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萬石,地主。
此人,正是【休息村】的首富,楊林最為崇拜之人,迄今沒有之一。
頭戴一頂地主瓜殼帽,腳踏一雙地主牛鼻鞋,灰衣灰袍,小眼胖腮,短須黑亮,雙手背抄,腆出一顆地主肥肥肚。
打量著眼前這座依然古舊的楊氏祠堂,聽著祠堂內不斷傳出的驚叫聲,趙老爺揮揮手,身前蹲伏的笑瞇瞇大黃狗,立馬哈腰躥出,轉過高大的照壁,進了祠堂,隨即便聽到楊林驚喜的問話。
“趙老爺來了?”
雖未見其情,可光是這態度,這番驚喜,就足以讓趙萬石得意地笑了,心道一聲孺子可教也,露出一個經典地主笑。
趙萬石不能不得意,除了他,有誰知道此地所供,究竟是何方神圣。
“萬年大造府,竟是這樣一個光景,說出去豈會有人信!嘖嘖,現在連狗都能隨便進出祠堂了!
哎,楊氏祖先啊,你們這些子孫怕不是腦子出了問題,每代都只留下孤苦伶仃一支獨苗,讓你老人家連香火都稀稀零零,估計餓得比黃花菜都瘦了,嘖嘖……”
“罷了,誰讓趙老爺我軟腸柔心,實在看不下去了,今日就斷了這等懲罰,讓你老人家以后跟著趙老爺吃點油水吧!”
趙萬石踱著八字步,搖頭嘆氣正與照壁中的人影對話,雖然連他自己也分不清,那些年代久遠的影子,究竟誰是誰,但在他想來,這里頭總該有一個是他楊家祖先吧。
這背著大砍刀的幾位,十有八九,盡是楊家先祖。
畢竟,他家這砍刀,從來都是獨一無二。
“幸虧我趙家祖先英明,沒有傳下如此絕招,就沖這一點,我就該重修我趙家宗祠,再給祖宗們燒上萬石香火。嗯,此事非楊泰制不可,也讓我家祖先受享受享當今天子的待遇。”
“監修泰山廟,天意啊,天意真不公,嘖嘖……”
想到楊泰制,趙老爺心中情緒,一時間復雜難明,不得不鼓起肚子,深深換了一口長氣。
“既生你,何生我!連你生的兒子,為啥都這么優秀呢呢呢!”
“今日,汝之子,當分吾半個!”
趙萬石,這輩子都不能忘記,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主意的他,唯一的一次,竟然是被那個三歲的光屁股孩子所蠱惑,這是他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恥辱。
可是,任他想了十二年,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當年怎么就會放了那小屁孩一命,怎么就會以德報恨,照顧起了情敵的兒子!
楊家的那把刀,實在是一把妖刀!
楊林那孩子,更是一個打小的妖孽!
“楊家老祖們啊,你們說說,誰家三歲的孩子,能夠用一把玩具刀,威脅到我一個堂堂地主!”
“你們究竟傳下來一把什么樣的刀啊!”
如此想著,趙萬石再次感到陣陣驚悸,自那照壁里的大砍刀指向他的某個部位。
縮了縮脖子,趙老爺再不敢在此多呆,果斷地夾緊腿,繞過照璧,不請自來。
……
祠堂內。
楊承祖終于開口了:“老了,連祖宗們都快想不起來了……傳說中:”
“一位祖先,曾讓大砍刀,由黑變白……”
“然后呢?”楊林靠近了一些,緊張地發問。
“哦,然后啊,這位祖先多活了一百年。”
“再然后呢?”楊林感覺有些失望。
“再然后,就是另一位祖先,讓刀重新變黑。這位祖先啊,自此以后,心性大變,晝眠夜出,無聊之下到處抓采花賊玩兒,一不小心就成了一位大俠,被皇室冊封為夜貓子……”
楊林意動之下,瞅瞅身后一閃一閃的大砍刀,旋即想到自己若是學這位祖先,恐怕非得成為一只死貓不可,心中再覺失望。
此時,他終于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對,大砍刀不僅會長,其實也會變,但似乎沒啥規律可循。今天這事兒,過去沒發生一萬次,也有過八千次了,每一次都給持有者帶來一些或大或小的好處。所以,不用擔心!”
楊承祖在腦海里,搜索了一遍又一遍,最終得出這樣一個皆大歡喜的結論。
“祖先的話,自然不會錯。林兒,你現在感覺,有啥不一樣?”楊泰制開懷一笑,迫不及待詢問道。
“哼,屁股疼!”楊林扭過頭去,極不情愿搭理他爹。
“逆子,跪……”楊泰制無名火起,手持剝皮杉木,便欲再次開打。
“汪!”
“嘖嘖,楊大師好大的威風啊!在自家祠堂里,都敢如此放浪不羈,也不怕祖宗降罪,特級建造師就是厲害!厲害!趙某佩服之至,六體投地,為你上香!”
正在此時,趙萬石努力地睜大兩只瞇瞇眼,站在祠堂門外,夸張地做出震驚之狀,不住地向舉著大棒子的楊泰制點贊。
“你怎么來了!楊氏祠堂,外人不得入內,請離開!”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楊泰制,數步之間,橫棒擋在門前,鐵青著臉,將大黃狗趕出門外。
大黃狗委屈不已,藏身地主身后,嗚嗚咽咽,還不忘向祠堂內的楊林眨一眨眼。
“嘖嘖,楊大師,你變了!連狗都打!不過,好狗不擋當面,趙某不與你一般見識。”
趙萬石退后三步,雙手端下瓜殼帽,舉在胸前,這才向祠堂內一躬身,鄭重說道:“某,休息村地主,十滴雨土地爺,今日肯請楊氏列祖列宗,廣結善緣,成全與楊氏子孫楊林的師徒之誼,某必竭盡所能,將楊林培養成為帝國最大地主!”
那頂看似普通的瓜殼帽,此時其上正有一朵十滴雨的太陽花冉冉盛開,正是地主身份的象征,說明趙萬石乃是超越百師之上的大師,正與楊泰制的特級建造師等級相仿。
帝國百師,各擅其長,依級別不同,各自列為十等,一等最低,十等最高。十等之上,即可稱之為大師,為帝國職業之最尊貴者。
楊林盯著那頂瓜殼帽,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眼中滿是熱切的光,學著趙萬石的樣子,舉起那頂小一號的瓜皮帽,跪倒于祖先牌位前,郎聲答道:
“列祖列宗在上,楊氏子孫林,今日愿拜趙萬石為師,學習地主之道,不成帝國最大地主,誓不還家!”
一時間,祠堂為之一靜。
……
玄天帝國,廣漠無際,人口無算。
故老相襲,世人皆以百師為尊,以百業為務,此為立身之本。
多年來,家族各有所長,門戶之見成為事實。帝國規定,若甲師之子弟,欲改學乙師之技藝,則必于祠堂之內,敬誓祖先,立下決心,學不成師,不得再返家族,更不可再從事甲師之業。
如此規定,看似迂腐,不合情理。事實上,帝國立法,非在限制多學轉行,實為勸人立下敬重之心,如此方可一心一意,學而有成,于國于家于己有利,實為善法。
此法頒布以來,帝國各行各業大師輩出,工匠精神蔚然成風。
……
楊林突然祭出如此大招,顯然已與趙萬石商量妥當。
如此行事,合法合規,但卻未合于情。見了二人演得這出雙簧,楊泰制心中哪能不恨,哪能不氣!
這個小兒子啊,這是在公然挑釁他的老子地位!
爹可忍,孫子也不可忍。
楊泰制本就是雷厲風行之人,臉色變幻之下,終于一咬牙,對楊林冷冷說道:
“好,好,好!勾結族敵,羞辱父尊!楊林,既然你要認賊作父,那自即日起,你我斷絕父子關系!今后,好自為之,莫要再稱楊氏子孫!”
這一刻,楊林終于如釋重負,一股無名之火自此消失,心底輕輕呢喃:媽媽,這個沒有良心的男人,這么多年竟然不讓你的靈位進入宗祠!孩兒今天終于為你出了一口惡氣!
可惜,楊泰制不會讀心術,也聽不到小兒子心里的秘密。
望著小兒子臉上那抹笑容,一如出生時,一如不久前,可卻盡是殘忍。這樣的表情,他只在那些大仇得報的孤兒眼里見到過,可是,你是有父母的啊,并沒有弒親的仇家啊!
忍了再忍,好容易將一口老血咽下,楊泰制將一切罪惡歸之于趙萬石:
“王八蛋,死!”
一把鑌鐵大斧,正是楊泰制的兵器,瞬間辟出,挾萬均風雷之勢,直取趙萬石圓圓的頭顱。
“來得好,嘖嘖!趙老爺今天真高興!陪你玩兒兩把!”
眼見斧頭襲至,風吹亂了頭發,趙萬石不慌不忙,自腰間一摸,抽出一桿老煙槍!
當!
火星四濺,斧槍交擊,好懸沒把祠堂引燃。
“媽的媽媽呀!楊大師,你實在太猛了!竟然已經是勁境強者了!”
趙萬石身材肥碩,可一旦打斗起來,卻完全變成了一顆滴溜溜亂轉的大圓球,絲毫不比楊泰制速度慢。
“趙萬石,該死的王八旦!二十年前,老子就該結果了你!”
楊泰制怒火攻心,但這狗日的趙萬石,非但比球還滑溜,而且修為同樣突破到了勁境,讓他一時間竟然難以攻下!
“嘖嘖,你終于記起了二十年前!那時候,麗雪是我的未婚妻,你說,你做了什么,將她騙走的!”
“滾!老子都說了一萬遍,那只是一場誤會!誤會,懂么!!!”
“嘖嘖,誤會?!她難產而亡,也是他媽的誤會么!她為你楊氏而亡,你們又是怎么對她的,這祠堂內可有她的半塊牌位?啊???”
“笑話!我楊家之事,何時輪到外人過問!麗雪活在我心中,干你何事!”
兩人很快便于打斗間,出了祠堂,漸漸到了后院演武場而去……
……
祠堂內,爺孫倆相對默然。
良久后,楊承祖搖搖頭,憐惜地望著小孫子:“孩子,關于祖傳大砍刀,爺爺想跟你認真地說一下。其實,變化帶來的,并不總是好的方面……”
祠堂內。
楊林手中捧著一尊靈位,上書【楊氏賢媳陳氏諱麗雪之靈位】。
“爺爺,對不起,我給過他機會的。可是,他不同意。”
楊承祖點點頭,摸了摸楊林的地主帽,卻沒有任何表態。
……
良久之后。
楊承祖自顧自地說道:“孩子,祖傳大砍刀,傳之久遠,遠不止萬年,據說乃是我們的遠祖,自某處圣地偷……哦,盜,不,所取!”
看著楊林疑惑的雙目,楊承祖趕緊轉了轉脖子,干咳一聲:“人老了,總是記錯事,說錯話。其實啊,是我們那位遠祖,到圣地搶……救了他們的圣女,然后被贈與了此刀。老祖宗人緣確實很好的。”
楊林馬上一臉崇拜,嗯嗯地連連點頭,終于讓楊承祖松了一口氣,暗道以后一定得想好了再說。
“你可知,我們楊家為何每代都要疏散子孫,只留下一支獨脈么?”
“因為只有一把刀么?”
“是,也不是。因為在萬年之前,一位先祖因為此刀,突然變得嗜殺成性,而且專殺我楊家之人!偌大楊家,顯赫萬古的大造府,數年間毀于一旦,只剩下我們祖上一脈,勉強遷居于此,可謂是家毀人亡啊!”
楊承祖說得聲淚俱下,唏噓不已,即便他也未曾見過當日場景。
楊林卻疑惑道:“可是,不對啊!既然那位走火入魔的祖先,如此狠毒,為何沒有殺了我們的祖先?而這把刀又從我們祖先那里傳了下來?難道是我們的祖先殺了那位……真是太可怕了!”
楊承祖搖搖頭,伸手指向祠堂最高處的一尊牌位:“這就是幸存遠祖的牌位,你看到了什么?”
這是一尊極高大的牌位,如同一通黑色石碑,可該寫名諱的地方卻不著一字,一片空白。
無字碑!
楊林腦海中陡然出現了這三個字!
“事實,比你想得更加可怕!因為那位殺光了楊氏族人的先祖,正是我們這一脈的祖先,哎……”
楊林腦海中,嗡的一聲震蕩,無論如何,他不會想到,自己的祖先會是一位顛覆人倫的大惡魔!
那自己,豈不是從出生開始,就是邪惡的化身?
“……據說,這場屠殺的最后一刻,他的兄長自己撞刀身亡,只告訴他一句話:我們所有人都不怪你,但楊家不能斷絕,這是你的宿命!”
“飲下最后一人鮮血后,大砍刀陷入沉睡,他,終于覺醒了,可整個家族都滅絕殆盡,只剩下他這個罪人!他,生無可戀,數次欲要自刎,但那刀卻不答應……”
“七天七夜后,他,孤獨離開,來到此地,休養生息,最終依他兄長遺愿,傳下我們這一脈,然后就此失蹤,無人知其生死,整個家族也無人知其真名,哎……”
“身后,只留下了三句話,成為我楊氏祖訓:【楊氏只可留一脈!祖刀只可傳一人!刀變,人當變!】……”
楊承祖望著一排排靈位,最后盯著一閃一閃的祖傳大砍刀,無力地說道:“也許這刀就是我楊氏的宿命,永遠也擺脫不了。”
楊林懂了。
“爺爺,您放心。我一定不會重蹈覆轍,珍惜生命,遠離族人!”
楊承祖苦笑著點點頭:“你能如此想,再好不過。不要怪爺爺心狠,宿命難破!這刀會幫助你再創基業的。若干年后,你將再回此地,繼承楊氏傳承重任。”
腦中一幕幕血淋淋的畫面,早已變成了無數落寞的背影,他們扛著祖傳大砍刀,走出祠堂,孤獨地流浪在外,多少辛酸只能咽下。
第一次,楊林感受到了什么叫無奈,有些事情,哪怕努力一萬年,都會徒勞無功。
這種深深的打擊,讓一向倔強的楊林都沉默了。
“若不能打破宿命,我是再也不回此地的。”深呼吸,少年扶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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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微涼,月未圓。
休息村外三百里,正是趙萬石家所在,平妖鎮。
三日前,趙萬石與楊泰制一場激戰后,卻是兩敗俱傷,回到祠堂,在楊承祖的允許下,將楊林帶回。
三日來,趙萬石始終在養傷中,主宅之中不時傳出殺豬般的痛叫聲,讓平妖鎮上萬余住戶,誤以為有傳說中的妖怪來臨,一時間人心惶惶不已。
連日來,楊林以地主弟子的身份,于地主家里頗受優待,特別是趙萬石千金形影不離地陪在左右,又一次讓他覺得比休息村更有生活情趣。
假山之上,樹影娑婆,涼亭之中,佳人在側。
“林弟弟,來,坐下賞月!”
趙飛燕,一襲鵝黃色勁裝,明眸皓齒,平日頗有大家閨秀之風,只是此時卻翹著一條腿,斜倚亭柱,坐在欄桿之上。
“飛燕妹妹,請叫我林哥哥。師父告訴我,你比我小一刻鐘,不要亂了輩份。”
楊林白衣儒雅,雙目開合間英氣逼人,說著話,卻早已穩穩當當地坐在亭內石墩之上,安心地享用著面前的一盞綠茶。
“切,那叫輩份么?平輩不論輩,這都不知道,還枉稱讀書破萬卷的大才子。再說了,我可是從小就跟著父親的,而你呢,是三歲才來的,更是剛剛才拜入門下,怎么比,你都比不過我的。所以呢,叫你林弟弟,根本就沒錯。”
趙飛燕,體態輕盈,雙腿修長,腳尖微微一點,便已如一只纖巧的燕子,重新落回楊林對面石墩之上。
楊林搖搖頭,將面前一盞茶用力一推,半滴水不濺地飛出桌面,趙飛燕纖腳一晃,便輕輕松松接住,平穩送至嘴邊,豪爽地一口飲盡。
“不錯,不錯,多謝林弟弟舉手獻茶!孺子可教也!”趙飛燕將一只長腿搭在桌邊,下巴微揚,連聲夸獎,一派長輩的姿態。
“哎,某女啊,從小就學,卻猶自如此不知規矩,讓我這個做哥哥的實在汗顏。敢問女俠,茶香可好?腳上的狗屎味兒,可合味口否?”
被楊林如此一說,趙飛燕瓊鼻一皺,雙腿跺地,趕緊向后做嘔吐狀:“咳,咳!林弟弟,你太沒有良心了,竟然早不提醒我!”
楊林一樂:“狗改不了吃那啥,提醒也是多余!除非你能改口,叫我林哥哥。”
“哼,別得意!姐姐逗你玩兒的!你以為我傻啊,踩了大黃粑粑的是另一只腳!不信?來,聞聞!”趙飛燕得意地叉著腳,挺著小胸脯,緩緩抬起腳。
“停!開始是這只腳,后來早就是兩只腳了,真是不知香臭的大小姐啊!”
“啊!完了,完了,真的香了……”
楊林卻看得呆了一呆,概因某些白嫩的部位,隨著趙飛燕的瘋狂跺腳,一閃一閃地很是惹眼。
……
“喂,呆子,看夠了沒?”
“哦,啊哈哈,此月只應天上有,人間豈有看夠時?快看,好漂亮的月牙兒!”
“滾,說人話!虛偽的家伙!”
趙飛燕故作生氣,重重坐下,兩只杏眼輕輕白了楊林兩下。
楊林見此,知道被看破了虛實,索性大方承認:“我是看到了?你三歲還跟我一起洗澡呢,有啥好看的!你的腰是更白了,可惜實在太細!哥哥一定努力學習,流汗流淚再流血,定為你種出可以增粗的作物!”
“滾,你才需要這樣的東西!”
只是,剛剛說完,趙飛燕馬上紅了臉,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妥。
反倒是楊林尚且單純得很,根本未曾多想:“茶也喝完了,月也賞夠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回去睡覺了?”
趙飛燕理了理發絲,坐正了身體,用力地一拍桌子:
“別藏著掖著了。說!到底怎么回事?打什么歪心思呢?”
楊林將頭往桌子上一撞,及至堪堪要撞上之際,卻突然不合常理地一揚頭,旋即面無表情地看著趙飛燕,機械地一字一句道:“被、你、看、出、來、了?其、實,是、想、你、了。真的!”
“哼,不想說算了。我們,絕交!”趙飛燕騰地站起,使出了撒手锏。
“別,我投降!說,都說……”
……
二人玩鬧夠了許久沒玩兒的套路,楊林終于將事情原原本本地敘述一遍。
當然,關于家族以及祖傳大砍刀的一些隱秘,則隱去未提。
只是,“楊氏只可留一脈!祖刀只可傳一人!刀變,人當變!”這三句話,卻如同三把利刃,暗暗地戳在心頭,讓他只能默默忍受。
“什么?你竟然被逐出了家門?連父親都沒有了?”趙飛燕聽完,大吃一驚,睜大了眼睛,望著楊林,簡直讓他難以置信,老楊家怎么可以如此狠得下心來。
“錯了!是我主動退出的,不是被逐出!父親,只是個符號而已,從來都沒有過。”楊林急忙打斷,似乎生怕趙飛燕有所誤會,接著攤攤手道:“我現在得償所愿,可以一心一意學做地主,你難道不為我感到高興么?”
“切,死要面子活受罪!不過,伯母在天之靈,也該欣慰了。你真是個好兒子啊!所以,我支持你!林弟弟,我家就是你家,以后,姐姐養你!乖,摸摸頭!”趙飛燕很是仗義,其實心里卻多了一絲絲不可告人的喜悅感。
楊林突然有些感動,想了想,自懷中摸出一物,交予趙飛燕:“看看吧,這個才是我現在最頭疼的事情。你說,我該怎么辦?”
這是一張純白布帛,材質柔軟,觸之微涼。
剛一接過,尚未打開,趙飛燕便臉色一變:“怎么可能?你怎么也會有一塊?”
匆忙之際,向袖內一抽,趙飛燕手上,便又多了一份,一模一樣的布帛。
楊林仔細觀瞧,發現這兩件東西,完全一樣,不差分毫:
“難道說,這只是巧合?還是……”
思忖間,手快的趙飛燕,早已將兩份帛冊展開……
趙家主宅。
渾身纏滿繃帶的趙萬石,瞇縫著兩只腫成核桃的小眼睛。
左瞅瞅,右看看,過了好半晌,才一臉震驚地喊道:“怎么可能!狗日的,竟然敢陰我!”
由于用力過猛,扯動了傷口,疼得直叫喚了數聲,這才沉默下來。
床榻前,性急的趙飛燕,等得不耐,當即撒嬌道:“爹,別演了,好不好?除了你陰別人,哪里有別人陰你的機會!快說說,楊林這份是不是有效?畢竟都十多年了。”
面對寶貝女兒,趙萬石只能咧著嘴,強忍著痛,壓下心中的怒,綻顏開懷:“哎,又被我的小寶貝兒看穿了,真是越長大越聰明,比爹爹聰明多了。這是真的,還是最早發放的一批。”
“哇,太好了!啟明學院,我們明天就出發!”激動之下,趙飛燕拉起楊林的手,原地轉了三圈,及至他父親再也看不下去了,這才重新坐下。
兩份白色帛冊,正是兩張入學資格書。
昨夜,楊林與趙飛燕研究良久,卻未敢完全確認,今天一大早,兩人就來找趙萬石鑒定。
只是,此時此刻,在場三人,卻是心思各有不同。
趙飛燕,完全沉浸在喜悅之中,之前她還一直擔心,如果自己去了啟明學院,恐怕很長時間都再不能見到楊林了。
甚至,都做好了放棄機會的打算,只是,她也清楚,父母肯定不會同意。是以,近半年來,她都始終悶悶不樂。
此時,心頭陰影解除,自是無比喜悅,心早已飛到了萬里之外的啟明學院。
趙萬石,隱隱猜到了楊氏父子的一些謀劃,可卻又苦無證據,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畢竟,楊林帶來的這份資格書,是十一年前的舊物。
再說,按照素日了解,他不認為楊林會參與其中,合謀算計他。
只是,他的心底已經籠罩了一層陰影,連帶著對楊林也一下子沒了昔日的喜歡。
他費盡心機,算計了楊泰制,將他的兒子帶出家門,收為弟子,讓昔日情敵痛苦不已,本是一場偉大的勝利。
可惜,隨著這份資格書的現世,不說弟子留不住了,連他自己都成了笑柄,徒為他人做嫁衣。
“哎,費盡心血,難道只是打了個平手么?”
趙萬石心頭苦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繼續演下去。
楊林,則是滿腹疑惑,一方面并不清楚這啟明學院是何等所在,另一方面更不清楚他既已成為地主學徒,對于入學之事又當如何抉擇。
“楊林啊,你不用擔心。雖說帝國對轉學他業,有諸多限制。但是,有通例,則有特例。你手中這紙帛冊,就是皇恩特例。有了它,不論你原本所習何種職業,都可帶藝投師,兩不沖突。”
趙萬石小眼一瞇,早已明白楊林心中所想,微微一嘆,正點中關鍵所在。
楊林一聽,起身相謝,隨即請問啟明學院之事。但是,與此同時,卻疑惑祖父為何不將此事詳細告訴給他,反而跟他說日后自知。
難道說,祖父其實早已料到,趙萬石會告訴自己么?
未及楊林細想,就聽趙萬石介紹道:“啟明學院,地位超然,完全不同于百師職業學堂。或者,稱其為太學,更加恰當。一入太學,即為天子門生,將來出將入相,分封田畝,自不在話下。在這樣的地位面前,區區地主,確實太不夠看了。”
楊林心動了,照此來看,這啟明學院,才是真正培養地主的圣地啊。
“弟子明白了。多謝趙爺指點明路,此去啟明,定當學成最大地主,以報師恩。”
楊林說得鄭重,卻讓趙飛燕聽得哭笑不得。
“噗!林弟弟,別逗了!去啟明學院,竟然是為了做地主,要不要這么搞笑啊!”
楊林一愣,難道有錯么?出將入相,這不都是手段么,最后不都是為了分封田畝做地主么?
趙飛燕莫名覺得楊林很純真很可愛。
“真是個傻子。姐來告訴你吧,啟明學院,不教百師之藝,只習六道之技。六道者,靈武界,陣丹外。”
“六道之技么?”楊林喃喃自語。
“學成之日,長生久視,平步青云,移山蹈海,改天換地,是謂神仙之事。只是,太學,太學,太難學,上古之時,本為皇圣之事,及至后來,靈氣不行,太學遂以武學獨大,真正神仙之事則別有洞天矣!”
趙飛燕學著某位山羊胡老者的樣子,搖頭晃腦,抑揚頓銼,說著些連她自己都半懂不懂的話,卻讓所有人都沉浸在了別樣的神往中了。
“難怪,難怪,我從來只聞說武道如何如何,卻從未有人說起過竟然還有其余五道。神仙之事,竟然如此神異,若是如此,豈不是有可能到天上做個地主了!”楊林毛塞頓開,恍然有所悟,暗暗握緊了拳頭,別有深意地望了望窗外的高空。
“燕兒,別忽悠你師弟了。神仙之學,聽聽罷了,豈能當真,即便上次那位老先生,雖自修道有年,可除了走得比旁人快些,眼睛比為父大了一分,也不見啥稀奇。”
趙萬石適時開口,卻另是一番見解,讓楊林飄起來的神思,不得不再次回歸現實。
只是,楊林卻本能地希望,趙飛燕說的才是對的。
“據說,近百年來,各地靈氣開始大行,五道重新迎來了發展機緣。三十年前,各大太學開始重新招錄,不過范圍不大。二十年前,啟明學院率先擴大招生規模,所以,我們這樣偏僻之地,近年來才漸漸有了五道入學名額。”
趙萬石所說,自然也是上次從那山羊胡老者口中聽說。初聽之時,暗恨自己生得早了些,沒趕上這樣好時代。
可自從見了楊林那紙資格證后,他對那山羊胡老者的話,卻存了幾許不信。按那老者所言,他們這片地帶太過偏僻,今年以前,絕然不會有聽聞五道選錄之事。
然而,楊林那紙資格證,卻明確載明乃是十一年前之物。
“好了,我有些困乏了。你們兩個繼續下地聞習功課吧。若有何疑問,待半月后那位老仙師再來,當面請教便是。”
迷迷茫茫中,楊林跟著趙飛燕退了出去。
……
地主之藝,木農光雨肥,五師兼修,方可成就。
正因其難度極大,所以才能超越單一職業,成為百工羨慕的對象。
當然,其他百師之學,一旦突破十級,取得大師稱號,在地位上便與地主齊平。但是,生產力嘛,那就確實不好說了。
“林弟弟,這是蒼梧木,十年生,十年死,百年方開花。可惜,這株還太小了,不知道何時才能開得花……”
“這是鳳冠參,伏地百年,一朝長成,極為靈異。尋常人,根本無法捕捉……”
“……”
“師弟,這是丹朱花,三年發芽,三年抽條,三年開花,又三年方得結果。裁種此花,須得五師之藝,皆達到八級以上方有可能。”
趙飛燕如數家珍地介紹著自家的奇花異卉,楊林自然全都熟知,可卻不知為何,還是喜歡聽趙飛燕一次次地講解。
特別是,趙飛燕擁有一絕,連他父親都自嘆不如,那就是熟知許多關于花草的掌故。
眼前的丹朱花,開著三朵赤紅大花,吸引著一群群昆蟲冉冉起舞,而中間一顆未紅色果子,竟然酷似盤坐的人形,正是一枚丹朱之果。
楊林自然清楚,這棵丹朱花,正是十二年前所種,細細算了,恰是十二年結果之期。
“飛燕妹妹,這果什么時候結的?不會是哪家的孩子,被你捉來充數吧?”
“切,想聽故事就直說嘛,真是不乖。其實,這丹朱果,在傳說中,極為神奇。丹朱淚出,真相大白。據說,丹朱果之淚,珍貴無比,可借此窺見往昔真相。可是,這果子結了有半年了,連一滴露水也不見凝結,怎么可能會流淚。大抵又是古人的什么梗了。”
楊林暗自稱奇,心中隱隱有些期待,若是這枚果子真有淚流下,他倒是希望借此知道一些關于母親的真相。
只是,聽趙飛燕如此說,他也只能暗自失望,把這個傳說徹底當做一個梗,一笑了之。
他可是清楚記得,曾經這里種了一棵“道德果”,趙飛燕不知從何處找出一個“德國骨科”的傳說,說是道德果里會有賢者出現,結果他們兩人輪流看守了兩個月,最后只掉落了些骨頭渣渣……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讓趙飛燕每要說起掌故時,就如梗在喉,自此被楊林發明了“梗”這么個取笑趙飛燕的詞。
“不過,丹朱果確實有些不同的。你可知道,丹朱確有其人,還是位上古皇太子。丹朱仁心慈善,每遇不平則落淚,無冤不伸,頗得百姓愛戴,可惜卻為權臣囚禁,饑渴而死。死后,真相漸隱,被污為兇獸。”
趙飛燕深為丹朱不平,忍了又忍,卻終是講了出來。
“后來,世間多了丹朱花,傳出丹朱果,可世人卻難見丹朱淚……”
話音剛落,那顆丹朱果,卻突然渾身顫抖!
隨即,蒼茫古遠的音節,交織出兩個字:“真相……”
與此同時,楊林身后大刀,陡然飛起,斬向那顆漸漸要睜開眼睛的丹朱果……
丹朱果,劇烈掙扎。
似乎要掙脫果樹的束縛般,整個果實不停搖晃。
漸漸清晰的面目上,眼皮不斷閃動,其中隱然有所淚光。
“真相……真相……”
隨著這兩個古老的音節響起,丹朱果的眼皮抬起得越來越高。
就在此時,楊林背后一閃一閃的白色長刀,感應到丹朱果的節奏,隨即跟著閃動起來,似乎是被帶偏了節奏的星光。
“真……相……”
陡然,丹朱果雙眼睜開,兩滴晶瑩的眼淚,掛在眼珠之上,泫然欲落。
轟隆隆!
萬里晴空之上,響起滾滾雷鳴,道道紫色閃電,破空而下,直向小小的丹朱果擊下。
嗖!
大砍刀動了。
自動飛到丹朱果上方,一道白色刀芒辟出,丹朱果應聲而落。
兩滴晶瑩的眼淚,眼看就要開始滴落,一股特殊的能量,漸漸在原地匯聚,連時空都有些模糊起來……
紫電擊下,恰恰分取兩滴淚。
此時此刻,楊林與趙飛燕二人,早已意識不清,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楊林意識中一位少婦正在慈愛地看著他,向他伸出了一雙溫暖的手……
刷!
眼見垂涎已久的兩滴淚,即將被兩道紫電卷走,大砍刀豈能再忍,和身下撲,竟然直接斬向紫電!
與此同時,丹朱果原地消失。
哧哧哧!
電光聲聲,紫氣彌漫,道韻陣陣,紫電赫然解體。
轟隆!
上天震怒,九道閃電,如狂龍降世,接連辟向大砍刀。
吼!
龍吼震地,傳遍玄天帝國,引起種種猜疑,掀起一場陰謀迭起的氣運之爭。
隨著閃電不要錢似地砸下,大砍刀身上裂紋密布,一層層外皮脫落成灰,丈許大刀越來越短,漸至變為一把三尺短刃。
其色青,其質寒,其刃厚。
短刃之上,似有字跡隱約,然細看之時,卻又無一字可辨。
轟!
短短時間,已有一百零八道閃電辟落。
終于,祖傳大砍刀,沖天而起,直向萬里云宵砍去!
而模糊之中的楊林,終于接近了少婦的那雙手,接近了媽媽的懷里……
刷!
大砍刀,去得快,回得更快,因為身后追來一片雷海。
紫色的雷池,此時卻是一片漆黑,讓整個天地都為之黯淡,白晝化黑夜,可是卻連一點星光都沒有透出。
天地之間,唯有毀滅性的紫色,還有一抹游魚般的白芒。
哧!
哧哧!
大砍刀,九上九下,九進九出,將天空捅出一個又一個窟窿,讓天光不時灑落!
吼!
忽然,大砍刀似乎一分為二。
一道虛影,沖天而下,直向楊林腦門直直斬下!
剩下一道更為凝實,正是大砍刀的本體,突然迎風而漲,剎那間橫亙天地間,成了另一重天!
玄天帝國上下,億億兆人只聞天上傳來密集的悶響,如同鐵鍋里炒豆子,一時間所有人都擔心不已,連各大圣地的老怪們都從閉關之中醒來,默默地準備好平生威力最大的絕招,作為萬一之準備。
刷!
足足兩刻鐘后,天上慢慢透出天光,而那把巨大的砍刀,早已不知何時重新回到了楊林身邊,只是卻只剩下了尺許長,刀身上坑坑洼洼,如同被蹂躪了數個世紀般。
“媽媽,不要走……”
意識模糊中的楊林,胡亂地抓著,終于抱住了一具溫暖的身體,這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此時,被楊林緊緊抱住的,自然正是趙飛燕。而趙飛燕自己,同樣陷入一個長長的夢里,似有一種完全陌生的文明在引導她,讓她驚奇萬分,渾然不知外界情況。
雷擊之后,本該萬般狼藉的趙地主花果園,此時卻是一片春光明媚,完全不見絲毫破壞,唯有那株丹朱花上失去了一枚果子,而斷莖之處早已枯萎,任誰也不會想到就在剛剛此地發生的大恐怖之事。
“燕兒,林兒,你們在哪里?”
過不多久,嘈雜的腳步聲,焦急的呼喚聲,漸漸全都聚向這花果園中。
依然滿是繃帶的趙萬石,手持旱煙桿,一馬當先,闖入進來,定睛一觀,心有大恐怖!
如同遇到洪水猛獸般,當即滴溜溜回轉,沖身后眾人道:“肅靜!退下!不得打擾大小姐頓悟瓜田李下之道!”
及至眾人散后,趙萬石方才鐵青著臉,慢慢踱步而進,看著猶自緊緊抱著自家女兒的楊林,早已是怒從心頭起,照著那張英氣勃勃陽光滿滿的臉,就是一個地主踹!
“啊,媽媽,林兒好疼……不要離開我……”
受了驚嚇的楊林,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胡亂躲閃,將整個腦袋全都鉆進了趙飛燕懷中……
“啊!臭小子,找死!老子要宰了你個小王八蛋!”
可是,就在此時,人影一閃,卻有一位山羊胡的青衣老者,旋身而至,只是一見地上情形,當即尷尬一笑:
“青青歲月,多么美好的回憶啊!趙地主,久違了!讓年輕人多多親近,你我先去聊聊別后思念?”
趙萬石方待拒絕,可那老者輕輕一搭手,便將他拉出了花果園,如此手段,唬得趙萬石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楊林在花蔭之下,雖然享得艷福不淺,可他此時早已沒有了感覺,意識海中正有一場性命攸關的變故發生。
……
休息村,楊氏老宅。
“祖宗保佑,大砍刀終于解封了!”
楊承祖,手握三根上好龍頭拐,昂頭望天,激動得老淚縱橫。
啪!
三根龍頭拐,齊齊斷裂,實在是老頭太過激動,稍一用力便造成了如此結果。
“是啊,家族的噩運終于解除了一大半,可是,林兒的命運卻再也不可測了……”
楊泰制此時完全沒有了當日對兒子的憤恨,遙望平妖鎮方向,眼中盡是擔憂。
“天意如此,我等子孫豈有選擇!不過,如此一來,倒是便宜了趙家那小丫頭了,此次所得好處難以估計啊!”楊承祖反手將龍頭拐一丟:“凈給老子弄這些破爛貨,你是瞧不起你老子,還是認為老子不配用根好的!下次弄根結實的!哼!不中用!”
看著老爺子步履輕快地走向后院,楊泰制哪里還睢不出老爺子心里的快意,只是卻非得使臉色給他這個兒子看,完全是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自己兒子的痛苦之上啊。
真是個坑兒子的老貨!
可惜,自己家那臭小子不在身邊,實在是遺憾之極。
彎下腰,默默地收拾起斷成數截的龍頭拐,實在不相信堂堂泰山松竟然如此不中用,難道是楊森那不肖子弄來的假貨不成?
若是如此,回去決不讓他好過,哼!
“嘶!好疼……”
“這么硬的木頭……老爺子這手勁……簡直是蓋絕當世,恐怖如斯啊!”
摸摸絲毫未斷的泰山木,楊泰制暗暗嘀咕:“老爺子究竟什么實力?這手勁當真是怎么練出來的,百思不得其解啊……”
……
平妖村,趙宅。
“姑娘莫哭,莫哭。貧道【王德亮】,專治各種疑難雜癥,從來都是手到病除,即便在偌大【啟州】也小有醫名。你這小情郎,最多就是個陽虛之癥,放心,不消一個呼吸,貧道保管手到病除!”
山羊胡的青衣老者,雙眼精光閃爍,故意放慢腳步,仔細地打量著一臉焦急的趙飛燕,一路上樂樂呵呵,完全未將楊林的問題當個事情。
“道長慈悲,還請快走兩步,救人要緊!容后,我趙家定當厚謝道長!”
趙飛燕發絲散亂,臉上添了幾許軟弱無助,聲音清麗,即便著急,但氣度絲毫不亂,別有一番不同于平日的風情。
“丫頭,不得無禮!王道長修為高深,對于這個陽虛……之癥,研究頗深,自然手到建功。只是,楊林這孩子,年紀輕輕怎么就有這么個毛病呢?嘖嘖……”
趙萬石惱恨楊林輕薄自家女兒,故意跟在王德亮身后,慢慢悠悠晃蕩著前進,心里想著正是讓那小子多受會兒罪。
就在一刻鐘前,趙飛燕慌張前來求救,言說楊林面色慘白,身體軟弱,虛汗不斷,怎么叫也不醒,還不時說些胡話。
正在與趙萬石閑扯的王德亮,一見趙飛燕當即發了慈悲(來了精神),主動提出前去救治楊林。
因著王德亮之前出手,還有剛剛一番聊天,趙萬石早已將此人當成前輩高人,哪里會想到其他。
……
花園之中。
楊林躺在花草之間,面白如紙,不時有虛汗冒出,早已不省人事。
意識海中,波翻浪涌,光芒飛射,早已亂成一團,楊林看得清楚,卻絲毫沒有能力干涉。
正在激戰的兩方,一是大砍刀虛影,另外一團乃紫色閃電。
還有一顆紅彤彤的果實,處于激戰兩方爭奪的中心,正是外界消失掉的丹朱果。
此外,意識海中還有一方靈臺,靈臺之上尚有一根……玉柱!楊林不知此為何物,但隱約感覺此物關系甚大,萬萬不能受到損傷。
“真是無妄之災啊!爾等打架,為啥非得到我的地盤上來!這把刀真是能惹禍,自己惹了麻煩,卻躲進我的意識海里,真是豈有此理!”
楊林只能暗暗祈禱,它們趕快離開,不要給他造成太大損害。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
嗖!
丹朱果,被兩方追殺,眼見無路可逃,只得掛著兩滴眼淚,向那方靈臺奔來!
速度奇快,顯然蓄力已久,眨眼間便要到達玉柱之上。
然而,不知為何,丹朱果此舉似乎惹起了眾怒,竟然迫得大砍刀與紫色閃電團,雙雙聯手,一左一右,兩道光芒,分取左右兩滴淚水。
“真……”
“相……”
滴嗒!
滴嗬……
兩滴晶瑩的淚水,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兩道光芒迎擊,發出清脆而幽然的回響聲。
這聲音,開始時極輕,極遠,若空谷余響,讓人心神靜謐。
慢慢的,這響聲不斷厚重,如窗前落雨,檐上積水,聞之而生幽然出塵之感。
水霧蒸騰,層層薄霧起,如煙似幻,正是淚水所化。
嗖嗖!
一白一紫,兩道飛芒,快捷無倫,爭先恐后擊來。
攻守之間,反差強烈。
楊林突然有一種時空被割裂的錯覺,連帶著整個人的精神都不好了,如同喝醉酒般靈肉不同步,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沖動。
“真是飛來橫禍!你們能不能不要在我的地盤上表演啊!”
意識海中,楊林的意識孱弱模糊,如同一個淡淡的虛影,被三股無形的規則之力,逼退到了最外圍,根本難以靠近中央的靈臺與白色玉柱,只能暗暗吐槽。
顯然,他的不滿,絲毫不能影響場中三方的斗志。
哧!
兩道光芒,一左一右,不分先后,一頭扎進了兩團白霧之中。
白霧翻滾,哧哧連聲,越加彌漫了整個識海空間。
呼!
一把大刀,拖著白色的尾跡,呼嘯而來,直取白色玉柱之上的丹朱果!
倏!
一團紫星,散發著層層光暈,倏忽而來,不時與那把大刀交錯相斗,互不相讓,直奔丹朱果。
“真……相……嚶!”
甩出兩滴淚水后,丹朱果整個縮小了一圈,但其赤紅之色卻更加濃烈,如同喝了十斤女兒紅!
眼見兩個勁敵先后襲來,丹朱果搖了搖身子,努力地睜開了眼睛,宛然一只剛剛睡醒尚在迷糊之中的小寶寶,萌萌噠。
噗!
一大口晶瑩的液體,被丹朱果如水箭般射出。
隨即,一口大湖,就中顯現,淹沒了大刀跟閃電團,全都浸到了口水里。
楊林看得目瞪口呆!
他何曾想到過,這世間的口水,竟然真的可以噴……敵!
曾幾何時,吐口水,這可是趙飛燕最拿手的把戲,若是見了丹朱果如此絕技,恐怕無論如何都要學上一口。
好在,她如今已然長發及腰,不至于再對楊林如此多水。
嘎嘣,嘎嘣!
口水湖后,突然傳來連續不斷的咀嚼聲,如同小狗啃骨頭般清脆。
隨即,楊林的意識虛影,一陣恍惚變幻,莫名的寒意生起,直透靈魂深處,似乎有什么本源性的物件正在流失……
不好!
本能地,楊林于識海內,一個閃身,終于突破了規則壓制,出現在口水湖的另一側!
“啊!滾開!住口!”
“我的靈根啊,怎么短了一截!”
這一刻,楊林竟然無師自通地明白了那白色玉柱的名稱,即便他根本不曾知道靈根代表了什么!
但是,靈魂之中,有個聲音似乎在不停地提醒他,這個叫靈根的東西,獨一無二,至關重要,一旦失去將再不能有,萬萬不容有失。
“滾開!爛果子!”
眼看那只丹朱果,正蹲在靈根頂上,不停地流著口水,咯嘣咯嘣地啃食著自己的寶貝,楊林哪里能夠再忍!
早已忘記了自己只是意識之身,如同鬼影子般虛幻不實的胳膊,握拳便砸,隱約中,楊林感覺隨著這一擊,自己與靈根之間,竟然產生了一種微妙的聯系。
這種感覺,太奇妙!
說不明,道不清,是從未體驗過的空靈美妙,這一刻,楊林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極其滿足。
也正因得這一絲微妙明悟,楊林竟然變不可能為可能,霧狀的拳頭,一下子穿越某種規則屏障,重重地砸到了丹朱果的肚子上!
噗!
瓢潑大雨,不,大口水,從丹朱果肚子里濺出,將楊林整個人完全包裹成了口水粽子。
“啊……”
剛一張口,就有一灘清涼的液體,順著嘴巴流入,讓楊林惡心地直欲暈厥。
然而,暈厥前才發現,自己那鬼影子般的身體,竟然到處都在流入清涼的液體。
汩汩而來,不可阻擋!
“嘎嘣,嘎嘣蹦……嚶嚶!”
只是看了看口水中掙扎的楊林一眼,丹朱果便繼續進行他的靈根大餐,似乎根本未將楊林這樣虛到不行的主人放在眼里。
啊!
楊林的內心在滴血,可靈魂卻在喝水!
靈根,明顯已經被啃掉了一大截,那只可惡的丹朱果連臉蛋都吃撐了起來。
每一口咬下去,楊林都能感受到,靈魂被噬咬的痛苦,可他此時連叫上一聲都成了奢望,只能眼睜睜看著靈根一點點入了那果子的肚子。
憤怒在積聚,情緒在醞釀!
楊林出離了理智,為阻止那惡魔的可惡行徑,他選擇了反抗。
是的,他開始瘋狂地吞噬周圍的透明液體,他要再次揮拳擊向那家伙越來越鼓的肚子。
砸爛,不留情!
“爛果子!老子要吃了你!”
楊林努力地掙扎了出來,身后拖著長長的晶瑩細線,如同琥珀里逃出的蜘蛛。
“嚶嚶……噗噗噗噗噗!”
丹朱果的眼睛,此時終于徹底睜開了,黑亮,圓圓,好奇地轉動了三圈,似乎想不到楊林竟然可以出來。
但是,這又有什么關系?
他只是轉轉腦袋,就又是吐了一路口水出來,似乎覺得這樣很好玩兒,所以故意給那可憐的影子設置了更高難度的挑戰。
嘎嘣,卡卡……
口水湖震蕩不已,白紫之光隱然透出,丹朱果口水直流,加快速度啃噬靈根,引得楊林瘋狂大叫,渾身每個部位都在汩汩流入清涼之液,艱難前進……
在場的每個人,不,每個人跟東西,都在爭分奪秒,但形勢卻陷入了僵持之中。
失去理智后,楊林只剩下了靈魂被咬噬的痛苦,還有與一路口水作戰到底的倔強!
然而,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變化,正在不斷地強化在他虛化的意識體上。
他在變得越來越凝實!
此時,意識凝聚的身體,比開始早已縮小了三圈,如煙似霧的影子身體,變得更像棉花糖,有了些形質,雖然還不夠致密結實。
每一秒,每一口下去,這種凝實的效果都在加速,楊林很快便有了些向海綿寶寶進化的趨勢。
丹朱果,白嫩的小牙隱隱泛光,眼角余光卻不時瞥向那一串口水方向,流露出濃濃的驚訝,驚喜,意外,震驚……
然后,歪了歪嘴巴。
噗噗噗!
又是數口液體,添加到一溜液體泡泡中去……
楊林隱約見得這一幕幕,那排光潔如同玉米的小牙,在他腦海中不斷放大,幾乎占據了全部思維,恨意如口水般不斷彌漫。
白玉靈根,十分只剩了不足五分,其上原本流轉的乳白色光芒,卻越加旺盛。
“嚶嚶!”
終于,丹朱果得意地大叫,一直以來呈雙手交叉而盤坐的姿勢,這一刻,兩只小手霍然分開,得到解放!
開心不已,口水不止。
不知何時開始,他似乎養成了一個不太好的習慣,一開心就忍不住想吐口水。
吐向楊林的身上!
當然,更多地還是重點招呼著那口玄妙莫測的口水湖,一次次將白紫二光壓制回去。
時光流啊流,口水之戰白熱化。
……
外界,花果園內。
山羊胡老者王德亮,一身青衣,仙風道韻,款然踏入。
“趙地主啊,真是好福氣!有如此國色天香般的女兒,實在讓貧道羨慕不已,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初見令媛,貧道便怦然心動,似乎有個聲音在說,此女與貧道有緣!想我何等樣人物,尋常凡人豈能入得法眼,多少年來入室弟子一個皆無,與令媛實實在在便是緣份啊!”
看著身材高挑,發育良好,閨秀之氣與英豪之氣并存的趙飛燕,王德亮眼不離開,贊不絕口,就等著對方求著拜入門下了。
可是,此時此刻,趙飛燕花容焦急,只顧擔心楊林安危,哪里注意到這老道說些什么,只是專心帶路。其實,以老道來去如風,走別家花園如自家庭院的本事,豈須別人帶路,鼻子動處便知端的。
對老道這番苦心,趙萬石恍然若覺,只是臉上堆笑道:“小女得蒙道長接引,若是今后在啟明學院修行有成,定當終生不忘此等大恩大德,我趙家亦當年年上貢,歲歲知節。這次,在下已備下薄儀一份,還請道長笑納,聊表緣分難得之意。”
王德亮既不推辭,也未表態接受,只是一臉唏噓道:“世人都道神仙好,卻為世俗遮了眼。多少神仙不免俗,難得趙老弟知緣惜緣!看這花園,雖則不大,可盡得名花異卉,真可謂冠絕啟州,足見趙老弟福緣深厚,后福難測也!”
隨即,抬手指向一株半人高的黑色白葉樹,其上正有幾朵拳頭大的花骨朵含而未放,淡淡清香沁人靈魂,聞之則心曠神怡,靈臺清明:
“此樹神異,即便貧道見多識廣,亦是從未見過。但其香味非凡,幾近道品,不知其名為何?貧道聞過一口,便覺親近之極,此樹與吾定然前世有緣。”
趙萬石聽得目瞪口呆,我家女兒與你有緣還勉強說得過去,畢竟接引入學之恩非同小可,可這棵丹朱花怎么就與你有緣了呢,明明它是與我有緣才對。
當下微微一笑:“道長果然好見識!當年,第一眼看它,在下也是這般感覺。只是,不知可曾聽說過‘丹朱之果’?”
聞此,王德亮臉色大變,兩只三角眼陡然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