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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月照萬里全文閱讀

漢月照萬里作者:紫塞看門人

漢月照萬里簡介:元封元年,風起東海,且看二代冠軍侯霍嬗如何續寫衛霍的傳奇,出則封狼居胥、飲馬北海,入則禮絕百僚、濟世安民。 https://www.zhaoshu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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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須知平地有風波
漢月照萬里全文閱讀作者:紫塞看門人加入書架

  盡管當今天子劉徹沒有如秦始皇一般工作狂似的勤于政務,但是也要每日批閱大約二三十斤重的奏疏,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對大漢各地的情況了若指掌。

  看過病情有所起色的霍嬗之后,天子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正殿中批閱當日送來的奏疏,這一批閱就是一個多時辰。

  “陛下,快到用暮食的時候了。”宦者令春陀小聲提醒道。

  暮食也就是傍晚時分的一餐,是皇帝每天的最后一頓飯。

  作為天下至尊,天子的用餐自有一套禮儀規范。在漢代,君王享受的是一日四餐的標準,以體現皇帝的地位尊貴。東漢史學家班固所編纂的《白虎通·禮樂》中“右論降神之樂”條是對于皇帝的一日四餐是這樣解釋的:“王者之所以日四食何?明有四方之物,食四時之功也。”

  “現在是什么時辰?”天子把手中的奏疏放在案幾上,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回陛下,已經申時了。”

  “正好有些餓了,今日就照三天前的暮食準備飯菜吧,那一日的羊胃脯味道不錯。”

  “喏!”春陀躬身應道,就準備下去安排皇帝的暮食。

  想了一下后,天子又說道:“召太醫藥丞杜信即刻入宮。”

  “喏!”春陀回身答道。

  不多時,杜信就奉召入宮。

  “杜卿,冠軍侯的身體究竟如何了?”

  “回稟陛下,依臣之見,冠軍侯的身體當無大礙。只是冠軍侯本就年幼,經此一病后更是身體虛弱,恐怕需要將養幾個月后方可恢復如初。”杜信恭謹地答道。

  “大善!”得到肯定答復的天子點了點頭,又道:“那在子侯病愈之前就仍由杜卿為他診治了。”

  “喏!”

  “還有一事,子侯當日病發時所吐之物,卿可查得是何物?”

  說話間想起霍嬗服下催吐藥物后吐出來的那一灘青色胃液,天子的目光陰沉了起來。

  階下的杜信感覺到天子突然凜冽的目光,戰戰兢兢地說道:“臣正欲稟報此事。昨日,臣有一老友許行來訪,臣與之說起了冠軍侯的病情。許行乃是膠東名醫,醫術與臣各有擅場,且在膠東一帶行醫近二十年,對此地飲食頗為了解,故而臣從他的口中得到了一些線索。”

  “是何線索?”

  “根據許行所說,東萊郡附近的海中所產鮐鲅等魚若是調制不當會有微毒留存,食之則會有腹瀉、頭痛等癥,更甚者可能會致命。據臣所知,四日前的宴席上就有鮐鲅。”

  “那為何宴前用銀針沒有試出毒來,且朕與眾位卿家也同食此魚,再無一人有事?”天子皺著眉頭問道。

  如果是當日的膾有問題,那不應該獨獨一個霍嬗病了,其他人卻沒有任何異常發生。而且在天子用餐前,每次都會有人先品嘗一下,再以銀針試之,以保證天子的飲食安全。如果飯菜有毒,卻沒有在宴會前檢查出來,那肯定是有人失職所致。

  “若只是有少量毒素,則銀針不能試之。且成人食之無事,孩童會因為肺腑未全而中毒。”

  話講完后,杜信就靜靜地站在階下等待天子的決斷。

  良久之后,天子才沉聲道:“此事朕知道了。杜卿,你先下去吧。”

  “喏!”說完,杜信就領命而去。

  “這些人還真是敢做啊!”看著杜信遠去的背影,天子想道,心中則是殺機涌動。

  自霍嬗病后,天子就對小冠軍侯這場突如其來的怪病有所懷疑,只是沒有得到證實。現在得到杜信的線索后,天子就已經將此事定性為一場陰謀暗殺了。

  作為天子最為親信的臣子,霍嬗所享受到的安保措施和天子本人并沒有什么兩樣。就在這樣的安保措施中,小冠軍侯還是遭到小人暗算,險些一日暴斃。這豈不是說只要幕后之人有所意圖,他這個皇帝也很可能會落得和小冠軍侯一樣的下場。

  作為帝王這種生物中的佼佼者,當今天子的自私和多疑在歷代漢帝中也可以排在前列。小冠軍侯的暴病無疑觸犯了他的敏感神經,在天子的眼中這就是一次蓄謀已久的挑釁。現在就看中尉王溫舒能不能順著杜信獲得的這條線索給他一個交代了。

  酉時一刻,春陀回到了殿中,指揮著小宦官(見注1)們將菜肴擺放好。

  將一切安排好后,春陀才對正在沉思中的天子說道:“陛下,請用暮食。”

  從沉思中回神的天子,看了看食案上的飯菜,沒什么胃口,隨便吃了幾口后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站在一旁的春陀看到這樣的情況,微微詫異,問道:“陛下,可是今日的飯菜不合心意,我再去吩咐庖人為陛下重做。”

  “不必了,只是朕沒有胃口罷了。”天子搖了搖頭,轉而又問道,“春陀,朕且問你,你入宮多少年了?”

  “蒙先皇與陛下不棄,臣先是侍奉了孝景皇帝八年,后又侍奉了陛下三十一年,入宮已有三十九年了。”

  “三十九年!”看到已經兩鬢斑白的春陀,天子也是頗為感慨地說道,“這三十九年來,你對天家的忠心天地共見。就連朕當初繼位登基也是你來傳的遺詔。”

  春陀揖首道:“陛下謬贊了。臣深受圣恩,該當誓死以報!”

  “你素來忠心王事,朕心知之。但是當今世上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忠心侍奉于朕?”

  這么些年的宦者令做下來,春陀已經習慣了當今天子比孝景皇帝還要更勝一籌的腦洞跳躍性,因此小心翼翼地答道:“朝堂諸公皆是陛下肱骨之臣,想必都是忠心耿耿之人。”

  “朝堂諸公,彼輩中又有幾人未行貪墨不法之事。只不過能做事,朕尚且可以容之。”天子冷笑了一下,又道:“至于忠心,就連朕的禁中都有人在吃里扒外,這世上還能有幾人是忠?”

  春陀趕緊跪下道:“臣有罪,請陛下息怒!”

  “起來吧,朕又不是在說你不忠。”天子擺了擺手道,“只是朕的心中不快,想要和你說說話罷了。”

  “喏!”春陀應道。

  他知道天子只是希望在說話的時候有一個合適的傾聽者而已,這個人可以是后妃皇子,也可以是親信大臣。而之前更多都是由冠軍侯霍嬗來充當這個角色,現在冠軍侯病了,他這個宦者令就成了皇帝的最佳人選。

  “春陀,朕教養子侯幾年了?”

  “回陛下,元狩六年,故大司馬薨,陛下就命冠軍侯為侍中,養在宮中親自教導,至今已七年了。”

  兩代冠軍侯都是被天子一手撫養,并且親自加以教導,這種待遇連幾位皇子都沒有享受到。說起他們父子的恩寵際遇,侍奉了兩代天子的春陀在近四十年中只見過這一例,說話時也不禁帶有些羨慕之意。

  “朕花了十年時間教出了一個縱橫天下的大司馬。十七歲為校尉,斬殺籍若侯產,俘虜單于叔父羅姑比,功冠全軍。十九歲為驃騎,獲祭天金人,俘虜匈奴五王、五王母、單于閼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二十一歲封狼居胥,匈奴遠遁,而漠南無王庭。”

  說起往昔擊破匈奴的壯舉,天子的話語中滿滿的都是回憶。

  作為一個擁有養成癖的君王,霍去病無疑他最為成功的養成作品。那個天子視若親子的年輕人是何等樣的英氣逼人,帶兵打仗有如神助,同他的大將軍衛青一起完成了漢家四代帝王的夙愿,平城之盟、送女和親等數十年的恥辱一朝得以洗刷。

  春陀隨即就是一個馬屁奉上:“唯非常之人方能立下此等非常之功,大司馬能做下如此功業,陛下的教養在其中居功至偉。”

  “可是朕的大司馬霍去病薨了,大將軍衛青也是身負舊創不復當年之勇,明明只差最后一步,北伐大業卻不得不停下來。所以朕要栽培子侯,以他的聰明伶俐、舉一反三,未來必定不輸給他父親。等到他長大成人,一定能領軍讓匈奴俯首稱臣,完成大將軍、大司馬也未能完成的全功。可是朕的冠軍侯竟然病了,險些又壞了朕的大業。”

  霍去病英年早逝,北逐匈奴的計劃竟未得全功,天子每每思之也是平生一大憾事。還好,霍去病的獨子霍嬗天賦出眾,讀書習武的進度喜人,沒有讓他失望。天子也已經做好了再花費十多年時間去培養一個無敵戰神的準備,可誰想到在這次封禪路上竟然有人想要謀害他的小冠軍侯。

  “冠軍侯有陛下的洪福保佑,已經從昏睡中醒來,不日定能痊愈,陛下不必太過憂心。”

  春陀哪還不知道自己的這個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只得干巴巴地講了句應景的好聽話。

  “是啊,杜信已經說了子侯的病并無大礙,再有三個月就能恢復如初。可是子侯的病來的如此蹊蹺,你說是何原因?”天子陰惻惻地問道。

  “臣……臣不知。”

  春陀被天子的這番突然轉彎的問話給嚇到了,當下就出了一身冷汗。

  “你當然不知,因為連朕之前都不知道。只是禁中近些時日如此不靖,你這個宦者令該當如何?”

  天子話音剛落,春陀忙不迭地再一次跪下,道:“臣死罪!”

  “身為宦者令,卻失察至此,你當然是死罪了。若不是子侯無事,且看在你忠心侍奉我父子四十年,當年還替朕和先帝說過好話,朕早就將你交給中尉處置了。四天前,子侯在宴會上吃了有毒的鮐鲅后險些離朕而去。既然子侯都能在禁中的宴會上中毒,那他日朕說不定也會吃到有毒之物,那些人可真是好膽啊!”

  跪在地上的春陀這才明白了剛剛天子到底從杜信那里聽到了什么。冠軍侯霍嬗在宴會上中毒,那從投毒到上菜的這些環節中肯定是有一環甚至幾環出了問題,而犯人肯定就在宦官、宮女、庖人之中。作為宦者令,他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失察之罪。

  在他的記憶中,上一次天子如此暴怒還是兩年前得知被欒大所騙的時候,那一次佩六印、貴振天下的樂通侯落得個棄市的下場。而這一次冠軍侯的暴病讓天子的怒氣更勝往昔,已經讓幾個小宦官因此丟了性命。現在發現又事涉陰謀,還直接將他這個宦者令給拖入了渾水之中,怎么可能不害怕。

  想到這里,春陀急忙說道:“臣失察,望陛下讓臣戴罪立功,臣這就去嚴查禁中,看看到底是誰敢吃里扒外。”

  說完后,春陀就安靜地跪伏在地上等候天子發落。

  天子看到春陀顫抖的雙手,又念及他近四十年侍奉的辛苦,口氣不由和緩了一點道:“起來。你給朕好好地查,順便將禁中好好地整頓一下,此事一定要給朕一個結果,滾出去吧!”

  春陀聽到天子的聲音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趕忙應道:“諾!”

  隨后迅速爬了起來,行禮離開了正殿。

  望著春陀遠去的背影,天子搖了搖頭道:“禁中之事,有這個家奴應該就足夠了。”

  春陀是多年的宦者令,整頓禁中這點小事還是能夠做好的。

  事實上,天子也只希望春陀能做到這一點就可以了。未央、長樂兩宮里面的宦官、宮女和宮外的貴人之間的聯系從來就沒有斷過。其中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利益糾纏,各自有各的想法。不過近百年來漢室一直是這么過來的,貴為天子的劉徹對此也無可奈何。

  讓春陀整頓禁中也不過是能起到一段時間的效果罷了,過段時間又會恢復以前的狀態,可卻是勢在必行之事。這一次禁中之人幫助那些鬼祟小人下毒暗害于小冠軍侯,已經觸犯到了天子的底線。在天子看來,就是近幾年對這些奴婢們太過仁慈,才讓他們沒有了敬畏之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只是這老狗雖忠,但終究垂垂老矣,整頓禁中一事尚能為之,可追查下毒者必定會無功而返。”

  所幸,他并沒有將希望放在一個宦者令的身上。中尉王溫舒那邊才是此次查案的重點,有了杜信從許行那里得來的線索總應該給他個交代。

第3章 善惡無端費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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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宮角落一處燈火通明的房間中,隨扈宦官里的四位頭領陸陸續續地走了進來,在向春陀行過禮后就安安靜靜地坐下。

  等人都到齊了,坐在主位的春陀仍是瞇著眼睛一言不發,感覺就好像睡著了一樣,下首諸人也只得正襟危坐等候宦者令發話。

  就這樣沉默了不到一刻鐘時間,眾人之中性格最是急躁的內者令鄭節終于耐不住性子,主動發問道:“春公,不知因何事召集我等?”

  春陀半瞇著的眼睛終于睜開,先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鄭節,隨后掃了一眼其他人,終于慢條斯理地說道:“鄭公且請稍安勿躁,我今夜既然急召諸公至此,自然是有要事相商。冠軍侯今日午間醒來一事,諸公想必都已經知道了吧?”

  幾位宦官頭領聽罷都點了點頭。

  春陀對此倒是并不奇怪,以下首這些人在禁中的耳目,知道冠軍侯醒過來的消息說不定比天子還要更早一些。

  于是就接著說道:“冠軍侯從病中蘇醒自是禁中的一大喜事,天子對此甚是高興,我等奴婢也不必如前幾日一半膽戰心驚。不過就在方才用暮食之前,陛下召見了太醫藥丞杜公問詢冠軍侯之癥,隨后便命我去做兩件事情。春陀實是力有不逮,故而急召諸公來此助我一臂之力。”

  鄭節正色言道:“天子有什么吩咐,春公盡可道來。我等皆是天子家奴,本就當為陛下分憂。”

  有了鄭節帶頭表態,其他幾位中黃門也是紛紛附和,表示自己愿意為君盡忠的意愿。

  “如此甚好!”春陀躬身拜道,“有諸公助我,必能不辱使命。”

  “春公客氣了。”眾黃門趕忙避席回禮。

  “那我就和諸公直說了。四日前,冠軍侯在宴飲后暴病,陛下震怒。我本以為此病是冠軍侯水土不服所致,這樣一來便于我等奴婢的服侍無甚關系。然而陛下今日于杜公的口中得知冠軍侯之病實乃中毒,這毒物就是宴飲中服下的,趙公掌禁中宴席多年,難道就沒有什么可以教我嗎?”

  春陀剛說到霍嬗暴病乃是宴會上中毒所致,眾人就將目光投到了尚席令趙謙的身上。只看見這位在宮中權力能夠排名前五的宦官已經被嚇得臉色慘白,再沒有往日的紅光滿面。

  趙謙直接就跪倒在地上,涕淚橫流地說道:“奴婢冤枉,求春公出手救我!”

  “趙公的這話又是從何說起?老朽尚且自身難保,還正想求趙公將腦袋借我救我一救呢!”春陀冷笑道。

  “奴婢實在不知,求春公救我!”被嚇傻了的趙謙連連叩首直至額頭出血,嘴里一直翻來覆去地說著這兩句話。

  春陀冷著臉看著趙謙在哪里跪地求饒,一身肥肉隨著叩首的動作不停顫抖,依舊坐在上首一言不發。

  旁邊的御府令丞高昌和趙謙素來較好,就出來打圓場道:“春公息怒,請聽我一言。冠軍侯之病既然乃是中毒所致,則不單是趙公,在座諸公無一人可擺脫嫌疑。畢竟禁中收買幾個小宦官,對諸公而言實在是輕而易舉。所以我等應當速速徹查此事,為自己求得一個清白。若是拖延日久,難免陛下不會遷怒于我等。”

  “對對對,高公說的極是!”其他三位大宦官也是齊聲附和道。

  “看在諸公的面子上,趙公只要解開了我的幾個疑惑,我愿意為你向陛下進言。”春陀正色道。

  正低著頭哭泣的趙謙抬起了胖臉,趕忙道:“謝春公。春公有什么想問的盡管問,奴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請務必救我一救!”

  “冠軍侯所中之毒乃是當日宴上的一道鮐鲅所有,此魚若調制不當就會帶有微毒,孩童肺腑未全食之則可能會中毒。趙公可知此物乃是何人敬獻,何人所制,又是何人擺到了貴人面前?”

  “回……回宦者令。”趙謙勉力抬起頭來,瑟瑟發抖地說道,“在封禪路上陛下的一切飲食都是按宮中規矩來安排的,地方可依例敬獻食物,但所有膳食都需先使人食之,再以銀針試之,確定無毒后陛下方可用之。四日前宴會的菜肴確實沒有什么可疑之處啊……”

  “然后呢,我現在是在問你這些嗎?如果你連這點小事都沒有辦好,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春陀極其不耐地打斷了趙謙的廢話。

  “奴婢只記得當日席上的海中魚蝦之屬大半是由蓬萊縣令彭靖所獻,只有一少部分是由縣丞蘇禎和縣尉徐安所獻。”趙謙細想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奴……奴婢想起來了,那道鮐鲅乃是縣尉徐安所獻。”

  “你確定?”春陀很是認真地問道。

  趙謙干咽了一口唾沫,繼續說道:“奴婢確定,陛下每日飲食在尚席令都有檔案記錄,地方敬獻之物也不例外。春公若是不信,可命人取來查閱一下。”

  春陀對著身邊的小宦官點了點頭,見到小宦官離去,又道:“趙公請繼續。”

  “當日做菜的庖人是魏亭,祖孫三代都是少府所屬,他也已經服侍陛下十二年了。至于上菜的宦官、宮女實在人數太多,奴婢未能全部記下,請春公從檔案查之。”

  “趙公可還記得,當日尚席令中有沒有什么人有異動?”

  “回春公,奴婢對此實是不知。”

  說完后,趙謙就伏在地上等待春陀接下來的問話。

  “很好,趙公果然是聰明人。”春陀重重地敲擊了一下面前的幾案,“明日中尉問案,趙公需將今日所言與中尉王公再完整地講一遍。”

  “春公!……”一聽到自己明天還要被中尉王溫舒問案,稍稍平靜了沒一會兒的趙謙又快哭出來了。

  “趙公放心,如你所言為真,則并無失職之處。我定當為你向陛下,請陛下寬宥于你。你也是宮中老人了,陛下多少會念一些舊情。”

  嘴上是這么說,春陀的心中卻在暗自腹誹。劉氏天子皆是薄情寡義之人,當今天子也不例外。一個能說出“嗟乎!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這樣的話,連妻子都可以隨時拋棄的皇帝怎么可能在意一個宦官的生死,尤其是這個宦官的疏忽差點害死了他最為寵信的冠軍侯。

  不過面上依舊不顯,看到趙謙那掛滿恐懼之色的胖臉,春陀還安慰了一句:“我會拜托王公的,趙公乃是陛下近侍,王公定會與你留一份體面。”

  “多謝……多謝春公!”趙謙再拜道。

  “趙公且安坐。”春陀又看向其他三人,“冠軍侯中毒之事,高公、鄭公、陳公若是有什么線索也可一并講出來,我們一起參詳一下。”

  其他三位宦官頭領彼此對視了一下,由鄭節出面答道:“春公見諒,我等的確是不知道此事的詳情。”

  “也罷,諸公若是想起什么,可以隨時講與我聽。”春陀嘆了口氣道。

  除了與此事已經脫不開關系的尚席令趙謙,春陀并不覺得能從其他幾位宦官頭領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現在這個局面,那三位巴不得是一點關系也不要沾上,怎么可能再惹禍上身。

  見慣了宮中陰謀的春陀,也和天子一樣認定是有人出手暗害。他很清楚禁中的這些宦官中必然有人與外人勾連,要不然那道有毒的鮐鲅也不會就這么堂而皇之地擺到天子以及冠軍侯等貴人的面前。涉及陰謀的大宦官,很可能就是下首四人當中的一個,做這等大事總要有個足夠地位的宦官頭領居中調度,小宦官們可沒有這個膽子。

  “這第二件事其實也是自第一件事而生的,因冠軍侯中毒一事陛下還命我整頓禁中宦官、宮女等奴婢。”春陀面色平靜地說道。

  “不知道春公對此事有什么章程?”之前一直沉默的黃門令何充發問道。

  “禁中既然能發生冠軍侯中毒之事,可見宮中不靖至何種程度,所以整頓之事當從嚴行事,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下首的四人拜道:“請春公明示。”

  “除了依照律例的處置以外,我以為還應將隨扈的宦官殺一批往日犯過錯的,罰一批不功不過的,獎一批服侍有功的。等回到長安后,宮中的宦官、宮女也可照此例執行。”春陀輕描淡寫地說道。

  其他四個大宦官聽了也是渾身發冷,春陀這一句話宮中可能就將有幾十上百條人命消失,這位二十多年的宦者令還真是手夠狠的。

  “春公,這樣處置會不會有些過了,很可能會造成禁中眾人的不安。”老好人高昌忍不住說道。

  春陀看了看高昌,心下并沒有動搖,只是又問道:“不知何公、趙公、鄭公有何高見?”

  聞言,禍從天上來的趙謙惡狠狠地說道:“春公此議甚佳,宦官、宮女近些年確實懈怠了不少。”

  鄭節也點了點頭道:“鄭節附議。”

  春陀看向何充,只見何充拱手道:“春公之議,我并無異議。只是需請旨陛下方好施行。”

  “這是自然。此事我會向陛下請旨,到時諸公依旨行事就可,也請高公勿慮。”春陀向正殿方向遙遙一拱手道,“再則禁中不靖至此,非重典無以治之。若是再不狠心整頓,怕是早晚會牽連到你我身上。”

  何、趙、鄭三人點了點頭,不就是殺人嗎?只要天子認可了春陀的處置方法,殺個把人又算什么大事。他們這些擁有現如今這個地位的大宦官,哪一個不是踩著同行的肩膀爬上來,又有哪一個人的手上還沒有過一兩條人命。

  高昌也沒了意見,要自己的命和要別人的命,那肯定還是自己的小命要緊。他只是“老好人”而已,又不是蠢貨,不然也不可能成為御府令。

  四人齊齊肅容行禮,道:“喏!”

  且不提何、趙、鄭、高等四人是如何忐忑不安地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半個時辰以后,春陀的隨侍宦官已經從尚席令處拿回了天子封禪路上的飲食記錄。

  春陀細細翻看后發現事情確實如趙謙交代的一樣,就把手中的竹簡放在了幾案上,閉著眼睛沉思了片刻,抬起頭問旁邊站著的小宦官:“蘇文,你覺得冠軍侯中毒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

  蘇文躬身一禮,道:“奴婢不知。”

  春陀搖了搖頭道:“不要怕,你是跟了我快四年的心腹之人,我也知道你素來行事機靈,是個聰明人。今日之事我也只是想聽一聽你的看法,說一說吧。”

  “春公,那我就直言了。”蘇文頗為懇切地道,“我覺得縣尉徐安與皰人魏亭的嫌疑最小,如果冠軍侯中毒之事一暴露他們兩個人必然是最先被懷疑的。當然若是有把柄在他人之手,二人也可能受人脅迫做下此事。至于服侍貴人的宦官、宮女,因為人多事雜反而容易行事。”

  “你講得不錯。”春陀點了點頭,蘇文講的這一點他也想到了。徐安和魏亭這兩條線索太過明顯,想必幕后之人也不會選擇從這兩個方面入手。

  蘇文看了一眼春陀,欲言又止。

  “還有什么沒講?”春陀追問道。

  “只是奴婢以為,當日服侍的宦官、宮女中恐怕有幾個人會自裁謝罪。”

  春陀正在敲擊幾案的手指突然一停,說道“好了,你下去吧,明日將這份檔案送給中尉王公。”

  “喏!”蘇文收拾起桌上的竹簡,行禮離開。

  房間里只剩下了春陀一個人,失笑自語道:“好一個聰明伶俐的蘇文,居然連這一步都看到了。”

  蘇文能看到,人老成精的他自然也不會想不到。他甚至還想過將當日的那些宦官、宮女都交給中尉處置,防止這些人自裁。只是幕后之人能做下如此大事,十之八九都會留有后手進行處置。這條線索斷了,此事恐怕還是不了了之居多。

  不過這和他又有什么關系呢。天子能許他戴罪立功,已經是看在這么多年辛苦的份上,而且多半沒有指望他有這個本事能查清此事。此事真要是被他查出來,多半還要被貴人記恨,作為一個垂垂老朽的老宦官也沒有這個必要非要趟這個渾水。

  已經年過六旬的春陀在心里面又把致仕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反正他已經做到了一個宦官的頂峰,在族中也是開宗立戶,還從堂兄那里過繼來一個兒子繼承香火。就是明天死了,皇帝估計也能給他追封個謚號什么,也沒實在是有什么好追求的了,還不如致仕回家過兩天含飴弄孫的好日子。

第4章 世有鷹犬供指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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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蘇文就遵照春陀的吩咐來到了中尉署臨時設在蓬萊縣的府衙。

  “稟王公,此乃尚席令處在陛下東巡路上所有飲食的檔案,春公特命我將其交付于中尉署,還請王公查驗。”說話的時候蘇文就將幾份竹簡遞給了一個中尉衙門的小吏。

  王溫舒從小吏的手中接過竹簡,拿起來簡單地看了一下后道:“有勞蘇黃門辛苦這一趟了。”

  “王公客氣,這些都是奴婢的分內之事。”蘇文面色平靜地答道。

  “蘇黃門且請稍待片刻,我等一下還有些話問你。”

  “喏!”蘇文說完就低眉順目地站到一旁。

  王溫舒說完就直接低頭看起最后一份竹簡,上面是尚席令對最近幾天對天子飲食的檔案記錄。

  就這樣過去了半個多時辰,王溫舒才將天子東巡路上的一切飲食方面記錄的大致看完,于是手中的竹簡放下,抬頭看向正規規矩矩站在下首的蘇文問道:“敢問蘇黃門,春公昨日領旨后可曾下令將宴會當日服侍的宦官、宮女以及庖人收押?”

  “春公未曾下令收押那些奴婢,只是將黃門令何公、尚席令趙公、內者令鄭公、御府令丞高公召集到一起,并向趙公問詢了冠軍侯暴病當日之事,在那之后又與諸公商議了整頓禁中一事。”蘇文稍稍想了一想,然后答道。

  “春公老成持重,如此處置本官甚是佩服。”王溫舒笑著說道。

  只是在心里卻是在暗自不爽,“春陀這還真是人越老膽子越小,辦起事情來也是唯唯諾諾的,連這等禁中抓人的事都不敢沾,非要留給去我做。”

  王溫舒倒是有些明白春陀為什么會這樣做,無非是怕事罷了。

  天子給春陀的任務昨夜就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里,一是追查禁中是何人與外人勾結;二是嚴加整頓禁中,讓奴婢們懂規矩。

  所以春陀把整頓禁中的事情大張旗鼓地張羅起來,而對于追殺下毒者的事就這么敷衍地查問了一下趙謙,就是但求無過,不求有功。

  春陀再擔心下令抓人審問的過程中,這些參與到陰謀中的小人物可能直接自殺或者被自殺。如果由春陀下令收押這些人,那中間發生自殺之類的問題就必定是他這個六百石宦者令的事情,天子也會覺得他辦事不力。還不如直接將此事推脫給中尉署,好壞也與他沒有干系。

  想到這里,王溫舒又說道:“既如此,那蘇黃門先回去吧。還請黃門代我向春公致意。就說春公盛情,我一定銘記于心。”

  “喏!”蘇文應完就躬身行禮離去。

  等到蘇文走出廳堂后,王溫舒便向之前一直在廳中坐著的中壘丞楊琦問道,“中壘丞,不知你對這個蘇黃門剛才所講的事情有何看法。”

  楊琦皺著眉頭答道:“回王公,宦者令春陀行事如此拖沓,對中尉署查案甚是不利。陛下昨日傍晚就命宦者令去辦追查與整頓這兩件事,蓬萊城中的貴族、官員差不多都已經知道了。若是我等行事遲緩,恐怕事情有變。依下官所見,還是先將當日服侍天子的宦官、宮女、庖人收押,待下官細細審問后再論其他。”

  “無妨,已經不急于這一時。就如你剛才所說,禁中的消息對宮外并非是什么秘密,該知道的人必定是都知道了。既然宦者令那里已經耽誤了一夜,那再晚上一點時間,事情也不會更壞。說不定有人為了急于保住秘密,反而會行事孟浪給我們留下了線索。”王溫舒不以為意地說道。

  沉默了片刻后,楊琦道:“王公言之有理,是下官心急了。”

  “中壘丞忠心王事,心急一些也是應當。若不是宦者令行事拖沓,我也想早一些將這些人抓進牢里,加緊訊問給陛下一個交代。現在的局面,行此敲山震虎之事也只是無奈為之。照我所想,如果幕后之人若是聰明一點,就應當繼續按兵不動才是,所以敲山震虎怕也是無功而返。至于冠軍侯中毒一事,本就不是三五日內可以能查清的,中尉這里需當仔細查探,務必要給陛下一個滿意地交代。”王溫舒苦笑著說道。

  楊琦點了點頭,認可了王溫舒的這種處置方式。心下也是慨嘆不已,不愧是張歐之后任職時間最長的一任中尉,在近二十年中的歷任廷尉及中尉里能力也稱得上是出類拔萃的。再就是面對這種不利的局面也能泰然自若,光是這養氣的功夫就比他這種六百石強得多。

  想起之前的四天里,中尉上下幾乎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因而耽誤了查案的最佳時機,楊琦的心中也是頗為無奈。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天子東巡,中尉署負責的主要責任就是負責一路上的安保工作,誰能想得到還會有這種突發案件交由他們處理。

  尤其是此事涉及到天子和冠軍侯等貴人,東萊郡守等地方官根本無法處置,也只好安排缺兵少將的中尉署全權處置此事。因此,中尉王溫舒的第一條命令就是從東萊郡國抽調人手配合查案,這三四天下來,中尉的人手才算是差不多配齊了。

  再一個,冠軍侯中毒之事此前也并未得到確認,還有幾個太醫認為冠軍侯乃是水土不服之癥,天子也沒有命他們直接大索禁中。而且沒有杜信及太醫署的最終診斷讓天子下定決心嚴查此事,以及冠軍侯病情好轉,中尉也不太方便直接就在禁中大招旗鼓地抓人。

  此時在天子的心中,終究是冠軍侯的身體狀況最為重要。若是在辦案的時候驚擾了尚在重病中的冠軍侯,天子說不定還要遷怒到他們中尉署的身上。

  “接下來該如何行事,還請王公明示。”楊琦問道。

  “等!一個時辰之后,本官會先入宮向陛下請旨,等將那些人收押入獄后就由中壘丞帶人去訊問了。”王溫舒吩咐道。

  “謹遵命!”楊琦當即應諾道。

  “對了,剛才那個小黃門蘇文的行事,中壘丞也看到了,覺得此人如何?”說完了正事,王溫舒又捻著胡子,饒有興致地問道。蘇文之前的應對很有條理,和宮中的其他小宦官頗有不同之處的。中尉署的人在看人這方面還是頗有些本事的,因而他打算問問楊琦這個中尉署老人的看法。

  “下官與蘇黃門只是初面,并無太多印象。只是在王公命他等候的半個時辰中,蘇文的眼神一直平靜無波,可稱沉穩;兼之行事頗有法度,卻是與其他小宦官有所不同。”楊琦回憶了一下蘇文在中尉衙門的種種舉止,輕聲回答道。

  “是這樣嗎,那著實是不簡單了。我也只是覺得他的應對很有條理,倒是個機靈的。宮中的那些小宦官我也見過不少了,多半都是表面上并無異樣,實則是眼神就暴露了心事事,多是一些耐不住性子的愚人。蘇文的行事既然不同凡流,日后說不定會在宮中有所成就,。”

  “得王公慧眼識人,這個黃門的命數看起來不錯。”楊琦附和道。

  王溫舒聞言笑了起來:“只是個有可能而已,能不能成就要看天意了。宮中的宦官成百上千,又有幾人最終能成為春陀這等六百石。”

  對于王溫舒這種秩中二千石且手中權力不弱于九卿的中尉而言,一個如蘇文一般的小宦官實在是不值一提。在兩千石以上高官的眼中,也就是春陀這種皇帝的近侍大宦官勉強能夠和他們做到平等交流。

  作為朝中大臣,在皇帝身邊有一兩個交好的宦官通傳消息極有必要的。王溫舒本來就與永巷令宋儀、御府令丞高昌交好,之前的這條宮中消息渠道還算暢通。

  只是這一次有些不一樣,春陀已垂垂老矣,趙謙又在這次漩渦的中心,其他大宦官說不定也會在冠軍侯中毒一事上有所牽連,宮中的形勢未來幾年中應當會有大變。正因為蘇文的水平看起來還算不錯,所以王溫舒打算下一招閑棋試試——暗中結交一下這個小黃門,過上幾年可能還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獲。

  結束了和楊琦的對話后,王溫舒再一次查看起了蘇文帶來的那份檔案,想看看其中還有沒有什么線索被他遺漏了。

  當日宴會服侍的宦官、宮女有六十余人,這些人都有接觸到貴人飲食的可能性,從嫌疑上講也是三個環節中最高的。到底是誰與宮外勾結,就等一并收押之后就看楊琦和獄吏的手段了。

  蓬萊縣尉徐安的嫌疑相對來講要小一點。因為中尉統轄北軍的緣故,王溫舒和地方軍方代表也有過幾次接觸,徐安此人的行事風格頗為圓滑,不像是這種膽大包天之人。而且作為故松茲侯徐偃的親侄孫,徐家人再怎么落魄犯不著冒著掉腦袋的風險摻和進這件事里。向天子敬獻本地特產,估計也是例行公事居多。

  至于說魏亭等皰人身上的嫌疑,王溫舒的看法卻和春陀、蘇文不大一樣。在他看來,魏亭等人出手的可能性應該比服侍的宦官、宮女更大,畢竟一句調制時的失誤就是一個很能說得過去的解釋,這樣一來冠軍侯中毒一事也會更像是一場意外而非陰謀。

  “王公,時辰差不多了。”中尉署的小吏提醒道。

  正在沉思的王溫舒反應過來:“哦,我知道了。”

  很快,中尉署的吏員就準備好了王溫舒的出行儀仗,一行人便徑直去了行宮。

  “陛下,中尉求見!”天子剛剛看過了霍嬗沒多久,就有小宦官進來稟報。

  天子聞言,就道:“宣!”

  片刻后,王溫舒就在小宦官的引領下走進了正殿,行禮拜道:“臣中尉王溫舒恭問陛下圣安!”

  “中尉免禮。”天子擺手道,然后對王溫舒身側的宦官吩咐道,“章厚,給王卿賜座。”

  “喏!”章厚隨即在御階之下的一側為王溫舒準備好坐席。

  “王卿見朕,所為何事?”

  “陛下,臣此來是為了請旨。臣欲將五日前宴會上服侍天子的宦官、宮女,皰人魏亭,蓬萊縣尉徐安一并收監,等候訊問。”

  王溫舒心下暗暗叫苦,沒想到自己來的還挺不是時候的。天子此時的心情看起來非常好,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前幾日要柔和了許多,想必是冠軍侯那里的情況很不錯。可現下自己卻非要拿了這種煩心事來打擾,這不是找不痛快嗎?

  “朕準了!若遇事不決,朕許王卿便宜行事。”

  沒觸到天子霉頭的王溫舒大喜過望,趕忙行禮道:“臣必不辱使命!”

  就聽著上首的天子接著又說道:“朕本欲在蓬萊停留七日以待冠軍侯的病情稍愈。可是依太醫藥丞杜信所言,冠軍侯的病情實不宜與朕一同北巡。因此朕打算將冠軍侯留在此地養病,等他病情好轉后直接回返長安。王卿也留在此地繼續查案,朕將與你兩部羽林衛,一是為了查案,二是為了充當護衛,務必將冠軍侯平安送回長安。”

  “臣遵旨!”王溫舒拜道。

  王溫舒對這份多出來的安保任務并沒有如何擔心。羽林衛本就是大漢最為精銳的軍隊,有兩部羽林衛共計八百人作為護衛,一路上絕不會有什么不長眼的盜匪找死。而之前對冠軍侯下毒的幕后黑手,既然一擊不中也肯定是要偃旗息鼓一段時日。因此,從內到外,冠軍侯的護衛工作可謂是萬無一失。

  他本人也很樂意接下這份額外的護衛任務。

  作為大司馬霍去病的獨子,冠軍侯霍嬗從七年前就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是與國同休的列侯,漢室的頂級勛貴。此外,剛滿十歲的霍嬗還是朝野之中一大政治軍事集團的精神領袖和未來領導者,成為下一代軍中領袖都是眼見的未來。

  王溫舒是一個陽陵出身的“有活力的社會組織”小頭目,官至中尉已經是他這個出身的極限。和這位軍中勢力極大的冠軍少侯親近,也是在給自己未來領軍出征做個鋪墊。漢家舊制:非有功不得封侯。作為一個很有野心的大流*氓,王溫舒的志向也遠不止一個中尉,他也想著裂土封侯為子孫立下百世之基。

第5章 少年離別意非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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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五月初,整個蓬萊城上下都因為天子北巡的準備工作而忙碌了起來。

  只有霍嬗暫住的偏殿因為主人仍在養病的緣故安靜的與眾不同。

  “子侯這里卻是好生清靜!”一個身著錦衣的英俊少年坐在霍嬗的床榻對面,正是天子的親信侍從、郎官張安世。

  看到坐在對面的張安世掛著一絲憊懶的笑意,霍嬗嘆氣道:“子孺兄,你若是想要偷懶就請直說,小弟也好命人為你準備些吃食。算上昨日傍晚替陛下賜藥,你這可是兩天以來第三次來我這里了。虧得陛下還認為你的才華非同一般,這宮中上下也都以為你是個忠厚之人,結果到了我這里就換了這樣一副憊懶樣子。”

  那名十五六歲的錦衣少年張安世依舊保持著那一絲壞笑,說道:“子侯如此說,為兄便有些傷心了。你我本就是至交,愚兄多來這里探病不正是理所應當嗎?”

  “那我還要多謝子孺兄的深情厚誼了。”霍嬗沒好氣地嘲諷道。

  張安世厚著臉皮道:“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客氣。”

  看著眼前這個調皮的少年,霍嬗有一點不能將他現在的形象和后來的麒麟閣功臣重合在一起。不過想想自己都已經一夢兩千年成了偶像霍去病的獨子,也就感覺沒那么不好接受了。

  至于張安世話里的兄弟二字倒是不假,原主之前和他的關系是真的很好。

  元狩六年,帝國雙子星之一大司馬霍去病暴病而死。霍嬗作為獨子襲爵,并且被天子簡拔為侍中,從此隨侍左右。

  元鼎元年,御史大夫張湯因為政治斗爭而自殺,張賀、張安世兄弟二人成了孤兒。第二年,剛剛年滿十歲的張安世就因為熟記漢律和父親的遺澤被天子提拔為郎官。

  都是年幼喪父,又是一起給天子做侍從官,兩個人的身份地位也差距不大,再加上脾氣性格還頗為投契。五年時間過去,霍嬗和張安世自然而然地成了稱兄道弟的好朋友。

  說話間,一個嬌俏的侍女為兩人端上來兩份茶點。

  “子孺兄,請用吧。”霍嬗端起那碗白開水,小口小口地吞咽起來。

  飲著茶湯的張安世看到這一幕后,問道:“子侯何時變得如此吝嗇了,你可是食邑一萬五千一百戶的冠軍侯,怎么就喝些白水?”

  “太醫藥丞杜公讓嬗近日內飲食要清淡些,所以就暫時把茶飲給停了。”霍嬗放下喝了一半的白開水,半真半假地說道。

  養病期間飲食要清淡確實是杜信的囑咐,此次中毒之后霍嬗的腸胃本來就相對比較脆弱,正應該吃點清淡的食物養胃。

  不過茶湯并不在杜信列出飲食禁止菜單之中,純粹是霍嬗喝不慣這個年代煮出來的茶羹罷了。醒來之后喝過一次侍女端上來的茶湯,霍嬗就放棄了這種時下最流行的飲料。尤其是在煮茶的過程中還會加入一些諸如蔥、姜、桔子之類的佐料,讓茶湯嘗起來更是會覺得味道奇怪得很。

  霍嬗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將炒茶一事提到日程上來,順便引領一下武帝朝茶文化的潮流走向。

  張安世打量了一下霍嬗此時的氣色,覺得和昨日比起來好像又見好了一些,于是囑咐道:“杜公既然都這樣說了,那子侯你就好好地遵照醫囑行事。子侯好好將養身子,等回到了長安愚兄請你和幾位同僚一起去上林苑獵熊。”

  “那我就靜候兄長之邀了。”霍嬗淺笑道。

  霍嬗倒是對于打獵這項活動很感興趣。后世的莊驥別說獵熊獵虎了,就是打個野豬、狍子都是違法行為。莊驥也只是偷偷用氣槍打過幾只野雞,算是過了一把打獵的癮。

  又閑談了幾句齊魯之地的風土人情后,霍嬗就看到了張安世對他使的眼色,當即就吩咐房間中侍立的幾位侍女道:“你們幾個都先下去,我與子孺兄還有事要談。”

  “喏!”幾位侍女微微屈身,裊裊婷婷地退出了房間。

  侍女關上房門后,霍嬗就正色問道:“子孺兄,今日有何事以教我?”

  “子侯,今日我此來除了探病以外,尚有三個消息要告訴你。”

  “兄長請講。”

  “這第一件事,陛下已定于丁卯日啟程北巡遼西、九原,并打算將子侯留在蓬萊城繼續養病,待子侯身體受得住顛簸后直接返回長安。估計今日午后,陛下的旨意就該到了。”張安世慢條斯理的說道。

  “此天子圣恩也。”霍嬗向正殿的方向一拱手道,“而且我的身體此時確實不良于行,還不如暫且留在蓬萊養病。”

  雖然霍嬗有心隨天子北上,看一看帝國北疆的自然地理條件,實地了解邊境地區的訓練和軍備情況,但就是身體條件實在不允許。不如就留待下次天子出巡的時候再說,反正當今天子是一位閑不住的主,后面類似的出巡機會還多的是。

  “第二件事,陛下還命中尉王溫舒也留在蓬萊。王公肩負兩項使命,其一是追查子侯中毒之事。如今,蓬萊縣尉徐安,庖人魏亭以及戊午日宴會上服侍我等的宦官、宮女都已被收押,以王公之能當有所獲。”張安世繼續說道。

  “中尉王公也留在此地啊,那等我病好些以后還要去登門拜訪,請教一二了。”霍嬗有些詫異地說道。

  有空倒是要和這位大名鼎鼎的酷吏王溫舒好好聊聊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算王溫舒沒有能查到真正的幕后黑手,霍嬗都覺得自己有必要從他那里了解一些線索繼續私下追查,反正他還年輕,總有能夠尋得真相報仇雪恨的一天。

  “其二是為子侯充當護衛。”說到這里,張安世還頗為羨慕地搖了搖頭,“由一位兩千石重臣統領兩部羽林衛來負責子侯的安全,陛下的這份寵信還真是讓愚兄我甚是羨慕啊!”

  “那倒是有勞王公了。天子隆恩若此,嬗唯盡心侍奉陛下,已報得一二。”霍嬗恭恭敬敬地說道。

  轉念一想,霍嬗又覺得事情有些奇怪。天子對王溫舒的安排很是出乎霍嬗的意料,本以為這位重臣會隨著大部隊北巡進行查案工作,畢竟幕后之人應該也在隨扈隊伍中。他霍嬗再怎么是皇帝寵臣,也不至于有這種中央警衛團團長親自護衛的必要,隨便留下一個羽林衛的軍司馬都足以應付各種局面。只不過事出反常即有妖,天子這樣安排肯定是有他的用意。

  一時之間沒想明白怎么回事的霍嬗先把這件事情放在一邊,問道:“子孺兄要說的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太史公四月末卒于洛陽。”

  霍嬗聞言就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張安世說的是現任太史令司馬談,而不是那個后來被切了子孫根的太史公司馬遷。“太史公敦厚長者也,還請子孺兄代我向司馬郎中致意。”

  “這件事情簡單得很,就是不知道司馬遷愿不愿意見到我了。”張安世不以為意地說道。

  “子孺兄把我的意思帶到就好,司馬遷愿意如何想那是他自己的事情。”霍嬗面色如常地說道。

  后來成為中國歷史上最有名氣史學家的司馬遷在此時的霍嬗眼中就是個托父親蔭庇得以入仕的年輕人罷了。別管他未來在歷史、文學的功業是如何彪炳史冊,也不能遮掩他現在就是個小人物的現實。

  此外,霍嬗、張安世和司馬遷之間的關系一直不怎么對付,雖不至于水火不相容,但也是快到了相看兩相厭的地步。究其原因,就是因為司馬遷是李陵的好朋友,而霍嬗和李陵及其背后的李氏家族可以說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具體這段仇恨的起源就要從衛青和李廣說起。

  元狩四年的漠北之戰,當時大漢帝國的最高將領大將軍衛青是西路軍主帥,李廣是其麾下的前將軍,本來就是一段正常的上下級關系。

  結果這段正常關系因為漠北之戰后的一件事變得不那么正常了起來。漠北之戰,衛青大軍出塞一千多里,與匈奴單于主力遭遇,雙方大戰之后單于北逃,漢軍俘獲和斬殺匈奴一萬九千余人,并且攻破了趙信城。即使不計算東路軍霍去病部的戰果,這也是一場對匈奴戰爭中的大勝。

  只是這場大勝和“飛將軍”李廣可以說沒有半毛錢關系,這位史書上的“名將”在這一次的作戰中又迷路失期了。戰后,衛青派長史為李廣部用去糧食和酒水作為犒勞,順便責問一下這位迷路將軍的迷路的具體情況。結果這位六十多歲的老將軍覺得受到了刀筆吏的侮辱,就自殺了。

  一年后,李廣之幼子李敢得知父親死亡的真相后,認為此事是衛青的責任,就報復性地打傷了大將軍衛青。厚道人衛青沒有追究李敢的責任,還把此事給按了下去。但是被外甥霍去病知道,就在一次甘泉宮的狩獵中射殺了李敢。

  作為李敢的侄子,李陵和霍嬗的關系當然不可能好得起來。連帶著張安世、司馬遷等與二人分別交好的天子侍從之間也是頗有矛盾。

  正因為兩邊的關系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所以對于張安世會那樣說,霍嬗是一點都不意外。反正就是個禮節上的事情,自己這方做到位了就沒有什么問題。

  霍嬗可沒有絲毫要和司馬遷改善彼此關系的想法。司馬談是敦厚長者不假,學問、為人都是一等一的,霍嬗之前也從司馬談那里得到過不少學問上的指點,霍嬗對此也是感念在心。

  但父親是父親,兒子是兒子,兩者也沒有必要混為一談。司馬遷未來是很有名沒錯,《史記》的文學水平也配的上“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評語,奈何司馬遷的屁股那是坐得相當不正,對于這一點霍嬗是很不喜歡。

  也許是被武帝切了子孫根的緣故,《史記》中對于漢高祖劉邦的對手頗為美化,不忠、不仁、不義、不信的項羽被寫入本紀不說,還被成功塑造為英雄形象。當然了,霍嬗對于這一點也算比較理解,以司馬遷和漢武帝劉徹之間的這種腐刑之恨,踩一踩你漢室的祖宗,捧一捧你漢室逐鹿事的最大敵人,這種事情也是挺理所應當的。

  只是對于霍去病和李廣的記載,就讓霍嬗這個粉絲兼獨子很是不爽了。

  李廣,一個歷史上最大的戰績為箭射石虎,一生多次作戰迷路的大將。司馬遷就因為和李家的良好關系,對之多有溢美之詞,還專門拿一篇列傳來記述。

  搞得人們以為李廣難封是因為不公呢。五次北伐匈奴,三次未遇敵和二次以覆沒告終,雖經七十余戰功勞卻從未達到封侯的標準,還有過被匈奴俘虜的敗績,不能封侯也并不奇怪。

  更不用說這位“名將”的政治敏感度也是爛到家了,七國之亂中接過梁王的將軍印,孝景皇帝沒有砍了他也算得上顧及影響了,沒有封侯十分的正常。

  到了衛霍這里,司馬遷給予的就完全是另一種待遇。兩位功高當世的絕世名將共列一傳,這一比還不如那位迷路將軍李廣的戲份多。

  而且記載還有一定的造謠成分在里面,就比如這段“然少而侍中,貴,不省士。其從軍,天子為遣太官赍數十乘,既還,重車馀棄粱肉,而士有饑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驃騎尚穿域蹋鞠。事多此類。”

  大致就是說霍去病年少幸貴,不知道士兵的辛苦。將武帝派人送來的幾十車食物中多出來的米肉扔掉,士兵挨著餓還要陪他蹴鞠。

  暫且不論司馬遷到底是不是因為不知道前線的具體情況,所以寫作的時候進行了臆想。單憑一點就能知道司馬遷這段記載純屬瞎扯淡,霍去病真要是這么不體恤士兵,士兵怎么還有士氣跟著你打匈奴,不當場造反都是輕的。

  只能說是人就會有各自立場,司馬遷的立場既然偏向于李家,那注定和霍嬗不是一路人。

  也許是被武帝切了子孫根的緣故,史記中對于漢高祖劉邦的對手頗為美化,不忠、不仁、不義、不信的項羽被寫入本紀不說,還被塑造成了英雄形象。

第6章 少年離別意非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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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司馬遷,霍嬗就想起了他的好基友李陵,于是就問道:“對了,子孺兄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見過李少卿?”

  “自子侯你病了之后,愚兄也只是前日在御前與李少卿碰到過一次,當日陛下似乎是有意讓李陵先行前往北地勞軍。”張安世突然反應了過來,反問道“子侯該不是在懷疑李少卿就是那幕后之人吧?”

  “以霍、李兩家的仇怨,李少卿確實是有充足的動機做這件事。不過我對李少卿還算了解,他的性格與他祖父頗為相似,都是那種有才華但又自負其能的人。以他的驕傲和疏闊,這種陰詭之事應當是不會做的。只是他不會做,并不代表李家的其他人不會做。”霍嬗斂容言道。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子侯已經遭過一次毒手,確實不得不防。那我這次北巡的路上會盯著點李禹,一有線索便會使人送信給子侯。”

  “那就多謝子孺兄了。”霍嬗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李氏這對堂兄弟中主心骨李陵不日就將北行,以張安世的本事盯住一個李禹還是綽綽有余的。

  從昏迷中清醒之后,霍嬗也對自己中毒一事的幕后主使做過一些分析,發現對他有下手的動機的人還真不老少。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四類人。

  其一是當今天子的幾位皇子所代表的勢力,即皇二子齊王劉閎、皇三子燕王劉旦、皇四子廣陵王劉胥、以及尚未封王的皇五子劉髆。

  這四位和他們背后的勢力,既有這個實力也有這份動機。

  如果不是便宜老爹霍去病為了穩定太子地位,帶頭上疏請天子封三子為王,并且讓他們必須就國。這幾位皇子也許還在長安城中盯著他們的太子哥哥犯錯然后借機上位。

  其二是李家。兩家的仇恨擺在這里,李家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應當。

  其三是霍氏外戚集團的政敵。

  漢室的政治傳統從來都是喜新厭舊的,每一個新勢力的崛起都代表著一個舊勢力的衰落甚至衰亡。文帝之際,高帝功臣基本都靠邊站;景帝之際,文帝功臣中的大部分也都失去了往日的榮光。

  到了武帝時期這種變動體現的更加劇烈,新貴產生的速度遠遠高于其他幾位皇帝在位期間。在衛霍雙子星的統帥下,漢軍取得了對匈奴百年戰爭中的最大戰果,一大批新晉列候、將軍在漢軍中搶班奪權,把之前的軍功貴族集團擠在了角落。

  霍氏集團的強大只看霍嬗的叔叔霍光的未來權勢就能窺得一二。后來在昭宣時期權傾朝野的霍光,在崛起過程中只是從亡兄霍去病的舊部中收攏了一部分力量,并借此逐步建立了自己的龐大勢力,成為當朝第一權臣。

  作為霍氏外戚集團的精神領袖和未來領導者,霍嬗的身上維系著一個派系的未來希望。如果霍嬗身死,這個盛極一時的政治集團必然會分裂,從而在朝堂之上形成一片政治真空供霍氏的政敵去瓜分。

  事實上,原時空的二代冠軍侯身死以后,煊赫一時的霍氏外戚集團很快就分崩離析,就連霍去病麾下的兩員封侯的大將也沒有個好結果。浞野侯趙破奴被匈奴俘虜后又逃回漢地,在軍中靠邊站,最后死于巫蠱之禍;符離侯路博德坐法失侯,為彊弩都尉,駐守居延,直接病死在西域。

  其四就是衛氏外戚集團。

  當霍嬗對這次中毒事件幕后黑手的分析進行到最后的時候,不得不將衛氏也列了進來。

  姨祖母衛子夫不愧為當朝皇后,行事雍容大氣,政治智慧極高,并且對他幼年喪父這個晚輩是真的很好。舅祖父衛青乃是和父親霍去病并列的當世英雄,兵法、武勇在朝中都是首屈一指。而且衛青為人寬厚,在朝堂之中有口皆碑。更關鍵的是對自己也是真的很好。但是兩位祖父輩的長輩對他很好,并不代表其他長輩和他的關系也很好。

  衛青的三個驕奢跋扈的兒子和霍嬗的關系就很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教子能力有限以及避免自家成為下一個諸呂或者諸竇,衛青對霍嬗的三位表叔很是嬌慣,以至于那三位都快成為貴族圈的廢物代名詞了。當然了,他們三位的水平實在有限,這么膽大包天的事情還是做不來的。

  而衛氏集團的另一個代表人物,霍嬗的另一個姨祖父公孫賀就不一定了。這位可不是什么簡單角色,未來還將登上相位,并且任期長達十一年。

  衛氏集團和霍氏集團的矛盾說起來也不算復雜。更年輕、更強大的霍去病從軍沒幾年就取代他的舅舅衛青成為漢軍的頭面人物,大將軍衛青門下的追隨者有不少人想要轉投門庭跟著大司馬霍去病混。這種情況在衛霍兩方的首領親密無間的時候并不是什么問題,可是霍去病死后這幾年,矛盾越來越激化。

  所以衛氏的那些中堅力量都不大可能希望霍嬗能夠長大成人,成為下一個戰無不勝的霍去病。這位霍氏集團的領導者比起大將軍衛青更是年輕得太多了,衛氏集團的日子肯定比霍去病尚在的時候日子還要更加慘淡。

  這四方中,張安世再怎么夠意思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調查諸位皇子。

  霍氏外戚集團的政敵范圍太廣,以張安世手中的資源也不大可能調查出來什么有用的東西。

  至于衛氏外戚集團就屬于家丑不可外揚了,兩個集團之間雖然矛盾不斷,但是始終沒有撕破臉,在外人看來,衛霍組成的龐大勢力還是處在一種可以協調解決問題的階段,對朝野上下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霍嬗在成年以前也不打算將這層比較脆弱的聯盟關系直接打破。畢竟在成年以前,霍嬗沒有可能將整個霍氏外戚集團的力量掌握在手里。還不如先借衛青、衛子夫的虎皮穩定自己的基本盤。

  算來算去,也就只有李家這種明晃晃的仇敵比較適合拜托好友張安世幫忙調查。反正自從故丞相李蔡自殺以后,李氏的勢力也大大縮減,甚至要靠著李禹的妹妹嫁給太子作妾室來維系局面。這樣的破落家族,張安世監控起來也是沒什么南都。

  “赴北地勞軍,北地……”霍嬗自言自語了兩句,若有所思地道,“看樣子李少卿很快就能得償所愿了。”

  “子侯是說,陛下想要讓他領軍了。”張安世也是聰明人,馬上就明白了霍嬗的言下之意。

  “應該就是這樣了。說起來李少卿已經二十四歲了,從小就刻苦磨礪武藝,打熬出一副好身體,而且還熟讀兵書,應該足以擔任軍侯、軍司馬這樣的軍職了。陛下這是打算提拔一批年輕的將軍,繼續北伐匈奴。”霍嬗點了點頭道。

  霍去病早逝,衛青的身體不足以再踏上戰場,衛霍雙子星的輝煌已經成為了昨日黃花。所以當今天子需要一批新的優秀將領補充到軍隊中,繼續北伐迫使匈奴稱臣。

  “便宜他了。”張安世的羨慕之情溢于言表。

  霍嬗的推測,張安世也是比較認同的,認為應該就是天子的意圖。這就讓他很是羨慕那個之前百般不對付的李陵了,因為李少卿從此就有了斬獲軍功的機會。而他張安世的從軍之日不知道還在何時。

  作為漢室貴族子弟,十五歲的張安世也有著馬上取功名的志向,而且他父親張湯的遭遇也給他做了一個很好的示范。張湯官至御史大夫,乃是三公之一,可謂是位高權重,但是就沒有得封列侯。

  在漢室,一個家族想要裂土封侯、與國同休,一共就三種途徑。

  一是憑出身,諸侯王子弟或者外戚可以依慣例封侯。張安世也沒有個漂亮的姐妹,女兒更是要等到二三十年后才可能有,這條路子沒戲。

  二是做丞相,公孫弘、石慶都是登上相位后才得以封侯。非列侯不得為相的傳統雖然已經打破,但是當上丞相以后必然會是列侯,不這樣也不足以讓丞相服眾。按照這個路數走下來,張安世縱然是能封侯也要等到五六十歲了。

  三是軍功,漢室百年間無功不得封侯的慣例執行的還不錯。軍功也是士大夫、貴族追求封侯的最佳途徑,只要有能力、敢拼命,運氣好點還是能獲得一個列侯的封賞。

  并不是誰都是李廣那種倒霉蛋,五次北伐匈奴,三次未遇敵,還有二次以覆沒告終,慘絕人寰到無以復加。運氣好點如合騎侯公孫敖,能力相當一般,但是有一個好基友衛青帶他到王者,躺贏成為人生贏家。

  “沒什么大不了,李少卿不過是占著比我等年長幾歲罷了。小弟知道李少卿的本事,就是比他祖父強一些也有限,但性格和他祖父倒是一脈相承,尤其疏闊方面與他祖父不相上下。這種性格,戰場上早晚是會吃虧的。”霍嬗搖了搖頭,不以為意地說道。

  李陵要說能力肯定還是有的,但肯定不是如司馬遷吹捧的一樣。在司馬遷的筆下,這位李家的千里駒都快比衛霍更牛逼了。

  可李陵的“膽子”之大,霍嬗那是相當佩服的。天漢二年,天子讓李陵率部給貳師將軍李廣利打輔助,結果這位大爺覺得屈才了,就找天子立下軍令狀要率領五千丹陽兵直搗匈奴王庭。

  然后李陵就帶著部隊從居延出發出塞了,沒走出多遠就一頭撞上了匈奴大軍。

  隨后且戰且退,想要把軍隊撤回來。后來發現士兵的士氣不振,就砍了隨軍婦女的腦袋振奮士氣。這可不是霍嬗在造謠,根據《漢書?李陵傳》中的記載:“‘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始軍出時,關東群盜妻子徙邊者隨軍為卒妻婦,大匿車中。陵搜得,皆劍斬之。”

  隨軍婦女這是漢軍的一貫傳統,但是出塞行軍還帶著隨軍婦女,李陵的膽子是真大。至于說李陵知不知道部下帶了隨軍婦女,霍嬗是傾向于知道的。要不然李陵這個軍中大將也實在太廢柴了一些。

  最后覺得“事不可為”,就率部投降。與此同時,他的部下中還有四百多失散的士兵回到了塞內。

  投降了的李陵對漢室的傷害暫且不提,親朋好友就受到了極大傷害。首先是三族被滅,牽連了妻兒老小。其次是好基友司馬遷因為給他受了腐刑。

  然后這位司馬遷筆下的大英雄就娶了匈奴公主,成為了右校王,還給匈奴人練兵,并且帶領匈奴開始漢化改革。讓霍嬗不由得擊節贊賞,想要直接砍了他了事。

  “子孺兄不要急,只要你我兄弟二人愿意,幾年后終歸會有領兵打仗的機會。我還打算效仿先父的功業,再封狼居胥山。”霍嬗意氣風發地說道。

  “子侯的志向,安世心向往之。他日愿意附賢弟驥尾,立此大功。”張安世拱手說道。

  又說了一會兒話后,張安世看到霍嬗的臉上露出倦色,就起身告辭。

  “啟程之前,愚兄定當來向賢弟辭行。”

  “那小弟就掃榻以待。”霍嬗拜道,“陶仲,替我送子孺兄。”

  “喏!”陶仲應諾道,依照君侯的吩咐將張安世送走。

  霍嬗則是靠在床頭目送張安世離去,心中消化起張安世帶來的幾個消息。

  太史令司馬談的去世并不影響大局,其子司馬遷想要接任太史令恐怕還要再等幾年。反正以司馬遷和他的關系,以后衛青、霍去病乃至他霍嬗的記載都好不了。小司馬遷十幾歲的霍嬗還是有自信學一學未來的李二陛下,李世民可以直接修改起居注,他霍嬗糾正一下司馬遷的錯誤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天子北巡的計劃是早就定好的,在蓬萊耽誤了這么多天除了因為天子尋仙問藥,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他的病情。準備五月初啟程,也是理所應當。

  不過對霍嬗而言,養好身體最為重要,探訪北方的自然地理條件和軍事部署的想法只好留待下次天子出巡了。

  和張安世聊了許久,天子安排王溫舒留下來的原因霍嬗也大致猜到了。保衛霍嬗的安全可以說是托詞,肯定還是以查案為主。而且天子也清楚幕后黑手就在隨扈隊伍之中,將中尉留在蓬萊也是讓他們放心。就是不知道天子的這招引蛇出洞能不能得到一個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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