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位于神國伊甸邊境的伊東黑精靈自治領，和人類之國九華僅隔一座黑山，也就是高華在塔樓上望見的連綿山脈，而塔樓本身只是領主城堡的一部分。
現在是早晨，三月的陽光透過云層，穿過一排窗孔，照亮了主城寬敞的大廳和墻上的野獸頭顱——這些熊狼虎豹，無一不彰顯城主的勇武。
獸頭像燈籠似的掛在四面墻上，空洞的目光似乎集中在領主幼子身上。
少年手拿餐刀木勺，忐忑不安地坐在大廳正中的餐桌旁，正對面坐著父親，這一小片自治領的領主，勇斗者高宏。
“贊美神皇！現在每天都有壞消息傳來，惟有你的蘇醒才帶給我慰藉。你已經昏迷整整一百八十七年，在睡夢中都長這么大了。”
領主百感交集，邊說邊咀嚼著堅硬的黑面包，蜈蚣一樣的刀疤像在爬似的，隨著臉頰鼓出的橫肉一動一動。
這位父親無論如何也猜不到，地球的某退役軍官兼青年企業家的意識，像舊瓶裝新酒一樣占據了幼子的身體。
高華低頭不敢直視對方，緊張地用木勺攪碗里的粥。
所幸，身體原主人的記憶原封不動儲存在大腦中，正逐漸浮現在新主人眼前。
忽然，粥面上閃過兩女三男的身影。
“父親，母親、姐姐和三個哥哥呢？”像撿到救命稻草一樣，高華趕緊問。
領主黯然神傷，五官痛苦地擠在一起，眼角掛著渾濁的淚珠。生離死別和領主重擔，讓這個硬朗漢子變得有些。
“一百八十七年前，惡魔入侵這個微型自治領。大家奮起反抗，無奈力量懸殊，年幼的你受傷昏迷至今，你的母親和大哥都……而狡猾的尖耳佬卻隔岸觀火！”
“尖耳佬？”
“長著尖耳朵的白精靈，伊甸國的主體民族。”父親嫌棄地說。
“他們為什么袖手旁觀？北境惡魔是他們的世仇啊。”
“尖耳佬也不見得多喜歡我們黑精靈。他們強迫族人分散居住在伊甸各角落，把我們的領地打得稀碎。即使這樣他們還不放心，在每個碎片自治領都選出領主，分而治之。”
“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們同屬一國呀。”
“高華，因為我們和他們不一樣，沒有尖耳朵，長得更像東邊的人類。”
高華聽見領主淡然報出了自己的姓名，驚得渾身一震，接著他“回憶”起來，領主幼子正好也叫“高華”。
父親接著抱怨道：“居然僅僅因為長相，就把黑精靈和人類這些賤種混為一談，簡直豈有此理！”
當了一輩子人類的高華不接茬，轉移話題：“那姐姐和二哥三哥呢？”
父親又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抹著淚嘆著氣說道：
“五十三年前，白精靈騎兵團長耶格發動緊急動員令，強征你的兩個哥哥入伍。在去圣丹尼斯城集結的路上，突然被惡魔伏兵襲擊，三哥犧牲，前往救援的姐姐被惡蝠鬼擄走，二哥重傷。
兩年前，你的二哥還是被耶格強行征召走了。”
幼子的記憶告訴高華，圣丹尼斯城是伊甸東疆的要塞城市，和自治領同處伊東高地。
“惡魔怎么會在那兒設伏？”他不由得問。
父親聳聳肩，沒有說話。
高華也不吭聲了，悶頭喝粥。即使在異世界，內斗也是永恒的話題。
兩個各懷心事的男人一起嘆了口氣，在沉默中吃著早飯。父親吃完擦擦嘴，站起身說：
“高華吾兒，你先休息一會，我得訓練士兵了。我們只能依靠自己，再困難也要堅持下去。”
領主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出大廳，侍從收拾完餐具也退了下去，不一會，主城外的訓練場響起喊殺聲。
高華一個人掰著堅如磐石的黑面包，蘸著米粥啃著，又撕下烤不知什么鳥的腿，放進嘴里嚼了嚼，肉又柴又膻，一番思想斗爭后才皺著眉吞下去。
他一邊和粗糙的食物作斗爭，一邊整理幼子的記憶。
異世界的日月星辰、四季時間等，都和地球一樣。不僅如此，這里的通用語居然是中文，附近的黑精靈和人類也都長著典型的東亞臉。
不同也很突出，這里的地理地形明顯與地球不同，文明仍處于農耕階段。
最大的不同是，這是神與魔主宰的世界。
神明與惡魔擁有超自然力量，壽命極長，各自組成國家互相征伐，爭奪世界統治權。
而人類只能在神魔兩族的夾縫中掙扎求存。為了逃避惡魔的屠殺奴役，他們依附于神明。
而這個世界的所謂神明，其實是……
廳外忽然爆發出激烈的喧鬧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匆忙咽下最后一口黑面包，跑向正門想看個究竟。
兩人多高的大門卻被巨力推開，貼著他的鼻尖掃過，在他反應過來前砸到了兩側的墻上，扇起的強勁氣流吹得他在風中凌亂。
開門的是父親，此刻他一掃陰郁，眉開眼笑，一手摟著身旁一位高大男青年的肩膀。士兵們在他倆身后歡呼雀躍。
“小華，你終于醒了！太好啦！”男青年聲如洪鐘。
“高勇哥哥，歡迎平安歸來！”高華“想起”，男青年正是幼子的二哥。
“唉，這兩年有驚無險，算不上平安。耶格那孫子命令我頂在北方最前線，好幾次差點被惡魔捅穿喉嚨。多虧神皇保佑，今天總算全須全尾回家了。”
高勇咬牙切齒，仿佛正咬著白精靈的肉。
“所以我們只能加強自己的力量，加緊訓練。”領主摸著大胡子說道。“高華，你要加入我們嗎？”
“父親，你就饒了他吧，你看他瘦得和豆芽似的。況且他昏迷時還是個孩子，一直睡著怎么會領兵打仗呢。”二哥奚落道。
“說的也是……”
“父親，我申請參加訓練。正如你所說，現在世道艱難，黑精靈族只能依靠自己。我不能成為大家的累贅。”高華主動請纓。作為退役老兵，他對異世界的作戰方式很好奇，想親眼見識一下。
領主愣了一下，大笑道：“哈哈，果然虎父無犬子！正好讓為父看看你的指揮天賦。但是你還太嫩，族人不服你……”
“那就讓弟弟先試著指揮武裝斯康姆吧。”高勇出了個主意。
“斯康姆？”兩個高華都是第一次聽見這名詞。
“他們是九華的人類。伊甸向人類收稅，交不起的會被當地圣女抵給我們做仆從。圣女你知道吧？她們是侍奉神明的特殊人類，壽命幾乎和我們一樣長。”
二哥就像談論晚餐吃什么一樣輕松。
高華卻感到一陣惡心，臉色有些發青。
父親看見幼子臉色大變，寬慰地拍他肩膀：“高華吾兒，不用緊張，拿出自信和威嚴來。作為伊甸公民，在人類面前，你不再是受歧視的黑精靈。
而是庇護他們的神明大人啊。”
城墻圍住了整個土丘，有十幾個運動場那么大。高華站在墻內訓練場中，無奈地看著烏泱泱跪在他面前的斯康姆。
這些來自九華的破產農民脖頸上套著鎖鏈，衣衫襤褸，神形枯槁。
作為現代人，他對這里司空見慣的場景有些于心不忍。
“今天起，這五百人就是你的了，好好使喚他們。我當初也是從指揮武裝斯康姆開始的。”領主給幼子打完氣，轉頭開始訓練黑精靈子弟兵。
高華苦笑：我說參加訓練，可沒想直接指揮啊，況且直到昨天我還是個植物人……
一只大手重重拍在他僵硬的肩膀上：“別那么大壓力。斯康姆隨你怎么折騰都不會抱怨，大家也不指望他們能發揮什么作用。”
高華回頭，看見全身腱子肉的二哥爽朗地朝他眨了下眼睛，瀟灑地加入黑精靈隊列。
也罷，有一支自己的隊伍總比沒有好。
“你們起來吧。”
這些人緩緩起身，眼神空洞麻木，站得像胡楊樹一樣七扭八歪。
“父親，能把他們的鎖鏈松開嗎？”
“這些項圈只是標記身份，并不妨礙行動。相比尖耳佬，我們已經很仁慈了，但神人界限不能逾越。”
高華嘆了口氣，望向父親和二哥。
高勇正在為步兵示范劈砍格擋，而領主本人則講授騎馬戰斗的格斗技巧。騎兵是神族軍隊的主力，指揮官必須在軍中有足夠威望。
黑精靈戰士們擠成一團，亂哄哄圍在兩位指揮官邊上。
他暗中觀察一會，略一思索，決定將自己過去訓練新兵和培訓新員工的方法雜糅，開始對眼前的“部隊”訓話：
“你們覺得，自己能比神族軍隊更能打嗎？”
斯康姆們瞪大了眼睛，顯然沒理解這位年幼的神明大人在說什么。
“我叫高華，從今天起擔任你們的指揮官。馬上開始訓練，表現得好，晚上加菜！”
聽見有吃的，一些人的眼神亮了起來。
“如果在實戰中取得戰功，獎勵更豐厚，甚至能恢復你們的自由身，想去想留，悉聽尊便。”
人群騷動起來，之前還滿臉麻木的人們開始交頭接耳，有些人甚至露出了笑容，開始回憶家鄉的妻兒。
“但是，你們必須一切行動聽指揮。有一人訓練散漫，列隊不齊，或不聽指揮，每人抽鞭子；戰斗中不聽命令擅自前進或后退的，擅離職守的，絞刑。如果整支部隊潰逃，每十人抽出一人處死。明白了嗎？”
所有人立刻住嘴。
“每十人組一班，我會根據訓練的表現，給每班指派一名班長。部隊的靈魂是紀律，每一個人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上級命令。明白了嗎！”
無人應聲。
高華搖搖頭，開始了新兵的第一課——站軍姿。
斯康姆排成還算整齊的隊伍，學著他的標準軍姿在太陽底下站著。但這些農夫長期營養不良，繁重的勞作把他們的背壓彎了，一個個駝著背站得東倒西歪。
高華面對站沒站相的士兵們，心中混雜著惱火和同情。“上輩子”退役前，他帶兵和指揮能力全師第一，演習戰績輝煌，全軍比武屢獲獎項。天南海北的戰士他練過不少，但對眼前這些士兵，他有些一籌莫展。
首先身體素質太差，一個個面黃肌瘦，戰術素養是奢談。戰斗意志更不必說，他們是被拉壯丁的外國奴隸，對保家衛國沒有興趣。
要說優點，就只剩服從命令了。但那是混雜了麻木和神明崇拜的盲從，與主觀能動完全搭不上邊。
然而，這些弱不禁風的人，是高華全部家當了。
在三月暖陽下站軍姿并不累，高華現在這副柔弱身軀站得完全不費力。但就在他思考問題時，已經有幾個人搖搖晃晃了。
一瞬間，惱火壓倒了同情，他怒氣沖沖走到一個身材矮小、長相文弱的士兵背后，一腳踹屁股上。
力道不重，但這家伙立刻摔倒在地，脖子上的鐵鏈發出叮當響聲，連一旁的黑精靈戰士也好奇地看向這邊。
高華下意識扶住他，發現他渾身冷汗，嘴唇泛白。
“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回神明大人……吳明。”士兵喘著氣回答。
“吳明，你先在旁邊休息吧。”他有些后悔沒把黑面包留下。
“謝……謝謝大人。”
接著站了一會，高華趁機觀察神軍的訓練。
戰士們彎弓搭箭，對練武藝，騎兵在縱馬馳騁。有一些在練習神力：雙手合十再慢慢分開，掌間出現一顆火球，可以大致飛向施法人所指的方向，觸之即炸，但操控困難。
還有一種利用神力作戰的方法：準備一頭寬一頭窄的空心鋼管，將鋼珠塞入窄頭，利用火球爆燃產生的沖擊波將鋼珠射出。鋼管窄端有木托，發射者需戴鹿皮手套防止燙傷。
此戰法命中率稍高，節省神力，彈丸穿透力也不錯，但費用昂貴——以目前的鍛造水平，打制鋼珠和不對稱鋼管的難度不小。
高華發現，黑精靈的個人技藝了得，卻極少練習集體行動，遑論步兵、騎兵和遠程兵種的配合。
一束強光忽然刺得他睜不開眼。光從遠處的白塔頂端射來，塔又高又細，近處的城堡也沒能完全遮住它。塔頂巨大的凹面鏡掠過城堡頂的女墻，向訓練場閃爍著炫目的白光。
那是生命之塔，建在每一個精靈聚集區。它的周圍是占地幾十畝的鏡面矩陣，經過校準的鏡子將陽光反射至塔頂，那里的凹面鏡將匯聚的光能灌注至光石中。這些電池似的光石，就是神力之源。
自治領的生命之塔位于城堡北端，外有城墻、塔樓和壕溝的嚴密防御。
正思考著，又有幾個斯康姆支持不住倒下了，高華不得已叫停訓練。
“高華，你們這樣站著什么都不做也算練兵？”高勇好奇地湊了上來。
“當然。上午先教會他們怎么站，下午再教他們走隊列。”
高勇噗嗤笑了：“雖然人類確實沒什么用，但也沒必要這么埋汰他們吧？走個路還是會的，可以做戰場后勤輔助。”
“輔助？他們是要對抗惡魔主力的。”
高勇從微笑變成開懷大笑，爽快地露出潔白的牙齒：“哈哈，你是認真的？就憑這些皮包骨頭的賤種？”
斯康姆們坐在一旁喘氣，目光呆滯地看著兩兄弟。
“營養不良確實是大問題，應該給他們多吃點，營養跟上了就能打主力。”
二哥收起笑容，有些擔憂地看著幼弟：“你沒事吧？讓你今天來訓練場可能確實有點勉強。”
“沒有啊，我挺好的，怎么了？”
“就算這些斯康姆長胖張膘，他們沒有神力，又不能騎馬，光練習走路怎么對抗惡魔？排隊送死嗎？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吧。”
“不是走路，是列隊行進。打仗不是逞兇斗狠，靠的是紀律。只要做到整齊劃一，令行禁止，他們的戰斗力不會比神族部隊差。”高華為自己的士兵辯護道。
話音未落，高勇臉色大變，手臂上栗子般的肌肉一跳一跳，太陽穴青筋爆出。
他聲音低沉地說：“在自治領，你只會吃我一拳頭。如果在圣丹尼斯城，你敢把賤種與神族勇士混為一談，他們早把你吊起來了，讓你見識什么叫逞兇斗狠！”
高華的部下無言地看著長官們吵架，黑精靈也向這邊張望。
“小伙子們，干勁足固然很好，但別傷了兄弟和氣。高華，你的要求我知道了，讓斯康姆多吃點吧。但不可能喂太多，自治領并不寬裕。”領主趕緊打圓場。
“謝謝父親！”
高勇撓撓腦袋，掃了一眼瘦骨嶙峋的斯康姆，不快地問：“弟弟，你為什么對人類這么上心？”
高華聳聳肩：“他們畢竟是我的手下。”
而且我其實也是人類。
“上午的訓練結束，先吃午飯。”父親在遠處喊。
斯康姆只分到了混著鋸末、一敲就掉渣的玉米面餅，但他們居然雙眼放光。鬼知道他們以前吃的是什么玩意兒。
午休后，開始下午的訓練內容：列隊齊步走。
不知是不是錯覺，士兵們的干勁似乎稍足了些。
一天的訓練結束，領主和親信們在中世紀風格的城堡大廳吃晚餐。初春的太陽早已下山，昏暗的火把下，獸頭的陰影在餐桌上跳動著。
因為上午的小插曲，父子三人沒有說話，有些尷尬。但畢竟是領主一家近兩百年來第一次團聚的晚餐，食物非常豐盛。
長條餐桌正中擺著一整只烤野豬，是獵戶在下午捉的，豬皮刷上一層蜜烤得金黃酥脆。旁邊是烤天鵝和烤孔雀，孔雀羽毛裝點在餐盤上。再外圍是煮鴨湯、燒雞、蒸羊羔、煎虹鱒魚等，還有甘藍、卷心菜、胡蘿卜等五顏六色的蔬菜。
每人面前都有小麥做的白面包，此外還有白米飯、蒸梨子橘子和一盤淡水文蛤。
在美食的激勵下，氣氛還算熱烈，自治領的大人物們互相敬酒、擁抱、攀談，而流水般的馬奶酒、蜂蜜酒和葡萄酒，就是這一社交場合的潤滑劑。
宴會進行到高潮，領主起立，舉起蜂蜜酒杯祝酒道：“感謝各位參加高家的家宴，也請原諒在物資供應緊張的當下，我仍然舉辦了這個有些奢侈的宴會。
今天是少有的喜慶日子。神皇保佑，我勇敢的二兒子高勇平安歸來，而在同一天，幼子高華也終于近兩個世紀的睡夢中蘇醒。他們是高家最后的火種，我期待他倆在諸位的幫助下，成長為自治領新一代頂梁柱。”
廳里一片喝彩。與會者一個個醉醺醺打著飽隔，癱坐在椅子上。
高華沒有喝酒，嘴里塞滿米飯和雞肉，對著一盤烤刺猬發愣。他的二哥端著酒杯，有些踉蹌地走來，準備與小弟弟和解。
這時，正廳三米多高的大門被猛然推開，夜里的冷風呼呼灌進來，將火把吹得忽明忽暗，也讓醉鬼們一下子清醒過來。
一只梟闖了進來，飛到領主肩膀上，它的腿綁著一封信。
領主神情變得嚴肅，掃了一眼信的內容，不由得皺起眉頭，皺紋更深了，國字臉上的橫肉微微抽搐，刀疤跟著扭動。
他清清嗓子，對參會者說：“諸位抱歉，有點急事，請容我失陪片刻。”接著他向兩個兒子使眼色：跟我過來。
在二樓辦公室，領主開門見山地說：“內應消息，惡魔軍隊在九華北部邊境調動頻繁，已經有相當一部分力量強闖北線長墻，在九華境內集結，預計一個月內侵入自治領。”
說著，他攤開了一張詳細的伊甸地形圖。
“這里就是我們伊東自治領，位于伊甸東部邊境線黑山山脈附近，距北部邊境線還有六百多里。但實際上，伊東高地才是對抗惡魔的前線。”
“為什么？”高華不明白。
“因為北方山峰最密集，地形最崎嶇，而且邊境線有長墻和重兵把守。惡魔除非腦子發熱，不然不會從那兒入侵。”
“除了一百八十七年前，他們趁伊甸執政官選舉期的混亂，從北方全線進攻，一直打到我們這兒。”高勇補充道。
執政官是伊甸的最高首腦，由全民投票選舉產生。同理，各自治領領主亦如此產生。每次選舉都是一地雞毛，最易受外部攻擊。
領主咳了一聲，將話題拉回：“但現在局勢還算平靜，惡魔沒有拿頭撞墻的打算。他們最理想的進攻路徑，其實是這一條。”
他的手指以鄰國九華的北部邊境線最西段為起點，沿著黑山山脈東側一路往南六百余里，劃到整條山脈最窄的部位，正好有一條大峽谷。
“人類之國九華地形平坦，實力薄弱，雖然北線交由我們負責，但守備力量終究不足，惡魔很容易從此處滲透。而九華北疆以南六百余里又是無人區，魔軍一路暢通無阻，可以直達嘉德大峽谷。”
嘉德大峽谷就是蜂腰處的峽谷，它橫貫東西，像臍帶一樣連接伊甸和九華兩國。
“往西出大峽谷，就是伊東高地，首當其沖的戰略要地就是圣丹尼斯城。”父親的呼吸沉重。
“以及我們的家，伊東黑精靈自治領。”活躍的二哥現在也一臉嚴肅。
光看地圖，高華也感受到了緊張。
“為什么不封鎖峽谷？”他問。
領主搖搖頭：“那是伊甸北部與九華的重要通路。雖然黑山還有其他峽谷，但都太靠南了，而且沒有嘉德那么寬大平坦。黑山南麓相對低平和緩，但載著貨物翻山也不容易。
封鎖嘉德，物資只能從南方進入：從南方翻山、沿南方大河逆流而上、從大陸盡頭的南海走海運。每條路都歷經周折，而且還須穿越伊甸南方山地，運到北方連渣都不剩。”
高勇也搖頭：“軍事上也不可行。地圖上雖然只有一小條，但其實嘉德大峽谷足有數里寬，中間還有黑山河流過，封鎖難度極高。”
高華仔細研究地圖。出了峽谷，數條寬敞大道像藤蔓一樣向伊甸各方伸展，其中一條叫馬德爾大道，直通自治領、圣丹尼斯城和其他城市，無疑是自治領的經濟動脈，同樣封鎖不得。
大道兩旁是森林和山地，那景色高華在塔樓上見過，有直觀的理解：植被密集得幾乎無法插足，地形又崎嶇陡峭。莫說展開部隊，連行軍都困難。
換句話說，進犯的敵人只能在馬德爾大道排成一字長蛇陣——連這都算不上，因為長蛇陣尚能運動兩翼，做到首尾兼顧，但在這里由于地形限制，首尾必然不能相顧，只是沒有回頭路的縱隊而已。
如果持續利用小股游擊力量襲擾，在密林中選取合適地點埋伏，掐頭去尾、集中力量斬斷中間……
“自治領居民區通過一條支路和馬德爾大道相連，決戰地點就在那個三岔口，爭取一戰解決。高勇，戰場盡量遠離大道深處，下手注意輕重。”領主指示道。
啥？
“為五月的領主選舉服務，對吧？”高勇看穿了父親的心思。
“唉，你不知道那些商貿團體有多煩人。如果砸壞路面做不成生意，天知道他們會不會掐死我，投票選我更是別想了。”領主翻了個白眼。
“父親，有沒有可能在兩邊的林中設伏，兩面夾擊呢？”高華小心翼翼地提議。
二哥皺著眉頭，有些不耐煩：“那片林子密不透風，懸崖峭壁又多，能埋伏幾個人？況且魔軍習慣把人類奴軍擺在外圍吸收傷害，保護主力。小打小鬧動不了根本，反而分散了決戰的力量。”
“雖有政治考量，但軍事上，三岔口也不失為好選擇。那里沒有樹，可以擺口袋陣，敵人從相對狹窄的大道出來，而我軍則正好在寬敞平坦的入口以逸待勞。然后用騎兵切斷道口，敵人就被完全包圍了。”
“我已經等不及想看惡魔們屁滾尿流的樣子了，哈哈！”高勇興奮地用拳擊掌，肱大頭肌一抖一抖，顯然對計劃很滿意。
這番理由高華難以反駁。
但直覺告訴他，事情沒有那么簡單。打仗最危險的，莫過于單相思地以為敵人會老老實實按自己的設想行動。
他第一時間想到了手上的五百多號人。僅靠白天訓練，想要在一個月內快速提升他們的戰斗力是不太可能的。
該怎么辦呢……
伊東自治領東高西低，領內山崖遍布。馬德爾大道橫穿自治領森林，出入口位于居民區正北。居民區依山而建，隨著地形一同高低起伏，像波浪一般。
由于地勢險峻，而且僅有馬德爾大道一條通路通往外界，因此雖然距離嘉德大峽谷不遠，商賈卻并不繁盛，農業也不發達。居民只能從小礦坑開采些鐵礦，低價賣給行商，勉強度日。
居民區最東端是領主城堡及城堡內的生命之塔，再往外就是難以行軍的密林和峭壁。城堡占據了整個土丘，地勢最高，可以俯瞰整片自治領。除了西邊大門，城堡沒有任何出入口。
在城堡西邊的土丘腳下，建有馬廄、畜欄和擁擠的武裝斯康姆宿營地，外面有一圈木柵將這些建筑和城堡連在一起，木柵外挖著一道壕溝。為節省成本，黑精靈族戰士沒有固定營房，每晚在自己家休息。
高華統帥的五百人屬于第三大隊。該大隊營房的露天空地上，正在進行一場東西混戰：因為一塊黑面包，兩個分別來自九華東西地區的斯康姆互相爭吵，逐漸演變成東西方人的群架。
九華西部離伊甸近，受控制程度深，因此人數眾多，但東方組在吳明的指揮下占盡優勢。
“二蛋，你帶人打左翼！張三，你從右翼包抄！老劉，別埋伏了！他們來了，趕緊從拐角出來，抄他們后路！對對，抽那孫子的臉！唉？怎么都不動了？”
除了吳明，所有人齊刷刷跪了下來。這個外表文弱的滑頭預感到了什么，像烏龜一樣慢慢轉過頭，一瞬間嚇得面如土色，腳一軟，撲通跪倒在地。
營房門口，高勇高華兄弟倆靜靜站著，高華手里抱著被褥。
“親愛的弟弟，上午你說紀律是部隊的什么來著？”高勇壞笑著問。
高華黑著臉沒說話，慢慢走進營區。
背后，高勇朝他喊：“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和賤種睡一起有什么好處？讓他們學會神力？”
“能學會更偉大的東西。”高華頭也不回。
哥哥懊惱地搖搖頭，哐當關上了營房大門，把門震出一層灰。
全場沉默，高華走到吳明邊上，低沉地說：“吳明，是吧？我看你現在生龍活虎，怎么訓練就不行了？”
吳明抖得像篩子，結結巴巴地回答：“神……神明大人，因為吃吃……吃飽飯了……”
高華看著他的狼狽樣，忍不住噗嗤笑出來：“你們都起來吧，我沒有生氣。尤其是你，我還要表揚。夠滑頭，指揮得也很不錯。班長要不要你來當？”
剛站起一半的吳明，聽到這句話又跪了下來：“別別，神明大人！我真的知錯了，您饒了我吧……”
“我沒在挖苦你。你們都過來吧，圍著我坐下，中間生個火堆。排整齊，別把白天學的忘了。”
大家坐定，高華站在中間的火堆邊，像老班長那樣發話了：
“訓練辛苦了。工作時我很嚴厲，要求很高，因為我對大家抱有很大的期待。但在休息時，我還是比較隨和的，喜歡和大家交朋友，不分高低貴賤。
今晚大家可以暢所欲言，有什么抱怨，不快，都可以講。大家覺得白天的訓練怎么樣？辛苦？枯燥？還是妙趣橫生？”
一如所料，沒人回答，所有人像害怕被老師點到名的小學生一樣低頭看地。
“食物好不好吃，咬不咬得動，吃了有沒有力氣？天天關在這兒，覺得悶嗎？脖子上的鐵鏈，會不會不舒服？漂泊在異國他鄉，想家人嗎？”
斯康姆們仍然沒有反應，好像聾了一樣。
“你們不用裝麻木裝弱智，我知道，你們聰明得很，也活躍得很。沒人愿意講一講嗎？那就一個個來。吳明，你開個頭。”
“神明大人……我……”
“說什么都行，抱怨，開心，期待。”
“我……一心侍奉神明大人，不敢有什么抱怨。”
“少給我來這套。這樣吧，剛剛你們不是為了老家的榮耀打成一片嗎？你就給大家介紹介紹你的家鄉。老家哪里的，家人怎么樣，在家是干什么的？”
“那……我就開始了。我老家在旬州府白浪村，那是九華東北沿海的村子，因為海浪打在岸上變成白色泡沫而得名。我的祖輩世代打漁為生，父母也因海難先后去世了……”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回神明大人，我是教書的。”
“難怪你和九華老鄉們有點不一樣。教師的收入應該還不錯呀，你怎么會流落到這地步？”
“唉，神明大……”這個男人哽咽了，顫抖著手擦眼淚。“父母死后，遠方表親收留了我，供我讀書，還把他女兒嫁我了。我教書，妻子料理幾分薄田，雖不寬裕但也過得去，沒幾年又添了一雙兒女，怎料……”
“怎么了？”
“唉唉……五年前海嘯把村子淹了。我在鎮上趕集逃過一劫，但……丈人，兒子，媳婦，都……沒了，只剩下小女兒，被她媽放在籃子里，算是活了下來。”
“所以，你就……”
吳明痛苦地搖搖頭：“還沒完。災后爆發鼠疫，她染上了……”接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斯康姆們雖然還是沉默，但氣氛明顯不一樣，有些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偷偷抹眼睛。強烈的悲傷將他們從麻木的軀殼中拖了出來，終于開始像個人了。
吳明控制好情緒，勉強說下去：“為了給女兒治病，錢都花完了，莊稼毀了，需要我教的孩子也都……不在了。最后身無分文，交不起稅，就被賣到這里了。”
高華雖然確實想引導大家說出心里話，但他也沒料到，滑頭鬼的過去竟如此不堪，一時語塞，只能拍拍他的肩。
不過話題成功聊開了。吳明的悲慘遭遇獲得了共鳴，這些來自天南海北的破產農民之間，產生了共同的情感紐帶。
“咳~感謝吳明分享他的經歷。下一位？”
這下大伙都踴躍發言。艱苦的勞作、短暫的甜蜜、美好的自由，無所不談。但到最后，都不免觸及不幸的話題：自己是怎么尊嚴盡失，淪落為斯康姆的。
揭傷疤雖然痛苦，但憋在心里更難受。平時，低賤的身份逼迫他們強壓感情。現在，大家都趁這個機會，將郁積的悲傷好好發泄出來。
通過發泄，士兵們紛紛打開心中的藩籬，發現大家都有相似的悲傷過往。剛才還在打群架，現在都是親近的人類同胞了。大家哭作一團，整個營房哭聲一片。
高華在暗中瞇著眼觀察，不失時機地總結道：“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因為你生在張村，他生在李莊這種無聊理由，敵視你的苦命兄弟呢？”
大家面有慚色地點頭。
長官接著說：“現在，大家都是生死相依的同袍戰友，更應團結一致，尤其在此刻。
因為一個月內，魔軍將發起進攻。不論你們因何來到這里，不論是否愿意，你們的命運已經和自治領綁在一起。想一想，黑精靈戰敗，你們還能活嗎？”
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高華的話語在營房間產生回聲，反復敲擊士兵的心坎。
“戰爭不是某一方能掌控的，不要以為你們只是正規軍的輔助。當情況緊急，你們也要頂在前線。”
“我們……也要打惡魔嗎？”吳明小聲問。
“對，正面對抗。”
士兵們倒抽一口涼氣。
“這不是讓你們送死，相反，是為了讓包括你們在內的整個自治領活下來。你們以為自己打不過魔軍？
對也不對。按你們現在的狀態肯定不是對手，但只要你們服從命令，遵守紀律，讓我指揮得如臂使指，區區惡魔不在話下。”
高華頓了頓，瞇眼掃視四周。士兵們議論紛紛。幾次群架已經讓他們意識到，統一指揮加上良好執行可以扭轉局勢。
“戰場上，各自的命都交在戰友手里，我的也一樣。所以要加強團結，加緊訓練。這就是今晚我抱著被子來這里的原因：
從今往后，我和諸位同甘共苦，一榮俱榮。
明天要早起訓練。士兵們，回房休息！”
已是四月，春風送暖，可高華一點也燦爛不起來。
他剛來異世界一個月，心中尚懷有對地球的眷戀，卻已經被這里的新同胞們視為異類，保持著微妙的距離了。
走在自治領的街道上，總少不了有黑精靈在他背后指指點點：
“看，那不是斯康姆小王子嗎？”
“你不用特意指給我看，大老遠就能聞到他身上的臭味。”
“唉，領主家門不幸啊，只剩兩個兒子了，最疼愛的小兒子還是個自甘墮落的傻子，成天和賤種混在一起。”
“也許睡了一百八十七年，睡糊涂了，也可能在一百八十七年前，他已經被惡魔打傻了。”
高華只要轉頭看向這些說閑話的，他們就會立刻閉嘴，假裝啥事兒也沒發生。如果高華靠近，他們就會立刻走開，極力避免接觸。
如果不是領主的兒子，說不定自己早被這些暴民一把火燒死了吧。高華有些無奈地想。
類似的對話同樣發生在訓練場：
“你瞧，戰無不勝的斯康姆方陣向我們走來了。他們即將取代我們哩！”一個黑精靈戰士吊兒郎當地說道，吐了口痰
他的同袍們爆發出哄笑聲。
“你懂啥！據說像木頭似的走路，就能打遍天下咧！這叫啥……對，紀律。”
大家笑得更歡了。
“哈哈，讓我試試賤種們到底守不守紀律。”說完，他搓出了一顆火球。
啪！
一根鞭子抽在地上，把所有人嚇了一跳。
“瞎鬧些啥？回去訓練！”高勇兇著臉厲聲呵斥，鐵錠似的胸肌隨著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
士兵們自討沒趣，只得吐吐舌頭。
高華并未理會這些“小小的不變”。某天，他和其中一位斯康姆一起出門了。
他緊張地抓著韁繩，心肝隨著胯下戰馬的腳步一跳一跳，生怕自己被甩下去。馬的籠頭被吳明牽著，踏著小碎步走在一條夯土路上。
土路修在一條寬數百米的山脊上，道旁森林茂密，兩側是峭壁深谷。
兩人并不是在郊游，而是來勘查戰場地形的。
“高華大人，您臉色怎么這么差？”
“沒啥……”他曾到生意伙伴的馬場做客，被甩下馬背摔斷胳膊，從此就對騎馬有了心理陰影。
土路不長，兩人向北沒走多遠，邁上一段陡坡，就來到一處三岔口。
近百米寬的東西大道橫亙面前。道上人來人往，多是運輸蔬果和鐵器的貨車，偶爾也有趕著畜群或押送斯康姆的隊伍。
沿著大道向東望去，兩旁是密密麻麻的參天大樹，以及隱藏其中的深谷巨壑。確如高勇所說，幾乎沒有空間留給伏兵。
奇怪的是，岔口以西、以北方圓數里，大樹突然消失了，只剩叢生的野草，地勢也很平坦，視野豁然開朗。而在數里之外，森林又突然冒了出來，恢復如常。
“這里就是馬德爾大道岔口，我們來的路是連接大道和自治領的支路，是自治領對外的重要通路。”
“吳明，為什么岔口西邊沒有樹了？就像……”
“好像森林是個老太太，提起裙子踮著腳繞著這兒過，對吧？”
“不愧是文化人。為什么呢？”
“因為鐵礦開采和冶煉是自治領的主業，砍樹用來燒炭。這兒離道路近，地形又平坦，砍樹方便安全，所以全擼禿了。”
高華有些驚訝，他實在無法將自治領慢節奏的田園風光，和腦中黑煙滾滾、機械轟鳴的礦山印象聯系在一起。
吳明看穿了他的心思：“書上說，伊東自治領曾經非常繁榮，一百多年前的惡魔入侵后迅速衰落，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您以前應該經歷過吧？”
“可能那時候小，不記得了。言歸正傳，這地方作為戰場，我們作守方，敵人從大道進軍，你覺得如何？”
吳明動作夸張地四處張望，裝模作樣觀察一番說：“神明大人，我只是一介書生，對打打殺殺不甚了解。直觀上，這里確實可以布半個口袋陣，只是……”
高華沒接茬，微笑著摸出馬鞭。
“只是如果對方先用重騎兵沖開大道口的守軍，再使用人類奴軍填充戰場吸收火力，配合正規步兵將防線逼至口袋邊緣，便可掩護另一支騎兵沿著這道坡沖下支路，直接切斷守軍與自治領的聯系，包圍的一方反而被包圍。”
吳明趕緊說完，跺了跺腳下的陡坡。
小小指揮官滿意地點點頭：“英雄所見略同。我們的任務，就是堵住這個口袋的漏風孔。”
話音剛落，吳明是真的慌了，賊鼠鼠的小眼睛瞪得又大又亮，嘴張得好像被千斤頂頂著，高華都擔心他下巴會不會蹦出零件。
“別沖我瞪眼睛，要活命僅此一途。有怕的工夫不如訓練。我們趕緊回去，你快坐上來！”
“您忘了？不論在這里還是九華，人類都沒有權利騎馬。”
“……”
高華下馬，兩人牽著馬走著。
沉默半晌，吳明問道：“高華大人，您覺得我們……斯康姆，如何？”
“訓練得還不錯，服從性很強。如果動作能增加一些爆發力就更好了。”
吳明又沉默了一會，接著像下定決心似的，深吸一口氣說：“高華大人，您為我們這樣的下等人已經做了夠多，大家真的非常感激您。”
高華反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不想練了，想禮送我走？”
“不不不，哪里敢。”吳明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您和我們同吃同住同訓練，沒少吃苦吧？因為我們的緣故，沒少受委屈吧？大家都挺感動，也挺過意不去的。”
高華嘆了口氣：“你們不用感覺不好意思，努力提升自己的作戰能力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接著他自言自語道：“我這樣做，也是為了自己啊。”
兩人再無言，一路走回了城堡訓練場。
高華的部隊正在代理營長指揮下，手持長木棍，排成兩個方陣練習行進。經過半個多月訓練，他們基本能做到隊列整齊、令行禁止，挺像回事了。
士兵們的身體狀況也大為改善。因為高華堅持與他們吃同樣的伙食，領主無奈，只得繞過審議自治領預算的七人長老會，以部隊最高指揮官身份，為這五百斯康姆臨時調撥軍用儲備糧。
營養上來后，不但體重和肌肉增加，傷病減少，部隊士氣也大漲，精神抖擻，不再是麻木的烏合之眾了。
編制也建立完成，五百人編為兩個營，下設連排班，并根據表現任命了軍官。
幾個黑精靈騎士好奇地看著方陣。這種高度組織又機械地作戰方式，在異世界前所未見。
高華正好路過，叫住其中一位騎士：“勇士，請你幫個忙，跟我來。”
“樂意之至，可愛的斯康姆之王。”騎士吊兒郎當，同伴一陣哄笑。
高華帶著他來到方陣前，順手丟給吳明一根木棍。
“各位，看好了！當馬向你沖來，千萬千萬不要慌張。扎穩腳步，把木棍對準馬的眼睛捅過去！”
士兵們沒搞清狀況，吳明更是拿著棍子一臉懵逼。
“騎士先生，麻煩你拉開距離，然后沖向這個拿棍子的斯康姆。”
“小公子，你確定？出什么事我不負責啊。”
“沒事兒。”
接著他轉向吳明，這家伙嚇得兩條腿快支不住了，嘴巴張著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你記住我剛說的了？照做保你沒事。別想著跑，人是跑不過馬的。兩米高的大家伙踩你身上，可有你受的。”
騎士就位，開始沖鋒。
大家都緊張得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看著。吳明晃悠地站著，僵硬地拿出棍子。只有高華胸有成竹。
馬已經沖到吳明跟前，他哆嗦著對準馬眼睛伸出棍子。大家不由得閉上雙眼。
快撞上了！
“嘶！”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戰馬像不受控制似的，在木棍前突然停住腳步，前腳抬起在空中亂踢，發出驚恐的嘶鳴。騎士差點被甩下馬。
高華中氣十足地說：“大家看到了吧！只要掌握竅門，瘦子用木棍就能擋住馬匹。假設幾百人列成方陣，棍子換成致命的長矛，還有什么理由害怕騎兵呢？”
所有人從驚魂未定中恢復過來，慢慢理解了眼前這一幕的意義：只要掌握方法，人類也可以對抗騎兵！而不論神魔，騎兵都是絕對主力，這說明……
“但是抵擋大規模重騎兵沖鋒，你們現在還不行。核心依然是紀律，面對敵人，死也不能后退！隊伍潰散，你自己活不了，戰友也會被你害死，明白嗎！
吳明營長，指揮部隊進行針對性訓練！”
“是，高華大人！”
安排完作戰方針，高華不禁打了個冷戰，心中有些奇怪，抬頭看天。
現在是正午時分，春光燦爛萬里無云，太陽已經頗有些力道了，但溫度好像比早晨還低一些。
只是正常的氣溫波動，不算反常吧？
不知為何，高華卻本能地感覺到危險。他仔細搜索幼子的記憶，希望找出不安的根源。
城堡辦公室也籠罩在不祥的預感中。領主和二兒子站在桌邊，表情嚴肅。他們的不安比高華的更有依據，也更強烈。
桌上躺著一封信，是九華當地的圣女送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