。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現在的夢想是什么呢？”徐寧對此深感興趣。上一世他面對的那個老爸實在是太無趣了，現在這個，雖然是同一個人，卻要有趣得多。
“是當中國首富嗎？”徐寧可是記得，上次他提起同市的那個長相奇特的男子，徐總是如何出口成臟，一臉不屑的。要知道，那位幾年以后可是成了首富，跟各國元首談笑風生的。
難道自家老徐的實力，不虛那一位嗎？
要是老徐真的成了首富，以后我徐寧是不是也可以吹牛說：“‘我交朋友不管他有錢沒錢，反正沒我（老爸）有錢’了嗎？”
雖然很惡趣味，但是感覺還挺刺激的。
徐寧一邊進行著內心小劇場，一邊觀察徐國棟的表情。
徐總翻了一個白眼，又翻了一個白眼。
“這么想看你爸進去？”老徐最終戲謔道。
徐寧這才想起來，前些年，上了富豪榜的人，可有不少因為各種原因而坐牢的，甚至都被稱為“福布斯詛咒”。
或許是樹大招風的緣故吧，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出事的每個人屁股都不干凈。這樣看來，老徐的屁股也不干凈啊。
“那不能，畢竟你是我爸。哎我說老徐，你要不多建點希望小學什么的，積點德吧。”徐寧已經認定老徐干過壞事兒了。
一個好人，只要做一件壞事，就會被踢出好人的隊伍；而一個壞人，只要做一件好事，就會被認為是立地成佛了。所以徐寧覺得，如果幫助老爸把著名慈善家之類的人設建立起來的話，沒準徐總的屁股能做得穩一點？
徐國棟居然破天荒地沉思了一會兒，找書苑www.zhaoshuyuａn.com 然后說道：“這主意不錯。可是我不方便拋頭露面啊！要不這樣，我出錢成立一個基金會，然后你來負責運營，怎么樣？”
徐寧眼睛亮了一下，旋即眼皮又耷拉下去：“算了吧，我搞不來的。”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搞不懂就學嘛。如果你真感興趣的話，我覺得你的志愿填報可以往這方面考慮一下，非營利組織，或者社會學之類的。回頭我可以幫你找幾個人問問。”老徐積極地提供建議，似乎是慫恿兒子試試看。
“回頭再說吧。”徐寧沒有直接給出答復。
這時候太陽已經快要升到頭頂了，父子二人收拾了一番，把所有垃圾裝起來，又確認所有明火都熄滅了，不至有“放火燒山，牢底坐穿”的風險，這才終于下山去。
徐寧以為這就可以回家了，準備拼著肚子餓開車回去的，卻不料老徐說不慌，去朋友家里吃個飯。
“去別人家吃飯就這么空手去的嗎？這也太草率了吧。”徐寧翻看了一下后備箱，確認沒有什么用來送人的禮品，“我們要不要去買一點什么煙酒之類的？”畢竟按照我國國情，去別人家不管吃不吃飯，總要送點東西的。
“不送！你要有心，去摘幾朵野花送人好了，我那朋友有個閨女，和你一般大。”徐國棟擠眉弄眼，瘋狂暗示。
“這季節哪來的野花？我剛才看到路上好像有賣楊梅的，我們去摘一點吧。”
“你去好了，我在車上等你。”
“那算了。”徐寧看了看車外的太陽，趕忙打開了空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