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停了。
李朗看著發霉更厲害的饅頭嘆了口氣。還是得吃啊。
憑良心說,他其實很喜歡下雨的。從那富有節奏的嘩啦聲中,總能讓他感到一絲難得的寧靜。但現實卻又常常讓人苦惱,因為雨水會讓一切都潮乎乎的,他的食物會發霉,衣服會潮,被子會潮,布鞋更潮,脫下鞋子就能看到發白的腳。
李朗的學習狀態恢復的不錯。雖然忘的都差不多了,但他好歹學過的,從更高的眼界回頭看,總會簡單很多。起碼,重新拾起那些知識,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難。
現在,李朗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物化兩科上,理解沒問題,就是內容有點多,一一熟悉下來,時間實在有些緊張了。
咔咔!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寂靜的走廊里回蕩著,有種奇異的節奏感。
有幾個人抬頭看了眼,然后又埋下腦袋。
“說個事。”
一道男聲響起,李朗這才抬起頭。
講臺上多了個中年人,好像是他們班主任,名字忘了,教化學的。
“后天市里有個模擬考,大家準備準備。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場考試,都認真對待。摸摸自己的底。”
學生們面色如常,并沒什么大的反應。都是早知道的事了。
現在是晚自習,班主任說完消息就坐在了講臺上,學生可以向他問題。
“孟老師!?”門口突然來了一個門衛大爺,喊了班主任一聲。
“啥事?”班主任問道。
“李朗在這班嗎?校門口有人找。”
“哦,知道了。”
班主任轉過臉的時候,李朗正看向他,目光帶著詢問。
“你家長找,快點。”班主任招招手,道。
點點頭,李朗放下書本,快步出了教室。
這會已經過了傍晚,外邊的天空沒了陽光,只有億萬光年外的繁星點綴著美麗的銀河。走在幽靜的校園里,他不禁猜測是誰來了。
應該是老爹吧?隱隱有些期待。
穿過由巨大梧桐樹籠罩著的操場,李朗到了校門口。
門外的大榆樹下,一朵火星正在夜色中忽明忽滅,就像燈塔。一道人影就蹲在那,一邊吸煙,一邊看著不遠處書店的亮光發呆。
“爸?”李朗喊了一聲。
“啊?”那人影趕忙站起來,轉身看到了李朗。
“我給你送點東西。”人影走了過來。身形微微的佝僂。
“你這身上咋了?”看著渾身泥濘的老爹,李朗眼中突然止不住的發酸。
所幸,夜色很好的遮蓋了細微之處。
“鎮上有家人修房子。趁著還沒收麥子,先賺點錢。”
人影終于到了跟前。
看著眼前年輕了不少的老爹,李朗眼中的淚花終于再也止不住了。
時光倒流讓他重回苦難,但總算也給了他補償。這一刻,李朗突然覺得回來也不錯。起碼,父母還未曾老去,起碼,一家人還未曾四散而居。
悄悄揉了揉眼睛,李朗站那看著老爹,也不吭聲。
他老爹名叫李恒志,很古板很沉默的一個人。從不輕易流露感情,也從不抱怨什么,一向都是梗著腦袋做手頭的事。
李恒志摸索著從兜里拿出了個布包,遞過來,“快吃了。”
一股淡淡的肉味彌漫開,李朗的嗅覺突然很敏銳,好像是羊肉,接過來打開,果然是。
“蓋房這家人大方,飯里有不少肉,你快吃了。我一會就得回去。”李恒志語氣生硬的道。
在他這里,說話的語氣似乎都一樣,旁人很難從其中捕捉到感情。
李朗把肉又遞了回去,“你吃吧,我不餓。”
李恒志眉頭微皺,似乎察覺到了兒子的變化。
卷煙遞到嘴邊,火星猛地亮了起來,然后又變暗。
“別耽誤事。你快吃!”
“我不餓。”李朗突然變的很堅決。
李恒志臉上罕有的多了些莫名的東西,又很快消失。
伸手捏了一塊肉,塞到嘴里,道:“剩下的你吃!”
“一人一半。”說著,李朗也撿了塊小的吃了。
“學呆了……”嘟囔著,李恒志手指又捏了一塊。
總共就那幾塊肉,爺倆很快吃光了。
“好好學習,考個大學!”臨回去的時候,李恒志最后叮囑道。
語氣還是那么生硬。可李朗卻從中聽到了太多太多的期盼。
“知道了。”李朗重重的點點頭。
這一刻,他對高考突然前所未有的重視起來。不為什么前途名聲,就為了老爹。
考大學,這是李恒志的執念。誰能想到,眼前這個有些佝僂的漢子也曾跟大學一步之遙,那是更苦悶的記憶,卻也讓他對子女有了不同的期待。
拍了拍身上已經干了的泥土,李恒志擺擺手,一步一步的,走向夜幕深處。
李朗站在原地,直到老爹消失在視線中,他才終于抹了抹眼眶,大步回了學校。
……
模擬考試如期而至。
第一場是語文。
李朗做的還算順利。他以前也寫些東西,文字功底不錯。至于閱讀賞析之類的,也有固定套路,李朗很快就找回了做題的感覺。唯一麻煩的是詩詞填空,這個取不了巧,只能一點點背。
下午是數學,這個更沒問題了,輕松完成。第二天是英語,也沒問題。
最后兩場是物理化學,這時候還不是理綜一張卷,兩科分開的。
李朗的難題來了。
一拿到試卷,他就感覺要糟。幾天功夫,他才剛剛把公式背下來,還遠沒到融匯貫通的程度。
結果,他兩場考試下來都是暈乎乎的,壓根沒把握。
最后一場考完,李朗苦笑著走出了考場。
“李朗!”身后傳來劉雅的聲音。
李朗腳步不停。
她快步追上來,問道:“第八題選的啥?”
“B吧?”李朗隨口答道。
這題他是蒙的。心中不禁起了淡淡的憂傷,物理曾是他最大的優勢科目啊!現在居然要蒙選項,這就是當學渣的感覺嗎?真可憐。
“啥?”
張雅面色一變,“那最后一道選擇呢?”
李朗更無奈了,“你別問了,我考砸了。問了也沒用。”
劉雅一臉信你才怪的表情,道:“別磨嘰,快說!”
“C!”
“啊?”劉雅抓著腦袋,眼睛瞪的圓圓的,一臉絕望。“完了完了!”
這一刻,李朗比她還絕望。這丫頭成績很好的,看這樣子,自己這次考試不妙啊!
事實證明,李朗的預感是正確的。
當天晚自習,考試答案就出來了,在班里傳閱。
“姓李的!”
李朗正看著答案,旁邊就傳來了小貓似的低吼。
“干嘛?”李朗臉上平淡似水。
“你騙我?”劉雅眼睛瞪的更圓了。
“都說考砸了,我又沒讓你問。”李朗撇著嘴,有些不忿。
這丫頭,做對了還生氣,那自己這是不是得氣的撞樹了?
“你!”劉雅氣的臉都紅了。這家伙害的自己一天心情都不好,這就算了?
李朗也不理她,繼續埋頭估算成績。
按他算的結果,他的前三科應該還不錯。數學接近滿分,英語也有大概一百四,語文拿個一百一應該可以。
可到了物理跟化學,那就慘不忍睹了。
大題他基本就寫了第一小問,選擇填空正確的還不到一半。滿打滿算,兩科加一塊連一百都不到。
完球了。
李朗甚至已經能想象到老師跟同學們的震驚了。畢竟,物理化學可是他的優勢科目啊!從來沒低過一百二。
幾天后,考試結果出爐。
果然,李朗驚碎了一地眼球。
名次從全班第一掉到了全班十五。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那天馬行空般的各科成績。
數學149,創記錄的分數。
英語141,同樣不可思議。
語文109,有點下降。
物理59,……
化學41,……
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全被驚呆了。這是李朗的成績?有沒有搞錯!
看著一臉淡然的李朗,不少學生都面色古怪的很。
牛!
還能說什么呢?換個人,這會怕是已經號啕大哭了。
“李朗,出來一下。”
班主任出現在門口,點了李朗的名字。
談話,這是必然的。
李朗合上書本,臉上仍看不到慌張。走出了教室。
他剛一走,班里頓時小聲嗡嗡起來,顯然余波未平。
李朗出門的時候,班主任已經在角落等著了。
李朗也知道了班主任的名字。孟奐。
“前幾天身體不舒服?”孟奐直接問道。
除了這個,他也實在找不到李朗古怪成績的原因了。
“后兩科考試腦袋有點暈,沒考好。”李朗面不改色的答道。
裝病,這無疑是最好的方法了。
孟奐眼中閃過一絲關切,“現在沒事了吧?”
對班主任來說,李朗這樣的好學生都是心頭肉,當然,不是為了什么老師獎勵,這年頭也沒有。只是單純的盼著學生出息,若是臨高考出了問題,那就實在太可惜了。
李朗立刻搖頭,“沒事了。”
“那就好。”孟奐松了口氣。
“回去吧!也別放在心上,我看你英語跟數學進步很大,清北有希望。”
“謝謝老師!”李朗點點頭,心里存了感激。
不過清北的事,還是算了吧!
若是物理化學有原本的水平,那清北自然不在話下,可現在,能到原本的成績他就滿足了。
李朗回到教室的時候,班里的嗡嗡聲還在繼續,當然,李朗的事就是個小水花,大家的話題已經轉移到了各自的成績上。
李朗剛坐下,他桌上就遞來了塊奶糖。
扭過臉,有些疑惑的看向劉雅。
“呵呵,謝謝你退位哈!”這回,她笑的格外甜。
李朗頓時臉色一拉,這才想起來,這次的全班第一是劉雅。
還以為是來安慰自己的呢!
……
模擬考的陰影慢慢過去,李朗的復習狀態也漸入佳境。
初步掌握了基本知識之后,他已經開始練習習題了。翻出做過的題目,一道一道的過,他需要重新熟悉起來。
轉眼就到了月底,星期五,高三也有兩天假期,學生們需要趁這機會回家修整。
“李朗,快點!”教室門口,李立沖李朗喊道。
他們村這一屆上高中的就他們倆。上學下學都是一塊的。
“等等!”
一邊答應著,李朗眼睛掃了眼教室,手頭的動作更快了。
收拾完,李朗沖出了教室。他不是最后一個走的,總算避免了收拾門窗,打掃教室的重任。
這會剛中午,而學校離他們村也實在不近,足足有十多里路。幸好,李立有一輛飛鴿,倆人這才不用走路回家了。
車子是李立的,那李朗就有出力的義務。他騎著車,李立坐在后座,倆人風馳電掣一般沖出了校門。
“這回我考試的事你可別說,知道吧?”李朗一邊奮力蹬著腳蹬,一邊叮囑道。
他還是怕消息傳到老爹耳朵里,就算有原因,可他也不愿家人失望。
“我知道!”李立自然一口答應。
就算他說,那也得有人信吶!堂堂李朗,考試兩科不及格,沒人信!
車子疾馳在崎嶇的小路上,看著四周已經陌生的田野村莊,李朗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一眼看去,整片大地除了擁擠,就是貧窮。究其原因,還是地少人多的老問題。農村的富余勞動力太多了!全家人就在那幾畝地上使勁,收入不增,開銷卻在不斷增加。還要再等幾年,等南方的工業發展起來,外出打工的潮流才會慢慢興起。也直到那時候,農村才會真正恢復活力。
離麥收還剩一個多月,地里的麥子已經有了泛黃的趨勢,看長勢,今年的收成應該還好。
“叔!”
到了村口,李朗沖樹下乘涼的老頭打招呼道。
“大學生回來了啊!”那老頭抽著卷煙,笑著打趣道。
李朗一笑置之,腳下不停,向村里繼續騎。
到了李朗家不遠的街口,李朗停下車子,拿下布兜,向李立揮手道:“你回去吧!”
“走了!”
李立麻利的接管了車把,擺擺手,向自己家里方向而去。
還沒到家門口,李朗就聽到了老娘跟鄰居吵罵的聲音。
跟他老爹不同,他老娘是直爽的性子,說話做事都爽利的很,眼里也揉不得沙子。農村鄰里矛盾十有八九是宅基地的事,他們家也一樣,都是無意義且解不開的問題,吵起來更是沒完沒了的。
“媽,咋了?”看向攀著墻頭的老娘,李朗問道。
“呀,你今兒個回來這么早!”看到兒子,張巧娟連忙跳下了凳子。
至于吵架,哪有兒子重要?
接過李朗的布兜,說道:“中午沒吃吧?你等著,我做飯去。”
說完,她連忙又奔向了廚房。
李家的房子是農村典型的泥坯房,二十多年前修的,有點漏雨,但也不錯了。他們一家五口就擠在這里。
看到李朗,院里的黃狗不停搖著尾巴,興奮的撲來撲去。可惜,它脖子拴著鏈子呢!
李朗沒心思逗它,很快來到堂屋。
提著茶壺倒了碗涼白開,端起來灌了個飽,他不由暢快的哈了口氣。
“媽,我爸呢?”李朗向廚房喊道。
“去地里了,一會就回來。”廚房傳來老娘的回答。
坐那歇了會,李朗起身在屋翻了翻,很快找到了一把鐮刀。
提著鐮刀走出院子,他的目光落在了院里的一叢竹子上。
挑了幾棵老竹子,麻利的用鐮刀削斷,李朗提著來到了樹底下。
先去了枝杈,再把竹竿削成長細條,花了大半個小時,他才總算弄完了。
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李朗抬起頭,是李恒志回來了。
“爸!”
“學習咋樣?”放下手里的鋤頭,李恒志不咸不淡的問了一聲。這是他每次必問的問題。
“差不多。”這也是李朗每次必做的回答。
看李恒志回來了,張巧娟這才端出來做好的飯。
饅頭,炒青菜,幾張雞蛋餅,稀飯。這是他們家吃飯的高配。
飯桌上,一家人吃飯都安靜的很。沒有聊天,也沒有吸溜聲,都在專心而小心的對付眼前的飯。
吃完飯,爺倆坐到院子里的槐樹蔭涼下,相對而坐。
“復習狀態怎么樣?”李恒志問道。摸出了兜里的煙葉。
“還好。……您少抽點!”李朗有些擔憂的看著老爹。
李恒志抬頭看了兒子一眼,手中不停,很快卷好了一根煙,點著吸了口。
“能考重點嗎?”
“應該沒問題。”
這算是李朗做的最高程度的保證了。李恒志感受到了兒子的自信。
“那就好!”李恒志眼中多了些笑意。
“這兩天好好放松些,要勞逸結合,總繃著弦也不好。”李恒志接著叮囑道。這是他曾經獲得的教訓,很慘重的教訓。
“我知道。”李朗的回答仍是那幾句。
父子倆的聊天沒持續多久。李恒志獲得了想要的答案,很快又扛著鋤頭出門了。
李朗則是拿出削好的細竹條,又忙活起來。
粗的竹條做骨架,細竹條層層疊疊的被他編成了網,他打算做個竹子的地籠。
“你這孩子,干啥呢?”張巧娟收拾好了廚房,到了兒子旁邊。
“準備編個魚籠子,捉點魚。”李朗答道。
地籠什么的在他們這還幾乎看不到,多數人捉魚是用拋網,或者魚鉤,或者直接用那種大拖網。
“咋編的?我給你搭把手。”張巧娟問道。
兒子在她眼中算大人了,自然不會像對小孩那樣先呵斥一頓,第一個想的卻是幫忙。
“嗯!”
有了老娘的幫忙,李朗的工作果然大大加快了。
一個多小時后,一個半米多長,寬度稍小的地籠子就出來了。
“我去河邊轉轉。”說了一聲,李朗提著地籠出了門。
李朗他們村叫前洼莊,人口不少,李、周,兩姓各占一半。
莊子有洼字,那多數意味著旁邊有水。事實也是如此,他們莊子兩面臨水,是被一條分叉的小河包圍的,正好在那個夾角中。
河邊是大片的蘆葦跟人造樹林,一直沿著河道蔓延,看不到盡頭一般。
那里是村里人的游樂場。
這還不是十多年后,河里的水清的能跟地下水媲美,輕易就能看到底。河里沒有塑料袋,上游也沒有造紙廠,各種動物多的嚇人。
嘩啦一聲!
李朗剛到一處河邊,一大群水鴨子飛了起來。然后這動靜又帶起更多動物,白鷺,拖著花長尾的野雞,還有些不知名的鳥類。
去河邊薅了些青草,接著又捉了些螞蚱,一塊塞到了籠子里。李朗又沿著河道找了片開闊些的水面,把地籠一拋,這就算成了。
這年月的魚蝦笨的很,面對李朗的新式武器,不吃虧是不會長記性的。
拉著籠子的麻繩系上小樹枝,隱蔽的放到水下,李朗洗洗手站了起來。
他正準備回家,轉臉就看到一個青年提著撒網來了。
“福生哥!?”李朗打招呼道。
李福生是他隔了五代的堂哥,事實上,村子里一個姓的基本都是親戚。
“放假了?”看到李朗,李福生打招呼道。
李福生長的又高又壯,是農家少有的體格,提著撒網,幾大步就到了河邊。
“放假了。我剛下了個魚籠子!福生哥,你給我看著點吧?”李朗指了指旁邊的水面。
“成。”李福生笑著點點頭。“快高考了吧?這回咱村能不能出個大學生?”
農村打招呼就這樣,學生是一定要問學業的,那是差生的噩夢,好學生的名利場。
李朗笑道:“這我可不知道。你忙,我先回去了。”
李朗的從容讓李福生有些微愣。以前這樣打趣,李朗定是要不好意思的,今個卻是咋了?
……
“你們倆干嘛呢?”回家的路上,李朗正好看到了放學的弟弟妹妹。
老二是男孩,名叫李平,老三是女孩,李蕊。倆人都在鄉里的初中,一個初三,一個初一。
這會,李蕊正拿著一根樹枝攆著李平打,李平只能邊跑邊躲。
“哥!他又把我的鋼筆弄壞了!”帶著哭腔,李蕊手里的枝條仍是往李平抽。
李平被打出了好幾條血道道,捂著腦袋躲到了李朗身后。
“哥,她瘋了!”
拉住還要再打的妹妹,又把李平揪到跟前,李朗滿臉的無奈。
這倆兄妹,老三很聽話,學習也不錯。可這李平卻皮的很,天天在學校混,打也沒用。
“咋回事?老三,你先說。”李朗看向妹妹。
李蕊袖子抹了抹臉,淚花終于落了下來,哭道:“我那個鋼筆頭又讓他卸了,現在寫不了了。”
她就一個鋼筆,壞了就意味著要花錢去修。可對于這樣無意義的開支,她怎么跟老娘張口?
李朗嘆了口氣,又看向李平,“你還有話沒?”
李平夾著脖子,咕噥道:“我不是故意的,誰知道那么不結實。”
這哪有個知錯的樣子,李朗氣的臉都紫了。抓著李平的脖子,對李蕊道:“你抽他,別打腦袋就成。”
被李朗抓著,李平突然有點害怕起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哥哥這樣。
在家的時候,老爹也常打他,可也習慣了,哥哥以前很少管他的。沒有落下的巴掌才是威懾,他心頭有些莫名的恐懼。
李平沒有躲,只是可憐兮兮的看向妹妹。
李蕊手里的枝條揚了揚,卻遲遲打不下來。
“還打嗎?”李朗問道。
李蕊猶豫的搖了搖頭。這會,她突然沒那么氣了。
李朗卻一把拿過那枝條,照著李平身上就抽。指頭粗的樹條,打的李平身上嘭嘭作響。
李平低著腦袋,一聲不吭,他已經嚇呆了。
“哥,別打了。”李蕊拉著李朗的胳膊,她也有些嚇著了。
一直打的樹條都斷了,李朗這才停下來。
揪著幾乎到了他眉毛高的弟弟,李朗臉上卻很平靜,平靜的嚇人。
“你今年十五了吧?”
“嗯!”李平目光慌張的點點頭。
李朗臉上終于復雜起來。有痛心,有恨鐵不成鋼,還有那么一些憤怒。
“十五,你不小了啊!可看你那熊樣,馬上就中考了,你打算咋辦?以后還這么不著調!?你就忍心讓爸媽再為你發愁?就想讓別人笑話咱家?”
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李朗甩開弟弟的領子,胸口不停的起伏。
按原本的發展,李平初三畢業后沒考上高中,就在家務農。再后來,成家后又出去打工,一直到中年都在外奔波,累出了一身傷病。三兄妹里,就李平過的苦了。
重重的呼了口氣,李朗隨手扔了那半截枝條,心頭一陣疲憊。
這亂糟糟的生活啊!
“這是我最后一次教訓你。再這么下去,誰也管不了你!”
說完,李朗向妹妹招招手,倆人向家里走去,只剩下李平還在原地發愣。
……
傍晚的時候,李朗去河邊收地籠,李平卻是默默的跟了過去。
“哥,我錯了。”跟著李朗的腳步,李平小聲道。
“說這沒用,得看行動。你有什么打算?”李朗頭也不回的道。
“高中我是考不上了。回家種地唄!”李平有些沮喪的道。
他不是不知道未來堪憂,可又能怎樣呢?努力學習對他太過困難,索性不去想,任憑生活的溫水最后燙死他吧!
李朗嘆了口氣,說道:“看情況吧!也許有轉機呢!”
也許,真的有轉機的。
兄弟倆一前一后,很快到了河邊,李朗找到麻繩,開始往岸上拉。
“哥,這是啥魚籠子啊?”看著已經露出水面的地籠,李平好奇的道。
“地籠!”
李朗手中的繩索越收越短,很快,籠子里的情況就清晰了。
“有魚!”李平興奮的道。
嘩啦
地籠被提到岸上。籠子里頓時熱鬧起來,大魚小魚一齊翻騰,在夕陽下鱗片都翻著紅光。
看起來收獲還不少。
這年頭河里魚很多,又肥又傻,有吃的就上鉤。村里有人捉魚,可多數人一來沒工具,二來嫌麻煩,捉的人很少。
“去截一段白蠟桿!”李朗說道。
他們倆沒拿盛具,只能用樹枝串魚鰓了。
手伸到籠子里,李朗開始清點收獲。最大的是一條鯉魚,得有小半斤了,鯽魚更多些,還有一些泥鰍,蝦米。
“這么多魚!”李平眼睛瞪的大大的,離不開那籠子了。
李朗也不吭聲,把魚全串到樹枝上,又重新往籠子里放些青草螞蚱,扔回了河里。
“回去吧!”提著沉甸甸的串魚樹枝,李朗招呼道。
當天晚上,李家的伙食大為改觀。一整盆的魚湯,泛著奶白色。炸魚當然更美味,但太費油,不過魚湯也湊合了。
三兄妹都吃的肚子滾圓,實在吃不下了才罷休。
接下來的兩天里,李朗的捕魚事業進一步擴大,從一個籠子變成了四個,差點把家里的那叢竹子砍光了。
一天下來也能有個十多斤的魚獲,家里自然吃不完,李朗就拿到集上低價處理。兩天下來,統共也有個三四十塊的收入。當然,都落到了他自己口袋里。
兩天假期一晃而過,第三天上午,李朗要返校了。至于李平跟李蕊,他倆學校近些,下午才去。
“好好學習,好好考試。”李恒志叮囑道。
“我知道。”李朗點點頭。
他下次回來,應該是高考后了。
“這幾個雞蛋你放好,補補腦子。”這是張巧娟的叮囑。
“嗯,我知道。”李朗把雞蛋揣到了布兜里。
“我走了。”李朗走到門口,轉身道。
“路上慢點。”
背著布兜,李朗大步走到前邊路口,跟李立匯合了。
回到學校,李朗復習的狀態越來越好。一個月下來,物理化學兩科也熟悉了題型,雖然趕不上他原來的成績,但也不會差太遠。
再加上數學跟英語的大幅提高,他的總成績應該能跟原本差不多了。
親娘啊,他總算松了口氣。
一個月,對學生來說其實很不耐過的,眼看著高考越來越近,不少學生都開始焦躁起來。
壓力,煩躁開始彌漫著教室,不少干脆已經放棄了。
而老師能做的,除了盡可能的勸導,也只能傳授些經驗了,雖然多數并沒啥用。
高考報名后,時間過的更快了。很快,最后的時刻終于來臨。
高考前三天,要停課了!
鎮里的學生都要去縣城考試。這兩天,李朗他們需要先在縣城安置好。
學生們已經在收拾東西。不管是書本還是鋪蓋卷,統統收拾走,課桌倒可以緩緩。
臨別了,學生們只是埋頭忙著,并沒什么傷感。這年頭的學生可不懂矯情,撕書更是不可能,那么多紙,也能賣個幾毛錢呢!
“李朗!”李朗正往布兜里塞書,劉雅突然敲了敲他。
“咋了?”李朗抬起頭,有些迷糊。
“你準備報哪個學校?”劉雅大眼睛撲閃著,問道。
“還沒考試,這我哪知道。”李朗沒好氣的道。
這丫頭,學迷糊了吧?
“大概呢?總得有幾個吧?”
“去首都!”李朗總算蹦出了一個去向。
他原本就是去的京城,再選一次也不想換地方。只是,這丫頭問這干嘛?
“哦!”劉雅點點頭,又回去收拾書包了。
看著劉雅,李朗一拍腦袋,猛地想起了她撞樹的事。
好像就是這次回家的時候啊!
好歹有送糖的情誼在,他可不能見死不救!
“那個……你兜里還有奶糖嗎?”李朗搓了搓手,突然問道。
“干嘛?”劉雅捂著兜,警惕的道。
“都送給我吧!”李朗感覺自己要尷尬死了。
“嗯?”劉雅眼睛瞪圓了,有些不可思議。
這家伙居然跟她要糖?在這個年月,李朗這個舉動實在太過大膽了。
“留個紀念!”
李朗終于編了個理由,“同學一場,你就說給不給吧?”
“哦!”
劉雅掏掏兜,很快抓出了一把奶糖。拍到了李朗桌子上。
“還有嗎?”李朗又問道。只要還剩一顆糖,那就不保險。
劉雅撇撇嘴,又從另一個兜里抓出了一把。
看著桌上那一大捧奶糖,李朗看的眼角直跳。這得多喜歡吃糖啊!骨折的真不虧。
糖全掃到自己兜里,李朗正準備背著東西走。
“喂!你還沒送我東西呢!”劉雅連忙提醒道。
李朗一怔,撓了撓頭,從作業本上撕了一張紙,刷刷寫了一行字遞給她。
“走了!”
擺了擺手,李朗快步出了教室。
“騎車不吃糖,吃糖不騎車?……這都什么呀!”看著手里的字條,劉雅一陣氣惱。
那么多糖換這句古怪的話,真是虧大了。
……
第二天,李朗跟李立結伴騎車向縣城而去。
他們那離縣城不遠,李朗騎著他老爹的鳳凰牌,不用載人的話,倆人去縣城用不了一個小時。
在縣城,賓館自然消化不了那么多學生,所以大部分學生還得安置在縣城的學校宿舍里。李朗他們高中的都分到了一所初中的宿舍,當然,床鋪只有光板。
一晃,高考如期而至。
人生第二次高考,李朗心中還算平靜。對如今的他來說,高考已經不是必須,只能算人生的一個大事而已。
很欣慰的,李朗看到了劉雅的身影。看來,自己還是改變了這丫頭的命運。他很喜歡這種感覺,第一次,李朗體會到了自己掌控的力量。
考試進行的很順利,前兩天的語數外并沒什么特別的,除了數學特別難,考場外哭聲一片。
李朗一臉無辜的走在悲傷的人群中,有那么一刻,他都感覺不嚎兩聲不合適了。
一直到了物理化學,他才終于打起精神,命運在此一戰,該全力以赴了。
兩個月的時間,李朗已經把兩科從頭到尾過了一遍。為了完成計劃,他每天睡眠都不到五個小時,幾乎所有時間都在做題看書,但拿到卷子的一刻,他就感覺值得了。
他當然還沒達到原本的水平,但已經相去不遠,起碼不會拖后腿太嚴重。
當最后一場考試結束,李朗走出考場,仰頭看著天空,一切似乎都明媚了起來。
結束了。
高中的苦難生活結束,他終于將前往更廣闊的天地。那個熟悉的城市,他曾在那一步步攀登,如今再來一次,李朗信心滿滿。
……
回到家,李朗倒頭睡了一整天,這才從高考的氣氛中緩過勁來。
父母沒問他考試的事,因為沒啥意義,只是默默的把家里的伙食標準降了一截。
李平的中考也早結束了。情況不大妙,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李恒志已經打算讓他成為家里的又一根頂梁柱了。
估完分,不久就是高考志愿填報。
李朗估計了一下,他的分數應該在六百二三十左右,意外得很,居然比他原本的成績還要高一些。九十年代的高校錄取分數相比后來偏低不少,他這個分數報清北很懸,但別的大學基本都問題不大。
李朗毫不猶豫的填報了京城師范。
跟他一塊的李立報了本省的一所大專,他的估分只有不到五百,本科的希望不大。這年月高校還沒有擴招,考大學真的很難,大專都已經算班里中上游的學生了。
報完名回到家,李朗終于如釋重負,接下來,他只要等著錄取通知書就可以了。
倚在堂屋門框上,李朗也終于有心思去想一個很嚴峻的問題:錢!
去首都的路費,上學的學費,生活費,哪一樣對這個家庭都很沉重,加起來就是災難。一場持續四年的災難。
李朗甚至都忘了當年是怎么度過的。因為那記憶實在太過苦澀,每次想起都讓他壓抑的發狂,索性直接忘了。一直到真正工作之前,錢都是他心中揮之不去的噩夢。
李朗并不擔心去上大學之后的花費,現在的重點是學費跟去首都的花費。在首都,憑著他腦袋里的東西,賺錢對他沒有難度。可在這,那些東西全沒用,他必須用最簡單的方式賺到錢。總不能再像當年那樣,讓父母去各家各戶,借完整個村子的錢吧?
李朗還沒有頭緒,緊接著就迎來了夏收。
該收麥子了。這是農民的頭等大事,所有的事都要靠邊站,就連小學都會特意放幾天假,以解放那微不足道的勞動力。
收麥子是個辛苦活。累不說,最大的敵人是炎熱跟時間。這是個農民舍不得用、也嚴重缺乏收割機的年代。甚至連拖拉機都不多,收獲基本全憑人力。
人們需要在盛夏的烈日底下,要在大片刺撓人的麥田中,一點不敢懈怠的勞作。因為,在糧食歸倉之前,隨時可能出現的降雨會讓大半年的心血白費,也會讓一家人陷入困頓。
無數人影點綴在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的華北平原上,看起來很有詩情畫意。但作詩作畫的家伙們若是親自體驗一番,除了罵娘估計什么也憋不出來。藝術來源于生活,果然也高于生活啊!
頂著草帽,提著大號水壺,拿著鐮刀,這就是李朗的全部裝備。
一家人浩浩蕩蕩的向麥田進發。
李朗他們家共有十畝地,其中八畝都是麥田,剩下兩畝是果園。
割了沒一會,李朗就感覺到了不適應。他已經二十多年沒下地了,身體能堅持,但精神上的折磨實在有些吃不消。
李平跟李蕊也是一副模樣,苦著臉,顯然不喜歡這個差事。特別是李平,不出意外,他今生都要跟土地做伴了,想想都讓人絕望。
“兔子,兔子!”
隨著一陣驚呼,正收割的人們一陣騷動。
在麥收的季節,地里遇到兔子一點不奇怪,基本每年都有。特別是他們村不遠的河邊還有大片的林地灌木,生態狀況很好,有時連鷹隼都能看到。
好家伙,那兔子一跳得有半人高,灰色的身影在密密麻麻的麥田里若隱若現。
很明顯,它在麥田里迷路了,一路橫沖直撞,根本分不清方向。麥田里頓時歡樂起來,這逮著了就是一頓美味,基本到哪個方向都有人攆著。
李朗家地旁邊就是李福生家,那兔子這會正在他家地里,李福生龐大的身軀追著那兔子,在麥田里一陣橫沖直撞,壓倒不少麥穗也不管。
可惜,他顯然跑的不如兔子快。那兔子一個急轉彎,居然直直向著李朗他們家地里而來。
這下好了,李福生只能站在兩家地界邊緣嘆氣。自己家的麥子能踩,別人家的可不能。對農民來說,地界跟國界線一樣意義重大,越線了都意味著一場戰爭。
看到那兔子,早就有準備的李平二話不說,摘下草帽,立刻也加入了追捕行列。
近了,更近了。
李平充分發揮了靈活的優勢,攆著兔子在麥田里左沖右突。突然,他一個跳躍,草帽猛地扣下。
“抓著了!”他興奮的喊道。
兔子急了會咬人,這是真的。
那兔子剛被扣住,扭頭就是一口。結果,李平的草帽就多了個大窟窿,連他的手指也沒幸免,多了道口子,鮮血直流。
李平卻是不管不顧,甩了甩帶血的手指,提著兔脖子就站了起來。
一只兔子意味著好幾斤肉,也意味著他們家會有好幾天的頂級伙食。不過,他是不可能獲得父母贊賞的,一丁點都不要想。因為,他逮兔子的同時還壓倒了不少麥穗。
“你看看這麥子壓的!”李恒志小心的趟過來,不滿的斥道。
李平撓撓頭,低著腦袋不吭聲。他也習慣了,反正老爹罵兩句也不會少肉。
彎下腰,李恒志小心的把那些麥子割掉,唯恐麥粒掉了。至于那兔子,他卻看都沒看,在他眼中,那兔子可遠沒有這麥子重要。
忙了一整天,一直到傍晚,麥田里的人們才終于紛紛回家了。收割的麥子全都運到了打谷場,那里現在燈火通明,還有幾臺珍貴的脫粒機在晝夜不停的工作,全村的麥子都要在那經歷一場蛻變。
李朗領著弟弟妹妹先回了家,他負責今天的晚飯。
打到了一只兔子,今晚的伙食標準自然要大大提高。李朗心情不錯,來到廚房,準備露一手。
這年月,做肉菜的第一步不是想怎么吃,而是把肉里的油熬出來。
可惜,這野兔的肉實在瘦了些,并不怎么討喜。熬了好半天,也才弄到了小半碗油脂。
剩下的肉一部分炒菜,大部分存起來,下頓再吃。
撿出最肥的一部分肉,李朗卻打算做點不一樣的。
他打算做烤肉。
用磚頭壘好架子,用竹子做竹簽,然后把成塊的兔肉串好。撒上鹽,調料,架在火上就成了。
看著李朗在院子里忙活,李平跟李蕊都蹲在一邊,眼睛轉不開了。
“哥,這是電視上的烤肉?”
李蕊咬了咬嘴唇,目光仍是盯著那油黃色的肉塊。
他們家沒電視,但有的人家有,這丫頭經常借找同伴玩的機會一看一整天,連飯都顧不得吃。
李朗以前就喜歡吃燒烤,自己也經常在家里做,手藝還不錯,香味很濃。
“對,這就是。哪天我領……”
李朗正想說哪天領她們出去吃,可卻突然想到,到哪吃呢?李朗的眼睛猛然睜大。
燒烤攤!
他終于意識到,這是1995年啊!燒烤這個行當,在他們這邊還根本沒有興起來。前些天他去縣城,也壓根就沒看到燒烤的影子。
李朗眼中陡然閃起光彩來。
……
李朗家的夏收要持續一個星期。當然,這是指收割到麥子脫粒的過程,接下來的晾曬還要持續更久。
最緊張的還是收割那幾天。因為誰都不知道啥時候下雨,所以全村每天的一樁大事就是看天氣預報,村里的大喇叭更是早晚循環播放。不過要命的是,這會的天氣預報實在不怎么準,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盡快收完。幾天里,李朗家除了收麥還是收麥,李恒志更是睡覺都在打谷場,吃頓熱乎飯都成了奢侈的事。
終于,好不容易熬過了收麥的幾天,生活節奏總算慢了下來。
有了點空閑,李朗立刻又撿起了捕魚事業。
……
鎮上的集市里,一個大媽站到了李朗的攤前,“老板!魚咋賣?”
“一斤一塊五。”李朗悶聲答道。
這價格算跳樓大甩賣了,比旁邊的豬肉攤不知便宜到了哪去。當然,魚肉本來就不貴,好多人不喜歡吃,因為沒油。
“便宜點中不中。”大媽說的是陳述句,語氣不帶一絲感情。
李朗聽的心中一驚。
用最直白的話直擊對手靈魂深處,這是砍價的最高境界——心中無價。
顯然,他遇到高手了。
“那看你要多少了。買兩斤我送您一兩,三斤一塊八毛五,四斤饒給你二兩泥鰍,超過五斤,一塊八拿走?咋樣?”李朗試著問道。
他試圖通過復雜化計價模式的方式,讓這位大媽迷失在數學的海洋中,力求不戰而屈人之兵。
“俺就要八兩,一塊二中不中?不中拉倒!”大媽壓根不為所動,面色不變,招招直擊要害。
李朗差點沒吐血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啊。
“中!”
麻利的給她稱好了魚,李朗今天也終于開張了。
也不知怎的,自那大媽走后,李朗的生意突然好了起來。
沒多久,十多斤魚全賣光了,賺了不到三十。
不錯了!
回去的路上,李朗開始盤算著自己的本錢。一共兩百八,這是純利潤,都是他這段時間攢下來的。
……
“爸,我明個打算去縣里闖闖,賺點生活費。”
吃完飯,李朗找到了準備去打谷場的李恒志。
“去干啥?”李恒志放下手里的簸箕,有些疑惑。
“這段家里不咋忙。我想去縣里擺個小攤,能賺點是點。”李朗說道。
“哦!”
李恒志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落寞。摸了摸兜,沒摸著煙,早抽完了。
“你自己去?”
“嗯,我先去看看。”
“去吧!”李恒志點點頭。“讓你媽給你拿兩百塊錢。”
“嗯。”李朗點點頭。
雖然他手里也有些錢,但能多些總是好的,有備無患嘛。
“那就去吧!”李恒志微嘆了口氣,拿著簸箕出了院子。
站在原地,看著老爹的背影,李朗覺得他的背似乎更彎了些。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朗就起來了。騎著那輛鳳凰牌,一路向著縣城而去。
九十年代的縣城還有些老舊,面積也小的可憐,當然,二十年后也沒好到哪里去。不過畢竟是縣城,熱鬧程度也不是鄉鎮能比的。縣里還有不少工廠,這會還沒受到下崗潮波及,所以縣城人民的生活還算過得去。
到了縣城,李朗先找了個地方安頓了下來,租了房子。其實那就是一普通平房,位置很偏僻,一個月房租五十。
安置好,李朗又騎著車出門了。轉了一大圈,他總算在一家店鋪前停了下來。
店里有個中年漢子守著,光著膀子,正在打盹。地上散落著鐵皮跟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老板!”李朗敲了敲桌子。
“嗯?”那漢子有些迷茫的睜開眼。看到李朗,撓了撓臉,問道:“啥事?”
“我想做個東西。”說著,李朗從兜里拿出了一張紙,遞了過去。
那漢子瞥了眼,是一張圖紙,很簡單,手工都能做好。
“這做好得多少錢?”李朗問道。
“一百!”那中年人直接道。
李朗眉頭皺了起來,說道:“老板,你開玩笑吧?!這些料加起來連四十都用不了,你要一百?”
“人工不要錢?這玩意我得做一天,你要不要,不要拉倒。”
中年漢子有些煩躁的擺擺手,顯然不耐煩了。
“那,我自己做,用你的料跟工具,給你五十,咋樣?”李朗試著問道。
“你?”漢子有些狐疑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不中,至少也得六十!”
李朗摸了摸兜,拿出了一疊錢來,道:“你看,我這就五十四,再多也沒有。五十四,行不行?”
那漢子抓了抓頭發,擺擺手道:“中中中!你弄去吧!”
“謝了啊!”
先把門口的車子鎖好,李朗這才走到店里,蹲下來開始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