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山縣。
西城,朱雀長街。
這條街上三教九流都有,魚龍混雜,相當于水藍星上的市集。
最主要的是,整個臨山縣的所有青樓,都在這條長街上,是以,這條朱雀長街也是臨山縣的所有公子哥兒們最愛來的地方。
正午,朱雀街上人水馬龍,走商們挑著扁擔,吆喝著,販賣著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邊上兩頭的包子鋪里也不斷傳來陣陣肉香,勾引著人們內心的饞蟲。
此時當事人趙廷還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他正帶著自己的狗腿子,趙府的下人趙四在這朱雀長街上游蕩著。
驀然來到這么一個歷史感濃濃的古代世界,趙廷對一切事物都充滿了新鮮感,尤其是這城中的青樓,他格外感興趣。
因此他今天才趁著趙府老爺趙子期,哦,也就是他這具身體原本主人的父親不在,帶著趙四偷偷的溜了出來。
對于自己的便宜父親趙子期,趙廷發自內心的不想與其接觸。
因為怕一說話就露餡,所以這些日子他對趙子期都是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在府中撞見了才勉強上去打個招呼。
好在趙子期平日里也很忙,根本沒注意到,也沒空注意到他這個“兒子”身上的變化,趙廷才能堪堪的蒙混了下來。
“趙四,你不是說要帶爺去個好玩的地方嗎?”一想到此,趙廷的笑容微微蕩漾,“還不帶路?”
“哎,爺,咱走這邊兒。”
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正走著,身后傳來了個咋咋呼呼的聲音。
“誒,廷少,留步啊廷少……”
趙廷先是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這聲音像是在叫自己。他轉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淡藍色長袍,體重約有兩百來斤的肉山正腳步急促的向自己奔來。
趙廷皺眉,擺出了一個防備姿態,同時低聲問趙四:“這人誰啊?”
身為趙廷的貼身下人,頭號狗腿子,趙四也已經習慣了趙廷這段時間以來的“間接性失憶”,湊在他耳邊提點道:“爺,這位是姜家的大少爺姜如海,您的狐朋狗……不,你的摯交好友啊。”
“哦,”趙廷微微點頭,并沒有計較趙四的失言。
“廷少,見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那“肉山”姜如海來到趙廷身邊,拉住他的手一臉委屈道,“前段時間你答應過我的,說我表弟置辦的那個“鑒寶閣”開業的時候,你會來捧場,結果我等了一整天都沒……”
陡然被一只又肥又膩還有些濕濕的手掌拉住,趙廷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強烈的不適感,他又不是基佬。
“說話就說話,你先把我放開,兩個男的拉拉扯扯像什么話。”
“我不放,”姜如海十分倔強,“廷少,你說你放我鴿子也就算了,我去府上找你的時候,你居然還閉門不見。”
“你變了,你置我們多年的兄弟情義于何地?”
看著他一臉幽怨的神情,趙廷只覺得頭皮發麻,急促道:“行了行了,放你鴿子確實是我不對,我道歉,不過我現在還有事兒,你有什么話就直說。”
“得了吧,廷少,你能有什么事兒,不就是去“醉花居”嗎?”姜如海毫不留情的揭穿了他,“少去一次又不礙事,而兄弟找你是真有事兒。”
“行吧,那你說,我聽著。”
見趙廷松口了,姜如海頓時喜笑顏開,扯著他的衣袖道:“走走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去海東樓,我做東。”
……
……
海東樓。
這海東樓在臨山縣還是有幾分牌面的,算是這座邊陲小城里最好的酒樓了。
酒樓有三層,建的那是相當氣派。
門上的牌匾呈黑色,中間那三個紅色大字“海東樓”寫的韻味十足,一看便知出自大家手筆。
“喲,趙公子,姜公子來了啊,還是老位子?”門迎小廝很有眼色,隔著老遠便迎了上來。
姜如海淡淡的“嗯”了一聲,沒有說話,三人跟著這小廝一路來到了三樓。
相比一樓和二樓,這三樓的人卻是少了許多,略顯冷清。
沿著靠窗的位子坐下后,暗紫色的檀木桌上很快便上了一桌酒菜。
“廷少,我知道你好這口,來,滿上,”姜如海臉上堆笑,拿起桌上的白色瓷瓶給趙廷倒了一盅,“似“滄瀾醉”這等好酒,也只有在海東樓才能喝到了。”
趙廷看了他一眼,端起酒盅一飲而盡。這“滄瀾醉”的味道倒不若他想象中那般苦,反而是有些甜甜的。
“說吧,到底有啥事兒?”夾了一筷子菜,趙廷問道。
姜如海嘿嘿一笑,道:“還是我表弟那事兒,上次你放了我的鴿子,我也不怪你。但三日后“鑒寶閣”會舉辦一場拍賣會,會上有很多我表弟從其他州郡收來的好玩物件兒,屆時還需要廷少你來捧個場啊,我們也好借你的名氣宣傳宣傳。”
“這是拍賣會的邀請函,”說著姜如海從懷中摸出了一封紋繪著金邊的書信,遞給趙廷。
趙廷伸手接過,無語道:“就這事兒啊?你直說不就好了,賣什么關子?”
“我這不是怕“口頭約定”的話你又放我鴿子嘛,所以想鄭重一點的邀請你。”姜如海委屈道。
“……”
兩人正說著,方才那迎客小廝又帶著幾人走上了三樓。
領頭的那位穿著青色長袍,胸口用金線紋著一個白色的荷花,看上去十分騷氣。
待那幾人落座后,趙廷偏頭問侍立在一旁的趙四:“這又是誰啊?”
也不怪他有此一問,畢竟能上海東樓三層來吃飯的,少說也會有點兒身份。
趙四朝那邊瞥了一眼,道:“爺,是咱們縣中一個小家族,李家的二公子。”
“哦。”趙廷應了一聲,沒了下文。
過了片刻,那打扮的十分騷包的李二公子說話了,聽語氣似乎有些愁悶:“哎,這個月已經是第三起了,真是頭疼啊!”
“西城這邊鬧得沸沸揚揚的,照這么下去,我們李家怕是再也雇傭不到采藥人了。”
有一人接話道:“那些進了老廟山的采藥人,明明是跳崖自殺,可他們的家屬非要將事情賴到李公子您的頭上,這不是無理取鬧嗎?依我看哪,李公子您壓根就不需要理會這些刁民,任由他們鬧去吧,他們鬧得再兇,咱們難道還能少一兩肉不成?”
“我倒不是怕這些刁民鬧事,只是擔心,倘若任由事情這么發展下去,到了“無人敢入老廟山”的地步,那我們李家的藥材生意便會大打折扣啊!”
“畢竟那老廟山后山可是個產藥的寶地。”
靜靜的聽了一會,趙廷來了興趣,轉頭看向趙四問道:“他們說,西城鬧得沸沸揚揚的事兒,是什么事?”
沒等趙四開口,姜如海卻插嘴道:“誒,這個我知道,我聽說啊,西邊的老廟山,就是咱們以前經常打獵的地方,那地方最近冒出了好幾檔子邪門兒的事兒。”
“以前都沒這么邪門兒,就是最近的事,只要進了老廟山后山砍柴、采藥的農人,大都沒出來。”
趙廷心中微凜,追問道:“沒出來是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啊!”姜如海攤攤手,解釋道:“這些進了后山的人,都從南面的“舍生崖”上跳下去了,說是被山鬼迷了眼,誰知道呢,這種說法大都是以訛傳訛,信不得,信不得。”
一旁的趙四此時也補充道:“什么“山鬼”?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他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分析道:““山鬼”之說是從一些土里刨食的老農民嘴里傳出來的,他們見識短淺,愚昧無知,遇事不決只知道將身心寄托于鬼神,簡直可笑。”
“依小人看,那些從舍生崖上跳下去的人,都是自閉了。”
“兩位公子也知道,那老廟山后山山勢險峻,幽深無比,且山路崎嶇難行,那些個采藥人一不小心便會迷失在山中,找不到出來的方向。”
“這人啊,被困在一個地方的時間一久,就容易自閉,這一自閉,就會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也就是俗稱的“自己嚇自己”。”
“這種情況下,那些采藥人接連自殺就沒有什么好稀奇的了。”
他這番分析說的頭頭是道,連姜如海都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不由微微頜首。
見狀,趙四更加得意了,大聲道:“所以說,鬼神什么的,都是虛的,我趙四一向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
“……”
“咳咳,”趙廷微微咳嗽了一聲,“說的不錯,趙四啊,爺我突然想吃朱家包子鋪的肉包子,你去幫我買兩個來,跑快點啊,別讓包子涼了。”
“得嘞!”
與姜如海告別后,趙廷倒也沒繼續在西城駐留,而是坐著馬車回到了趙府。
剛從馬車上下來,府內的門房小廝便小跑著迎了上來,湊在趙廷身邊低聲道:“大公子,老爺回來了。”
“老爺說,讓大公子您一回來,第一時間就去內院書房里見他。”
趙廷聞言,眉頭緊緊鎖在了一起。
片刻,他才應了一聲,道:“知道了,我馬上就過去。”
趙家身為臨山縣三大豪族之一,這府邸自是修的極為氣派,光是占地面積便不下百畝,院內假山荷池,庭廊眾多,布置的詩意盎然。
若不是趙四在前頭帶路,趙廷一個人還真有可能迷失在這偌大的趙府里頭。
兩人足足走了半刻鐘才來到了趙子期居住的內院。
趙子期此時頭戴黑色高冠,穿著一身紋飾著暗紅色條理的官袍,顯然是剛剛下值回來還未來得及更換衣裳。
趙廷走進來時,趙子期正端坐在主位的紅木椅子上,手里捧著茶盞,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廷兒,”見趙廷出現,趙子期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微笑著招了招手,示意他走進前來,“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好久不見你來請安了,以前你可是日日都來,早晚都來的。”
趙子期這開口第一句話便讓趙廷有些緊張。
“額……稟報父親,孩兒最近迷上了讀書,日夜苦讀,一時間廢寢忘食,竟將給父親母親請安之事忘到了一旁,真是罪過。”
趙子期倒是不疑有他,爽朗大笑道:“難得我兒也有讀書讀到“廢寢忘食”的時候,哈哈,好,這是好事啊,為父和你娘怎么會怪你呢?”
“不過這讀書也需要張弛有道,讀累了就該歇一歇,千萬莫要累了身子。”
趙廷垂下頭,低眉順眼的道:“父親說的是,孩兒記住了。”
“嗯,”趙子期滿意的點了點頭,換了個話題,“今天叫你來還有件事,就是,那城西的老廟山,以后就別再去了。”
老廟山?
這個地名讓趙廷心中微微一動,今天他可是不止一次聽到這三個字了。
見他沉默,趙子期又補充道:“我知道,你一向喜好打獵,平日里常和姜家那小子去老廟山打些獐子、野兔之類的。”
“若是以前無事,我就任由你們去了,只是如今城里不太平,鉆進來了好些外地人,尤其是那西城一帶,亂糟糟的,能不出城就盡量別出城吧。”
聽了這些話,趙廷不禁生出了一個想法,看向趙子期試探道:“父親,我方才在街上聽人說,那老廟山里在鬧山鬼,那山鬼身高三丈,生的黑面獠牙,能勾人魂魄,這事兒是不是真的啊?”
之所以要問趙子期這個問題,是因為趙子期乃是臨山縣的府令,也就是這座小縣城里的二把手。
到了他這個地步,好歹也算個人物了,或許他會知道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消息呢。
“身高三丈、青面獠牙的山鬼?”趙子期聞言先是一怔,隨后面露不耐之色,“哪里來的什么山鬼?若是真有,你爹我身為負責布防臨山縣治安的府令豈會不知?”
“定是那些游手好閑的刁民們無事可做,這才整日整日的散布謠言,好引的民心慌亂,自己從中牟利。”
趙子期說這些話的時候,趙廷一直在觀察著他的神色。
見他臉上一副十分氣憤的神情,不似作偽,于是便笑著道:“父親,孩兒也就是一時好奇,隨口說說,父親千萬莫要動氣啊!”
趙子期擺了擺手,道:“無妨,只是為父說的話,你可記住了?”
“記住了,”趙廷恭謹的點點頭,“孩兒今后不再去那老廟山就是了。”
話雖是這么說,但趙廷的心思卻已然飄向了別處。
鬼神之說,趙四不信,父親也不信,甚至連他的發小姜如海對“鬼神”也是一種半信半疑的態度。
但趙廷信!
別的不說,就光說他從水藍星穿越過來,還穿到了一副棺材里,這事兒科學解釋的通嗎?
前世的趙廷身為華海醫大神經科的主任醫師,也算是智商超群、閱歷豐富。經手的事兒愈多,他便對冥冥中的“鬼神”愈發感興趣。
別人對“鬼神”從來都是一副能避則避,敬而遠之的態度,唯有趙廷,不但十分感興趣,而且甚至還曾主動嘗試,想要引“鬼神”現身一見,因此也得名,“趙作死”!
當然,嘗試的結果是,沒有什么卵用。
可是他并沒有放棄,仍然一直嘗試,直到穿越到了這個世界。
來到這個世界后,自己“穿越”的親身經歷讓趙廷越發堅信,這個世界一定是有“鬼神”等超自然力量存在的,只是自己現在暫時還無法發現而已。
“哎,要是能讓我發現一具“鬼神”的尸體,解剖研究一下就好了,可惜……”他暗嘆了口氣,如此想著。
正當父子二人漸漸相視無言的時候,書房的兩扇暗黃色木門被輕輕推開了。
一個家丁打扮的小廝走了進來,拱手道:“老爺,二公子回來了,人已到了府外。”
“什么?”趙子期聽得眉頭緊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泰兒此時不是應該在錦州嗎?怎么回來的如此之快?”
“這,”小廝搖了搖頭,“小人不知。”
兩人說話間,門外一個沉重的腳步聲已然響了起來。
趙廷抬頭望向門外,只見一位身高有九尺有余,上半身肌肉高高隆起的青年男子大步走了進來,男子穿著一件略顯粗狂的虎皮大衣,下身著短褲,一身江湖打扮。
趙廷本人的身高在男子中已是極高,有八尺多,而眼前這身著虎皮的青年男子竟比他還高出一個頭,致使趙廷看他的時候必須得仰頭才能看到全貌。
光是從此人的外貌打扮,趙廷便猜出,這應該就是自己那位天生神力的弟弟“趙泰”了!
好家伙,那雙麒麟臂,一拳下來應該能把自己打死。
正當他暗暗猜測著趙泰一個人能打自己十個還是一百個的時候,面前趙泰的目光卻是緊緊的盯住了他,眼神亮得嚇人。
“哥,你還沒死?”趙泰的語氣似是有些激動,又有些疑惑。
“……”
趙廷還沒開口,趙子期倒是一臉不悅的發話了:“泰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額……”趙泰此時也反應了過來,自己方才說的話似乎有些不太禮貌,“我......我聽府中的下人說,大哥中了“八仙花”的毒,已經涼了……額,所以……”
“什么叫已經涼了?”趙子期大怒,面下梳理的一絲不茍的胡須都氣的吹了起來,“這是哪個下人敢如此議論主子?合該杖斃!”
“這……”
眼見自己這便宜弟弟面有難色,似乎不想供出那“多嘴的下人”,趙廷心念一動,笑著開口:“算了,父親,左右不過小事耳,不用追究了。”
“哼,”趙子期冷哼了一聲,不再多言,轉而問道:“小泰,你此時不是應該在錦州嗎?怎么回來的這么急?”
“難不成是咱們鏢局出了什么事?”
趙泰順勢坐在了趙廷身邊的紅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大口,這才搖頭道:“這倒沒有,只是我接的這趟鏢,暫時是送不出去了。”
“父親也知道,從咱們青州去往錦州,沿途大山重重,崇山峻嶺無數,猛獸毒蟲更是泛濫成災,這陸路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得的,所以只能順著滄瀾河走水路。”
“然而孩兒這次順著河路押鏢,經由滄瀾河在閩安郡的水道之時,才發現,閩安郡的水道已被當地郡府封停了,饒是官家的船也沒法借道,更別說咱們鏢局的民船了。”
“水道被封停了?”趙子期的眉頭頓時皺成了一個“川”字,臉上愁云環繞,“你可打聽到這是為何?多久才會開封?”
也不能怪趙子期如此緊張,實在是這鏢局的生意乃是趙府最大的財政支柱,這生意要是沒法做了,那趙府的財政來源至少要少一半。
光靠著他趙子期身為府令那點可憐的俸祿,是無論如何也養活不了趙府這一大家子的。
“孩兒聽說,這滄瀾河閩安郡水道一處,不久前出現了一個什么“滄瀾河廟”,據當地的人說,這截水道已被“滄瀾河大王”選為了道場,這才立廟顯靈。”
“那“滄瀾河大王”喜靜,不允許任何船只從他的道場駛過。一開始有人不信邪,開著船就往那閩安郡水道里沖,結果是去一條船沉一條船,到如今已經沉了十幾條了,其中還有官家滿載著金銀錢糧的吃水大船。”
“按說這種朝廷設計的大船,除非是在海上遭了風浪,否則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在滄瀾河這種地方沉沒的,當真有些奇怪。”
“這事兒牽扯到了朝廷,當地的郡吏也慌了,這才急急的派人將閩安郡水道給封住了,不允許任何船只經過。”
“閩安郡郡府給出的答復是,船只無故沉沒的原因正在排查,只要問題一解決,水道就會立刻開封。”
聽著趙泰細細的解釋了一遍,趙子期眉峰稍緩,嘆了一口氣,道:“這叫什么事兒啊?哎,只盼這問題能盡早解決吧。”
……
……
滄瀾河閩安郡水道被封,趙府這鏢局的生意也沒法做了,因此常年在外走鏢的趙泰也罕見的閑了下來,這兩日一直逗留在府中。
經過這兩日接觸下來,趙廷也摸清楚了,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性格十分豪爽,對自己也是異常親近,沒有一絲嫌隙,倒是個特別好相與的人。
至于他那一身天生神力,趙廷更是親測好評,畢竟眼見著他練武時一拳將那白色櫸木制成的木樁打的當場斷裂。
要知道,這櫸木,僅就堅韌性來說,更勝金鐵啊!
自此之后,趙廷那一絲想要跟趙泰比劃比劃的想法戛然而止。
他心里還是有數的,自己不過肉體凡胎,何德何能去跟櫸木相比呢?
……
……
時間眨眼來到了第三日。
待趙廷起床,在下人的服飾下洗漱完畢穿好衣服,已是日上三竿了。
匆匆的吃過早飯,他便由著自己居住的南院一路順著長廊水榭,走來了后院,來向趙子期和母親王燕請安。
自從那日趙子期提過前身有這個習慣之后,趙廷便決定,將這個習慣延續下去。
向二老請完安,從后院里出來,沒走幾步,趙廷便到了府中的蘭亭,這幾日下來,對于趙府的院落布局他也漸漸熟悉了起來。
隔著大老遠,他便看到,此時蘭亭內,一位穿著白色衣袍,領口處繡有金絲邊的青年男子正依靠在憑欄處,手中似是抓著一把魚食,在不間斷的投入亭心湖中。
魚食入水,在平靜的湖面上激起了一層層漣漪,擴散開來,片刻,便有許多五顏六色、身長兩寸的錦鯉循味而來,游上水面爭食。
見此情景,趙廷不由笑了笑,快步走進了蘭亭,喚道:“小泰,你可真是個雅致人啊!”
“哈哈,”看到趙廷出現,趙泰哈哈一笑,將手中剩下的魚食猛地一撒,全部丟入湖中,而后道:“弟弟也是閑來無事,又悶在府中無聊,這才來此逗弄逗弄魚兒罷了。”
趙廷點了點頭,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而是問道:“小泰,大哥有個問題想問你,你在外走鏢也有一兩年了吧,這一兩年間,你可曾遇到過什么奇怪或者詭異的事情?”
“就像你這次遇到的“滄瀾河大王”一樣,還有沒有諸如此類的事情?”
他問話的態度十分認真,豈知趙泰聽罷卻嗤笑了一聲,在石階上坐了下來,有些不屑的嘟囔道:“什么狗屁倒灶“滄瀾河大王”?不過是只活的久些、吃過幾個人的黑黿精罷了。”
說著趙泰又有些疑惑,轉頭看了趙廷一眼,問道:“不過,大哥,你問這些事情作甚?”
趙廷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幾分意味,心下激動,但臉上卻不動聲色的道:“哥就是感興趣,隨便問問。”
“哦,”趙泰應了一聲,道:“既然大哥想聽,那我便挑幾件押鏢途中發生的趣事兒說說吧。”
“有一次啊,我接了一趟鏢,雇主要我們把貨送到燕州清越郡,大哥你也知道,咱們鏢局有兩個兄弟,都是好手,一個叫林瑯,一個叫齊天,我那次押鏢啊,就把這倆貨也一并帶著。”
“得知我們的目的地是清越郡的時候,這倆貨都賊興奮,都跟我嚷嚷,他們在清越郡各自有一個情人,要我到了清越郡放他們幾天假,他們好去找各自的小情人解解相思之苦。”
“我這個人嘛,一向通情達理,便答應了。可是,最后你猜怎么著?”
雖然這個故事十分無聊乏味,但趙廷還是耐著性子聽了下去,問道:“怎么著?”
“這倆貨口中的“情人”居然是一個女人,還是個妓女,得知這個消息后,雙方都覺得彼此給自己帶了綠帽子,當場就打起來了……”
見趙泰笑的樂不可支,甚至有些合不攏嘴,趙廷實在忍不住了,打斷道:“這就是你說的“有趣”的事兒?”
“額……”趙泰止住了笑聲,看向一臉寒霜的趙廷,“怎么,不有趣嗎?”
“有趣個雞……毛啊!”趙廷話到嘴邊,硬是忍住才沒當場爆出粗口,“我要聽的是,那種詭異、古怪的人生經歷,比如鬼神怪談,而不是這種雞毛蒜皮的生活故事,你懂我的意思嗎?”
趙泰也有些無辜,攤手道:“哥,你看你說的,我要是遇見過鬼神,哪還能活到現在啊?”
“要不,我再給你講一個我曾經“拳打北海蛟龍”的故事?”
“呵呵,”趙廷冷笑,“你昨天不是才跟我說,你憑借一雙鐵拳天下無敵,誰也不怕嗎?怎么今天就對“鬼神”畏之如虎了?”
“哥,那是你聽錯了,”趙泰眨了眨眼,一臉認真地道:“其實我怕的東西有很多,比如我是個天生的旱鴨子,身體的本能反應使我一靠近水面就會渾身不舒服。”
趙廷表示不信:“呵呵,你常年順著滄瀾河走水路押鏢,大江大河如履平地,你以為我不知道?”
“那是不得已而為之,”趙泰嘆了口氣,“父親交代我的事,我若是做不好,他又怎么會重視我這個私生子呢?”
說到這里趙泰微微一笑,背著手三兩步走出了蘭亭,留下一句話。
“這件事兒以前我誰都沒告訴過,是咱們兩個的秘密哦!”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似有幾分蕭瑟,趙廷罕見的沉默了下來。
……
……
夜幕降臨,像一張無形的黑網遮住了天空。
如今已過中秋時節,天氣漸漸地冷了下來,再加上今晚的云層很厚,月黑風高。
是以才剛過戌時,平日里這個時間還熱鬧非凡的臨山縣主街上,已是少有行人,即使偶爾撞見一兩個,也大都行色匆匆,一副急著回家的樣子。
趙府。
南岸,一條水面漆黑、寬闊的大河正沿著臨山灣北流過。
這條河正是西南四州黎民百姓的母親河,滄瀾河。
滄瀾河源自西南之地——江州的祁連山脈,流經錦州、益州,到了青州地界,滄瀾河的河道已然變得寬闊幽深,水流平緩,河中少有暗流。
可以說,青州所有百姓,無論是吃水、洗衣,還是航運灌溉,都離不開這條慷慨的大河。
當初趙家府邸的選址也是選在了臨山縣滄瀾河畔北面極近的一處高坡之上,從府中后門抵達滄瀾河邊只需半刻鐘不到。
也正因如此,趙府的下人們,平日里洗衣吃水,都是直接就近從河里取來。
云靄星稀。
趙府后門這段七字形河道處,平日里水流平緩的河面此時竟少有的有些湍急,像是河底藏著什么怪物,將要沖出來了一樣。
河水沖擊著岸邊的青石,不時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北面一塊被水流經年累月沖刷的非常光滑的大青石之上,一個穿著灰色粗布衣裳的中年婦人正蹲坐著,左手拿著小兒臂粗的搗衣棒,正用力的捶打著青石上洗好的衣服。
“呼,呼,”捶打了許久,中年婦人喘了一口氣,抬手擦了擦額上滲出的細密汗珠,道:“終于洗好了。”
話畢,她站起身來,將洗好的衣物一件件的丟盡了洗衣盆中。
突然,
“咦,這是啥?”借著黯淡的,有些慘白的月光,中年婦人看到,盆中一件粗布長衫上,正黏著一根綠的有些鮮艷的水草,這水草的顏色有些奇怪,像是擠出植物的草漿,然后染上去的顏色。
中年婦人隨口嘟囔了一句,順手將那根水草扯了下來。
入手的感覺十分絲滑,沒有一般植物與皮膚接觸時產生的那種摩擦感,絲滑到甚至不像水草,更像是,女人的長發。
在手上摩挲了兩下后,中年婦人也沒有在意,隨意將這根水草丟在盆中,而后抱著洗衣盆快步朝著趙府的后門走去。
……
……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
趙廷便被府中的喧鬧聲給吵醒了,有哭喊聲,還有一群人走來走去的聲音,即使是在自己的南院里也聽到了一些。
他從被窩里直起半個身子,喊道:“趙四,趙四。”
守在門外的趙四聞聲而來。
“外頭出什么事兒了?”趙廷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趙四恭敬道:“回稟大公子,是府上的孫奶娘,她昨晚溺死在自己屋里頭了,外面正在哭鬧的,是孫奶娘的男人。”
“這孫奶娘不是咱們府里頭的下人,只是臨時做工的,因此沒法私了!這出了人命,縣府的官兵們一大早也都來了,正在調查孫奶娘的死因呢。”
“溺死在自己屋里了?”趙廷敏銳的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怎么個溺死法?難道她屋里還放了個司馬缸不成?”
趙四搖了搖頭,道:“說來奇怪,不是什么司馬缸,孫奶娘是在自己洗臉的銅盆兒里溺死的,那銅盆眼看著只有兩寸來深,怎么能溺死一個大活人呢?”
“可是府上的小紅說,她一大早去孫奶娘屋里喊吃飯的時候,就發現孫奶娘整個人呈大字狀趴在地上,只有半個頭伸在銅盆里,水翻了一地,旁邊還落了一根水草。”
“她本以為孫奶娘在練憋氣,等走近些才發現,孫奶娘早就斷氣了,那張臉被水泡的發白,眼睛睜得大大的,只剩眼白,像是在瞪著她一樣,她嚇得趕緊就跑出來了。”
說到這里趙四替小紅辯駁了一句:“據小人所知,小紅是從不撒謊的,可是孫奶娘的男人不信,非要說是小紅溺死了孫奶娘,在府上鬧個不停,這便引來了那些官差。”
“大公子,你說這不是扯淡嗎?”趙四憤懣道,“小紅那細胳膊細腿的,就是一朵小白花,怎么可能是一個常年勞作的中年農婦的對手?更別說去溺死別人了!”
“也是,”趙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幫我更衣吧,咱們去看看。”
“是。”
外府。
趙家家主趙子期正立于門外,與幾位身著官袍的官差們交頭接耳的討論著案情。
府邸外鋪著青石的臺階上,此時正擺放著一具穿著白色繡花鞋的尸體,尸體穿著粗布衣裳,白布遮臉看不清相貌。
旁邊還有個身著灰色短衫,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正哭天喊地,想來就是死者孫奶娘的丈夫了。
這些官差們忙里忙外,無暇顧及維護秩序,府內不少下人們此時也趁機躲在門后圍觀了起來。
趙廷朝這邊瞥了一眼后,慢慢走到趙子期身邊,喚道:“爹。”
見他過來,趙子期拉過他的手,指著身邊一位穿著黑色蟒袍紋飾,蓄著短須的中年男子示意道:“還不叫徐伯父?”
“徐伯父好!”趙廷乖巧道。
那中年男子微微頜首,而后輕輕拍了拍趙廷的肩膀,沒再多言。
這時一個捕快湊了過來,在那中年男子耳邊低聲道:“大人,仵作驗尸的結果出來了,這王孫氏確實是自盡身亡,沒有發現任何外力。”
而一旁的趙廷因為離得近些,將這段話也全部聽在了耳中。
“自盡?”他在心中冷笑了一聲。
這些話用來騙別人可以,但是要想騙過他,呵呵!
趙廷前世好歹也是聞名整個華海的醫學專家,怎么會不知道這么淺顯的道理?
一個正常人,是根本無法靠“憋氣”來自殺的,即使你內心再想死也不行。
因為人是有求生欲的,這是刻畫在身體里的本能,當大腦意識到自己瀕臨死亡的時候,它會不計一切代價使自己脫離這種危境。
這也就是那些嘗試“憋氣”自殺的人每次都會功虧一簣的原因。
可是現在,面前這捕快竟然說,孫奶娘是靠著一個臉盆,自己把自己溺死的!
怎么可能啊?這不科學!
不過,不科學就對了,這正好印證了趙廷內心深處的想法。
他正想著,那穿著黑色蟒紋袍,官威甚重的徐大人緩緩開口了:“王二狗,現在,仵作的驗尸結果也出來了,這農婦王孫氏確實系自盡身亡,怨不得旁人。”
“大人,這不可能啊大人,”孫奶娘的丈夫王二狗此時跪在地上,鼻涕眼淚一大把,一副悲嗆欲絕的模樣,“丫丫娘前日才問我,她給丫丫做的那身新衣服,合不合身……”
“丫丫娘還說,想丫丫了……”
那徐大人冷聲打斷道:“你的意思是,本官在說謊咯?”
見面前這位官老爺的臉色黑了下來,王二狗頓時哽咽著將剩下的話吞進了肚中,卻是不敢再說了。
“罷了罷了,”趙子期嘆了口氣,讓這個王二狗一直這么堵在府門外也不是個事兒,“管家,給這王二狗拿五兩銀子,權當給王孫氏的安葬費了,畢竟是在我們府里頭出的事。”
他身后一面白無須的胖老者微微躬身,恭敬道:“是,老爺。”
得了胖老者遞過的白花花的銀子,王二狗這才不哭鬧了,推著個板車拉著自己老婆的尸體回家安葬去了。
有了那位不知身份的“徐大人”開口給案子定性,很快,“孫奶娘在趙府溺斃”一案便被定義為了自盡。
那徐大人走后,胖管家上前兩步,悄悄遞給了總捕頭一個錢袋子。幾個縣府的捕快心領神會,也都草草的結案了事,打道回府了。
縣衙的官老爺們一走,底下的下人們可就議論開了,不過在被胖管家嚴厲呵斥了幾句后,也都紛紛作鳥雀散。
不多時,眼見趙子期也坐上趙府的轎子出門辦事去了,趙廷這才放下心來,招來了趙四。
“趙四,你可知那孫奶娘的尸體是在何處被發現的?”
趙四道:“當然知道,就在咱們外府東院的廂房里,說來離小人住的地方也不遠呢。”
“即是如此,那你便帶我走一趟吧,”趙廷吩咐道,“前面帶路!”
“好嘞!”
在趙四的帶領下,兩人很快便穿過外府長廊,來到了趙府供給下人、幫工們居住的東院。
“誒,你看,那不是大公子嗎?”
“是大公子,大公子怎么來咱們東院了,他平日里一次都沒來過的。”
見到趙廷出現,東院的下人們都議論紛紛,更有甚者就站在不遠處打量著他,一副好奇地模樣。
看到這些下人如此,趙四頓時用肉體擋在了趙廷前面,大吼一聲:“看什么看?一群泥腿子,整天就知道偷懶,還不好好干活去。”
被他這般呵斥了一頓,那些好奇的下人們才紛紛散去。
“爺,您看,這就是那孫奶娘的住所。”趙四指著二樓一間暗黑色木門的廂房,道。
趙廷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廂房的門上,此時竟被釘上了兩根粗牢的烏黑色木條。
“這是誰干的?”趙廷問道。
這時一個灰衣小廝走了過來,拱手道:“大公子,這是老爺的吩咐,老爺說,這間廂房死過人,不吉利,讓我們封起來,以后不住人了。”
“哦,”趙廷點點頭,“先拆了,我要進去看看。”
“啊?”那小廝瞪大了眼睛,“這……老爺說……”
見那小廝一副不情愿的樣子,狗腿子趙四立馬沖了出來,指著他橫眉罵道:“老爺你麻痹啊,現今老爺不在,府內就是大公子說了算,懂嗎?”
“額,好吧。”
一番臭罵之后,那小廝終是就范,令人拆開了二樓那間廂房的木條。
叫趙四在門外等著,趙廷一個人踏了進去。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個打翻在地上的銅盆,就是普通人常用的那種,洗臉的銅盆。
其次地上還有一灘未干的水漬,模模糊糊可以看出來是一個人型。
不知為什么,趙廷一踏進這間廂房,便覺得周身的氣溫瞬間低了下來。
房間內這灰白的墻壁,地上鋪著的碗口大小的紅色石磚,還有那暗金色的銅盆旁,那根細細的,綠的有些刺眼的水草。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趙廷覺得十分不適,甚至有一股胸悶氣短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不會游泳的人突然落入了水中。
強壓下身體上傳來的不適感,趙廷緩緩走到了房間中央,俯身將那根顯眼的水草拾了起來。
手指輕輕一用力,咦,竟然沒斷!
這讓趙廷不禁有些驚訝,這根看似脆弱無比的纖細水草,竟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要堅韌的多。
他手上的力氣不由得加大了幾分,還沒斷!
直到他使出了渾身所有力氣,手上的這根水草卻依舊堅挺,甚至顏色還要比剛才鮮艷了幾分。
趙廷靜靜的看了這根水草一會兒,突然產生了一種感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根水草像是活物,有自己的意識。而且,這個意識此時似乎正在窺視著他。
“有意思,”趙廷笑了笑,將這根水草收入了袖中,轉頭大步走出了這間廂房。
外面正值日中,烈陽高照。
剛一走出來,趙廷便感覺,在廂房中那股一直若有若無的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陰冷氣息,仿佛冰雪消融,一下子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就是不知,是真的消失了,還是隱匿在了暗處?
見趙廷走了出來,門外的趙四湊上前來,道:“大公子,姜家大少爺剛剛派人來傳話兒,說今天下午的拍賣會,您可千萬不能再放他鴿子了,這事關他的臉面。”
“額,”聽到趙四說起這件事,趙廷微微有些尷尬,若不是這姜如海專程派人再來提醒,自己恐怕還真會忘了這件事。
看他這副尷尬的神情,趙四也摸不準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好開口問道:“大公子,小人怎么回那傳話之人?”
“罷了,你去回他,今天下午我會準時到場。畢竟已經放了人家一次鴿子了,再放第二次就有些不厚道了。”
“是。”
……
……
臨山縣,東城。
建業街。
一輛刻著大大的“趙”字的馬車緩緩駛入了長街。
馬車在街北停了下來,停在了一處掛著紅燈籠,修有二層的店面前。
這懸于店門上的黑色牌匾里,寫著三個蒼勁有力的燙金大字,“鑒寶閣”!
待趙四扶著趙廷從馬車上下來時,這鑒寶閣內早已閃出了一個穿著暗綠色長袍的胖子,他頭戴一頂圓滾滾的黑色員外帽,為其平添了三分喜感。
正是趙廷的發小,姜家大少爺姜如海。
“喲,廷少來了,快請快請,”姜如海還沒開口,他身后那位穿著黑色云飾長袍,身材削瘦的年輕男子便笑著迎了上來。
姜如海偏頭看了他一眼,也笑著走了上來,指著年輕男子介紹道:“廷少,介紹一下,我表弟,錢玉柱!”
他并沒有向趙廷詳細介紹這錢玉柱的家世,不過也對,在臨山縣,除了鄭家,也沒有哪個家族子弟的家世是值得他向趙廷這位趙府大少爺鄭重介紹的,即使介紹了人家也不放在眼里。
趙廷聞言微微頜首,沒有多言。
很快,便有鑒寶閣的侍從帶著趙廷和趙四主仆二人,走上了二樓早已為趙廷準備好的廂房。
這間廂房倒是布置的別出心裁,看得出主人在設計時花費了一些功夫。
沉香木制成的門窗,腳下長方形的黑色石磚上,鋪著一層整潔的白色云錦,八仙桌上,一個龍口銅像中,正在不斷向外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香薰味,聞的人一陣神清氣爽。
沒過多久,剛才引趙廷上樓的那位侍從又輕輕推開門走了進來,只見他手中捧著一頁紋繪著金邊的冊子。
“趙公子,這是我們鑒寶閣這次拍賣會的拍賣圖冊,主人說了,先送來讓趙公子過過眼,若是公子有看上的拍賣品,只管直言,我們內里交易就是!”
趙廷看向趙四,問道:“什么叫內里交易?”
“大公子,內里交易的意思就是,這物件兒不上拍賣會,直接給您一個最低價。”趙四解釋道。
“啥?”趙廷一聽,眼睛頓時亮了,“還有這等好事兒,快,將圖冊拿來,讓本公子掌掌眼。”
“是。”
從侍從手中接過圖冊,趙廷迫不及待的翻開來,觀閱了起來。
第一頁,黑風山的黑狼崽,生下來到現在,只有月余,剛剛斷奶。
什么鬼?這不是哈士奇嘛?趙廷不屑的撇撇嘴,翻到了第二頁。
第二頁,西嶺郡第一青樓——煙雨樓花魁,“云蘇”的貼身褻衣!
“……”
第三頁,北域大雪原奇鳥,短頭翁。
這不是貓頭鷹嗎?趙廷翻了個白眼兒。
第四頁,前朝神人——破虜將軍楊興霸的兵器,一支沾滿鐵銹的斷戟!
……
直到翻閱至第十二頁,一對來自北域雪山族的姐妹花女仆。
看到這里,趙廷才算來了一絲興趣。
“這才是你們鑒寶閣該有的水準嘛,上面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兒?”
他嘟囔了一句,又往下翻了幾頁。
第十八頁,一顆磨損嚴重的赤龍龍牙!
“龍牙”二字一出現,立時引起了趙廷的所有注意力,甚至那對雪山族姐妹花都被他暫時拋在了腦后。
他從紅木椅子上站起身,盯著那侍從的眼睛問道:“這龍牙……保真嗎?”
“保不保真小人可不敢保證,”那侍從的言語倒是非常謹慎,滴水不漏,“不過小人可以保證的是,這顆龍牙十有八九是真的!”
“這龍牙是小人的哥哥親自遠赴云州收回來的玩意兒,據他說,云州前些年接連大旱了三年,未逢一滴甘霖,那里山川龜裂,莊稼地里顆粒不收,當地的百姓們無飯可吃,甚至易子而食。”
“直到后來,一條約莫百丈來長,渾身冒火的赤龍從祁連山脈里鉆出,一路朝著太陽飛去,最后飛到半路上,那條赤龍渾身爆裂開來,龍鱗、龍爪、龍牙以及全身的龍血都灑在了云州大地上。”
“說來奇怪,那赤龍剛一死,天上立刻便下起了傾盆大雨,足足下了一月有余!”
“這顆龍牙就是小人的哥哥從云州當地百姓的手里收來的,按說,見過這條赤龍“逐日而死”的人那么多,應該不至于是當地那個賣家老農專門編出來騙我哥哥的。”
見趙廷遲遲不語,侍從又補充道:“哦,對了,趙公子,小人方才忘了說,這顆龍牙啊,確實有它的神奇之處,不然鑒寶閣也不會如此輕易便收下它。小人的哥哥親自測試過,這顆龍牙佩戴在身上,不僅有冬暖夏涼之效,還可使蚊蟲猛獸辟易!”
“就連猛獸中最厲害的“山君”,也絕不敢靠近半步!”
聽完眼前這個侍從的一番吹噓,趙廷沉默了下來,半晌,他才道:“好,這顆龍牙我要了,趙四,給錢。”
付過了銀錢之后,這鑒寶閣的速度也非常之快,只消片刻便將一個長方形的玉盒帶了上來。
趙廷滿懷期待,打開玉盒一看,只見里面裝著一顆匕首來長,形如彎月的潔白骨齒,美中不足的是,這根彎月骨齒似乎發生過嚴重的磨損,竟從根部斷裂開來,從而影響了整體的美觀性。
待趙廷拿起這顆骨齒,捧在手中之時,確實感覺到,如那侍從所說,一股淡淡的、溫潤的暖意包裹住了他的整個身子。
“有點東西啊!”趙廷臉色一喜,看來那侍從確實沒有騙自己。
不過,既然是龍牙,那除了冬暖夏涼之外,應該本身也很鋒利吧?
一想到這點,趙廷沒抑制自己內心的想法,拿起手中的龍牙對著面前這張淡黃色的八仙桌桌面狠狠地戳了下去。
“砰”!
龍牙沒事兒,八仙桌也沒事兒。
“看來是我想多了,”趙廷喃喃自語道,“這顆牙的鋒利程度甚至還不如一柄普通的玄鐵劍。”
要知道,一柄開過鋒的玄鐵劍,絕對可以很輕松的劈開這張沉木制成的八仙桌。
一旁的趙四對于這個結果也有些難以接受,道:“大公子,不是說這是顆龍牙嗎?怎會如此之鈍?”
趙廷笑了笑,道:“可能是頭老龍的牙齒吧……”
提前買下這顆“赤龍龍牙”之后,對鑒寶閣即將開始的這場拍賣會,趙廷也徹底失去了興趣。
畢竟這拍賣圖冊他也細致的看了一遍,并沒有什么其他他特別想要的東西。
不過剛低價收了人家的東西,拿了好處就走,這也有些說不過去,因此趙廷只得百無聊賴的坐在廂房內,冷眼旁觀了起來。
一旁的趙四也頗懂趙廷的心思,從八仙桌上的果盤里取了個橘子,用自己長袍的袖口輕輕擦了幾遍,嘿嘿笑著遞過來,道:“爺,吃個橘子吧,依小人看,這場拍賣會離結束還得好久呢。”
趙廷面色古怪的看了他手中的“橘子”一眼,然后接過剝開皮慢悠悠的吃了起來。
正吃著,廂房的兩扇木門再一次被推開了。
穿著一身綠袍的姜如海擠了進來,大大咧咧的坐在了趙廷身旁,然后從桌上抓起一串紫色的葡萄,摘下幾顆送進嘴里。
“咳,”趙廷咳嗽了一聲,看向了姜如海,“忙完了?”
姜如海正忙著咀嚼嘴里的葡萄果肉,沒出聲,只是點了點頭。
“我問你,這間『鑒寶閣』你也出資了吧?”
“嗯,沒錯,”姜如海嘿笑著伸出了五根肉實的手指,“我出了一半兒,不然,光憑我表弟那點兒本事,還撐不起這么大的攤子。”
趙廷心下也早有計較,如今得到了證實,便道:“如此甚好,我正有件事兒要找你們『鑒寶閣』幫忙呢。”
說著他指了指那根如同佩飾一般,已經被他懸掛在了腰間的潔白龍牙,道:“你們『鑒寶閣』不是有許多侍從,常年在民間搜集一些珍稀、古怪的玩意兒嗎?”
“所以我想請你們幫我多留意,以后若是遇到類似這顆龍牙,比較神異的物件兒!務必第一時間通知我。”
“當然,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們『鑒寶閣』吃虧,五倍,我會以你們收取價五倍的價格買入。”
“如何?”
聽到“五倍”這兩個字,姜如海那張胖臉都樂出了褶子,嘴上卻道:“誒,廷少說的這是哪里的話?我們兄弟之間,談錢那可就傷感情了啊!”
“不,”趙廷嚴肅的擺了擺手,“親兄弟之間也要明算賬,何況是我托你們幫我辦事兒!再說了,這鑒寶閣也不是你一個人開的,我要是老讓你做虧本兒生意,你表弟恐怕也不會樂意。”
“我趙某何必為了一點兒小錢讓你們兄弟間傷了和氣呢?”
姜如海聽了這番話,臉上露出一副十分“為難”的神情,道:“這……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
……
與『鑒寶閣』敲定下來這樁合作之后,待拍賣會結束,趙廷也沒多留,坐上馬車徑直回了趙府。
他此刻也沒心思在外閑逛,今天一天之內,不僅找到了一根堅韌到詭異的水草,還得到了一顆“赤龍龍牙”,趙廷正迫不及待的想要好好研究研究這兩個物件兒呢。
趙府,南院。
“趙四,趙四!”
趙廷有些煩躁的站在院門處喊道。
方才他研究嘗試了一兩個時辰,用盡了各種辦法,刀劈、斧鑿、用門夾,甚至火燒,都沒能使這根綠到發光的水草損傷一絲一毫。
這樣的結果不僅讓他想要“了解這顆水草成分”的想法落空,還深深的傷害到了他身為男人的尊嚴。
一個八尺高的大男人,居然拿一根草毫無辦法,這要是傳出去,別人會怎么看他?
院外一道灰色石墻處,趙四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拱手道:“爺,怎么了?”
“去給我把二公子找來,就說我有急事兒找他!”趙廷吩咐道。
馬德,他今天還就不信了,自己拿這根水草沒辦法也就算了,難道自己那力氣大到嚇人,能一拳打斷櫸木的二弟也會沒辦法?
趙四跑得很快,腿腳十分利索。
不出一刻鐘,他便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向趙廷復命道:“爺……二公子……二公子他人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趙廷皺起了眉頭,望了一眼院外的天色,“這天色近晚,城里馬上就要宵禁了,他不在府中,能跑到哪里去?”
趙四稍稍喘了會,這才道:“爺,真不在!西院的下人們說,二公子一大早便不見了蹤影,到現在都沒回來過呢。”
“哦,”趙廷也沒過多難為他,“行吧,那沒事了,你回去歇著吧。”
“是。”
打發走了趙四之后,很快天色便暗了下來。
趙廷隨便扒拉了幾口下人送來的晚飯之后,出了南院,徑直朝著內院走去。
向趙子期和王燕請安時,趙廷順便也在趙子期面前提了一嘴,說趙泰到現在還沒回府。
這倒不是說趙廷故意告狀,而是他實在有些擔心趙泰的安危。
畢竟他現在也發現了,這個世界似乎遠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簡單。
不過趙子期聽了趙泰“夜不歸宿”這件事兒之后,并沒有急著派人在城中尋找,只是生氣的責怪了趙泰幾句。
看來也是對趙泰的實力非常放心。
趙子期身為人父都如此心大,趙廷也毫無辦法,只得與他再度閑聊了幾句后,起身告退。
大戶人家哪里都好,除了府邸的占地面積有些大,走起路來比較費力氣。
由趙子期居住的內院到趙廷居住的南院,兩個院落之間不僅隔著一條長廊,還要穿過一片假山,走過亭心湖邊。
這一來一回,足足得有一刻鐘的功夫。
今晚的月亮出來的有些晚,形狀彎如鉤鐮,月光也不似往日的皎潔,反而霧蒙蒙的。像是月亮表面上長出了一層白毛,遮擋住了月華原有的魅力。
不知不覺間,趙廷已拐過了府中的長廊,來到了亭心湖邊的廊橋之上。
灰蒙蒙的月光斜著灑在了鋪滿方塊黑石磚的地面上,映照的橋上一片慘白。
橋頭拐角處的兩根黑廊柱上,各自掛著一個大紅燈籠,正向外散發著滲人的微光。
“嘶,有些冷啊,看來以后晚上出來得多加兩件衣服了。”趙廷裹緊了身上的長袍,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咦?”
正走著,橋下臨近亭心湖面的那三塊青石階上,一個高瘦的黑影突兀的出現在了趙廷的視線里。
“這誰啊?”趙廷在心里暗自嘀咕道,“大晚上的,站的離湖邊這么近,不怕掉下去嗎?”
見這黑影背著手站在那里紋絲不動,趙廷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提醒道:“誰站在那里啊?這亭心湖很深的,別……”
他口中的話未說完,那道黑影竟緩緩的轉了過來,只是,轉身的動作似乎有些僵硬,像是個剛學走路的初學者。
“你……小泰?”
借著廊柱上掛著的大紅燈籠里滲出的光亮,趙廷一眼便看清了這道黑影的長相,正是自己的二弟趙泰。
不過,不知是燈光的原因,還是錯覺,趙廷總感覺,趙泰的面色有些慘白,慘白到不太正常。
怎么說呢,有點不像活人的面色。
猶豫了片刻,趙廷站在橋上,隔著三五米居高臨下的看著湖邊的趙泰,開口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大晚上的不睡覺,站在這里干嘛呢?”
趙泰站在那里,沉默了許久,那雙微微泛白的眼珠子在眼眶中逆時針轉動了一圈后,青紫色的嘴唇一張一合道:“我娘留給我的玉佩遺落在湖邊了,我在這里找了許久都沒找到。”
“大哥,你能過來幫我一起找找嗎?”
“......”
“這么晚了找個錘子!”趙廷有些無語,“你看看這黑燈瞎火的,你再找上兩個時辰也不見得能找到。”
“聽大哥的,快回去睡覺吧,等明天天亮了,多喊幾個下人來找不比這強?”
趙泰聞言又沉默了,片刻,他聲音低啞的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乞求:“這玉佩對我來說很重要,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遺物,若是沒找到,我是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說著他微微朝趙廷挪動了一步,“你就過來幫幫我吧!”
趙泰這一動,趙廷的瞳孔頓時猛的收縮了一下,面色也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借著黯淡的月光,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趙泰左腳原來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灘鞋印狀的水漬,而且這灘水漬的份量并不少。
趙泰剛下過水?
他不是說自己天生畏水嗎?
心中升起疑惑,趙廷再打眼一瞧,只見廊橋下那個面色慘白的“趙泰”,正用那雙眼白居多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方才還輕撫湖面的微風,不知什么時候也停了下來。
空氣中此時連一絲聲音都聽不到,像是突然處在了真空之中。
靜的嚇人!
趙廷的后背也漸漸爬上了一絲透骨的涼意。
就在此時,那顆掛在趙廷腰間,形如匕首的潔白龍牙突然微微的發燙了起來,即使隔著衣服,趙廷也感覺到了一股灼熱的氣息。
像是,龍牙在對他示警。
“大哥,幫幫我吧。”
“幫幫我吧。”
耳旁那個沙啞的、像是指甲與鈍物摩擦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趙廷再抬頭一看,只見不知何時,原來還在橋下的那個“趙泰”,已經用一個詭異的姿勢,拖著自己略顯僵硬的身體,走到了橋上離趙廷只有一米遠的地方,身后留下了一路大小不一的水漬。
那雙同樣泛著慘白色,濕漉漉的手臂慢慢的從“趙泰”的袖袍里伸了出來,抓向趙廷的肩膀。
“幫幫我吧。”
面對此情此景,即使趙廷智商再高,邏輯思維再縝密,也沒法冷靜下來了。
他的左手情不自禁的握緊了腰間那枚灼熱到有些燙手的龍牙,將其當做匕首刺了出去,同時怒吼道:“我幫你麻個痹!”
生死危機之下,趙廷連吃奶的力氣都用了出去,龍牙又準又狠的刺向了“趙泰”的腹部。
只是,前尖端剛剛抵達“趙泰”腹部約有一厘米處,其身體上便迅速浮出了一層薄薄的烏光,這層烏光呈橢圓形,像個雞蛋殼般,將“趙泰”護在了其內。
不過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層看似神異無比的烏光,剛與龍牙一接觸,就如水消雪融,被龍牙戳出了一個手指大小的黑洞。
“唔……”
“趙泰”悶哼了一聲,捂著腹部“蹬蹬蹬”急促退后了幾步,大片大片的墨綠色血液像是汽車漏油了一般,從他捂著的傷口處流出,灑在橋面上。
他那雙從始至終沒有一絲感情的眼珠子,此刻也終于泛起了一股不可思議的神色,似乎不明白,趙廷為什么可以傷到他?
“誒,有效!”趙廷眼睛一亮,緊接著手持龍牙慢慢逼近了過來,“血居然是綠色的,嘖嘖,很有解剖價值啊!”
“……”
“你……”看著趙廷邪魅一笑,那“趙泰”的眼中立時涌出了恐懼的神色,“你……你別過來......啊~”
極度驚恐之下,它卻是顧不得自己腹部的傷口了,手腳并用,連滾帶爬的順著橋頭,跳入了亭心湖中。
在它入水的那一剎那,一直緊盯著它的趙廷看的清清楚楚,這家伙居然瞬間從“趙泰”的形象化為了一灘人型水漬,與湖水融為了一體。
隨著湖面上一層層漣漪擴散開來,趙廷耳邊突然“嗡”的一聲!像是破開冰層,浮出了水面。
湖邊的風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