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碼頭上圍滿了各行人士。
學者們把夜鶯號的殘骸抱在懷里，仔細研究板材上圓滑的切口。
治安官向路人與水手詢問事件發生時的情況。
“自從這艘奇怪的船出現后，怪事就不斷發生。我早說過，應該把它抬走，抬到庫房里鎖起來。”說話的是星耀船隊的經理人羅杰斯。
“可……可這是一艘船，先生。”安德雷小聲嘀咕道，“船就應該飄在水面上。”
周航在心里重重感謝了安德雷一把。
以他的性格，就算變成一條船，至少應該是一條飄在水面上，扯起風帆航行世界的船，如果要死，也是被海上的風暴拍成碎片，而不是在黑暗陰冷的庫房中變成朽木。
“說得對，船就應該飄在海面上。弗恩伯爵已經租用了黑珍珠號前往風源國，中途他有可能會在沿途小島登陸，需要一條入水淺的小船隨行，就讓這艘船隨行吧。”昆廷總管道。
與瘦削冷峻的羅杰斯相反，看上去年過五十的昆廷身材肥胖，紅光滿面，臉上老是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
“我反對。我們并不缺少小型船只，任意一艘都能隨行。”羅杰斯說道，“這艘象鳥的東西，看樣子不象是能經歷風浪遠航的船，它的桅帆與別的船不同，我甚至找不到能熟煉駕駛它的水手。”
昆廷沉默了一下。
“我想試試。”安德雷羞澀地說，“這半個月來，我一直在研究它。我想我能行。”
昆廷仔細看看安德雷，微笑回到臉上，伸手用力拍拍他的肩，“好小伙，我一直看好你，就是你了。”
“什么？”羅杰斯大驚失色，“一條來歷不明的船加上一個沒出過海的水手，你瘋了嗎？如果被弗恩伯爵知道，咱們的生意可就泡湯了。”
“我出過海的，先生。”安德雷小聲糾正，“家父曾是漁民，也做過水手，我從小就在海洋中長大。”
“那就沒問題了。只是隨行船，偶爾近島使用一下。”昆廷樂呵呵地說。
“他的父親就是兩年前因酗酒而死的老水手湯姆·安德雷！”人群中有人大聲高喊。
羅杰斯的臉愈加陰沉。
“啊！我記得你父親。”昆廷對安德雷笑道：“聽聞在海上風暴中，他也會手舉酒瓶，醉醺醺干些奇怪的事。”
安德雷的頭慢慢低下。
“不過你好象不喝酒，對吧？你自從來到船隊，從來沒誤過事兒，我相信你能行。”昆廷笑得很爽朗。
聽著他們的對話，周航的心情隨之起起落落，當昆廷大笑時，周航頓時輕松起來。
終于能出海了。
不用再整天擠在這方寸之地看著天空發呆等爛。
在碼頭上抱著夜鶯號殘骸研究的學者們發問：“總管先生，我們能把這些碎片帶回去嗎？”
“隨便。”昆廷揮揮手，“不過我能不能問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周航暫時壓抑住心中狂喜，認真傾聽他們談話。
“公國暫時沒有這些方面的官方記載。但根據我們最近得到的各式傳聞，諸神的懲罰也在其他城市陸續發生，萊赫城今天發生的事并不是特例。”一名學者回答道。
昆廷沉吟，“真的是神的懲罰？羅杰斯你信嗎？”
“我可不信這些東西。總是有惡人們逍遙法外，他們從沒被懲罰過。”
昆廷滿意地點點頭，“咱們總算有意見一致的時候。我也不信什么神的懲罰。”
“不過現在情況嚴重。伯爵大人此次遠行風源國，就與此有關。”羅杰斯壓低聲音說道：“這些神秘事件越來越頻繁，海對面的紫月大陸，一晚上消失掉數百里，其中一個精靈小王國盡數覆滅，幾個王國的統治者們不得不聯合商量對策。”
昆廷嘆了一口氣，“諸神保佑。愿萊赫永存。”走完，他帶著仆傭離開了碼頭。
幾位學者指揮手下學生把夜鶯號的碎片撿拾干凈，一溜兒回城去了。
治安官與路人也漸漸散去。只剩下羅杰斯與幾名水手。
羅杰斯站在碼頭邊，臉色陰晴不定。
“如果你真想出海的話，另選一艘船做隨行船吧。”他思考良久，對安德雷說道。
安德雷固執的搖頭，“可是總管先生已經選定這艘……畫眉鳥。您一定要相信我，先生，這艘船能行的！”
羅杰斯有些怒了，大聲喝問：“你是相信它能行？還是想向眾人說明它能行？那些說你偷換船只的流言蜚語，你不用理會。”
“它能行的。”安德雷微聲但堅定地說道。
羅杰斯氣惱地看看四周，“菲爾，菲爾！”
一名大胡子水手跑了過來，“我在的，羅杰斯先生。”
“明天你駕駛水精靈號，伴隨黑珍珠號出海。讓他們用牽引繩就好，你只需要負責伯爵大人沿途需要上島時的航行。”
“好的。羅杰斯先生。不過我將來能在我的履歷上填寫‘曾擔任水精靈號船長’這一條嗎？”菲爾有些期待地問。
對一般水手來說，能成了一艘船的船長是莫大的榮幸，即使這是一艘小型船。
“可以。”羅杰斯點頭。
菲爾大喜過望，“那我馬上去整理一下水精靈號。”
周航的心情一下跌回谷底。呸！我這是被放棄了嗎？還是看看太陽養老吧。
“那我呢？羅杰斯先生。”安德雷臉憋得通紅，從他全身都緊繃的肌肉能看出他已經使用了全部的勇氣。
羅杰斯看看他，想了一下，“你收拾收拾吧。”
“啊！？……”
“菲爾，你忙完去告訴伯爵大人，黑珍珠號已準備好，隨時可以啟航，我們為他安排了水精靈號做上島小船。除此外……我們還送他一艘觀賞船，為黑珍珠伴航。”
羅杰斯吩咐完菲爾，轉回頭對安德雷道：“你也準備一下，跟他們一起出發。如果出了什么問題……那你和你這艘見鬼的船就不用回來了。”
呃……這樣也行吧……總比在庫房中爛成朽木要好。周航心想。
“好，好的。羅杰斯先生。”安德雷既興奮又不安，“我馬上去準備。不過碼頭上這些船只，您得讓昆廷總管另外找個人來看護，又有好幾艘船需要補縫兒了。”
羅杰斯走后，安德雷把周航認真清理了一番。
直到夕陽落下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明月高掛。
沒有銀河，卻多了數個色彩艷麗的星云團。
周航隨著海浪輕輕晃蕩。
上輩子他為了救兩個小孩，跳下水被水草纏足，隨后便來到這個看上去很西幻小說的世界。
死時才剛進大學，沒有太多羈絆，除了父母，那輩子似乎并沒有特別值得留戀的東西。
幸好，他并不是獨子。
有弟弟的存在與安慰，自己的離去應該不會讓父母心理崩潰，老無所依。
至于其他的……網絡，游戲，電影，動漫，街舞……那些娛樂固然有趣，但想想無邊無際的神秘大海，想想以前只在小說中見過的精靈大陸，還有矮人，巨人，龍……
如果能親眼見證那些傳說的存在，現在這種古怪的處境他都能接受，那些虛假的五毛特效和YY小說又算得了什么？
憧憬著即將到來的精彩冒險生活，周航的中二熱血被燃起。
真正的男人就算變成一艘船，依然要一往無前！
……
正在心中給自己大唱贊歌，突然又想起白天看到的那個黑色圓形，他猛然從美夢中驚醒。
那可怕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如果下次再遇到，自己該怎么辦？就算想跑都沒有腿……
身為一條小船，受到的限制很多，船體也實在太弱。
可惜船又不是生物，怎么才能長大長高變強？
周航腦中各種思量，不經意間，遠遠地看見安德雷從城內走過來。
這家伙，不會是興奮的睡不著，跑來準備幫我擦洗一晚上吧？周航有些哭笑不得。
來人越走越近。
不對啊，只聽說過有人一夜愁白頭，還沒聽說過有人高興過度，半宿變老的。
他仔細盯著看了才明白過來，這個身形相貌，走路姿勢都與安德雷相似的人，是安德雷的酒鬼老爹。
走過來的人，皮膚灰白，通亮的月光下沒有影子。
穿越半月的周航已經見過幽靈，在深夜的萊赫城墻角下，不時會有幽靈徘徊，但那些幽靈似乎懼怕海水，從不往海邊走，走到碼頭來的，這還是第一個。
老安德雷輕飄飄地走上碼頭，似乎在尋找什么，東瞅瞅西看看。
奇怪，一個幽靈，他需要找什么？
正在猜想時，老安德雷已經循著碼頭通道，一路慢悠悠地走過來。
看見周航，老安德雷的腳步瞬間加快，直接就跳到船上。
哦勒？老大叔您想干啥？猝不及防的周航嚇了一跳。
這可是真正的幽靈，現在就站在他身上。
沒有重量，船仍然隨著海浪輕輕晃蕩，已經半個月不知道身體感覺是什么的周航，居然覺得全船發麻。
他有些不解，雖然是第一次接觸幽靈，但心里并沒有特別害怕，那這麻酥酥的感覺是……
是那些雕刻線條！？
白天面對黑色圓洞時，那些線條就有隱隱流動的勢頭，現在，它們真的在動！
動得很慢，幅度很小。
青龍在甩尾，白虎在磨爪，狻猊在行走，饕餮在咀嚼……滿身的神獸仙獸活了過來。
船底的八卦圖開始變幻。
船底正在游動的小水蟲，還有浮游生物如被磁石吸引般向船底粘過來。
雕刻線條緩緩流動。
船底的小生物牢牢粘在船底，隨著線條的流動漸漸消失。
周航覺得自己有了些不同。改變微乎其微，但他還是感受到了那絲力量。
這是……被喝紅牛了？
這位半夜摸到碼頭上來找他的老大叔，肯定就是能量的來源。
“大叔？……”
老安德雷上船后便站在甲板中間，一動不動，變成了雕像一般。
“大爺？……”
仍然沒反應，似乎根本聽不到。
能聽到就怪了。
周航發出的只是木船被海浪拍擊的聲音。
這半個月，上過船的人不少，從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今天面對黑圓時，周航感覺到雕刻線條的流動，更象是被迫的掙扎與反抗，現在這些線條流暢滑動得如行云流水一般。
他仔細觀察老安德雷，想從他身上找出與眾不同的地方。
除了是個幽靈外……
幽靈！？
周航猛然想到，除了老安德雷，其余跳到他身上來的，都是人類，只有老安一個是幽靈。
早先看影視劇時，很多魔幻劇里不是有講過，人類的靈魂是極寶貴的能量嗎？
這么說，他這個穿越者也有金手指，能利用幽靈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只是不知道，能強大到什么程度？
僅僅是韌性加強，能經得過海上風暴的拍打侵襲？
遠遠不夠啊。
回憶起那個黑圓，周航倒吸冷氣，再堅韌的船，面對它，也脫不掉被吞噬的命運。
要是船上的幽靈多一些，說不定這些神獸能給自己帶來更大的驚喜。
可惜只有一個老安，標本不夠，無法測試，如果……
周航遠眺萊赫城墻角下徘徊的幽靈們。
“安叔啊，我猜你來這，是想要將來跟隨你兒子出海吧？咱們打個商量怎么樣？只要我能變強，你兒子的存活率就會上升，所以不如你上岸去給我勾搭幾個幽靈過來……不管男女老少我都要……”
老安德雷仍然一動不動，眼睛死死地盯向遠方的大海。
周航嘆了一口氣。
交流無效。
還是先看看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吧。
他開始用心研究船身的雕刻與船底的食物。
船身上的神獸們動靜不一，船艙甲板上的饕餮與貔貅尤其興奮，嘴巴不停張合，做出咀嚼的動作。
相比之下，船身左側的青龍要矜持得多，身如磐石，目不斜視，偶爾輕搖尾巴。
還有窮奇，混沌等兇獸扭動身軀，躍躍欲試，而白澤，朱雀一類則老成持重，中規中矩。
似乎每只神獸都有自己的個性。
再看船底。
八卦圖上的線條也在緩緩轉動。
被吸過來的小生物已薄薄覆蓋船底板材。
仔細觀察，發現全是些水蟲，魚卵，浮游等，稍大些的小魚小蝦，并不受影響。
吸附力量還不夠。
“一定要想辦法多弄些幽靈上船，到時說不定就能吃掉大些的食物了。”周航暗想。
弗恩伯爵的出發時間比周航預計的要早得多。
按周航的計劃，湯姆·安德雷在船上多呆個三五天，他的船體材料便可以進行一次小小的升級。
經過一天兩晚的認真研究，他發現神獸們對船體的加強并非是無的放矢。
海中那些浮游水蟲，被神獸們吸納后，按船體各部分需要變成了不同的“養分”。
如果可以，周航當然希望在出發前變成一條堅韌無比的船。
可惜，僅老安德雷一個幽靈，動力遠遠不夠，船上的雕刻神獸們日夜不停運作，也不過在弗恩走到碼頭時，把周航的一身松木板材變得類似樟木板。
而老安德雷在這段時間里，表現讓周航覺得極不靠譜——上船后他望著海面沉默半響之后，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酒瓶猛灌，灌完以后便開始各種撒酒瘋，甚至做一些讓人尷尬的動作，讓周航又好氣又好笑。
直到第三天清晨，弗恩伯爵來到碼頭，老安德雷才重新安靜下來。
為伯爵大人送行的人很多，羅杰斯與昆廷赫然在列。
“看，這就是我事先為您準備的畫眉鳥號，不過羅杰斯覺得它的造型有些太夸張，擔心您不喜歡，所以他為您準備了水精靈號，這條船就作為額外送的觀賞船伴航吧。”永遠笑瞇瞇地昆廷拉著弗恩走向周航。
弗恩打量著周航，周航也回望弗恩，這是他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真正的貴族。
伯爵并不象小說里寫的那般皮膚蒼白表情高傲，他看上去和普通中年男人沒什么兩樣。
“它和別的船果真不同。”弗恩指指周航：“這種樣式的船只出自哪里？紫月大陸還是黑火深淵？”
“都不是。”昆廷回答道：“從沒有人見過這種樣式的船只，我猜，它有可能來自彩虹對面。”
羅杰斯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么，想了想，終于沒開口。
“那么船身材料呢？請你不要覺得可笑，我對樹木確實一無所知。”
“它的船身材料使用的是普通松木，大人。”羅杰斯回答完，低頭看看周航，有些疑惑地說：“我記得是松木來著，但現在，它看上去象樟木……”
除了周航，旁人并不能看見雕刻線條的流動，但木料的小變化，仍被羅杰斯發覺。
“無關緊要。”昆廷在一旁插言，“這種十米以下的小型帆船，一般都是用松杉或樟榆木，大型船只用的材料才比較講究。”
弗恩點點頭，“愿聞其詳。”
“海船對制造工藝要求很高，不同的部位需要不同的木材。”
昆廷說到這里，遙指長碼頭處的大海船，“比如您租用的黑珍珠號，它是船隊屬一屬二的好船，甚至在王國都能排上名次，龍骨是海水越泡越堅硬的坤甸木，船艙板使用了韌性十足又耐腐的輕密柚木，船舵來自鐵荔木，聽名字您就知道它有多牢靠，桅桿是上好的橡木……”
周航在一旁把昆廷的話一字不漏，暗暗記下。
他對樹木船只的了解不多，昆廷的這番話，算是他目前想要達成的升級目標了。
羅杰斯與昆廷帶著弗恩邊走邊說，后面跟著一群仆傭與水手，順著長碼頭漸走漸遠。
一直老老實實呆在一邊的小安德雷把行李扔進船艙內，解開攬繩。
“畫眉鳥，咱們也要出發了。”
“不，我的船名叫昆侖。”周航在心中暗暗更正，同時看了看老安德雷。
父子相遇，老安德雷波瀾不驚，仍眺望遠方的海面。
小安德雷把桅桿上的繩索解開，用備用槳推了推碼頭，讓船駛離，然后把風帆拉上去一部分。
風帆與帆繩是整條船中不能被神獸運作升級的部分，這成了周航的隱痛，不過看看自家那桐油浸過的風雨不侵的中式風帆，再看看旁邊小船上那些破破爛爛的布片，心里好受了許多。
船身上的神獸們似乎知道船即將出海，個個表現歡欣。
菲爾也駕駛水精靈號從船堆中擠出來。
水精靈號大小與昆侖號相仿，同是八米左右長短，寬不到三米，只是船身比昆侖號低一些。
“以后叫我羅德·菲爾船長！”遠遠地，菲爾便向著小安德雷揮手，并高聲叫喊。
兩艘船齊頭并進，駛離岸邊碼頭，向著長碼頭處的黑珍珠號靠攏。
周航前世曾看過“迦勒比海盜”電影，對黑珍珠號無比仰慕，但眼前這艘，肯定不是電影里的黑珍珠號，雖然它如昆廷所說，確實是一艘好船。
三十多米長的船體，接近八米寬度，裝修精美的船身，雙層甲板上跑滿忙碌的水手，在眾人的呼喝聲中，這艘三桅帆船的風帆被扯起，帆布被海風吹得鼓鼓作響。
遠航在即。
弗恩伯爵帶著侍從們站在甲板上，向碼頭邊的親友揮手告別，一名清理著帆繩的水手突然大聲唱起歌來。
“好男兒志在四方，好船兒乘風破浪，我用腳跺跺甲板，從此刻開始，腳下的船就是家園，但是岸上的好姑娘，你一定要等著我歸航，歸航……”
歌聲從零散到整齊，黑珍珠上的水手們齊聲高唱，歌聲響徹在海面上。
小安德雷一邊跟著哼唱，一邊把備用槳從水中拉起，放回船艙，槳上帶著新鮮的海水，濺灑在艙內。
有幾滴灑在正唱歌的老安德雷身上，瞬間消失。
老安德雷怔了怔，眼眶頓時濕潤，似乎那幾滴消失的海水變成了他的眼淚一般，淚水從眼角滴落。
“沒想到他如此眷戀海洋，灑了幾滴海水，聽了幾句歌就哭成這樣。”周航看著老安德雷的淚水，聽著水手們的歌聲，心中也不由感動。
中二熱血再度重重燃起……
長碼頭邊，羅杰斯昆廷邊揮手與船上的人作別，邊低聲竊語。
“你不該對伯爵說那句話。”
“哪句話？”
“鳥船來自彩虹對面！我們誰都不知道那艘怪船從哪里來，它完全有可能是從冥河里飄出來的不祥之物。”
昆廷笑了笑。
“你看，這就是我們的不同之處。你凡事總朝壞的方面想，為什么不學我呢？”
昆廷笑道：“上天永遠憐憫世人！那艘來歷不明的船，我相信它是這多事之秋里，上天送給我們的幸運物。”
羅杰斯在漸漸遠去的水手歌聲中微微點頭，“愿一切如你所想！”
黑珍珠號駛出避風港灣后，從船尾拋下兩條攬繩。
菲爾與小安德雷把攬繩系在各自船頭，然后不約而同選擇了手動駕駛，兩人隔著海水，相視微笑。
誰還不想做個真正的船長了？
一艘大型三桅帆，帶著兩艘獨帆小船，甩著兩條軟綿綿飄在水中的牽引繩，在茫茫大海中航行。
離開嘈雜的海港碼頭，周航現在有更多時間與機會好好研究他的神獸。
青龍隱隱是這些神獸的老大，輕易不動作，只要動一動，其他神獸都會作禁聲縮頭狀。
饕餮貔貅貪吃又貪玩。
窮奇貌似有多動癥。
朱雀是個八卦精，不停扭動著鳥頭觀察別人……
估計是動力不足的原因，神獸們的行動仍然緩慢，看上去就象播放速度零點一五倍的動畫片。
船底被吸附過來的“食物”，依舊是些微小型生物，周航只能看著船下生猛的海鮮魚蝦流口水。
他曾擔心老安德雷這個“電池”會不會被使用后電量耗盡，魂飛魄散，不過在海上航行幾天后，他放下擔憂。
這個幽靈越來越精神奕奕，甚至讓周航懷疑他有沒有可能起死回生。
如果不曾發生黑洞事件讓周航時時警醒，現在的海上生活倒稱得上歲月靜好。
“喂，開飯時間到啦！”黑珍珠號上傳來喊聲。
菲爾與小安德雷的食物都是大船供給，兩人駕駛船只向大船靠攏，黑珍珠號上的水手站在下層甲板上，把用海藻片包好的食物分別扔到他們船上。
“又是魚肉加黑面包，能不能換點口味？我現在是船長了。”菲爾抱怨道。
“連基諾也吃著黑面包呢，你別抱怨了。”
基諾是黑珍珠號的船長。
菲爾邊不情不愿地啃著面包，邊轉動舵輪，讓水精靈號與昆侖號靠近并行前進。
“這是你第一次出海嗎？”
“不是。”安德雷有些不自在的簡短回答道：“小時候曾出過海，我父親以前是個漁民。”
“我認識你父親。我第一次做水手出海時，和老湯姆在同一條船上……”
大胡子菲爾是個話嘮，開了腔就停不下來的那種。
周航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他嘮瞌。
“老湯姆真的挺能喝酒，有次喝醉了，睡了三天才醒……”
“……你能相信，他居然邊喝酒邊在風暴里唱歌？我們都忙得團團轉，他還要拉著我們跳舞……”
“……有時喝多了，會說些瘋話，幻想自己是船長……”
小安德雷低頭啃著面包，表情既尷尬又難受。
周航能理解他的感受，家中有這樣一個酒鬼父親，長期受到眾人的嘲笑，心里必然會又傷心又自卑。
再看看老湯姆，這位正被議論的大叔似乎聽不到菲爾的談論說笑，還是那副古板僵硬的模樣，只是眼睛的關注方向有了變化。
他不再遙望遠方的海面。
周航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
這是什么？這是什么？？這是什么？？？
幽靈啊！好幾個幽靈啊！！
這些幽靈飄浮在海水中，全身慘白，有幾個身體已經變形，隨著海浪的拍打起伏，他們如水中的浮木般毫無規律的滾來滾去。
“停船，停船！去把他們撈上來！”
看到幽靈的周航就象見到美女的單身狗，激動得完全停不下來。
菲爾與小安德雷聽不到他的叫喊，繼續聊著天。
“愿神明們保佑老湯姆的靈魂，聽說他是在城內驛站酗酒后去世？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小安德雷再也吃不下，他把手中沒吃完的食物用海藻片重新包起扔在一邊，小聲回道：“請你以后不要再談論他了。”
菲爾雖然話嘮，卻不是個蠻橫的人，見小安德雷悶悶不樂，便把水精號駛離開去，不再煩擾他。
留下小安德雷坐在扳舵邊獨自發呆。
昆侖號有牽引繩與黑珍珠號相連，就算無人駕駛，自然會被黑珍珠號拉著往前飄，所以小安德雷毫不擔心。
周航卻心急如焚。
那幾個幽靈就在左前方不遠處，只需要小安德雷搖幾下槳，或扳扳舵，便能駛到幽靈們身邊。
如果錯過了時機，被牽引繩牽絆的昆侖號會與這些幽靈擦身而過，且無法返回。
船上只有一個幽靈，升級實在太慢了，出海已經七天，一身松木板總算完全變換成樟木，按這樣下去，想變成鐵荔木柚木，那得好幾個月時間。
幾個月，在充滿危機的海洋上，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
更不要說那個隨時隨地可能出現的黑洞。
這些讓周航不得不急，可再急，使不上勁兒啊。
他對自己的航向動作全都沒有自主權，只能求助于人，可誰能聽到他的呼喊？
“求求你，把船駛過去……去把他們撈上來……”
小安德雷一動不動。
周航知道，即便小安能聽到，也看不見那些幽靈，更無法觸碰打撈。
但什么也不做白白放過，他心有不甘。
神獸們似乎感知到了周航的情緒，動作略略加快。
朱雀的頭部扭動，看向那些幽靈。
已經越來越近，再不打撈，將擦肩而過。
……
幽靈已在身邊。
……
……
終于還是錯過了。
周航第一次產生了絕望的情緒。
……
……
……
等等。
那些幽靈好象在動？他們在追趕船只？
沮喪中，他發現隨海浪翻滾的幽靈們正劃動變形的手腳，奮力朝自己游來。
老安德雷站在船尾，一條手臂正在朝那些幽靈揮舞。
“加油！加油！……”
就算去奧運會賽場看現場比賽，周航也沒有如此賣力的大聲為他人鼓勵叫喊過。
最前面的幽靈已經游到船舷邊。
周航緊張得忘了叫喊。
老安德雷勾身把那個幽靈拉起，甩到船甲板上。
“大叔，你真是我親大叔！”
周航眉開眼笑，看著安德雷把水中的幽靈一一撈起。
“電池”突然多了好幾個。
零點一五倍速播放的動畫片變成了零點三五倍播放。
“五個幽靈，加上老安有六個，為什么不是零點九倍速，而是零點三五呢？”
周航開始在心里盤算。
不管怎么樣，出海的第一程，運氣不錯。
吃完手上的黑面包與魚肉，菲爾有些渴，他走到船尾艙的大木桶前，盛了碗水喝下。
喝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一滴灑出——汪洋大海中，想找到干凈水源太困難。
另一條船上的埃文·安德雷還在發呆，菲爾心里有些歉疚。
他并不想惹小安德雷傷心失落，只是想找個人隨便聊一下，可好象找錯了話題。
海風漸漸刮得有些大，菲爾考慮降下幾片輔助帆。
他看看小安德雷船上的桅帆，心里忍不住羨慕。
那艘怪船上的硬帆只需一個人拉拉繩索就可輕松自由升降，不象他們這些船，升帆降帆還得爬上爬下。
他爬上桅桿，解開部分繩索，望了望船后無邊無涯的大海。
有一片海水變色了。
藍色海洋中，映出一塊明顯的棕黑區域。
菲爾有些不解，那塊區域他們剛剛經過，當時還藍著呢。
那片棕黑色在水中移動。正是他們船行的方向。
他凝神看了半刻，抱定桅桿大叫。
“是海巫，海巫來啦！快升帆，海巫來啦！”
菲爾的高聲狂喊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黑珍珠號甲板上的水手們聚到船尾，對著那片棕黑指指點點。
在船舵前發呆的小安德雷迷茫站起。
“升帆，升帆，快離開這！是海巫！”菲爾朝小安德雷拼命揮手。
黑珍珠號上已經有水手開始手慌腳亂的爬桅桿。
小安德雷很快清醒，他跑到船尾對著那片棕黑陰影看了小會，沖到桅桿旁快速地解著帆繩升帆。
“我好象又犯錯了！”老安德雷嘀咕道，“沒想到你們居然是從海巫那里逃出來的。”
這是周航第一次聽他說出完整且清醒的話語。
平日里老安不是沉默不語，便是醉酗酗吐些沒有章法的粗俗俚語。
那些被他從海水中撈起的幽靈們擠在船艙一角，抱著破爛變形的身體個個縮成團兒。
周航發現他們眼神中全是恐懼。
“海巫？那是什么東西？”聞風出現在船尾的伯爵問出了周航的疑問。
兩艘船現在離得很近，周航能聽到黑珍珠號甲板上的談話。
“是海中的一種怪物，大人。”一名侍從回答道：“他們以人類的靈魂為養料生存，邪惡且強大，這些怪物掀翻船只，淹死水手和商人，然后把這些人的靈魂拖回巢穴當作食物。”
“有對抗的方法嗎？”
“紫月大陸上的精靈可以對付它們，至于我們人類……有些海船會把活人推下去當祭品，有了祭品，海巫會暫時放過船只。”
“荒謬！無恥！”弗恩罵道。
“您還是進船艙里去吧。”侍從勸說道。
“不！我就是要站在這里，看看這惡心的怪物長得是何模樣……”
三艘船都把帆升齊，黑珍珠號甚至打開了槳艙，菲爾與小安德雷緊張地站在各自的船舵旁操作。
為了防止意外，兩條牽引繩被收起。
海風漸大，原本碧藍的天空陰云壓頂。
三條船都在全速前進，可那片棕黑色仍然離船只越來越近。
“為什么偏偏這個時候起風？”黑珍珠號甲板上的弗恩大聲問旁邊的水手。
“是海巫帶來的！伯爵大人！海巫所到之處，經常都會刮起風暴。再過一會，海浪會撲上來把甲板打濕，您還是回艙去吧。”
伯爵這次沒有固執，帶著仆從們離開了甲板。
棕黑色的陰影終于沖了過來，帶來海潮似的洶涌巨浪。
周航隨著巨浪過山車似的起伏。
身為一條海上帆船，他第一次暈海了。
出海這些天，一路上風平浪靜，讓周航以為海洋不過爾爾，現在滿天的咆嘯巨浪，讓他見識到了大海的另一面目。
海風呼嘯，巨浪互相拍打的聲音如雷鳴一般。
陰影已經潛到三艘海船身下，海浪平靜了些。
并沒有人因此松懈，這短暫的平靜反而讓人更加忐忑不安。
周航身上的神獸們顯得有些煩燥，朱雀不再扭頭觀察其他神獸，它的眼珠只隨著那片陰影移動，眼神凝重。
老安德雷心情復雜地看著那些縮成一團連眼神都不敢動一動的幽靈們。
所有人都屏住呼息，等待海巫出擊的那一刻。
“轟——”的一聲巨響，巨浪再次掀起。
周航感覺自己被拋上了天空。
到達一個頂點，才猛然落下，就象他曾經在游樂園里玩過的跳樓機。
三艘船被海浪撥開，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隨海浪起伏。
一團巨大的棕黑色陰影露出海面，拍打海水，海浪越來越大。
被晃得暈頭轉向的周航，看見水精靈號在海浪中側翻，一個巨浪撲過去，水精靈號轉眼間被海水吞沒。
棕黑色陰影的動作停下來，再次沒入海水下。
難道它把可憐的菲爾當成了祭品？
就在周航猜測時，水中的陰影朝著昆侖號游過來。
它放棄了落水的菲爾，也放過了黑珍珠號的滿船生靈。
“我不該把你們拉上來！它是來找你們的！”
老安德雷生氣又郁悶地指著那五個幽靈說道：“你們下去吧，這樣它就不會來追我們了。”
幽靈們似乎沒有聽懂他的話，除了恐懼，他們好象沒有別的情緒與思維能力。
回去？好不容易撿來的“電池”就這樣讓他們回去？
周航又氣又急。
陰影在昆侖號下停住，一部分露出海面，包裹住昆侖號。
周航看到周圍一片黑色濃霧，濃霧中，他聽到自己的板材正在咯吱崩裂。
老安德雷轉頭看看正在緊張操作船舵的兒子，然后走向那五個幽靈。
抓住其中一個，拎到船邊就要往下丟。
那個看上去并無思維能力的幽靈死命抱住了船舷。
即使已經不會思考，仍有著滿滿的求生欲望。
周航很無奈的發現，除了放棄這些撿來的幽靈，貌似找不到其他方法來渡過這場災難。
他的樟木樹板材，船身已經部分損壞，這團濃霧再包裹久一些，船體可能會變成一堆渣滓。
神獸們的雕刻線條在狂燥又緩慢的流動。
一聲清嘯，從船中發出。
濃霧頓時消散一半。
那聲清嘯，是左船艙板上的青龍發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