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劍爐烈焰起

　　陳龍士長身而起走過去，芷姜端著食迎了上來，道：“先生，是芷姜打擾你練功了嗎？”
　　陳龍士笑道：“是我老遠就聞到了食物的味道，迫不及待停下來的。怎能勞煩殿下親自給我送飯？你看，你臉上灰煙尚未清洗就跑過來，一定很累吧。”
　　說罷不由她反駁，徑直伸手幫她擦去臉蛋上一抹黑煙。
　　少女臉蛋嬌嫩若水，忍不住多搓了幾下。芷姜頓時滿面羞紅，面上止不住的羞意，卻沒有躲閃，含糊其辭道：“芷姜只是想要單獨謝謝先生。”
　　“怎么謝我？
　　就這么一頓食物就把我給打發了啊？”
　　“啊……”
　　芷姜呆了呆，渾沒料到會是這種回答，一時愣住了。“我……先生的大恩大德，我們整個鎮王城都沒齒難忘。也愿意將所有東西都獻給先生的，只是不知道先生需要什么？”
　　卻沒等到陳龍士的回答，她一抬頭正好對上陳龍士那雙深邃的眼，忍不住心口怦怦亂跳。這種感覺，她活出十八個年頭，從未有過。
　　陳龍士跨一步上前，與芷姜之間只有一拳之距。芷姜忍不住蹬蹬蹬后退幾步，陳龍士再次上前。芷姜退無可退，后背已經抵在城墻上了，正要逃離……
　　“啪~”一張大手撐在她腦側，將她禁在中間。
　　芷姜不敢直視他的雙眼，做起了鴕鳥，本能的閉上雙眼，雙手揪住衣角狠狠揉捏，連呼吸都紊亂不堪。
　　她感覺自己呼出的氣息與陳龍士呼出的氣息近在咫尺，雙方的氣息都已經徹底混合了，熏得她小腦袋直發懵。這一刻，少女哪還有高站城樓上，一人一箭力戰上萬怪物的英姿颯爽。她腦海中幻想出無數畫面，甚至古怪的嘟起小嘴。可是等了好久，依舊不見陳龍士有動作。
　　她疑惑的張開眼，正對上陳龍士揶揄的雙眼，頓時清醒過來，忍不住嗔怪的捶了他胸口一下，嬌嗔道：“先生……先生盡取笑芷姜，……這是芷姜親自燉的雞湯，犒勞一下我們的英雄。”
　　一把將食盒遞給陳龍士，轉身就逃開壁咚。
　　直到數米外自認為安全了，她才停了下來，心頭竟有幾分失落。
　　英雄？
　　陳龍士不禁失笑，原來聲望已經刷到這種程度了。他從芷姜眼中，讀出了信任與崇拜。從孤身入城以來，他所作的每一件事都影響深遠，加上接連以來不斷創造奇跡，這遠比任何花言巧語都更讓人信服。
　　除此之外，或許還有一顆被挑撥起來的少女不安分的心。
　　想起這姑娘接下來的命運，他又生生壓下自己的念頭，心中略感不舒服，忙岔開話題問道：“雞湯我收下，歐神匠鑄劍進展如何了？”
　　芷姜道：“我一直在忙著善后，還不曾去看歐大哥。”
　　“正好一起去看看如何？我邊走邊吃，你不介意吧。”
　　芷姜鎮定下來，溫婉的搖搖頭。
　　來到劍爐處，卻發現歐煉情況十分不妙，滿屋子的血腥氣不說，他整個人昏昏沉沉，連戰起來都費勁，還幾欲昏迷。這可把陳龍士嚇到了，若他出了事，對整個秘境通關而言無疑是天大的災難。
　　“歐大哥，你怎么會這樣？難道有妖怪偷入城中了嗎？”
　　陳龍士鎮定下來仔細查看一番道：“臉色蒼白，頭暈目眩、四肢無力，這是失血過多的征兆。”一把掀開他的衣袖，豁然發現一道剛剛敷了藥的傷疤。
　　芷姜看到傷痕，頓時想到了什么，“歐大哥，你是不是用自己的血去獻祭劍爐了？你怎么能這么做？”
　　“獻祭劍爐？”
　　陳龍士愣了愣，反應過來后也不禁無語。
　　歐煉虛弱道：“讓大家擔心了。若始終鑄造不成神劍，等待鎮王城的只有滅亡一途，我便忍不住偷偷嘗試一下血祭鑄劍，結果證明……咳咳……”
　　沒說兩句，就咳嗽地不行，“結果證明，獻祭熔煉之法師的確是有效的。可惜我流血過多，也無法徹底將那顆石頭熔煉掉。”
　　陳龍士道：“鑄劍需候天伺地，秒選時日。今晚看情形，就是個玄月高照之日。但若想鑄造打敗楚王劍的那等神兵，恐怕唯有抗衡一城的強大之靈獻祭才可成。你身上那點血……哎……”
　　說完這句話后，他看了一眼芷姜，猛然轉過身走了出去。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惡心。
　　芷姜呆了呆，這話已經夠明顯了，此刻就算她再遲鈍也該明白了，需要獻祭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或者說，需要的是她體內的九頭鳥之靈。
　　九頭鳥之靈乃是前楚國鳥，是一國氣運神獸。
　　她自出生之日起，這頭九頭鳥之靈就被封禁在她體內，與她一同長大。寂寞的時候，幫她開懷心情；困難的時候，幫她排憂解難；危險的時候，與她一同戰斗。或許別人不知道，可她十分清楚，九頭鳥之靈不是沒有思想的死物，而是她最親密的伙伴，甚至是她的母親。
　　這一刻，她有些迷茫，即使早就準備將自身獻給鎮王城，可事到臨頭，她終究還是一個不滿二九年華的少女，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九頭鳥之靈。
　　……
　　陳龍士走出屋子，深深吸了口氣。
　　從一開始他就在研究有關于劍冢秘境中的一切，同時也在分析著記憶里副本與現實中秘境的區別。
　　可以說，真實世界里的秘境與他所經歷的游戲副本，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他的加入，使整個劇情從一開始就出現完全不同的走向。這也似乎印證了一個猜想，秘境與副本，僅僅是借助了相同的背景，給了所有試煉者一個用來通過的任務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試煉才是本質，劇情僅僅是輔助。
　　正因為是這樣，所以陳龍士遭遇到了許多原副本中不存在的人物與支線，更是與這里的人們互動、下意識的引導，也絲毫不覺得違和。
　　但是對陳龍士來說，只有找到兩者中不變的主線，就能找到自己可以戰勝楚王的契機。然后他悲哀的發現，盡管劇情的走向有所不同，一些局部的東西或許會出現變化，但是劇情的主題，一些不可更改的重要元素卻不會出現變化。
　　這就好比歷史無論怎樣變化，由怎樣的人物創造，都不可能改變社會發展前進的腳步。在劍冢秘境中便是如此。無論陳龍士的加入讓劇情和人物出現了怎樣巨大的變化，有些核心元素是不會變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可惜在劍冢秘境中，陳龍士終究只是一個過客。
　　他不知道自己離開后這里是否還會存在，或者說試煉秘境是否還是原來那個秘境。看起來如此的真實，這里每一個人都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思想有靈魂，會同甘共苦的熱血戰斗，會奉獻犧牲甘愿為同伴付出。
　　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群真正的人，而非反復刷新的NPC。
　　若這是幻術，那也太過真實。
　　若這是輪回，輪回過一次后，下一次見到的芷姜還會是那個她嗎。
　　他心知這便是試煉秘境中最危險的“迷失”，一旦沉迷其中無法分辨真偽，等待他的將是失敗甚至生死。可現在參與進來了，無論做出什么，都會對這個世界造成深遠影響。
　　尤其是面對芷姜，她的命運已經注定……
　　背后傳來腳步聲，芷姜緩緩走了過來，“先生……”
　　陳龍士轉過身來，恢復平靜，眼神淡漠的看著她。芷姜絲毫不以為忤，反而沖他甜甜一笑，勸慰道：“我感覺到先生很傷心，是在為芷姜難過嗎？”
　　陳龍士冷漠不下去了，苦笑一聲道：“叫我龍大哥吧。”
　　“龍……龍大哥，你是否早知道芷姜的結局？”
　　陳龍士嘆了口氣，“我很想說不知道，但自從發現鑄劍之法后，腦海中第一個想法只有你能實現。可這種事情，對一個剛剛二九年華的姑娘來說，實在太過殘忍了。你還未見識過外面的花花世界，就要肩負著沉重的擔子犧牲自我。如果不是我的到來，你或許還會繼續生活的很安穩。
　　芷姜，你怪我嗎？”
　　芷姜怔怔看著面前高大的身影，她沒法忘記昨天昨晚這個男人僅憑一桿銀槍守護數十米長的城墻的英姿，以及沖入城中將三妃斬殺的力挽狂瀾。
　　是的，自己怎么能責怪他呢？
　　楚王墓與鎮王城，根本就是實力不對等的兩個勢力。
　　一個不死不滅，一個卻只能困居一隅之地，永遠沒有出路。
　　是他的到來，才為整個城市帶來一絲希望的。
　　“我怎么會怪龍大哥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種暗無天日的茍活并不是鎮王城真的與楚王墓勢均力敵，而是因為楚王墓中楚王暫時還未脫困，這才按兵不動罷了。是你的到來，才能讓全城百姓有機會真正見到光明。芷姜與全城百姓都很感激你……”
　　“別說了。找書苑 wwｗ．zｈaｏshuyuａn.com ”陳龍士輕輕捂住她的嘴唇，“那么你自己呢？”
　　“我怎么了？”
　　“難過嗎？遺憾嗎？抱怨嗎？傷心嗎？
　　有過憎恨嗎？為何這一切就發生在我身上，為何偏偏是我而不是別人？”
　　芷姜睜大明媚的雙眼，定定看著陳龍士，甜甜笑道：“我知道龍大哥是在為我鳴不平，可是芷姜若生來就是這般命運，就絕不會退縮，我等這一刻已經等好久了，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若說有遺憾，怕也只有無法親眼目睹楚王墓被推平。”
　　陳龍士無語，他是個自私的人，這種圣母他一輩子也無法理解。心里卻極其不好受。
　　“龍大哥，芷姜今晚就要做出選擇了。你能答應芷姜一件事情嗎？”
　　“什么事？”
　　“答應芷姜，一定要手刃楚王。”
　　“……”
　　是夜，天空一輪玄月殷紅似血，里里外外都透出這一股邪性。
　　城墻上警鐘長鳴，外面不死怪物再度來襲，這一次出現的怪物數量甚至遠超昨日。楚王座下其他三將，乃至另外四妃全部出動。
　　大批的不死怪物徹底死亡，讓楚王墓終于意識到危機，哪怕楚王還無法破封而出，也已經傾盡全力，要一戰盡全功。
　　兵臨城下，黑云壓頂。
　　城內百姓們卻沒有如昨日那般惶惶不安，所有人都匯聚在劍爐高臺前。滿心的悲痛，朝著那高臺上的身影呼喊著，痛哭不止。
　　劍爐熊熊烈焰起，火焰直升上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