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7月17日,陽光灑在威斯康星州的大地上,這片被印第安人稱之為“草原”的大地終于到了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刻。
此地盛產的牛奶幾乎讓整片大地都充盈著香氣,而對于另一些人而言,這個時節也很重要,因為他們將迎來人生前半段的轉折點。
8月份是大學開學的時間,這就意味著,留給高中畢業的年輕人們肆意歡樂的時間可不多了。
在農場邊,在道路上,充滿了青春活力的年輕人們驅車四處游蕩。荷爾蒙激增的男生和女生很容易在這意亂情迷的時節做出一些浪漫的事情,當然,偶爾他們也需要承擔激情之后的糟糕后果。
“梅林!梅林!”
一輛黑色的肌肉車以120邁的速度駛過農場前方的道路,又以一個瀟灑的飄逸急停在了農場之外。在那車上,坐著幾個穿的很清涼的妹子,她們朝著農場大喊著。
“快和我們一起去玩!別總是一個人待著!你這書呆子!”
開車的男生還不斷的摁著車喇叭,將農場中的乳牛都驚動了。片刻之后,一個穿著條紋襯衫,看起來稍有些瘦弱的年輕人握著扳手走出了車庫。
他有黑色的頭發,淡灰色的眼睛,有1.8米的個頭,面容清秀。
他的衣服和手上都有黑色的油污,似乎剛才在修理什么東西。他伸出手,遮擋著頭頂的陽光,對那車上的男男女女友好的揮了揮手。他高喊道:
“你們去玩吧,我還有點忙。”
“別這樣嘛,梅林。”
車里的一名女生站起身,在其他人的起哄中,她聲音甜美的喊到:
“和我們一起來玩嘛。”
其他的女生也開始起哄,看起來梅林在女生們心目中印象很好,當然,男生們就不怎么喜歡他了。開車的那個家伙朝著梅林比劃了一個“弱爆了”的手勢,然后踩下了油門。
“書呆子梅林!你就自己玩自己吧。”
在一車年輕人的尖叫中,那輛車以賽車般的速度起步,幾乎是眨眼之間,就消失在了梅林眼前。
目送著自己的同學們離開,梅林聳了聳肩,他并不在意那些諷刺,而是轉身走回了車庫。片刻之后,敲敲打打的聲音又一次在農場中響起。
梅林這個年輕人,并不怎么喜歡和那些傻乎乎的同齡人一起閑逛。
這個出生時就經歷了災難和噩夢的男孩要比同齡人更穩重一些。尤其是在他的家庭,因為一些和他有關的流言蜚語而被迫搬離了水牛縣,來到麥迪遜之后,梅林就更懂得隱藏自己,他盡量不讓自己成為焦點。
他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事情,真的很難解釋。
比起將時間花在那些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生們身上,梅林更愿意花些時間和家人相處。或者干脆留在自家農場的車庫里,試圖將那輛1962年經典款的紅色雪佛蘭科爾維特修好。
他叫那輛車“洛拉”,就好像那輛漂亮的車,才是他的女朋友一樣。
他老爸可是承諾過,只要梅林能修好它,那么這輛很酷的車,就歸他了。
對于梅林而言,再沒有什么比洛拉更好的18歲生日禮物了,他還打算開著洛拉一路前往紐約,在那里完成自己為期6年的大學生活,然后成為一名醫生,找到愛人,生幾個孩子,傳承萊利家族的血脈,就這么度過一生。
“梅林!你敲敲打打的聲音能不能小一些?現在才早上9點!你就不能讓我好好睡個覺嗎?哪怕只有一天也行啊!”
梅林將前車蓋合起的那一刻,抱怨的聲音就在他背后響起。
梅林回過頭,就看到了穿著寬松T恤衫和牛仔褲,頭發亂糟糟,還打著哈欠的菲爾。
那是他的弟弟,菲利普.J.科爾森,是他的養父詹姆斯.科爾森的兒子,比他小3歲,是一名成績優異的高中生。
“如果你每天能按時入睡,那么每一個9點的清晨,你都應該能在這里幫我修理洛拉。”
梅林靠在洛拉的車蓋上,他放下手里的扳手,伸手拿過毛巾。一邊擦手,一邊打量著菲爾。
直到菲爾開始躲閃他的目光之后,梅林才開口問到:
“你昨晚又到2點多才回來,你去干什么了?”
這個尖銳的問題讓菲爾忍不住別過臉,他嘟嘟囔囔的說:
“我是個健康的15歲年輕人,我很帥氣,很受歡迎,現在又是暑假,你說我去干什么了?你難道沒有經歷過青春期嗎?”
“我當然經歷過,但顯然我的青春期沒有你這么‘激情四射’。”
梅林站起身,走到菲爾身邊,他低頭看著自己不服輸的弟弟。片刻之后,他嘆了口氣,將手里的毛巾遞給菲爾,他說:
“擦擦脖子上的口紅印,別被老媽看到,否則她又要吼你了。”
菲爾急急忙忙的接過手巾,對著鏡子,將脖子上的三個吻痕擦干凈。
梅林站在他身后,看著自己的弟弟,鏡子里倒影出的菲爾是個典型的美國白人,他的個子比梅林低一些,白白凈凈的臉,和梅林一樣的灰色眼睛,抿起嘴的時候,這張臉有種意外的冷峻和嚴肅,這也給他在那些傻乎乎的女孩眼中加了很多分。
菲爾握著數字,將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梳成很酷的,最近幾年很流行的向上微微翹起的發型,然后又很風騷的給頭發涂上發膠。
在他身后,抱著雙臂,氣質如真正醫生般的梅林又開口說:
“少用點發膠,那玩意會讓你多20%的可能脫發。以及,我很好奇,你做好保護措施了嗎?”
“昨晚的那個女孩叫什么?”
“見鬼!別問這種問題。”
這一連串的質問,讓菲爾有些惱羞成怒,他回頭怒視著自己的哥哥,他說:
“在這些事情上,我可比你有經驗多了,用不著你教我。以及,昨晚的女孩不是史黛西,是朱莉,就是新搬來麥迪遜的那個姑娘,她有一半北歐血統,很有異域風情,她很喜歡我,我也很喜歡她,如果就這么發展下去,我們以后沒準會真的在一起呢。”
“等等!”
梅林打斷了自己弟弟的美好幻想,他走到車庫的桌子邊,拉開抽屜,在一沓信件里找來找去,頭也不回的問到:
“朱莉?朱莉.諾伊斯?是她,對吧?”
“對,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菲爾好奇的看著自己的哥哥,然后就看到梅林轉過身,手里夾著三封信件。那信件上有讓菲爾很熟悉的香水味,這讓菲爾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了。
“我當然知道她,我愚蠢的弟弟。”
梅林帶著一絲古怪的笑容,將手里的信件放在弟弟手里,他拍了拍菲爾的肩膀,輕聲說:
“在她剛來到麥迪遜高中的時候,她給我寫了3封情書,給詹森寫了2封,還有博爾德的2封,以及還有其他我不認識的男人,也差不多就是整個高中的所有男孩...”
“你不會傻到真以為那樣濫情的女孩會對你一見鐘情,對吧?我的弟弟,從13歲開始,你就一直犯同樣的錯誤,而且一直沒有長進。”
菲爾的身體有些僵硬,這也讓梅林說話的語氣帶上了一絲警告。
“菲爾,我不想插手你的青春期,但你最好收斂一些。老爸是高中的體育老師,他在學校和社區里都是個體面人,別因為你的一些不好的行為,讓老爸名聲掃地,我的意思是...以后擦亮眼睛,明白嗎?”
“那個賤人!那個該死的...”
菲爾將手里的信件撕碎,就像是一頭焦躁的幼獸,他想要將手里的碎片甩出去,但卻被梅林扣住了手腕,他說:
“家里,不許說臟話!”
“收拾一下,擦干凈眼淚,回房子去穿好衣服,今天我們要出去吃飯。這是為了我的生日,我的弟弟,你不會缺席,對吧?”
菲爾默然的點了點頭,他的眼眶紅紅的,顯然,這年輕人又一次因為被玩弄感情而傷害了。
但,這就是美國年輕人的特色,誰也逃不開的。
————————————————————
“好了,都開心一些,今天是聚餐的日子。”
詹姆斯.科爾森走出房門,他一邊整理著脖子上的領結,一邊對自己的兒子擠了擠眼睛:
“梅林,校長今天告訴我,他要邀請你作為優秀畢業生發言,你真可讓我驕傲,比起菲爾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小子,你簡直是完美的兒子。說起來,你還在修洛拉嗎?要不要我幫忙?這離你開學就剩半個月了,你還沒修好它,也許你需要一些來自年長者的智慧。”
“不用了,老爸。”
換了一套休閑衣服的梅林走到車邊,為父親打開車門,將他扶進車里,他對詹姆斯說:
“我已經給洛拉換了引擎,現在只剩下最后幾步,你的那輛寶貝車就歸我了。”
“原裝引擎?”
詹姆斯瞪大了眼睛,他看著自己的兒子,眼中有了一絲嚴厲:
“你哪來的錢?你不會去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了吧?”
“都是我自己賺來的。”
梅林坐上駕駛座,熟練的打火,扣動反向盤,在后視鏡中,他看著自己的父母,他一邊將車開出農場,一邊解釋到:
“這幾年暑假,我都在魯伯斯的私人醫院里實習順帶打工,雖然到今年才夠法律標準,但魯伯斯還是多給了我一些報酬。老爸,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個不值得信任的壞孩子嗎?”
“當然不是。”
詹姆斯還沒說話,梅林的老媽安娜.科爾森就從后座站起,給自己值得驕傲的兒子額頭上留下了一個吻痕,她對梅林說:
“我家的小梅林最厲害了,可是你就要走了,真讓媽媽傷心。”
面對母親流露出的一絲悲傷,梅林剛想要回應,就瞥到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啟動的車子前方。
雖然只有一眼,但梅林看的很清楚。
他穿著黑色西裝,披著詭異的藍色斗篷,帶著黑色紳士帽。
那帽檐壓得極低,讓人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臉,他就那么拄著手杖,嘴角帶著笑容,站在梅林駕駛的車前方,就好像是在和他打招呼一樣。
那人影如此的清晰,讓梅林下意識的就踩下了剎車,正在加速的車猛地搖晃了一下,把猝不及防的科爾森夫人摔在了后座上,也讓坐在梅林身邊的菲爾猛地撞在了車窗上。
車里幾乎一片人仰馬翻。
“見鬼!”
菲爾揉著紅通通的額頭,朝著梅林怒吼道:
“你是要殺了我嗎?”
“不,不是!我看到,前面,前面有個人。穿著斗篷,帶著帽子...我看的很清楚。”
梅林呆滯的握著方向盤,他的心突然跳的很快,他有些慌亂的解釋到,但菲爾扭頭看向前方,在這輛車前方,根本空無一人。
“你瘋了!梅林。”
菲爾尖叫到:
“那里根本沒人!”
“菲爾!閉嘴!”
詹姆斯看到了兒子臉上的緊張,那不似作偽,這中年人又想起了當年在水牛縣流傳的,那些關于梅林身世的黑暗流言。
那里的人傳說梅林是個不幸的人,在剛出生就害死了父母,任何接觸他的人都會遭遇厄運。
因為那些惡毒的攻擊,科爾森一家在15年前,才不得不搬到麥迪遜的。
梅林的表情讓詹姆斯也有了一些緊張,他當機立斷的打開車門,走到車前。但反復尋找,都那里沒有任何人影,甚至連腳印都沒有。
“沒有人,梅林,你可能是眼花了。”
詹姆斯左右看了看,反復確認沒有異常后,他坐回車里,安慰著梅林和自己的妻子。然后對嘟嘟囔囔的菲爾喊到:
“菲爾,你來開車,讓你哥哥休息一下。”
“但我只有15歲,你們不是說,15歲的年輕人不能...”
“閉嘴!讓你開,你就去開!該去吃飯了,別遲到。”
在詹姆斯的呵斥下,菲爾倒是沒有生氣,反而興致勃勃的開著車離開,作為在農場長大的男孩,菲爾的駕駛技術還是很好的。
但在中午的陽光下,在車輛離開農場,駛向餐廳的過程中,和菲爾換了位置的梅林每一次看向車窗外,他都能看到那個穿著藍色斗篷,帶著帽子的身影。
那個身影在注視著他...
那個身影在對他傳達某些不需要語言和手勢就能說明的事情。
梅林能讀懂他的意思。
陽光照耀在這片土地上,然而,梅林卻如墜冰窟。
是的,他說謊了。
他對于父母的死去并非一無所知,對于他誕生一個月后,那一夜毀掉萊利家族的火災,他也并非毫無記憶...
他認得那個身影,他記得很清楚,在他父母死去的時候,那個身影出現過。
他整整18年都沒有出現過,久到梅林自己都認為那只是一段虛幻而不真實的記憶,但它不是。
不是幻想,而是現實。
世界上真的有魔鬼或者天使嗎?
沒人知道,但今天,梅林知道...
不管那東西是誰,不管他代表著什么…
他...來找他了。
“我喜歡這家餐廳的菜,味道真棒,酒也不錯。”
中午時分,完成了一次圓滿聚餐的科爾森一家從餐廳中走了出來。
詹姆斯.科爾森,梅林的養父,也是梅林高中時代的體育老師。
這個身體健康,稍有些發福的中年人興致很高,他在餐廳遇到了好幾個熟人,所以稍微多喝了幾杯,現在有些微醺。
他和梅林走在一起,科爾森夫人和情緒糟糕的小兒子菲爾走在后面。
“我說,梅林,還有菲爾,你們兩個怎么了?吃飯的時候你們看上去就悶悶不樂的樣子。”
詹姆斯壓低了聲音,帶著關切的詢問著,梅林不想讓家人擔心,他也不想說出內心的秘密。所以他聳了聳肩,故作輕松的對自己的父親說:
“只是年輕人的煩惱而已,老爸,別在意。我剛才在想一件事情,8月份我離家之后,不如你就把農場關了吧,和媽媽搬去城區。既能更好的照顧菲爾,也能更好的照顧自己。”
“那個農場可不能關,我的梅林。”
頭上已經有了白發的詹姆斯固執的搖了搖頭,對自己視若親生兒子的梅林說:
“當年你父母留給你的祖居被拆掉了,我沒能為你保住它。后來我拿那些錢換回了這片農場,這是我能留給你的唯一的財產,也是我對維爾頓和梅伊的承諾,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長大,我曾親眼看著你出生...唉。”
詹姆斯想起了過去的事情,他舒了口氣,拍了拍大兒子的肩膀,他說:
“別擔心,梅林,你好好去紐約讀書,你的表姐梅已經在那里已經成家,她也會代替我們照顧你。至于威斯康星這邊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會找人照料那片農場的。”
“老爸,你知道,我其實不在乎這些。”
梅林扶著詹姆斯的手臂,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和弟弟,他對詹姆斯說:
“我出生之后就幾乎沒見過父母,是你和媽媽把我養大的,我不怎么在乎什么遺產之類的事情,你知道的,我有能力養活我自己和你們,我在想,也許我們該搬離威斯康星州,要不,你們和我一起去紐約?”
“紐約?不。”
詹姆斯搖了搖頭,他說:
“我祖父的祖父從歐洲來到這片大地到現在,科爾森家族的每一代人都在這里成長,老去。我才不去什么紐約,那群魔亂舞的大城市。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梅林,你對我們都很好,但要相信我們,孩子,在你離家之后,我們能照顧好自己。”
“好吧。”
梅林也知道剛才自己的提議只是腦子一熱,也許也和今天早上看到的那個神秘的幻象有關。那東西的突然出現,打亂了梅林18年的平靜生活,也讓一向沉穩的他,露出了一絲不該有的驚慌。
但說到底,他只是個年輕人,也許比其他年輕人多經歷過一些古怪的事情,但這并不代表著他有多么的強大。
“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
梅林打開車門,他有些猶豫要不要自己開車,還是繼續讓菲爾開車,但他并沒有猶豫太久,就坐在了駕駛座上,他扭了扭后視鏡,對自己的父母說:
“我保證,每周一個電話,只要一放假我就回來,或者你們可以去紐約看我。”
“你走了我就可以搬到你的書房里。”
菲爾坐在另一邊,系上安全帶,對自己的哥哥說:
“還有車庫,你會把洛拉留給我,對吧?你不會開走它!對吧?”
“啊,很抱歉,我的菲爾。”
梅林眨了眨眼睛,他對菲爾說:
“我能把一切東西都留給你,但唯有洛拉,洛拉是我的。”
“不!!!”
年輕人的煩惱來的快,去的也快,短短一頓飯的時間,菲爾就從感情欺騙的災難中恢復了過來,他故作絕望的發出了一聲哀嚎,引得車里的三個人哈哈大笑。
在這種歡樂的氣氛中,梅林在啟動車子之前,特意向左右看了看,這一次,那個身影沒有再出現。直到他開著車駛上馬路,一路開回農場,也沒有絲毫不對勁的地方。
似乎...似乎之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幻覺。
這也讓梅林微微松了口氣。
-------------------------------------
然而,在科爾森一家其樂融融的時刻,在數公里之外一處草地的高坡上,神秘人正站在那里。他伸手挑了挑帽檐,眺望著科爾森農場的方向,在那壓低的帽檐之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的笑容。
“小梅林,你準備好了嗎?”
他自言自語的說到,帶著黑色手套的手指翻轉,一塊金色的懷表出現在了他手中,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響動,懷表翻開,露出了其中比正常懷表復雜繁瑣十倍以上的精密機械。
這神秘人低頭看了看“時間”,他的嘴巴動了動,就像是在和某些看不到的人通話一樣。
“今晚,就在今晚,命運骨骰的第一次‘轉動’,它將投射在梅林的命運之上,我會全程旁觀,然后回去向你們匯報。”
另一端的通訊者似乎問了個問題,這讓神秘人臉上的笑容更甚。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科爾森農場的方向,然后回答說:
“當然,我猜...小梅林他已經準備好了。甚至,他可能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就和已經等了很久的我們一樣。雖然,18年在我們看來,也只是一頓下午茶的時間。”
神秘人的談性似乎很濃,他很想要繼續聊下去,抒發一下自己無處安放的文青氣質,但就在幾句話說完之后,神秘人的目光突然轉向了另一個方向,他的眼睛縮起,就像是在觀察遠方那在大地之下緩緩升騰的力量。
片刻之后,他對另一端的通訊者說到:
“先不聊了...它在注視這邊,它快來了,我要掛斷了,我可不想讓你們的大佬氣息把它嚇跑了。”
“就這樣吧,等我好消息。”
神秘人伸出帶著黑色手套的手指,在眼前的空氣上輕點了一下,他身體周圍的光芒跳動著,就像是合攏的幕布一樣,在頃刻間,就將這穿著古怪的神秘人籠罩入其中。一陣風吹來,將他留在大地上的所有痕跡統統抹去,就像是他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
而神秘人本人其實還站在原地,但他就好像是站在另一個維度一樣。
任由身后的藍色披風在空靈蒼白的風中被吹動,他看著科爾森農場,看著那大地之下暗紅色的氣息如霧氣一樣,在凡人不可見的視界中緩緩升騰,就像是尋覓獵物的霧氣一般。
它暴躁、貪婪、傲慢而又憤怒,就像是渴望愛人的愛撫一般饑渴,又具有想要吞噬整片大地的饕餮之欲,它嫉妒這一切,這陽光下的一切,這被造物主偏愛的世界,它無時無刻不在從自己的地獄里眺望,黑暗的低語在回蕩著,就像是不可名狀的深淵之物一般。
那顯然是并非屬于人間界的邪惡力量。
“三宮...”
神秘人搖了搖頭,他盯著手中異常精密的懷表,低聲說:
“都這么多年了,你還是沒長進。但怎么說呢,還是很歡迎你加入這場游戲。”
“愿你...玩的高興。”
———————————————————
梅林并沒有察覺到異常。
他并不知道自己背后注視的那些目光,就如同他并不知道,在今夜之后,他的命運就會拐向另一條道路一樣。
在和家人吃完飯之后,整整一個下午一切都很正常,并沒有出現菲爾喜歡看的那些無稽的超級英雄漫畫里出現的詭異情節。
大地沒有裂開,水流沒有倒轉,牲畜沒有死去,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如此正常。
直到夜晚到來,梅林在菲爾的幫助下,給即將屬于自己的愛車洛拉,換完了最后一個火塞,現在只需要加滿油,這輛1962年的經典紅色敞篷跑車,就能又一次馳騁在這片大地之上了。
一想到那個場景,梅林就忍不住心曠神怡。
他的養父詹姆斯很喜歡車,雖然受限于經濟能力,沒辦法收藏那些真正的好車,但洛拉絕對是詹姆斯最棒的收藏品,而現在,這輛真正的“淑女”,就要屬于梅林了。
“菲爾,幫我拿一下管鉗,菲爾?”
正在車底忙碌著最后檢查的梅林喊著弟弟的名字,但沒有得到回應,整個車庫非常安靜,這讓梅林內心一跳,他急忙鉆出車底,結果卻發現,菲爾正躺在車庫角落的架子上。
這個年輕人不知何時,已經睡熟了。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似乎正在做一個美夢。
“好吧。”
梅林沒有打擾自己弟弟的好夢,他自己拿來管鉗,將車底徹底收拾干凈,洗干凈手指的油污,然后第一次以車主的身份,坐在了洛拉的駕駛座上。
他的手指在這輛被擦拭的干干凈凈的車上摩挲著,就像是觸動一位美女完美的皮膚,他的手指最終放在了方向盤上,梅林笑了笑,笑容中充滿了滿足感與自豪感。
哪個男人不喜歡車呢?
尤其是當它還屬于你的時候。
“啊...”
梅林靠在座位上,舒展著身體,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現在是黃昏時分。美麗的夕陽正順著車庫的縫隙照入昏暗的車庫內部。
這一切都是如此的安靜,安靜到讓人想要在這里美美的睡上一覺。
于是,他閉上了眼睛...
“砰”
一聲輕響,突然將梅林從休憩中驚醒,他睜開眼睛,自己還坐在洛拉的駕駛座上,菲爾還躺在架子上呼呼大睡。但在洛拉前方,一個穿著古老的黑色禮服,有一頭瀟灑的白色長發的男人,正在用手指敲動著洛拉的車蓋,發出一聲聲清脆的敲擊聲。
梅林看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家伙,他從來沒有在附近見過這個男人,他注意到,這個男人的臉頰上,有些類似于傷痕的暗紅色線條,看上去不怎么正常,而且有種詭異的感覺。
“別碰洛拉!”
梅林打開車門,他本能的呵斥了一聲。
在他背后,他的左手悄悄的抓住了手邊的管鉗,這沉重的東西一旦被揮舞起來,能輕松的打爆一個男人的腦殼。
在古怪的環境里,手里握著武器的踏實感覺,總能讓人安下心。
梅林站在距離那男人數米遠的地方,在他的呵斥聲下,那詭異的男人停下了敲擊車蓋的動作,他回頭看著梅林,就像是打量著一件稀罕的物品一樣。
而直到這時,梅林這才注意到,這個男人的眼睛是暗紅色的,而除了這雙眼睛之外,只要他移開眼神,這個男人的面孔就會立刻在自己腦海中被遺忘...
這顯然不正常!
他的手指再次扣緊了管鉗。
“我有什么能幫你的嗎?先生。”
梅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就好像是他真的忽略了那男人臉上古怪的痕跡,以及他那雙讓人心頭發毛的眼睛,還有他和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陰霾氣質一樣。
“有。”
那個男人回答了一聲,他的聲音很低沉,就像是揮起戰錘,任由戰錘砸落時候的聲響,雖然并不尖銳,但卻刺的人耳膜生疼。
他看著梅林,他說:
“我為你而來,凡人。”
這個男人伸出手指,一團暗紅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動,他歪了歪腦袋,看著眼前的梅林,面無表情的說:
“和我簽個契約...”
“然后帶著你那貧瘠的思維里,所能想象的所有榮光,成為我的“兒子”吧。”
梅林的表情,在這一刻...
徹底凝固。
在18年的短暫人生里,梅林并非沒有遇到古怪的事情。
就比如1980年,梅林9歲的時候,他曾在自家農場的天空中,看到過一顆包裹著灼熱的火焰的流星,墜向東南方的夜空。據說那是一顆砸在堪薩斯州的流星,那是那一年里最轟動的事件之一。
有無稽的小道消息說,那顆流星其實是一艘外星飛船。
再比如,1985年,梅林14歲的時候,他從電視節目上,看到過那一年密歇根湖湖水暴漲,險些淹沒了芝加哥。那同樣是那一年的轟動事件。
更何況,梅林其實自己還記得,在自己出生一個月后,父母死于火災的那一晚的模糊記憶,那個穿著藍色披風和黑色西裝的古怪神秘人,那些被神秘人分開的火焰等等。
梅林稍顯孤僻的性格形成,從來都不是因為他本性如此,而是因為這個孩子比其他凡人更幸運,或者更不幸。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在一切正常的偽裝之下,這個世界真實的運轉軌跡是另一幅樣子。
那些神話故事,可不都是虛構的。
但即便如此,梅林也從來沒遇到過現在這種尷尬的情況。
一個看上去就不怎么正常的人,要求梅林,成為他的“兒子”...
“我有兩個父親。”
梅林后退了一步,他看著眼前的神秘人,他將背后的管鉗一點一點亮出來,他說:
“我沒興趣再找第三個,所以抱歉,我...”
“在你拒絕之前,凡人,聽我說。”
梅林的拒絕還沒說出口,那個白發男人就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他看著梅林,依然是面無表情,他任由手指上暗紅色的火焰跳動著,就像是在忍受著極度的不耐一樣,他說:
“你獨特的靈魂中帶著死亡的味道,這是那些愚蠢的凡人無法企及的優點。你的誕生伴隨著死亡,你最少越過了一次死亡,這讓你的靈魂變得更純粹,更寶貴,在我眼中,這份純粹就意味著潛力。”
“現在的人間越來越污穢,就像是散發著臭氣的池塘,像你這樣的魚兒,已經越來越少了。”
他加重了語氣:
“我是在仁慈的給予你力量,凡人,你不該拒絕。另外,我覺得你應該看看這個...”
那人的手指在空中虛劃,一抹跳動的光暈在梅林眼前蕩開,在那支離破碎的光暈中,他看到了自己的父親詹姆斯.科爾森。
他正倒在血泊里,在那混亂的畫面中,有驚慌失措的人群,而在那些人群之前,是一輛支離破碎的黑色皮卡,那扭曲的車牌號證明了那就是詹姆斯平日里上班時開的車。
它和一輛公交車相撞了。
到處都是散落的,沾血的玻璃,到處都是哀嚎的傷者,到處都是彌漫的死亡氣息。
還有火焰...跳動的火焰。
那畫面不甚清晰,但梅林能看到,在那畫面中,詹姆斯艱難的在地面上爬行,滲人的血跡在他身下的道路上拉出了一條鮮紅色的軌跡。
他在試圖逃離那個地獄。
但就在詹姆斯又一次伸出手的時候,火焰,爆發的火焰,將一切都徹底淹沒。
如此的真實,讓梅林甚至屏住了呼吸,那反射在他眼睛中的畫面里,他能清晰的看到詹姆斯眼中的絕望,痛苦和一抹無法掩蓋的眷戀...
“嗡”
讓人窒息的畫面在這一刻散開,梅林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一些,他看著眼前的白發男人,他說:
“這是?”
“明天會發生的事情。”
男人手中的火焰變得蓬松了一些,他看著梅林,他說:
“當然,你可以把它當成一個笑話,我保證你在夢醒的時候不會察覺到任何異常,你會開開心心的睡到明日,然后得到你父親死去的消息,又或者...”
這男人眼中的光芒跳動了一下,他說:
“你可以試著改變它?”
“你的意思是,你的契約?”
梅林的腦子轉動的很快,但他也是聽過童話故事,也是看過超級英雄漫畫的人,他并不認為眼前出現的,是一個“機遇”。
因此他眼中滿是懷疑。
這種眼神似乎激怒了眼前的存在,在梅林的注視下,那白發男人的長發晃動了一下。直到這時候,梅林才發現,那根本就不是白色的長發,那更像是火焰熄滅后形成的白色煙霧。
一團微弱的火光在這男人的手臂上纏繞起來,他盯著梅林,一股股兇悍的氣息泄露出來,就像是無形而沉重的力量一樣,壓在梅林肩膀上。
在這一刻,年輕人就像是背負著一座高山一樣,他甚至能聽到自己骨頭傳來的呻吟。
那白發的男人活動了一下雙臂,他上半身的黑色禮服片片破碎,化為燃燒的紅色火焰在空中消失,露出了他健壯的上半身,那軀體之上,布滿了暗紅色的不詳魔紋。
在這男人的額頭上,一對黑色的角也刺穿了皮膚,而在雙耳之下,還有一雙更粗壯,猶如牛角一樣的惡魔角出現,就像是作為一名惡魔的最后點綴一樣。
更恐怖的是,在這惡魔的臉頰上,又出現了一雙眼睛,和他原本的雙眼組成了一個詭異的正方形。
他就像是釋放了真正的自己一樣,他...不,它舒爽的活動著軀體,用更低沉的聲音說:
“呸,梅菲斯特的方法一點都不好用。就像是那個老魔鬼的狡詐一樣讓人厭惡...”
“凡人,我已經受夠了你的嘰嘰歪歪,也許,我該像對待其他‘兒子’一樣,隨手把一團地獄之火塞進你的身體里,要么忍受著灼燒成長,那么被燒成灰燼。”
“我更喜歡這種‘甄選’的方式,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歡...你的眼神!”
眼前的白發男人不再掩飾自己的力量,那恐怖的壓迫,僅僅是氣息的壓迫,就讓梅林的軀體倒向地面,就像是倒塌的石柱一樣。
“砰”
梅林屈辱的跪在了地上,他掙扎著想要站起。
“很好!”
不再掩飾自己的惡魔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粗暴的將一份寫滿了暗紅色符文的卷軸扔在了梅林眼前,然后勾勾手指,梅林的手指就像是被千萬根刀片劃過一樣,鮮血逸散在那卷軸上。
他被迫簽下了契約,根本沒人尊重他的選擇,更沒有人想要聽到他的選擇,這一切在他被拉入這個夢境,不,在更早之前,就已經注定了。
“很好,螻蟻就該有螻蟻的樣子。”
惡魔完成了契約,他滿意的將卷軸收回,他低頭看著哀嚎的梅林,他說:
“契約完成了,我的‘兒子’。你那珍貴而純粹的靈魂屬于我了,而你可憐的父親就能得到‘救贖’,呸,我真討厭這個虛偽的詞,和發明它的天使一樣虛偽!但可惜,另一個小家伙拒絕了我,所以...只有二分之一的‘救贖’,這很公平。”
“后天午夜...契約正式成立,那是,我會賜給你...”
那惡魔伸出如匕首一樣的手指,點在了因痛苦而面目扭曲的梅林的額頭,他那詭異的暗紅色雙眼中閃耀出充滿惡意的光芒:
“力量!”
“嗡”
梅林周圍的世界在這一刻如被打碎的玻璃一樣徹底崩塌,而在那世界崩潰的時刻,梅林聽到了那惡魔得意的聲音。
“梅菲斯特,老家伙!看到了嗎?我也有...屬于我的‘騎士’了!”
而梅林在暈倒之前,他的腦海中只回蕩著最后兩個念頭。
“這惡魔是誰?梅菲斯特,又是誰?”
“最重要的是,不是說好...要我自己做出選擇的嗎?”
——————————————
“啊!”
梅林發出了一聲尖叫,整個人就像是遭受了極端的驚嚇一樣,從自己的床鋪上坐了起來。
他氣喘吁吁的伸出雙手,在眼前活動著,他看著自己完好無損的雙手,那雙手的皮膚和血肉都如此的完整,根本沒有被割裂的癥狀。
他看向窗外,一輪皎潔的月光正照耀在梅林的窗戶邊,在窗外,是科爾森農場里又一個平靜的夜晚。
“一個...夢嗎?”
梅林走到窗戶邊,他打開窗戶,深吸了幾口夜里的空氣,他順手拿起手邊的水杯,咕嘟咕嘟的灌下了一口水。
那不太像是夢。
一切都太真實了。
但如果那不是個夢,那不就意味著,詹姆斯明天,可能真的會...
不對!
梅林瞇起了眼睛,如果那不是個夢,那就意味著,詹姆斯并不會死去,因為那個惡魔說過,詹姆斯會活下來。
“啊,我可能真的是瘋了。”
梅林抓著頭發,又回到了床鋪上,他雙眼盯著頭頂的天花板,他自言自語的說:
“我居然相信一個惡魔的承諾,我居然相信那個契約。”
“算了,明天還是不要讓詹姆斯上班了。”
梅林閉著眼睛,試圖讓自己再次睡過去,他以為這很難,但卻出乎意料的簡單,幾分鐘之后,微微的鼾聲就在房間中響起。
而在梅林床頭,在那不被人注意的黑暗中,穿著黑色西裝,藍色斗篷的神秘人,正一臉悠閑的坐在那里,正如他所言,他以旁觀者的身份,目睹了所有的一切。
在黑暗中,他恍若自言自語。
“我真沒想到,粗魯蠻橫,和野蠻人一樣的三宮,居然也有信奉契約的那一天...它禮貌的都讓我有些不認識它了。”
“所以,大佬,是你們特意修改了世界線,還順便修改了三宮的性格嗎?如果你們能做到這樣的話,能不能幫我改改潘多拉的性格,讓她別再來煩我了。”
另一個聲音在黑暗中回答了他的疑問。
那是個低沉,帶著一絲沙啞的聲音。
是大佬的聲音。
“當然不,魅影陌客,那是命運的力量。你真以為,命運骨骰的名字是開玩笑的嗎?還有最后一件事,做完就回來吧。”
“當然,一切如您所愿,我的霸王。”
魅影陌客站起身,他回頭看了一眼沉睡的梅林,便打開窗戶跳入了黑夜中,在他身后,一股溫柔的風吹動窗戶,將它再次閉合。
一切...
再次變得平靜。
———————————————————
第二天一早,陽光普照,一個真正的好天氣。
清晨8點準時醒來的梅林走下房間,安娜.科爾森,也就是他的母親,已經為他和菲爾做好了早餐。
簡單的熏肉吐司,卻是不簡單的真正美味。
“媽媽,老爸去哪了?”
洗漱完畢的梅林坐在椅子上,拿起吐司咬了一口,嗯,還是熟悉的味道,他隨口問了一句,在廚房忙碌的科爾森夫人回應到:
“詹姆斯去上班了,說來也奇怪,今早校長特意打電話,讓詹姆斯早點去學校。”
“砰”
梅林手中的吐司掉在了盤子上,還沒等他站起身,揉著眼睛走下樓的菲爾.科爾森就對梅林喊到:
“老哥,你絕對想不到我昨晚做了個什么樣的夢!一個白頭發的古怪男人要我和他簽契約,但我一口拒絕了,最酷的是,你絕對想不到那個男人的真正身份。它是個...”
“惡魔!”
梅林打斷了菲爾的話,他一個健步沖到菲爾身邊,抓起弟弟的手,就沖向了車庫。
片刻之后,加了油的洛拉發出了一聲轟鳴,紅色的敞篷跑車如離弦之箭一樣沖出了科爾森農場。
一臉嚴肅的梅林臉上那凝重的表情,讓坐在他身邊的菲爾根本不敢說話,這個年輕人從沒見過自己一向睿智冷靜的哥哥,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肯定有什么大事發生了。
洛拉馳騁在農場通往學校的道路上,在轉過一個歪之后,梅林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在他眼前的街道盡頭,混亂的人群尖叫著試圖逃離,而在人群前方,黑色的皮卡和公交車相撞,遍地都是破碎的,帶血的玻璃,到處都是受傷的人。
在那殘骸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艱難的試圖爬出那個地獄。
“爸爸!”
菲爾尖叫著站起身,卻又被梅林一把拉了下來,摁在座位上,梅林自己打開車門,朝著詹姆斯的方向跑去,而就在他跑出100米之后...
“轟”
紅色的,灼熱的,爆發的如炸彈一樣的火焰...
徹底,吞沒一切。
“不!!!”
兩輛車的高速碰撞,讓彼此的車體支離破碎。被撞壞的油箱滲出刺鼻的燃油,就如同黃色的水一樣在翻車現場流淌。這是很危險的事情,對于這些易爆品而言,往往只需要一點點火星,就會引發很極端的后果。
在火與油接觸的瞬間,跳動的火焰飛速蔓延,在慌亂尖叫的人群和奔跑的梅林眼中,那火焰跳動的越發激烈,就像是被點燃的火焰,在劇烈的化學反應的推動下,那危險的力量最終以一種爆發式的姿態揮灑開來。
“轟”
兩團夾裹著黑煙的巨大火球在廢墟中升起,爆發開的高溫火焰將周圍的一切都吞沒,那種在爆炸時急速逸散出的力量就像是沖擊波一樣,朝著四面八方翻滾開,就像是無形的拳頭,狠狠的轟在周圍的每一樣東西上。
沖向車禍現場的梅林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不可見的力量推入空中,他聽到了人群中傳來的越發驚恐的尖叫,還有周圍街道上玻璃破碎的聲音,停靠在路邊的車輛此起彼伏的安全警報,這一刻的時間就像是被無限拉長。
梅林甚至可以在翻滾中看到那些恐懼的臉,那些表情,那災難的火焰在空中一寸一寸的拔高。
還有那讓人無法適應的氣味,那種帶著惶恐的味道。
“砰”
他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在與大地碰撞的那一刻,梅林甚至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但他很快就從地面上爬了起來,在他身后,被嚇壞的年輕人菲爾手腳冰冷,他不知道是該先扶起自己的哥哥,還是要沖到火場里,看看自己的父親是否還活著。
他被嚇壞了。
“還愣著干什么?”
梅林揉著發疼的胸口,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對身后的菲爾喊到:
“快跟我來!”
“哦。”
菲爾.科爾森應了一聲,他跟在梅林身后,在慌亂逃竄的人群中逆流而上,沖向了爆炸后正在熊熊燃燒的車禍現場。
凄慘極了。
爆炸后的場面凄慘極了,在兩人擦著小火苗沖進現場的時刻,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具被拋飛到地上,正在燃燒的女人尸體,那種味道,混合了刺鼻的燃油和焦臭的味道將這里點綴的猶如地獄一般。菲爾只看了一眼,就臉色慘白的扭過頭,開始干嘔。
而梅林的臉色也很難看,他努力讓自己不去看那些扭曲的尸體,在眼前燃燒的公交車上火焰的灼熱氣浪中,他脫下自己的外套,在詹姆斯那支離破碎的皮卡廢墟上四處拍打,試圖將那些火焰打滅。
他用腳踹開那些小型的碎片,在那鮮血和碎肉覆蓋的地面上尋找著自己的親人。
就像是一個真正的瘋子一樣。
噩夢成真了。
但梅林內心中卻有一絲不該有的詭異慶幸感。
這一切都是真的,這也就意味著,他和那個惡魔簽下的契約也是真的...那個惡魔答應過他,他的父親詹姆斯會得到“救贖”。
最少,他不會死!
“它答應過我的。”
梅林內心里回蕩著這句話,所有相信惡魔的人都是瘋子,但在這充盈著死亡的地獄中,他別無選擇,只能相信。
“哐”
經歷過爆炸之后,那破碎的皮卡已經不堪重負,在爆炸的高溫冷卻之后,這輛車開始了解體,在梅林焦灼的尋找中,他聽到了身后傳來的金屬破碎聲,他回過頭,就看到了在那砸在地面的扭曲車蓋后,正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詹姆斯。
他的父親,就躺在那里。
他果然還活著!
在這樣劇烈的爆炸中,傾倒的車體在爆炸的那一刻極其幸運的護住了倒在地上的詹姆斯本人,破碎的車體替他承受了爆炸的大部分威力,但詹姆斯依然被波及,他的衣服在燃燒,而且他流了很多血。
“菲爾!菲爾,快過來!”
梅林沖到詹姆斯身旁,他吼叫著弟弟的名字,因為見識了真正丑陋的死亡而虛弱不堪的菲爾扭過頭,就看到了梅林和他腳下的父親,親情的力量在一刻爆發,壓過了菲爾內心的恐懼。
這年輕人快步跑到梅林身邊,他和梅林一人一側,將自己的父親從血泊中抬了出來。
火焰在他們身后追趕著,但看到梅林和菲爾救人的行動,周圍人群中的男人們也快步走出。他們扭開街邊的消防龍頭,或者干脆從旁邊的店里取出水桶。
他們七手八腳的幫助梅林和菲爾打滅了身后和身前的火焰,讓兩個年輕人將他們幸運的父親,從這該死的災難里救了出來。
“快叫救護車!”
梅林將昏迷瀕死的詹姆斯平放在地上,身后在他的脖子上捏了捏,脈搏還在跳動,但極其微弱,梅林半跪在地上,準備開始用海姆立克急救法維持父親岌岌可危的生命。
而菲爾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他朝著身邊的一個人喊了一聲,那人急忙沖進街邊的咖啡廳,在那里撥動電話。
實際上,也不需要再打電話求救了,在詹姆斯和其他少數幾個幸運兒被救出來之后,不到5分鐘,刺耳的警笛聲就從四面八方響起。
警車,消防車和救護車都停在了車禍現場邊,幾名護士推著擔架沖到梅林和菲爾身邊,他們接受了梅林的急救工作,將被燒傷,被炸傷,被灼傷的詹姆斯.科爾森送上了擔架。
“父親還活著,太好了。”
菲爾在這一刻激動的都要哭出來了,但梅林卻沒有絲毫慶幸,他看著被送入救護車的詹姆斯,他看著自己的養父,詹姆斯躲過了死亡,但他卻遭受了可怕的傷勢,甚至連今后能不能蘇醒都是個未知數。
梅林是個即將進入醫科大學的學生,他在私人醫院打了3年工,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了。
也許對于詹姆斯而言,那樣的后半生,比讓他徹底死去還要痛苦的多。
滿臉黑灰的梅林回頭看著菲爾,他黑色的眼中有一股沒由來的憤怒,他拽著菲爾的手臂后退了幾步,他惡狠狠的說:
“你為什么不答應那契約!如果你答應了,詹姆斯就會平平安安的度過這場災難!他只得到了二分之一的‘救贖’!都是因為你拒絕了!”
“什么惡魔?你到底在說什么?”
面對梅林突如其來的憤怒,菲爾一臉懵懂,梅林咬著牙說:
“昨晚的夢!我也做了同樣的夢,因為我答應了它,詹姆斯才能活下來!那不是夢,那是真實的。”
“你瘋了!梅林!”
菲爾瞪大了眼睛,這年輕人一把甩開梅林的手,他尖叫到:
“那只是個夢,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么惡魔!清醒一點。”
“不,菲爾先生,這世界上確實存在惡魔。雖然你們經常會把它們和魔鬼弄混,但它們確實是存在的。至于你,梅林先生,我能理解你此時的心情,但請冷靜一些,大吵大鬧可解決不了問題。”
就在兩兄弟爭吵的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突然在兩人身后響起,梅林和菲爾同時扭過頭,就看到一個家伙正倚在咖啡廳的門口,手里捧著一杯散發著熱氣的咖啡。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身后有不合時宜的藍色斗篷,還戴著一頂遮蓋了大半個面孔的紳士帽,手指上帶著黑色的手套,立領的白色襯衫之外,有三枚獨特的銀幣扣環,又好像是一個銀幣制作的項鏈。
那東西在陽光下也沒有發出一絲閃光,暗淡的就像是吸收了所有光線一樣。
這種古怪的打扮,說實話,讓人看了就無法忘記。但此時這熱鬧的災難現場里,這么多人,卻沒有一個注意到這個神秘人的出現。
直到他開口之前,甚至連近在咫尺的梅林和菲爾都沒發現他。
“是你!”
梅林認出了他,這就是那個在他嬰兒時見過一次,在昨天又見過一次的神秘人。
“對,是我。”
魅影陌客伸出左手,輕輕的打了個響指,菲爾的表情變得呆滯下來,似乎在頃刻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菲爾先生,去陪你的父親去醫院吧,詹姆斯先生很需要你,還有你的母親,也需要來自你的支持,至于你的哥哥,不需要擔心,他要留在這里,盡可能的幫助其他人。”
“去吧!”
魅影陌客對菲爾說了一句,就像是一句指令一樣。下一刻,夢如方醒的菲爾毫不遲疑的轉過身,越過人群,沖向了那即將離開的救護車。
目送著菲爾離去,神秘人才扭頭看向一臉戒備的梅林,他站直身體,側過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然后對梅林說:
“好久不見了,梅林先生。現在只剩下我和你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問的,你有很多疑惑,甚至是無處發泄的憤怒。但相信我,你父親的遭遇和我沒有關系,最少沒有直接關系。”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包括該如何躲避即將到來的,屬于惡魔的追捕的話,那么就請花幾分鐘的時間,和我聊一聊吧。”
魅影陌客抬起頭,在那被帽檐遮蓋的臉頰上,一抹笑容浮現出來,他用很有磁性的聲音說:
“請相信,我是來幫你的。”
—————————————-
因為外面街道上發生的災難,導致這臨街的咖啡館里空無一人。就連胖胖和善的老板都跑出去幫忙了。
在靠窗的位置上,梅林安靜坐在那里。
在他對面,是捧著咖啡,翹著腿的魅影陌客。兩人的姿態就像是多年不見的朋友,但從梅林的表情上,卻看不出絲毫的激動。
相反,他的臉上有一絲不加掩飾的厭惡。
在經歷了詹姆斯的糟糕事情之后,梅林對這些奇奇怪怪的超自然力量,都充滿了警惕和抵觸。雖然他很清楚,也許正是因為他和那惡魔做了交易,詹姆斯才能幸存下來。
梅林和魅影陌客對視著,兩人維持著這種平靜,直到一分鐘之后,魅影陌客悠閑的喝了口咖啡,他說:
“時間與我而言沒有意義,梅林先生,但它對于現在的你來說卻很珍貴。而且如果你想得到答案,你就得先問問題,正確的問題對應正確的答案...”
“你到底是誰?”
梅林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他臉上滿是救人時留下的黑灰和傷痕,看上去稍有些凄慘。魅影陌客揮了揮手,在吧臺上的咖啡機自己運作起來。
幾秒鐘之后,一杯加了糖的咖啡被無形的手托著,穩穩的落在了梅林眼前的桌子上。
然后他才回答到:
“我,我叫魅影陌客,你可以叫我猶大,當然我得額外解釋一下,我并不完全是你熟知的那個‘猶大’。”
魅影陌客抬起頭,在帽檐投射于臉頰的陰影中,他那雙眼睛里閃耀著莫名的光芒,他對梅林說:
“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見到的那個身影就是我。是我從火海里救了你。”
“昨天你看到的也是我...我并沒有想嚇唬你,我只是想用那種方式提醒你,希望你做好準備,現在看來,你確實已經做好了準備。”
“什么準備?”
梅林立刻反問到,魅影陌客聳了聳肩,他意味深長的說:
“當然是迎接你真正命運的準備,你不會真的以為,你的一生就要在紐約當個醫生,娶個妻子,生幾個孩子這么簡單吧?我覺得在你小時候度過那樣詭異的事情之后,你就會明白...”
“梅林,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所以,為什么是我?”
梅林的表情并沒有太多變化,他問到:
“我和其他人的‘不同’,在什么地方呢?難道就像那個惡魔說的那樣,只是因為我的靈魂,很純粹嗎?”
“哈哈哈哈”
梅林的問題讓魅影陌客發出了一連串長笑,就好像是梅林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一樣,這神秘人喝了口咖啡,他對梅林說:
“三宮的實力強大,但眼界就很一般,它只能看到你的靈魂純粹,卻無法洞悉這純粹之后隱藏的真相。如果它得知了那個真相,它只會逃離你,離你越遠越好。但很可惜,它已經身在局中了。”
“你不需要擔心三宮,最少目前不需要,在你真正強大起來之前,它不會是個威脅。”
“至于你的‘不同’在什么地方,我想,這個問題不需要我回答。你只需要勇敢的面對命運,然后你遲早都會發現那個真相。”
這個神秘的男人啜飲著咖啡,他輕聲說:
“我真的很期待你發現真相后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
在說完這句話后,魅影陌客活動著肩膀,他站起身,雙手張開,幽藍色的光芒纏繞在了他的十指上,他看著一臉警惕的梅林:
“好了,你的問題問完了,雖然沒有問到正確的那個,但也沒關系。”
“讓我們先開始辦正事吧!”
“三宮看不起地獄七君,它認為那是一個由懦夫和陰謀家組成的軟弱群體,以一種政治博弈的方式試圖統治地獄,試圖讓黑暗世界真正統一。但地獄七君彼此有自己的想法,還有天堂和其他勢力的制約,所謂的統一,是不可能實現的宏偉光景。”
魅影陌客的手指在梅林的額頭輕點,他就像是聊家常一樣,對梅林說著這些凡人無法知曉,很可能也無法理解的詭異事情。
就像是個陷入自我妄想的瘋子一樣。
但最少他的力量是真實的。
在幽藍色光芒的束縛下,梅林無法移動一根手指,甚至連眨眼都做不到。他眼睜睜的看著一縷縷如暗紅色煙霧一樣的東西,被猶大從他的軀體中“抽”出來,就像是某種詭異的祛毒儀式一樣。
“但傲慢的三宮又渴望成為真正的地獄之王,盡管它坐擁數個地獄維度,但相比真正的地獄之王的權威,三宮還是差了那么一點點。從很多年前開始,它便用一種很殘忍的方式,來進行自我力量的艱難提升。”
“你知道,力量越是強大,要提高就越是艱難。”
魅影陌客的手指扣在梅林的心臟上,狠狠向外一抽,一團掙扎的暗紅色力量被硬生生拉了出來,就像是蟲子一樣在他手心里掙扎著,但卻被猶大輕易的碾碎,任由其消散在了空氣中。
“相信我,梅林,你不會想知道成為三宮的‘兒子’,這意味著什么樣的未來。”
猶大發出了一聲低沉的笑聲,他轉向梅林身后,在他的背后狠狠敲了三下,梅林的束縛也在這一刻被解除。
得到了自由的梅林本人,突然有種強烈的嘔吐欲望,他捂住嘴沖入了咖啡廳的衛生間里。
片刻之后,臉色蒼白的梅林走了回來,他一邊接過魅影陌客遞來的紙巾,擦著嘴,一邊回頭后怕的看著衛生間。
他驚疑不定的說:
“那些蟲子...”
“寄魂蟲,上不得臺面的手段。”
猶大一臉輕松的對梅林解釋到:
“凡人總會認為惡魔或者魔鬼無所不能,實際上它們在人間界活動的限制要比你們想象的更大,距離地獄越是遙遠,它們的力量就越被削弱。”
“因此它們就喜歡玩這種把戲,把寄魂蟲或者其他什么東西留在你們身體里,然后通過操縱寄魂蟲,來讓你們產生錯誤的感覺,就好像它們能主宰所有的事情。”
“但實際上,你大可以安安心心的生活在人間,只要你不自己去找死,那些惡魔,就包括三宮這樣強大的大君在內,都很難真正傷害到你。除非你被自己內心的恐懼壓垮,那也是那些惡魔們想要看到的結果。”
“操縱內心崩潰的行尸走肉,總要簡單的多。”
魅影陌客做了個提線木偶的姿勢,但這種解釋卻很難讓梅林感覺到安心。
梅林的擔憂被猶大察覺到,這個神秘人停了停,換了一個話題,對梅林說:
“我剛才已經祛除了三宮留在你身上的魔力印記,它已經‘看’不到你了,放心吧。”
“但那個契約!”
梅林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說:
“它說那個契約能帶走我的靈魂,是真的嗎?”
“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如此。”
魅影陌客從口袋里取出一枚懷表,他看了看懷表上的時間,然后對梅林解釋到:
“三宮行事粗暴,就像是野蠻人一樣,它很少會用契約的方式收攏有潛力的靈魂,這一次你的遭遇,純粹是因為三宮和梅菲斯特之間的競爭。那兩個家伙都是有野心的,在各個方面都在競爭。”
“梅菲斯特很擅長用契約為自己制作強大的戰士,但在這一方面,三宮是真正的外行。這么說吧,那個契約其實并不完整,最少不如魔鬼的契約來的那么嚴謹,它是有空子可以鉆的。”
猶大伸手推了推自己的帽子,他喝了口咖啡,說:
“但現在我不能告訴你該怎么鉆空子,因為就算你知道了,你也做不到。”
“至于你的靈魂,不需要擔心這個,三宮說你的靈魂很奇特,這是真的,你會安然無恙的度過這一劫。但要跨越死亡之門,怎么能不留下一些東西呢?”
魅影陌客伸出手,拍了拍梅林的肩膀,就像是告別一樣,他對梅林說:
“我要提前告訴你,你會失去一些東西。”
“準好準備吧。別問更多,你現在該知道的,你都已經知道了。以后你估計很難見到我了,但在必要的時候,我不會遲到的...”
猶大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帽子和衣服,他對梅林叮囑到:
“去看看你的父親吧,和你的家人好好相處,梅林,珍惜他們,留給你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另外,明晚午夜...”
魅影陌客的身影在梅林眼中一點一點的淡去,在他徹底消失之前,他對梅林眨了眨眼睛:
“在契約生效的時刻,你最好離凡人遠一點,如果你不想讓他們被波及的話。”
“唰”
猶大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整個咖啡館里只剩下了梅林一個人。
他站在空無一人的房子里,除了身前桌子上的兩杯咖啡之外,再沒有其他證據能證明猶大出現過。
這一切都像是一個夢,就像是昨晚的夢一樣,如此的真實,卻又如此的缺乏真實感。
梅林的心里亂糟糟的,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一切。似乎在一夜之間,平靜的世界就徹底消失了,出現在他眼前的,變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一個很難讓人喜歡的世界。
他有的選嗎?
沒有!
從來都沒有。
甚至連逃避的選項都沒有。
梅林從口袋里拿出錢包,取出一張錢放在柜臺上,他回頭看了一眼桌子,那里有兩杯咖啡。梅林愣了一下,又取出了一張錢,算是給逃單的魅影陌客也付了賬。
嗯,就當是請他喝了杯咖啡吧。
十幾分鐘之后,姍姍來遲的梅林來到了麥迪遜的醫院。在看到梅林走入病房的時候,科爾森夫人哭泣著抱住了自己的兒子,梅林一邊安慰著傷心的母親,一邊看著自己的父親。
詹姆斯就躺在他前方的急救室里,在那厚重的玻璃之后,數十根管子插在他身上,這些醫療儀器,在維持著詹姆斯如風中燭火一樣的生命。
他活下來了,但也只是活著。
菲爾.科爾森坐在一邊,這年輕人的臉上充滿了彷徨與茫然。
他還沒能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灰色的眼中有一絲自責。在看到梅林朝著他走過來的時候,菲爾下意識的站起身,他有些緊張的看著自己的哥哥,他說:
“梅林...真的,真的是因為我拒絕了那惡魔,才讓父親...”
“不!”
梅林伸出手,將茫然害怕的弟弟抱在懷中,他拍著菲爾的后背,他輕聲說:
“這和你沒關系,忘了它吧,菲爾,那只是一個夢而已。”
他看著弟弟臉上的憔悴,梅林嘆了口氣,他雙手放在菲爾的肩膀上,他對這個15歲的孩子說:
“你得成長起來,以最快的速度,你得照顧好媽媽和爸爸,你能做到嗎?”
菲爾咬著牙,點了點頭:
“我能!”
“好!”
梅林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對菲爾說:
“幫我穩住媽媽,先別讓她回家,然后等我回來,好嗎?”
“嗯,好。”
—————————————
在詹姆斯出車禍的第二天,梅林一直在忙碌著。
在晚上9點鐘,一臉憔悴的梅林,提著一個黑色的手提包走入了醫院。
菲爾還等在詹姆斯的病房之外,而安娜,也就是科爾森夫人則躺在椅子上假寐著,她這兩天太過悲傷,這讓她非常疲憊了。
“過來,菲爾。”
梅林沒有打擾母親的休息,他將自己的弟弟喊過來。在病房的拐角處,他將手里的手提包遞給了弟弟。
菲爾接過那有些沉重的手提包,他打開看了一眼,眼睛就立刻瞪大了。
手提包里裝滿了一沓沓綠色的美金,看樣子,足有十幾萬之多。
“你哪來的錢?梅林!”
菲爾壓低了聲音,朝著哥哥質問到:
“你去借貸了嗎?”
面對弟弟的質問,一向不吸煙的梅林,罕見的從口袋里取出一包有些皺的香煙。
他打開窗戶,將香煙點燃,在煙霧繚繞中,他狠吸了一口,又咳嗽了幾聲,他用沙啞的聲音說:
“不,我把農場賣了。”
梅林的父母死后,梅林就有了萊利家族的祖屋的繼承權。但那座房屋被拆掉了,梅林的養父詹姆斯用賠償金重新為梅林購買了一座農場,作為將來留給梅林的遺產。
這農場的所有權一直在梅林名下,他已經18歲了,他完全有資格自由處理這份產業。
雖然,因為時間緊迫的原因,農場的售賣被中介公司狠狠的壓了一筆,但源于本能的一種急迫感,讓梅林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了。
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一切,魅影陌客離開時的警告,梅林一直都沒有忘記,猶大告訴他,他的時間不多了。梅林能輕易的從其中體會到一種不祥。
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對什么,不知道自己的結局如何。
因此在結局到來之前,他要竭盡全力,為自己的家人安排好未來的生活。
“你!”
菲爾這下是真的震驚了,他一把握住梅林的手腕,他呵斥道:
“你瘋了!那是父親留給你的!”
“我知道,弟弟。”
梅林看著菲爾,他說:
“但我不需要它也能活的很好,詹姆斯卻需要做手術,我在魯伯斯的私人醫院里見過很多這樣的病人,他們在手術之后還需要大量的金錢來維持。你要上學,母親要照顧父親。詹姆斯的退休金和保險根本不足夠支付這些。”
“我不想讓你們生活在貧困之中。這只是定金,后面還有些錢會打到詹姆斯的銀行賬戶里,它應該足夠支撐到你成年之后。到那時候,你和我有了工作,一切就會變好了。”
“總之,先別告訴母親,好嗎?”
菲爾低下頭,看著手里的手提包,感受著那手提包的重量,最終,他點了點頭。
這稍有些跳脫的孩子,似乎在一夜之間長大了。
梅林低頭看了看時間,他咳嗽了一聲,掐滅煙卷,對菲爾說:
“我要出去一趟,可能在午夜之后回來,替我照顧好他們,好嗎?”
“午夜?”
菲爾疑惑的看著梅林:
“你要去干什么?”
“別問了。”
梅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含糊其辭的說:
“我去處理一下中介的事情,那些混蛋趁著我們急用錢,就壓低了農場的價格,可不能再讓他們鉆空子了。”
菲爾信以為真,這年輕人并沒有發現,自己的哥哥在轉身離開時,眼中浮現的那一抹緊張,以及那一抹稍稍的畏懼。
梅林走出醫院,夏日的夜晚按道理說并不會太冷,但在看到燈光之外,那深沉流淌的夜色的時刻,梅林還是下意識的裹緊了自己的外套。
他感覺到了一股寒冷,源于對即將到來事情的畏懼。
第三天的午夜將至,三宮魔的契約將成。
梅林并不是去處理什么中介的事務。
他,是要去面對的他的命運了。
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