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羅多德說:上帝欲使之滅亡,必先使之瘋狂。
張浩說:班長欲操練新兵,必先使之警惕放松。
部隊聚餐結束以后,回到宿舍時已經是晚上六點半左右了。
值班班長李旭光喊了一句“自由活動,等待哨音”之后,就消失不見了。
一同消失的,還有其他幾個班長。
宿舍里顯得十分熱鬧,走廊里不時跑過一道道急匆匆的身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煙味兒……洗漱室的垃圾桶里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零食袋。
張浩斜靠在床架上,漫不經心的盯著外面的走廊。
寂寞,空虛,魂不守舍。
“嘟嘟嘟,帶凳子俱樂部集合!”
很快,新兵蛋子們就帶著馬扎到了俱樂部。
還是老規矩,以各班為單位成一路縱隊,張浩就站在進門的位置,緊挨著墻根。
李旭光站在門口,掃視了一圈屋里的新兵們,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自由活動,先看會電視吧。”
時間正是馬上就要到七點了,再過一個多小時,春晚就要開始了。
李旭光走了,俱樂部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新兵蛋子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磕著瓜子,吃著零食,喝著可樂,吹著牛逼……電視開著,卻沒有幾個人真的去看。
當電視上響起熟悉的新聞聯播的聲音時,張浩下意識的扭頭看了一眼,頓時就愣住了。
幾個班長就站在門外的走廊里,一個個臉上帶著滿是殺氣的冷笑,也不知道來了多久了。
張浩的目光和班長在半空中相遇,被周海濤狠狠地瞪了一眼,立刻蔫了下來。
“咳咳!”
第一個出現在俱樂部門口的身影是王敏德,咳嗽了兩聲,卻沒有幾個新兵搭理他。
“你們聊的挺開心啊?”
王敏德不疾不徐的走到俱樂部前面的空地上,眼睛掃過在場的新兵蛋子們,臉上露出了一副惱火的模樣。
這時候,有幾個坐在前面的新兵看到了他,還笑呵呵的遞上了手中的零食。
“都他么干嘛呢?”
陳晨大吼一聲就沖進了俱樂部,看向新兵們的目光就像是看死人一樣。
“排長跟你們說話,都耳聾了啊?”
俱樂部一下子變得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陳晨的身上。
他是連隊出了名的暴力狂,一言不合就開打像是家常便飯一樣,八班的新兵私下里經常吐槽他們的悲慘遭遇。
“我看你們這幫癟犢子就他么是犯賤,正著不走,打著倒退。”
“給你們點陽光就燦爛,過個年都他么分不清大小咪了。”
周海濤罵罵咧咧的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燦爛的笑容。
張浩站在前面看的清楚,班長鼻頭兩側的麻子似乎都在閃爍著兇狠的光芒。
“你們還他么有臉坐著啊?”
范廣濤緊隨其后,一進來就一巴掌扇飛了崔曉健手里的薯片。
“全體都有!起立!”
“咣當、咣當!”
馬扎倒了一地,站在前面的班長們頓時一陣皺眉。
“蹲下!”
新兵們立刻蹲在了地上,沒有絲毫猶豫。
范廣濤站在前面,居高臨下的說道:“這么看你們我感覺舒服多了。”
“知道為什么讓你們蹲下嗎?”
沒有人回話,這時候開口那就是個死。
“看看你們啊,見到排長該怎么做還用我教你們嗎?
一個個的牛逼的不得了啊,排長跟你們說話都他么愛答不理的,你們怎么不上天啊?”
周海濤坐在前面的桌子上,笑著說道:“他們已經上天了,還沒有下過海。”
李安培斜靠著門口,手里拿著個指甲鉗,一邊磨指甲一邊說道:“就是欠操練,慣出來的毛病。”
范廣濤繼續說道:“有毛病就要治,咱們部隊講究一人得病,全家吃藥。”
陳晨打著幫腔,“要我說還是犯賤,好聲好語的跟他們說,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蹲下跟他們說一遍,就全都記住了。
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啊?”
說著話,陳晨還用腳踹了兩下他們班里的董沖。
“哎呀,臥槽,你他么還敢晃!”
“董沖!”
“到!”
“出列!”
董沖從隊伍里站起來,快步走到了陳晨面前,緊接著蹲在了地上。
“我讓你蹲下了嗎?”
“報告,沒有。”
“錯,我讓你蹲下了,怎么沒有呢?”
聽到這話,張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也不禁為董沖感到一陣悲哀。
董沖的軍事訓練成績一直不錯,在連隊也算是第一梯隊的人,私下里還有一個連班長們都承認的外號,叫“董一撞。”
可是,他的悲劇就在于是陳晨的兵。
日常挨揍,天天挨打,那都是家常便飯,小菜一碟。
今天,陳晨又要拿他開刀了。
董沖蹲在陳晨的面前不再說話,陳晨卻一腳踹在了他的肩膀上,“跟你說話呢,你他么啞巴了?”
“報告,是!”
“去把你的馬扎拿過來。”
八班的吳學智和徐立想要幫董沖拿馬扎,剛一動彈就被踹倒在了地上。
“誰他么讓你們動了?哪來的毛病啊?喊報告了嗎?”
“報告!報告!”
兩個人迅速從地上掙扎著站起來,又立刻蹲在了地上。
這時候,班長們全都站在旁邊看起了好戲,董沖也拿著他的馬扎回到了陳晨的面前。
“打開馬扎,蹲在上面。”
董沖立刻打開馬扎,蹲在了上面。
開始的時候他的身體掌握不住平衡,劇烈的晃動了幾下,陳晨就斜了他一眼,問道:“能不能蹲好?”
“報告,能!”
“那就把腰挺直了,再給我晃一下,你他么就給蹲桌子上去。”
“是!”
“啪”的一巴掌,陳晨的手從董沖的臉上飛了過去,“話多!”
看著這么悲慘的一幕,張浩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的身體忍不住晃動了幾下,右腿就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酸痛。
“張浩,能不能蹲好?”
“報告,能!”
周海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張浩立刻挺了挺腰桿,蹲的更標準了。
“接下來啊,還是讓范班長跟你們說,我打人在行,跟你們磨嘴皮子可不行。”
陳晨冷笑了兩聲,走到窗邊的桌子上,一屁股坐在了上面。
范廣濤走到崔曉健的面前,問道:“你的零食很多嗎?”
“報告,不多。”
“你有那么餓嗎?晚上聚餐沒吃飽啊?”
崔曉健不說話了,蹲在地上的很多新兵都扎下了腦袋。
這時候要還是不懂班長是什么意思,那就活該被操練了。
“你們誰沒有吃飽,站起來給我看看。”
李安培把一個裝滿零食的塑料袋猛地仍在了地上,冷笑一聲,又回到了門口。
沒有一個人站起來,也沒有一個人喊報告。
范廣濤繼續說道:“這周連隊小值日是哪個班?看看洗漱室的垃圾,還是廁所里面的樣子,你們還有臉在這看電視?”
李旭光快步走到十一班的隊伍前面,惡狠狠的說道:“你們干的好事?等晚上咱們再好好算賬!”
他是值班班長,輪到班里小值卻搞成了這幅樣子,簡直就是“啪啪”打臉。
張浩甚至想到了十一班的悲慘遭遇,恐怕今晚都不會安生了。
新兵蛋子們蹲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顫抖著,從七點鐘開始蹲下,到現在為止他們都沒有動彈過。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右腿早已經失去知覺了。
“我看很多人都堅持不住了啊?這才多長時間,在教導隊的時候班長讓我們蹲兩三個小時都正常。”
“沒錯,蹲的我大腳趾都形成了一塊黑斑。”陳晨在旁邊神補刀。
周海濤笑瞇瞇的繼續說道:“堅持不住的,換換腿,繼續蹲著。”
“換腿,算是便宜你們了!”
張浩不敢站起來,只是晃動了幾下身體,把右腿換成了左腿。
“雙腿打開90度,屁股坐在后腳跟上,把腰挺直,還要我給你們重復動作要領嗎?”
本以為能夠趁機偷個懶,沒想到被班長們一眼識破了那點小九九。
“咕咚”一聲,董沖突然從馬扎上掉了下來。
陳晨從桌子上跳下來,飛起一腳就把他踹到了地上,“誰他么讓你動的?”
董沖不敢出聲,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就準備重新蹲下。
“誰讓你蹲下的?”
陳晨又扇了他一巴掌,清脆的響聲落在新兵們的耳朵里,就像是炸雷一樣。
范廣濤從窗邊搬了一把凳子放在了靠墻根的桌子上,周海濤從上面下來,笑瞇瞇的說道“我讓路,我給騰地方。”
陳晨指著桌子上的凳子,說道:“把你的馬扎放在凳子上,然后蹲下。”
張浩下意識的抬頭看向那個快要到達屋頂的高度,心里不禁為董沖捏了一把汗。
這樣的告訴要是再摔下來,肯定會受傷的。
不一會兒,董沖爬到上面蹲了下來。
“后背貼著墻,敢晃就抽死你!”
時間一點一滴的走著,張浩第一次發覺時間過得如此漫長。
當他的左腿再次失去知覺的時候,電視上響起了春晚主持人熟悉的聲音,“這是中央電視臺2011年春節聯歡晚會……。”
春晚已經開始了,新兵們卻還在聽著班長跟他們嘮嗑。
沒錯,就是嘮嗑。
從陳晨到范廣濤,從周海濤到李安培,班長們輪番上陣跟新兵蛋子們聊起天來了。
周海濤笑瞇瞇的問道:“蹲在地上感覺爽嗎?”
“報告,爽!”
“爽個屁,一群口是心非的王八羔子,現在心里指不定怎么罵我們呢。”
看到班長臉上的冷笑,張浩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太厲害,連問候他祖宗都能夠看出來。
李旭光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俱樂部,再次出現在張浩視線范圍內的時候,身上莫名其妙的穿上了一件軍大衣。
他就站在俱樂部外面,似乎對周海濤點了點頭,然后悄然無息的消失在了漆黑的走廊里。
“你們想起來嗎?”
“肯定想,對吧?畢竟是大過年的,也不能讓你們一直蹲著,對吧?”
周海濤就像個神經病一樣在前面叨咕著,眼睛里充滿了狡黠的光。
“全體起立!”
“咕咚!”
“哎呀!”
命令下的很突然,等新兵們反應過來的時候,猛然一起,很多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張浩扶著墻從地上站起來,左腿蜷縮著根本就伸不直。
“看來你們根本就不想起來啊,還是犯賤,那就蹲著吧!”
“蹲下!”
還不等新兵們全都站起來,又蹲下了。
剛一蹲下,就聽周海濤再次喊道:“起立!”
這次新兵們的反應速度明顯快了不少,可還是有許多人的身體都站不直。
沒辦法,大腿彎曲了太長時間,血液根本就不流通。
“蹲下!”
張浩覺得那口氣還沒有喘過來,又蹲下了。
“你們是不是感覺這么著很好玩啊?還是說你們想一直蹲著啊?
來來來,告訴我,能不能站起來?”
“能!”震耳欲聾的喊聲幾乎掀開了房頂,很多新兵蹲在地上眼眶里都充滿了淚水。
大腿,真疼!
“全體都有,起立!”
“刷刷刷!”
新兵們一下子全都站起來了,張浩用力踹了兩下,才伸直了左腿,可還是感覺一陣疼痛,忍不住晃了兩下。
范廣濤笑著看了他兩眼,搖了搖頭就又看向了其他人。
“跟你們說的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
“我看你們就是犯賤,以后跟你們說話,就得讓你們蹲下。”
俱樂部里寂靜無聲,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聲。
陳晨走到墻根的桌子邊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董沖說道:“你也下來吧。”
董沖的身體搖晃了幾下,然后迅速從上面跳了下來,一點都不敢怠慢。
電視上已經播放了好幾個春晚的節目了,周海濤扭頭掃了一眼,笑瞇瞇的對新兵們揮了揮手。
“坐下,都坐下吧。”
“吃的,喝的,全都拿出來,咱們一起看春晚。”
眼看著新兵們沒人敢動,周海濤和范廣濤兩個人找了個馬扎就坐在了最前面。
陳晨眼睛一瞪,冷聲說道:“聽不懂人話是吧?
全體都有,坐下!”
這次,新兵們終于踏踏實實的坐下了。
俱樂部寂靜無聲,新兵們全都挺直了腰桿目視前方,根本就沒有人看電視。
“開心點,都笑起來,大過年的,那么嚴肅干嘛?”
幾個班長坐在前面,拿著零食笑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新兵們才漸漸的放松下來。
將近十二點的時候,電視上響起了祝福部隊官兵的聲音。
“值此萬家團圓的時刻,還有許許多多奮戰在一線的官兵在守護著我們的祖國……祝福部隊官兵們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伴隨著春晚的祝福聲,張浩也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當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聽著電話里傳來的炮仗聲,張浩悄悄地擦干了眼角的淚水。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