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拐了一個彎進入了房子的陰影,停在了英格蘭銀行的大門,我站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帶著屁股底下已經皺皺巴巴的報紙一起下了車。
“嘿,希亞。你的文件寫完了嗎?”我剛下車,轉身從車上提起手提箱,還沒等轉身就感覺有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額……你好,我寫完了。嗯,這不都在這。”我提起手提箱把頭扭過去,看到了一個梳著背頭穿著黑色馬甲的年輕人。于是我指了指手上的箱子。
“那就好那就好,打字機沒弄壞吧。這次我為了給你擔保可是把身家都押上了。哦你帶報紙來了,正好,省得我去對面買了。”年輕人笑著點點頭,從我胳膊底下接過報紙開始閱讀,好像并不在意給我抵押的那五英鎊一樣。
但我此時心里已經有了個大概輪廓,這個人應該就是我的擔保人波登。
“謝謝……額……一會我請你吃飯吧。”
波登抬起頭嘆了口氣,把報紙疊好拍在了我胸前。
“你如果真的感謝我就別再偷帶著酒來上班了,雖然我是你的校隊,但你錯的真的太離譜了,錯到了我都沒辦法幫你改的地步,只能幫你申請把打字機帶回去延時來完成。”
“我……”
就在這個時候,銀行的大門開了。聚集在門口的職員和辦理業務的民眾像沙漏一樣從銀行入口涌了進去。
波登擺了擺手說:“就這樣吧,希亞。希望這不是咱們共事的最后一天。”
說完,波登抱著厚厚一摞文件往銀行門口走去,我趕緊跟在波登后邊——我不知道我在哪里辦公呀……
英格蘭銀行的結構和后世的教堂很像,首先進門直入眼簾的是一個鋪著墨丘利畫像的瓷磚大廳,空間很大感覺有十來米高。在大廳中間偏上的位置,一架黑色的鐵柵欄把大廳一分為二,在大廳這邊,許多辦理業務的民眾正不斷看著四周墻壁上用粉筆寫下的匯率。有的還拿著一根蘸水筆在紙上來來回回的計算…..
人群一進入大廳就分成了兩撥,抱著書本的那波走進了左邊的大門大約占人群的九成。而剩下不足一成的人則跟著波登,或是其他人走進了大廳的右門。
走進右門,眼前是緊貼著墻壁的一排排黑色書架,上邊擺滿了大大小小高低不齊的各種書本,中間則是像是在高中課堂一樣整整齊齊地擺著數十張寫字臺,除了靠門的這張之外其他每臺都配備這一盞煤油燈和一臺打字機——那看來這張就是我的桌子了。
在進門的右手邊有一個螺旋石梯通往二樓,那里也是一排排書架緊密地排列,然后是第三層….第四層,直到書架頂到了天花板上。每一層的支柱上,都有一盞還沒有點亮的煤油燈,若是需要,希亞相信這里會如同白晝一樣明亮。
“咳咳,先生們….”前方傳來的聲音把我從思緒里拉回。
“話我就不多說了,因為萬國博覽會開幕在即,所以這幾個月我們的業務量很大。新會員名單需要和老會員重新整理,所以所有需要整理的資料都在西十二區。那么先生們,開始吧。”站在二樓陽臺的人說完后就轉身走進了身后的一扇門。而我們也陸陸續續的找好座位,拿出賬目開始復寫。
我來到那張空桌子前,剛把打自己從手提箱拿出來放到桌面上就看見波登抱著一個文件夾沖我走過來。
“希亞,把你昨天的工作和合同給我。”
我從箱子底下取出那幾張紙,雙手遞給波登。
波登把文件夾放到桌面上,接過我遞過去的文件直接略過了第一張的合同,看著后邊的幾張紙,不時點點頭。
“你看,你這不能完成嘛,東西我都拿走了,對了這是你今天的工作。”波登看完后把文件整理好在桌子上磕了幾下,然后在他拿過來的文件袋上寫了一個數字“6”并簽上了名。
在波登走后,我打開了文件袋,發現里邊是許多手寫的會員信息名單,大約有二三十張,包括姓名…年齡….家庭住址,收入什么的。這么看來和后世沒什么區別。
于是我從文件袋里拿出第一張“威爾伯斯”先生的信息,學著旁邊人的樣子從桌子底下抽屜里取出一張紙卡到打字機上,然后是十指放到打字臺上準備開始工作,但馬上就發現了一個問題。
“按不下去啊….”起初我以為是機器有什么卡槽之類的保護裝置,但環顧一圈機器后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按鈕,于是我扭頭看了看旁邊正在打字的工作人員。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動作行云流水…很熟練。但打字動作并不是像后世一樣十指打字,而是雙手纂成拳頭,之伸出兩根食指在鍵盤上敲擊著。
“這樣嗎?”我也學著他的樣子,伸出兩根指頭在打字臺上按了下去。
“啪”一個字母“e”出現在了紙上。
我怕也明白了,原來是因為這個時代鍵盤靈敏度的問題,鍵位按下去很澀。需要用一些力氣才可以。
明白了原理之后,我又重新回到了工作。
“姓名….name。啪啪啪啪,威爾伯斯…Wilbers啪啪啪啪….可能是因為老天爺怕我這個傻孩子在這個時代餓死吧,穿越之前英語考了兩次才過四級的我,在這里居然可以無障礙地閱讀英語,每當我看到一個單詞的時候腦子里都會下意識地出現意思和讀法,很神奇。
而且說實話,對于一個文科生來說這份整理人員名冊的工作我也很喜歡,這為我了解這個時代打開了一個窗口。
就這樣沉浸在工作中的時間過得很快,在穿著灰色麻布制服的女傭給每個人的杯子添上第四次水后,主管在二樓陽臺出現宣布了午休時間到。
“嗯~啊”我伸了個懶腰,聽見了肩膀哪里的骨頭咔吧咯吧的響了幾聲,這時周圍的職員大多也都從手提箱里拿出午餐盒走出大門去院子里吃午餐去了。
“午餐?我沒帶呀?”這時我才想起來,不僅是午餐…好像早餐我也沒吃….
“要不在周圍找點東西吃吧…”我這么想著,一般在這種人員聚集的商業區餐館應該挺多的吧。
“諾,希亞。這個給你。”正在我思考的時候,波登拿著一個籃子不知道從哪出現,把我打好的文件抓起來放到一邊,然后一屁股坐在我桌子上打開籃子居高臨下的遞給我一份三明治。
“奧?謝謝,對了波登,一直都是你給我帶午餐嗎?”我接過三明治咬了一口,里邊不知道加了什么,稍微有一點咸。不夠看到波登這么輕車熟路所以我稍微有點疑問。
“如果是那我今后說不定可以省一頓飯錢……”我內心嘀咕著。
波登剛伸進籃子里的手停住了,然后抬起頭一臉你在說什么的表情說:“想什么呢?下周可是該你帶飯了。怎么?想賴掉嗎?”
“原來是這樣……”
波登從籃子里也拿出一個三明治咬了一口,然后放下籃子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手拿起我打好的那幾份文件,看了幾張后搖了搖頭,嘴里吃著三明治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對我說:“不行呀希亞。雖然文件沒有出錯的地方但你今天一上午就打了7份,這樣肯定完不成任務呀。“
把東西咽了再說話啊….
“抱歉,我下午會努力的。不過這個打字機鍵位有點….額,難按。可以調一下嗎?“因為不清楚打字機的結構所以我抱著試一下的心情問了一下波登。
“你上次不是還說這個鍵位太輕按起來輕飄飄的沒感覺嗎?“波登繼續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回答。
“今時不同往日嘛….“
“真難伺候“波登嘀咕了一句,把剩下的三明治全部塞到嘴里,鼓著腮幫子從桌子上跳下來蹲下從底部抽屜里拿出一個螺絲刀,在打字機的幾個鍵位上轉了幾下然后扭頭對希亞說:”行了,你再試試可以了嗎。“
我從波登收起來的文件堆里找出那張我還沒打完的文件卡在打字機上,然后伸出手指在鍵位上按了下去,這次像是沒有阻力一樣指針輕輕的在紙上舞動出一個字母“t“
然后我雙手放到鍵盤上,十指躍動很快密密麻麻的小字鋪滿了四分之一張紙。
“對沒錯!就是這種感覺!“我打了幾個字母后扭頭對波登說。
但波登這次沒有立刻回我,而是把那張文件從打字機上取下來看了一眼對我說:“你這個打字方式有點意思….”
“想學嗎?我教你啊。”我笑著對波登說。
“切,等你晚上匯總出結果再說吧。”波登把文件重新卡回了我的打字機上。這是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地從院子里回來了。于是波登也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準備工作。
戴維斯 17份,記兩先令十便士。波登把桌子上散亂的文件收拾整齊對旁邊的書記員說了句話,然后把文件裝到袋子里簽上日期和姓名還給戴維斯,表示校隊通過可以去歸檔領取報酬了。
“謝謝。”
波登點了點頭,然后結果下一個人的文件在桌子上鋪開進行核對,大約過了四五分鐘后波登直起身子點了點頭,把文件收拾起來裝到袋子里然后抽出一張對旁邊的書記員說:“湯普森有一份把會員的名字寫錯了,記16份,兩先令八便士。”
“一個字母而已…”湯普森嘀咕了一句。
但很顯然這句話被波登聽到了,于是波登在文件袋上簽完名后微笑著對湯普森說:“上次克洛克把顧客名字寫錯了結果導致被同名的人冒領了20英鎊,現在還在倫敦塔里寫檢討呢。怎么你想去陪他說說話嗎?“
人群里傳來嗡嗡的竊竊私語的聲音,湯普森訕訕的笑了笑,接過文件袋低頭走回了人群。
“好了,下一位。“
“咳咳,手下留情。“我把手中的一踏文件遞給波登。
“成果不錯嘛,埃文斯先生。“波登接過文件,微笑著在桌子上鋪開進行校隊。
“埃文斯先生,計數21件,加上昨天6件。計件27。合4先令6便士。“波登微笑著在文件袋上簽上了名字。
人群中又爆發了一陣嗡嗡的聲音。
“埃文斯!你又喝酒了嗎?“
“埃文斯你喝了什么酒?在哪里有賣的?“
“怎么可能埃文斯,你今天上午才打了七份啊!“我接過文件袋剛走回人群就被大家團團圍住,讓我分享一下我的經驗,但聽得我卻是一頭黑線。我這個身體之前的人這么喜歡喝酒嗎?
波登坐在人群后的座子上,看著被團團圍住的希亞笑了笑,然后對著眼前的人群大喊了一句:“好了!下一位!領完報酬都快點回家吧,再晚就趕不上公交車了!”
地處溫帶海洋性氣候的倫敦冬季濕冷多雨,強勁的西風吹黃了針線街梧桐樹的一片綠葉,我哆哆嗦嗦的從大衣袖子里伸出通紅的雙手,來回搓了幾下伸進大衣領子里掏出懷表看了一眼,然后繼續把脖子縮進大衣領子里顫抖著。
“七點十分喲……”
街上的煤氣燈已經燃起,給這個寒冷的黑衣帶來了一絲不真實的溫暖。我在等波恩下班,并不是因為白天的事我很感謝他….而是因為…..
我不知道我家在哪啊!!
來時的那張火車票已經在售票員的手里化作漫天飛舞的金色粉屑了。那時的我還年輕……不知道那是我唯一走向家門的鑰匙……
我努力回想那張火車票上的種種細節,試圖可以找到一點回家的信息。但想來想去……只記得碎屑在空中飄著的樣子很好看……
“波恩啊!你再不下班我就只能在銀行門口打地鋪了啊”我嘀咕了一句。
“然后第二天《太陽報》會報道行長霍布斯爵士濫用職權占用社會資源為私生子謀求駐地。晚上好希亞,你怎么還沒回去?”波恩不知道什么時候從銀行里出來的,一邊哆哆嗦嗦的往身上披著大衣,一邊回應著我的抱怨。
“太好了波登,你終于下班了。走我請你去喝一杯吧!”我仿佛看到了救星,心里盤算著怎么能在波登不察覺異樣的情況下得到我的居住信息。
于是我不給波恩拒絕的時間,一把上前摟住波恩的脖子。指了指銀行街對面市長府邸旁邊聚集著一些醉醺醺人群的“好夫人”酒吧。
“好好好!趕緊放開我啦!你請?當然要你請!上帝呀,你的那個打字法效率居然這么高。四先令?那可是我一周的工資!”
波恩比我低一頭,在經過短暫的抵抗后發現被卡的死死的于是決定放棄了抵抗。被希亞摟著肩膀帶過了馬路。
“等等!我反悔了!你個嗜酒如命的家伙。你要是喝醉了我可沒法把你抬回去。”剛走過馬路來到酒吧門前,波登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抓住了我那只抓著他肩膀的手準備扳開手指趁機跑掉。
“額….放心我最多就喝一瓶……”其實我是不打算喝酒的,但為了不讓波登起疑所以只好這么說。
總之……在希亞的好說歹說與波恩的滿臉狐疑下,兩人繞開醉醺醺的人群走進了酒吧。
后世的酒吧……我是去過的。或是震耳欲聾的音樂,讓人不知所措的霓虹燈光。在感覺完全融入不進這群不知道在嗨什么的扭屁股人群的氣氛里,一位小姐姐拿著賬單甜甜的告訴你:“你好先生,現金?還是微信…..”
又或者是一爐篝火,三五老友圍坐…酒入歌喉,木吉他伴奏。觥籌交錯之間,一曲終了。
……總之,感覺完全容不進去。
所以當希亞邀請波恩的時候心里是忐忑的。今天從同事和波登口中,我大概知道了希亞應該是一個酒精沙場的史詩級人物,但自己是喝不了多少酒的。
希亞一直記得自己上鋪兄弟手機里那個所謂的“如果不會喝酒的任何了就會怎樣”的視頻。當然….主角是自己。
因此希亞懷著忐忑的心情推開了酒吧的綠色木門,但立刻就被里邊的景色震住了。
在穿越之前,希亞曾經看過一篇對維多利亞時期貧民的文娛生活的報告描寫,其中就有酒吧,報告里說酒吧是工人階級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之一。在擺脫吵鬧的機器,陰冷寒濕的隧道后,來到溫暖的壁爐前,和朋友抱怨一下工作,點上一杯濃啤酒,快壓短暫的忘掉需要養家的壓力。
所以希亞認為酒吧這個時代的酒吧大概就是一個喧囂不堪的地方,但推開綠色的木門之后,橘黃色的火光伴隨著熱浪直接把希亞身上的寒氣隔絕在了大門之外。
“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嗎?”
酒吧不大,四周是擺著各種品牌空酒瓶的淡黃色墻壁。中間垂著一個黃銅色吊燈,上邊插著數十根蠟燭。大廳里的桌子不多——只有三五張。上邊鋪著白色的亞麻餐布和一些酒瓶。由于座位不足所以大多數人都在站著,聚集在圍爐旁的欄桿附近,把那里圍得嚴嚴實實的,不時傳來一聲驚呼,不知道在做什么。
“老板娘,來客人了。”看到我和波登進來,一位正在倚靠在大門口墻壁上喝酒的客人沖著里邊大喊了一聲。
“哦?歡迎光臨。啊,是希亞呀。”聽到聲音,吧臺后面一位正拄著腦袋趴在桌子上盤著海蒂式花環頭的亞麻色少女直起身子準備招呼客人。但發現來的人是希亞后又重新趴到桌子上,津津有味的看著聚集在爐火那邊的人群。
“想喝什么自己拿,一會把錢放到吧臺上就行。別打擾我聽故事。”
“你到底在這喝了多少酒才跟老板娘混的這么熟的……”波登一臉無奈的看著我。
‘我哪知道….我其實才第一次來….’我想著該怎么回答波登,所幸波登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
“你去挑酒吧,注意別太多了明天還得上班呢。我去看看那邊人群在圍著干什么。”波登對我說完后,扭頭就沖著人群走過去。
我剛想說聲好,波登就停住了,隔著圍欄注視了一下趴在吧臺哪里的俏影回頭一臉猥瑣回頭對我說:“祝你好運。”
“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對!”波登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干凈利落的走向人群。我撓了撓頭感覺的確沒有什么好解釋的,于是繞過吧臺走到酒架前準備挑一瓶眼熟一點的酒。
“貝特娜維也納啤酒……沒聽說過。埃爾公爵啤酒……聽起來好像不錯……阿瑟帝國黑啤酒……”種種神奇的命名把我試圖找一瓶面熟的啤酒念頭打消了。而感覺不錯的像是拉格啤酒和埃爾公爵啤酒最后我也沒有選擇——前者淡膽黃色的酒液讓我心生疑惑,而后者打開瓶塞后一股燒焦的培根味讓我懷疑這東西到底是用什么釀造的……
“算了……隨便拿一瓶吧。”就在我準備放棄的時候,余光掃到了角落的一瓶沒有貼標簽的墨綠色玻璃瓶,我疑惑的把它抽出來“咚”的一聲打開瓶塞。一股淡淡的苦味飄了出來。
“額……這瓶是什么酒?”我本來想叫老板娘,但是不知道作為一個“熟客”來說這樣會不會太生分了,所以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叫了,被認為失禮的話干脆說自己喝醉好了。
“欸?還有你不認識的酒嗎?”老板娘的語氣略帶驚奇,腦袋從手上挪開,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瓶子后笑了笑說:“哦,這個就是上次我跟你說的我閑著沒事改了改配方的實驗品。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我明明用的是最好的麥芽汁最后還是酸了四桶酒只剩下這些,心疼死我了。“
話雖這么說,但老板娘臉上一點心疼的表情都沒有,反而帶著一種酒居然變酸了好神奇的表情把頭又轉了回去。
我抽了抽鼻子,被似有似無的苦香味環繞弄得有點想打噴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時代目前還并不清楚微生物在生活中的作用,腐草為螢的故事在街頭巷尾仍有龐大的故事人群,如果我可以首先發現微生物的作用的話說不定可以一舉成名。我舉著墨綠色的酒瓶思考著。
“不過真是氣死我了,明明我釀出來的啤酒色澤杏黃清冽無雜質,聞起來味道也不錯。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買不出去。是因為名聲的緣故嗎?喂,你在聽嗎?“
見我不說話,老板娘扭過頭來正好看到舉著酒瓶發呆的我,噗嗤輕笑了一聲然后站起來伸了個腰,雙手抱著胸說:“好啦,別舍不得了。這瓶算我請你的,我嘗過味道還不錯。而且……“
“艾什!你弟弟在酒窖里等你!“老板娘還想說點什么,但被酒柜后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老板娘歪頭莞爾一笑。
“不好意思了埃文斯先生。額……如果可以的話麻煩喝完之后告訴我一下感受。方便我下一次改進。”艾什說完笑了笑,轉身走進了酒吧后門。
我對著艾什的背影點了點頭,然后看著手里墨綠色的瓶子不知為什么嘆了口氣。
“總之…先去找波登吧。”我踮起腳尖看向人群,試圖找到波登的位置。
“希希希希希希希!!!!希亞!你猜我看到了誰!”我還沒有找到波登,就看到波登從人群里擠了出來,還拖著長長的尾音喊著我的名字。
“維多利亞?”波登的反應讓我以為他看見了女王。
“不是女王,是查爾斯!”
我低頭沉默了,我的反應讓波登很滿意,在他看來任何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應該有這種震驚地反映。
半晌,我抬起頭面色凝重地問波登:“這個查爾斯……他……厲害嗎?“
“噗“
波登直接被我氣笑了直接跳起來抓住了我的肩膀然后來回搖晃說:“你在裝什么啊!這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那可是查爾斯啊!就是那個寫了《小氣財神》和《大衛科波菲爾》創辦了《家常話》的查爾斯啊!“
查爾斯-狄更斯啊!你要不說大衛科波菲爾我還以為那個六十年的太子要提前回來繼承王位跟******耗王位了……
鬧清楚事情原委后,我七十也挺激動的。因為狄更斯的雙城記里邊對于巴黎革命前的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環境氣氛描寫,一直都是穿越前我的模仿描寫對象。
所以聽到波登說狄更斯本人就在我面前,就在我面前這堆被人團團圍住的人群里的時候,我有一種心跳加速的興奮感。
于是我一手舉著瓶子,一首直接抓住波登的手,仗著自己的身高優勢和早上八點在二號線擠地鐵的功力,開始拼命地往人群里擠。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實在抱歉,有點急事不好意思。”
“誒先生你的錢包掉了,啊?沒有嗎。不好意思我看錯了……”就這樣,我拉著滿臉通紅的波登擠到了人群中間,已經隱隱約約在喧鬧的人群里聽到了一個略帶沙啞但富有磁性的聲音了。
“是的沒錯,大衛科波菲爾的一些故事情節的確是我幼年時期的真實寫照,這本書寫到了人性,描繪了善惡美丑。但我并沒有像其他作品一樣去引導感情,而是把一個有一個故事在你面前娓娓道來。平庸的思想,平靜地感動。”
我感覺心跳又快了一點……于是深吸一口氣打算繼續往前擠一點。
“先生,雖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大家此時都一樣。所以可以請您排隊嗎?”就在我快要對著前邊的一位先生說“抱歉“的時候,沒想到一雙大手蓋到了我的肩膀上。
“額…不好意思“我剛把頭扭過去,就看到了輪框鮮明如刀刻的臉,身材魁梧身上肌肉分明,嚇的希亞差點大叫出來。
“比利王???“
比利王看到希亞扭過頭之后呵呵一笑,然后對希亞說:“原來是希亞你呀,我記得你對文學不感興趣啊,來來來我給你找個好地方。”
說完,比利王一把摟住希亞肩膀——弄的希亞瞬間頭皮發麻。然后摟著希亞從身后人群中的一條縫隙走了出去,這么看來他剛剛就是從這里擠進來的。
“放手啊希亞,太緊了……”身后傳來波登的聲音,希亞這才想起來,由于太緊張自己還抓著波登的胳膊……
比利王摟著希亞,希亞拉著波登。三人走出了人群。在比利王的帶領下繞到人群側面,一群穿著紅衣服的人后邊。
那群穿著紅衣服的人看到比利王后紛紛讓開了道,比利王微笑著沖著他們點了點頭。這一幕看的希亞不僅頭皮發麻……一股涼意也從腳底直沖頭頂……
“目前來說我不打算再寫新的長篇小說了,請別嘆氣各位。下一步的話我打算和老友一起創辦一刊雜志,名字叫做《家常話》,目的是尋找一些有潛力的作家,還歡迎各位前來投稿。對于生活困難的作者,我也會按著你提供的故事大綱提供一些寫作資金。”
走出人群希亞發現,自己不遠處的桌子邊站著一個身穿黑灰色呢絨大衣,發色灰白略有些禿頂的中老年人正用著沙啞的聲音回應著面前人群的一些問題。
“嘖嘖嘖……這個位置……vip中p啊……”如果有一天只會在照片里的人出現在了你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你會報以一種什么感覺。對于這個問題我想兩個世界里沒有人比希亞更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了。
“沒把那個人弄傷吧,嗯?希亞。”正當希亞在想怎么找個機會跟狄更斯搭上話或者要個簽名的時候,旁邊突然想起一個慵懶的女聲。
希亞轉頭去看,發現了艾什正披著一個小毛毯,窩在壁爐旁邊烤火。——這么看來艾什那個位置不僅溫暖而且視野更加開闊……
“哦,我明白了。海靈頓說的那個插隊的客人是你呀,你不是對文學沒有興趣嗎?”
“這不是以前沒見到狄更斯先生嘛。”我趁機拉著波登從海靈頓手底下逃出來,走到艾什的桌子旁邊拉了兩把椅子坐下來。同時扭頭看了一眼海靈頓嘴角抽了抽。
“這貨還真的是比利王啊……”
“海靈頓。”
“怎么了姐?”
“去拿兩個杯子過來。”艾什招了招手,對波登說:“希亞的朋友嗎?想喝點什么?“
“額……感謝老板娘,我和你們一樣就可以了。“
艾什點了點頭,指了指我手里拿的墨綠色瓶子說:“那正好,我們來嘗一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們身后傳來了幾聲劇烈的咳嗦。于是我跟波登扭頭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先生!你怎么了,需要幫忙嗎?”
“先生?需要水嗎?”
“先生?………”
狄更斯彎著腰面色通紅,把手帕從嘴邊拿開灰白的胡子一顫一顫的,然后直起身子向面前關心的群眾擺了擺手說:“不必擔心各位,我沒事的。”
然后狄更斯回過頭走到身邊的桌子旁邊拿起一個金黃色的玻璃瓶——希亞認得那個瓶子,是“女王殿下的宴請拉格啤酒”剛剛希亞在貨架上看到過,擺在最上邊。
“下了血本呀……”我把頭扭回去看了一眼艾什。
“別看我,那是他自己買的。”艾什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
“為什么不送一瓶這個呢?名人效應啊……”
“名人效應?那是什么?”
“……”希亞扭回頭,決定還是繼續看狄更斯比較重要。
“別扭頭啊,告訴我那個詞到底是……”
狄更斯拿起金黃色啤酒瓶傾倒進杯中,發現倒出來的酒漿只鋪滿了杯底于是皺了皺眉頭,把瓶子放到桌上看向不遠處的酒保打算再來一瓶。
據艾什事后回憶,她第一次知道希亞可以抱著酒瓶從七十厘米高的座椅背后翻過去……
“你好狄更斯先生,我這里有一瓶老板娘珍藏的——額“時代”啤酒,還想請您來嘗一嘗。”我突然想到如果邀請別人喝酒的話,應該是要報上酒名的。于是我胡謅了一個名字
“時代?呵呵…我喝了這么多啤酒還這沒聽過這個名字。是老板娘釀的私酒嗎?”
狄更斯看著我手里的墨綠色瓶子皺了皺眉頭。
我看得出狄更斯對于私酒有些抗拒,圍觀的人群也有些竊竊私語。希亞隱隱約約好像聽到了“居然給狄更斯喝私人釀造的劣質酒之類的。
“希亞!”艾什有些惱怒,一把掀開了身上的毯子站了起來,波登剛想說點什么就被艾什一把毯子扔在臉上,于是立刻閉上了嘴。
“怎么搞得啊,本來是穩賺不賠的買賣。誰不知道狄更斯將要在倫敦各個酒館開辦狄式故事會啊……這時候能把狄更斯請來哪怕說幾句話對于酒店名聲都是一種極大的提升。更別說今天晚上狄更斯興致好像還不錯回答了幾個問題。就這么一會酒店的營業額已經是平常的三倍了。要是狄更斯對酒不滿意而不在故事會里寫上這間酒吧……”
艾什輕咬了下嘴唇,營業額倒是其次。要是………計劃受影響的話。
艾什坐下了,嘆了口氣,反正已經于事無補了。
“一會我要扒了希亞的皮扔進泰晤士河里喂魚你別攔著我。”
剛剛把毛毯扒拉下來的的波登以為艾什在跟自己說話,于是點了點頭,剛想回應點什么發現艾什已經閉上了眼睛,于是一臉擔心的看向希亞。
希亞沖著狄更斯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說:“對,時代。這是艾什對舊時代啤酒釀造法的反思,以及對新時代釀造的開創。正如我們這個煙煤與蒸汽的開拓進取精神一樣。”
希亞說完頓了一下,舉起墨綠色的玻璃瓶放到燈光下,然后仰角45°看向酒瓶,擺了一個自以為最帥的姿勢然后說:“面對過去我們是最好的時代,背對未來我們又是最壞的時代。”
人群不知道什么時候安靜下來了。艾什一臉看見鬼的表情看向波登:“他以前也是這樣嗎?”
波登同樣一臉見到鬼的表情:“我不知道啊。”
“你不是他朋友嗎?”
“所以我不知道啊!”
而狄更斯面色紅潤,輕輕摸了摸下巴的灰白色胡子說:“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有意思,我就跟尼科爾貝說過只有出身底層,才能寫出有感染力的作品,這下我有充足的證據證明了。“說完狄更斯又陷入令人沉默。
希亞完全沒想到這句話的影響會這么大,看著狄更斯沉默了半天后,再也忍不住了,于是用酸痛的胳膊舉著墨綠色酒瓶在狄更斯的面前晃了晃:“所以先生,要嘗嘗這個嗎?“
“哦?嗯。當然。“狄更斯從思考中被打斷,但并沒有生氣,而是從桌子上拿起酒杯把里邊的拉格啤酒倒在地上,然后把杯子伸了過來。
雪白的啤酒泡沫漸漸溢出杯口,空氣中彌漫著蛇麻草淡淡的苦香。
“額…還不知道怎么稱呼?“狄更斯看了一眼酒杯說道。
“時代呀“
“不…不是啤酒。“狄更斯抬起頭看著希亞的眼鏡說
“先生,請問怎么稱呼您。“
“誒?我嗎?我叫希亞,埃文斯希亞。“
狄更斯舉著酒杯點了點頭:“埃文斯,很好埃文斯先生。額……我和幾個朋友創辦了一刊雜志,現在正缺一名編輯,周薪18先令,如果有文字功底的話1英鎊3先令你看如何?“狄更斯端著酒杯彎下腰,把嘴湊到我耳邊小聲說。
“額…我想不用了。“
“為什么?嫌錢少嗎?這個還可以商量“狄更斯皺了皺眉,覺得這個工資對于新人來說已經不低了。
“不,我覺得這個薪酬對于一個新人已經夠高了,甚至可以說是恩惠了。“
狄更斯的眉頭舒展了一下,然后說:“那為什么……“
希亞撓了撓頭說:“實不相瞞狄更斯先生,我剛從一個遙遠的地方來,對于倫敦還有些不大熟悉。所以我想要穩定下來后再考慮下一步計劃。還請您見諒。“
“好吧“狄更斯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啤酒,嘴角的胡子上沾了一點白色的泡沫。
“看得出你有一難言之隱,這樣,這是我的名片和聯系方式,如果你有回頭的意思,可以來找我。狄更斯從懷里掏出一張簽了名的紙片遞給希亞,我連忙雙手接住放進懷里的兜子還拍了拍。于是狄更斯滿意的笑了笑然后放下酒杯,扭頭沖著人群喊了一句:“謝謝!這家的啤酒不錯。“
我愣了一下,不遠處的艾什和波登也愣了一下,然后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真是獨特的宣傳方式呢,狄更斯先生。“
狄更斯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沖著希亞點了點頭,然后披上大衣走向人群。
此時的狄更斯如同摩西出海一樣,人群自動分成兩邊讓開一個通道,目送著狄更斯走出了酒吧。
也就在狄更斯走出酒吧的那一刻,一位穿著深色呢絨大衣的黑色高禮帽拄著拐杖的紳士越過人群,走到了希亞旁邊拿起了狄更斯用過的酒杯放到鼻子旁邊聞了聞,然后沖著老板娘舉了起來。
“給我來一瓶時代!“
這一句話如同掉入干草垛的一粒火星,引爆了整個大廳,人們再也壓制不住熱情,爭先恐后地從希亞身邊越過,直接把正要找希亞算賬的艾什擠到了人群中間。
“你好,請給我來一瓶時代“
“老板娘!一瓶時代!“
“你好老板娘!請給我來五瓶時代!要墨綠色瓶子的!“
“欸欸額欸???“艾什左腳輕踩座椅,直接跳到桌面上躍起抓住壁爐上二層棧道的凸起,然后向上一扒翻身跳進了二樓平臺的護欄里。
“不好意思各位!那個…額…時代只有一桶……“艾什本以為這樣可以壓制一下人群的熱情,誰知這句話如同一桶倒進烈火里的汽油,引發了燃爆的效果……
“別說了老板娘!直接給我吧我出一英鎊可以嗎?”
“一英鎊就別出來鬧了!低于三英鎊的都給我退場!“
“老板娘!五英鎊十五先令!“
艾什聽著護欄下邊不斷飆升的數字腦門上沁出了一層細汗……
“哎呀呀,真火爆呀”作為罪魁禍首的希亞完全沒有一點自覺。
希亞扭頭準備在人群里找找波登的位置,但還沒有回頭就感到肩膀打上來了一張熟悉的大手。
“海靈頓..”
“真有你的,這下家姐那桶酒不僅都賣出去了還買了個好價錢。終于不用每天再被她叨叨了。”
“欸?艾什不是對這個不是很在意嗎?”
海靈頓回頭看了眼二層圍欄上的艾什說:“你不懂…這個女人啊…”
海靈頓搖了搖頭。
“不說這個了,走吧希亞,我請你們喝酒。對了?你的朋友呢?”希亞這才發現海靈頓手里拿著一個金黃色的瓶子。
“但愿我能走著回家……”這是希亞最后的想法。
噠噠噠”
“嗯~”迷糊中希亞隱隱約約聽到了幾聲響動再聽的話就沒有了,于是小聲呻吟了一下,翻了個身抱緊了被子。
“噠噠噠”又是幾聲響動傳來,這次希亞沒有再有任何動作。
“噠噠噠噠噠噠噠……伙計!醒醒了!”希亞睜開惺松的睡眼,看到了面帶微笑波登。
“知道了知道了,醒了醒了。”希亞晃了晃腦袋,腦仁好像要跟腦殼分離了一樣劇痛,瞇著眼睛看了一眼波登然后打了個哈欠,輕輕地閉上了眼。
“嘖”波登從床頭拿起一個瓶子,聞了聞確定是水后,直接瓶朝低全都倒在了希亞臉上。
“喂!”這下希亞徹底醒了。
“快起來,雖然我家離公司很近但考慮到堵車等問題我們也應該走了。”波登這么說著打開了窗戶,外邊一根竹竿瞬間捅了進來。
“嘿!小心點”波登側身躲過竹竿,然后趴到窗臺邊上摸出一便士扔了下去。
“很抱歉先生!”窗戶底下傳來了一聲抱歉,然后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又響起了竹竿敲擊玻璃的聲音。
“哈啊……”希亞打了個哈欠,摸了一把臉上的水皺了下眉頭,然后抓起波登的被子擦了擦臉。
“喂!”
“我怎么在你家?”希亞只記得昨天晚上海靈頓舉著一只不斷減少的金色的玻璃瓶,以及隱隱約約傳來的12鎊的字樣……
“嗬!你可別說了。我本來以為你很能喝來著,剛想想讓你幫我擋一下酒結果你冒著汗拿起一瓶威士忌一口悶了半瓶,看的那個….額海什么?反正兩眼放光剛想摟過來。結果你直接一腦袋栽到菜盆里了,沒辦法我只能把你扶回來了。不是我說你希亞,就算是喜歡喝酒也不能一口氣喝這么多呀。”
“額…我下次注意……”希亞想起來了,昨天晚上接過海靈頓遞過來的一小杯金色的拉格啤酒,抱著“都已經是魂穿了肯定可以繼承一點原主人能力吧”的想法試探的嘗了一小口。結果和前世一樣感覺又苦又酸,抿抿嘴抱著最后的希望把剩下的半杯一口悶掉……啊…感覺好像有點暈……
于是希亞徹底沒辦法了,只能學前世認識的一個喜歡逃酒的學長做法,找出一個感覺度數最高的酒然后一口悶掉……
看著來效果還不錯,就是腦殼有點疼像是被人扔到地上跺了幾腳一樣。
“希亞?你還好嗎?不然我幫你去跟主管請個假吧。”波登看著希亞發紅的眼睛有點擔心地說。
“不……不用,我還好。”希亞撐著床踩著一塊破布和亞麻編的雜色地毯上站起來,波登皺了下眉頭然后扶了一下。
“謝謝……但是,為什么對我這么好。”這個問題希亞一直都想問了,波登對于希亞的態度在希亞看來有些過于熱情了,昨天海靈頓的出現讓希亞有一種莫名奇妙的感覺。
“來不及了,在路上說。”波登沒有看希亞的眼睛,只是把希亞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帶著希亞推開門沖出去。
波登的閣樓位于倫敦市橡果街街尾,距離倫敦大火紀念碑不遠。從哪里拐彎不用多遠就可以進入針線街,而英格蘭銀行就位于針線街中間。這么看來波登所說的不遠也確有其實。
波登把希亞扶到公交馬車的座位上,然后自己站到車廂尾部看著暗紅色的天空和煤灰浸染透的灰黑色石板街道。街道兩邊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在為生計而奔波。
波登回頭看了一樣閉著眼睛躺在堅硬的木制座椅上緊繃著臉閉目養神的希亞,左手悄悄伸進口袋握住一本硬殼的賬目本。
“這么說來,好像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吧。”波恩小聲嘀咕了一句。思緒逐漸模糊。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
“主管,你叫我?”波恩輕輕推開銀行經理室的木制大門。看到主管坐在黑色的金屬柜臺后清點著證券財務。于是輕手輕腳的從推開的門縫中間側身進來,反身關好了門站在經理室的大廳中間。
“約翰?你來的正好,快請坐吧。”哈特主管從證券堆里抬起頭來,從衣領里抽出白色手帕擦了一下腦門上沁出的油汗,然后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桌子對面的一把椅子,示意讓波恩坐下。
“謝謝,請問主管先生有什么事嗎?”波恩沒有客氣,推開椅子把雙手放到膝蓋上然后轉身坐下。
“沒什么約翰先生,這周的財務報表和你負責的核審報表我已經看過了。我和霍布斯爵士已經跟行長的總賬對過了,精準無誤。真讓人不得不由衷的感嘆一聲啊,真不愧是劍橋畢業的學生一樣。”哈特微笑著對波恩說。
“謝謝”
“但是”哈特低頭皺了下眉頭,話鋒突然轉了一下,然后抬起頭繼續對波登微笑著說。
“但是,今天我這里收到了幾封匿名的舉報信,說你對下屬過于苛刻,沒法團結隊伍,甚至……沒有領導大眾的潛質。”哈特主管說著,從柜臺下的抽屜里拿出來幾個白色信封。
“主管先生,我……”
哈特擺了擺手,然后把信封推到波登面前。
“當然,這些我是不相信的。你的能力和表現已經在這個月的報表里體現的非常完美了,現在我把這些信還給你。希望你繼續為帝國做出卓越貢獻。”
哈特站起來把手伸向波登,波登慌忙站起來跟哈特握了握手然后拿著信走出了辦公室。
“這樣好嗎?”
波登剛走出辦公室的大門,哈特主管背后擺滿賬本的書架后邊就走出了一個人。
“這是事實不是嗎。”哈特從桌子上拿起一根雪茄,掏出雪茄剪剪開頭,然后塞到嘴里點上深深的呼吸里一口。
“不是,我是說信是假的真的好嗎?”
哈特手里拿著雪茄看著大門沉默了一會說:“他是這一期里邊最優秀的一個,也是年輕氣盛很明顯的一個,我有意思把他拉進我們的陣營,但……心還是太軟呀,玩不過那幫老油條的”
說完哈特自己笑了笑,抽了一口雪茄,輕輕吐出煙霧后把雪茄頭朝上輕輕放到煙灰缸旁任由雪茄慢慢熄滅。
“他還是需要打磨。”
“嘎吱”波登輕輕關上了大門,然后看了一眼手里的信件苦笑道。
“這應該就是警告吧,教授說的一個新人初入職場的警告。”波登沒有去打開信件,反正信件里的內容自己已經知道了,那就沒必要再給自己添堵了。
“主事好”
“你好。”
“主事下午好”
“你好。”
波登從經理室走出來,拿著信件路過西廳花園走廊,一路上不斷有抱著文件和賬目的職員給波登打招呼。
“不過既然主管提出來了,那我也應該有所回應才行。”走到西廳花園走廊門口處波恩停下了。然后看著門外中庭三三兩兩正在休息的銀行員工。
“要怎么才能融入員工之中呢……這我在學院里好像還沒學過。受歡迎的…我記得學院里好像有個人自稱白教堂區小王子來著……每天都有不少校外的女人來找他,那應該是受歡迎吧。”波恩努力去想那個白教堂區小王子的事跡,但由于交往不多所以回憶不起來皺了皺眉頭。
正想著,波恩看見中庭邊上有兩個穿著白襯衫的職員走過來了,剛想問怎么了沒想到打頭那個直接對著波恩鞠了個躬。
“抱歉主事先生,我和我兄弟剛剛工作時間太長了一不留神在中庭里睡著了,錯過了考勤的時間,求您可憐我們兄弟兩個工作不易……不要扣我們工資好嗎……”年輕人的聲音已經帶了一點哭腔了。
“不是……我……”
“求您了!主事先生!我和我兄弟保證不會有下次了!”年輕人把腰鞠的更低了。
波恩莫名有些煩躁,于是嘆了口氣擺了擺手說:“那不還快點去工作啊!”
“謝謝您!主事先生!”鞠躬的年輕人站起來對著波恩笑了笑,然后拉著后邊彎腰的年輕人的手在一聲聲道謝聲中跑遠了。
看著那張足以做自己叔叔輩的臉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的表情,波恩悄悄在兜里把那幾封信揉碎了。
我跟這幫人出身不同,何必去在意他們的感受?波恩這么想著覺得自己剛剛想那么多確實是有病,就這么站中庭一會,原本剛剛還有說有笑的人群,現在一個個變得都跟倫敦聚會期的淑女大小姐一樣。一個個坐的端莊無比瞪著一雙雙大眼睛警惕地看著自己。
“波登呀,他們就從沒有把你當作自己人呀。”嘀咕完一句,波登打算回去找哈特先生說明這幾封信完全就是誣告,自己跟底下的職員好著呢,不信你去中庭拉幾個人來問問。
“喂,約翰先生。”波登聽到聲音順勢往回看了一眼,發現是外聘打字部的職員埃文斯希亞。
“這個老酒鬼有什么事嗎……”波登小聲嘀咕了一句,他還記得當時自己第一天上班,就是這個希亞帶著一群職員說要給自己辦個歡迎會。結果開幕詞沒說兩句這家伙就搬著一大桶蘋果酒上來了……
想到這波登就有點氣的牙根癢癢,自己作為一個劍橋經濟學的碩士,本來打算上班第一天給所有人留一個精干明歷的管理者形象,結果第二天所有人都只記得一個剛上任的主事昨天晚上抱著銀行外的路燈唱情歌,三四個人拽都拽不下來……
“怎么了?埃文斯先生?”波登調整了一下心態對著希亞說。
“沒什么,諾這個給你。”希亞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本紅色硬殼小本給波登,看著上面英格蘭銀行的皇家王冠鋼印,本子最后面還有一只羽毛形狀的印章,波登知道這是一本個人的記賬手冊,用來存儲資金。
波登接過存折,端詳了一下,一般正常的記賬冊以麻紙和羊皮裝訂居多,外表一般都是黃色和灰色。像這樣用硝化后的牛皮裝訂的本子可不多見。
“這是什么?”
“存折啊,哦對了,密碼是……”
“你給我等一下啊,我當然知道這是存折啊,我問的是你給我這個干嘛?”波登不知道為什么看著希亞就有些火大。
希亞擺了擺手然后對波恩說:“約翰先生,像你這樣愿意和員工坐在一起喝酒的年輕人即使是被各大證券公司來回聘用的見多識廣打字員都不常見,所以作為一名倫敦的土著我們覺得應該給剛進入社會被每年五英鎊房租困擾的嚎啕大哭的年輕人一點機會。”
“那是誰說的啊!!我才沒……”波登感到鼻子有點酸,但還是紅著臉用略帶哽咽的聲音吼了回去。
“年輕人不能喝酒的話就少喝一點呀,對了,因為……額。反正因為一些原因我不想用里邊的錢,所以以后還錢的話麻煩用現金支付呀。哈哈哈哈。”希亞說完留下一臉懵的波登,然后點了點頭從波登身邊側身走出了中庭。
“這……搞什么啊……”波登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處理不過來了。看了一眼手里的存折嘆了口氣,自己剛從學院畢業,父母都還在北部郡種著幾英畝土地,自己確實需要一筆資金周轉一下。
“外包打字員也不過是個打字員而已……大不了之后加上利息還給他好了。”波恩一邊想著,一邊打開了存折
“嘶!!……”一聲好似牙疼時吸入涼氣的聲音。
“埃文斯你給我回來!這賬目上的一百英鎊是怎么回事!我這哪能還得起?!”希亞身后的走廊傳來了波登的聲音。
“噗……咳咳”想到這,波登突然在馬車上笑出了聲。引得旁邊一個穿著大衣的男人放下報紙輕輕咳嗦了一下示意波登安靜。
“抱歉”波登對著男人道了個歉,然后站起來往前挪了一小步。旁邊一個灰衣服的男人看準機會迅速坐到了波登的位置上。
波登笑了笑,雙手插入人群從馬車狹小的空間中艱難的穿行,向著希喲亞的方向挪動。
“希亞。”
“嗯?到了嗎?”希亞瞇著開布滿血絲的雙眼輕輕地哼了一聲。
“這個給你。”迷糊間,希亞看到波登遞給自己一樣東西。
“這是什么?”希亞剛想問一下,就被波登拽著擠下了車。
“誒?等一下……”
“早啊波登主管!喲~希亞也在一起嗎?”
“早啊”看到波登走下馬車,聚集在銀行門口等待大門開啟的職員不斷對著波恩打招呼。
“早上好約翰先生。吃過早餐了嗎?沒有的話我這里還有一點黑面包。”被波登拉著的希亞看見波登身邊站著一個面帶微笑的中年人,從懷里的紙袋里拿出一條黑面包遞給波登。
“謝謝,麗娜大嬸現在怎么樣了?”波登沒有客氣,接過黑面包掰下來一大塊塞到希亞手里,然后把黑面包放回那個中年人懷里的袋子里。
“人緣真好呀……”希亞拿著手里散發著陣陣酸味的黑面包感慨了一下。
就這樣,新的一天從吵吵鬧鬧的英格蘭銀行大門口開始了。
希亞坐在紅色楊木的寫字臺前十指輕扣在打字機的鍵盤上,想著今天早上波登遞給自己的賬目有些發呆。毫無疑問從波登的反應來看那個賬本的確是自己的。但無論如何自己作為一個打字員是不可能攢齊一百英鎊的。
但奇怪的是,對于自己能拿出一百英鎊這件事情波登好像又不感奇怪……希亞感覺自己剛從生存的大漩渦里起身又轉頭掉進了更大的一個漩渦里。
“這錢到底是哪來的啊……別不是非正規渠道來的吧……”轉念間,希亞已經從這一百英鎊聯想到了走私,搶劫,販賣違禁品等諸多方面上……
希亞搖了搖頭,把這些念頭趕走,右手悄悄伸進口袋握住了那個紅色的硬殼本。
“不管怎么說,既然希亞敢給波登就說明這錢沒什么太大問題……應該吧……”我這么想著。
“早上好啊希亞。”
希亞把胳膊放到椅子的靠背上回頭看過去,眼眶瞬間被一個褐色的大籃子填滿。
“這是大嬸自己烤的黃油曲奇,里邊加了一些葡萄干。聽說你和波登今天早上都沒有吃早餐。快拿去吃吧!”
一個大約三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左手提著一個褐色的藤條籃子,右手提著紫色的裙撐。
“額,我……”希亞剛想拒絕,但是從籃子里飄散出的奶油和面粉混合的清香好像具化成一只手一樣,在希亞鼻端輕輕摩擦。于是希亞的肚子很不爭氣的叫了一聲。
“謝謝”于是希亞也不客氣了,伸手撩開籃子上的白色布料。拿起一塊黃油曲奇塞到嘴里“咔滋咔滋”的大嚼起來。
端著籃子的大嬸看到希亞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手上的速度不斷加快于是笑了笑說:“別客氣,要不是上次你幫大嬸找到了幾瓶好酒,那大嬸我的臉就丟大咯。”
說完,她捂著嘴輕笑了幾聲然后把籃子放到希亞腳邊的行李箱上邊。
“曲奇還有很多,慢慢吃別噎著。我先去一趟經理辦公室交點東西等我回來咱們再聊。”
“唔…好”我嘴里塞滿曲奇,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大嬸笑了笑,起身準備往經理室走去。希亞發現大嬸剛剛提著籃子的手里還拿著一疊文件,其中最上邊那個紅色的小本怎么看怎么眼熟……
“等一下!大嬸等一下!”希亞冒著被噎死的風險迅速吞下所有的曲奇屑。沖著大嬸叫了一聲。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附近幾個工作臺的工作,大家皺著眉頭抬頭看向希亞,或是哼一聲低頭繼續打字。
“嗯,怎么了希亞?”大嬸扭頭疑惑地看著希亞。
“額……”希亞楞了一下,自己看到大嬸手里那本和自己一樣的紅色賬本有些激動,但是并沒有想要怎么和大嬸說明自己需要哪個賬本。總不能說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百英鎊吧……
希亞腦門上沁出一層細汗,最終深呼一口氣,從兜子里掏出那本紅色的賬目鎮靜的對著大嬸說:“哦,我正好也在重新歸檔這份文檔,馬上就好了。不如你先給我我等會一起給經理送過去?”
“你這孩子嚇我一跳。”大嬸捂著嘴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文件遞給希亞。
“我還以為怎么了,叫那么大聲。記得要在下班之前交過去呀。”
“哦,好的。”希亞接過文件然后壓在打字機底下繼續開始打字。大嬸對于希亞的打字速度發出小小的驚呼后便轉身離開了。希亞確認大嬸走遠之后離開從打字機底下抽出文件,開始和自己的進行對照。
同樣的紅色硝制牛皮硬殼本,同樣的英格蘭銀行鋼印,同樣的鷹翎印章,唯一不同的是大嬸這本上勾勾畫畫許多,而且也比較舊應該是使用很長時間了。最后一頁的最后一行上用著一根簽字筆工工整整的寫著26845.17£的字樣。而自己這本就比較干凈了不多不少一百英鎊。
“貴族啊……”希亞嘀咕一聲,抽出本子底下的幾份文件開始尋找有用的信息。
第一份是一份委托合同,是諾里奇的海勒姆伯爵委托英格蘭銀行購置一塊林場的委托書。第二份則是海勒姆伯爵近幾年來的財務信息。在這里希亞注意到一個很有意思的信息。在1849年圣誕節和1850年圣誕節這個賬本分別有一次五十英鎊的財務匯出。
其實注意到也不是因為什么,而是在這動輒幾千幾萬英鎊的浮動里這兩個五十英鎊太短太顯眼了。而且也不像是日常開支,因為實在是太工整了。
想到這里希亞楞了一下,心里頓時有一個想法。于是拿出自己的紅皮本子打開第一頁放到文件上,和文件上的編號對齊。
“184817033085……沒錯了……”
希亞咬了下嘴唇,這兩次五十英鎊的匯款對象正是自己的這本賬目。事情好像有些明朗了。
但是自己跟這個海勒姆伯爵有什么關系?自己可是叫埃爾文來著……
“做得怎么樣了希亞?”背后突然傳來波登的聲音。
我被波登嚇了一大跳,下意識的打算把這幾份文件藏起來。但下一刻我及時的反應過來。的確……沒這個必要。
“還可以。”我坐在椅子上,大大方方的把桌角的幾份文件遞給身后波登。
“嗯不錯,效率很高呀。”波登接過文件,然后坐到桌角上把文件拿到手上翻了幾頁看了看。
“沒事了嗎?怎么來我這里了?要曲奇嗎?”我一邊問著,一遍把行李箱上的籃子提起來遞到波登旁邊。
“嗯,謝謝。活干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下午給你們校隊了。”波登低著頭說著,然后從籃子里拿出一塊曲奇剛要放到嘴邊,突然好想想起什么一樣愣住了。
“額……這個哪來的?”
“一個穿著紫色裙撐的大嬸送的,怎么了嗎?”我從籃子里拿起一塊曲奇塞進嘴里。
“哦,就是上次你說的那個兒子結婚結果貪便宜買了假葡萄酒的大嬸嗎?”波登舉起曲奇在眼前端詳了一下,然后塞進嘴里。
“算了,味道還不錯。”
“波登?”
“嗯?”
“你知道諾里奇嗎?”
“知道啊,倫敦東北邊一城市,我在劍橋讀書的時候去那邊玩過。沒有倫敦這么多煙筒所以空氣也不錯,尤其是那邊的沼澤地是一塊獵鳥的不錯去處,自從泰晤士河邊上工廠林立起來之后,倫敦周邊也就只有那里還能看見天鵝了。”從波登喋喋不休的話語中可以看出來,波登對諾里奇的印象還不錯。
“那從這里到諾里奇應該怎么走?”
“唔,我想想啊。當年我從劍橋到諾里奇坐火車大概花了10便士。這里的話去坎寧街車站的話到諾里奇大約要16便士吧。怎么?你要去獵鳥嗎?”
我并沒有感到波恩的話里有什么不對,只是撓撓頭說:“沒什么,只是剛剛看到這個地名所以突然想問問。”
“好吧”波登從桌角上跳下來抖了抖肩膀。
“不過話說回來,那里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度假地方。好了,我去找經理開會去了,晚上見。”
我點點頭表示贊成,然后趁波恩扭頭的時候拽住了波登的衣角。
“怎么了希亞?”
“幫我把這個一起交過去吧……對了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忘了回家的路了,你晚上能把我送回去嗎?”
“……”
“噗”看著一臉生無可戀的波登抱著厚厚的一摞文件逐漸走遠,正在我旁邊寫字臺認真工作的一個亞麻色辮子的妹子突然笑了一聲。
“怎么了嗎?”我趴在寫字臺上側身問她。
“不,沒什么。”妹子摘下眼鏡用手帕擦了一下眼睛。
“只是完全沒法把剛剛坐在座子上的人和之前正襟危坐的那個主事聯系起來,尤其是剛剛他抱著文件走的時候的表情,太可愛了。”說完,妹子還莫名的微笑一看了一眼希亞。
“額……還好吧”希亞捂著腦袋把臉側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