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五大幫派,三正二邪。
天云峰天劍門,雁蕩山劍雨閣,落霞谷隱劍莊。
此三派都隸屬中原盛地。
此外,距中原西北三千里還有大倉山大刀流,東南五千里絕情谷無色堂。
中原武林人士都自恃清高,自然將這身處蠻夷之地的兩派視為旁門左道。
這蒼茫大地當然還有諸多門派,只是要么規模較小,要么未有卓乎不群者,被隱沒在世人耳目。
本來這凡間武夫只是真刀真槍的硬橋硬馬,能飛檐走壁的也屈指可數,至于那些像草上飛水上漂之類的縹緲玄功,也只是傳說罷了,一個指頭都沒有。
可自從十八年前的某一天,剛剛日出東方就無緣無故的天昏地暗,星月可見,又聞空中電閃雷鳴,一連幾個時辰……
之后世間便多了些見首不見尾的奇人異士,能馭物飛行,白日升天……還有人見過似龍似鳳的靈獸仙禽……
為世間這座純純江湖添了幾分仙氣,也自然橫生諸多妄圖天機的明爭暗斗。
江湖五大派,天云峰天劍門最為盛名,掌門諸葛如一把天云劍罕逢敵手。被世間武者敬捧為武林盟主,已統領江湖幾十年。
原本叫做飛劍門,因諸葛如在十八年前有幸得到一把仙劍,便又改名天劍門。
據說那把仙劍有毀天滅地之能,諸葛如卻從不公示與眾。讓無數江湖人士羨慕的要死,當然也有心懷叵測者想據為己有。
傳聞其他門派這十幾年也有人有幸得到一些神兵利器,只是未有天云峰這把仙劍傳的神乎其神……
仙劍入世,風云起。
多少無名小輩將在陰差陽錯機緣巧合之下聲名鵲起,又會有多少風流人物消失在風云之中。
鳳陽城就坐落在天云峰下,云沙江畔。依山傍水,中原最富饒之地。
十八年前那陣莫名其妙的天昏地暗來的玄乎,以至于十八年后也是鳳陽人飯前茶間的談資。
“據說十八年前那件玄乎事,是因為天上兩位神仙打架,不慎打破了天門,很多神仙靈獸都跑了下來……”
“我也聽說了,天劍門諸葛掌門私藏的那把仙劍,就是一個神仙丟下的。嘿嘿,神仙真大方……”
“幾十年來,這天劍門也給我大鳳陽掙足了臉面。可如今諸葛老掌門已風燭殘年,門下人才凋零,可嘆可嘆啊……”
“其實這諸葛掌門座下也有幾個劍術高明的弟子,可在近幾年都離奇暴斃,據說都被抽去了全身精血,死狀那叫一個慘……”
“半年之后,將要在天云峰舉行十年一度的武林大會,唉……看來這武林盟主之位要被別人搶去了……”
“還有那把仙劍,據說諸葛掌門自知門下復興無望,有意將仙劍賞給這次武林大會的魁首……”
“那還了得!”
“慕容城主已頒布告令,最近時有嗜血魔出來傷人害命,要大家小心提防……”
……
時值金秋,鳳陽城內一間不大不小的酒館內,有諸多食客都在議論紛紛。
一個中年黑臉漢子走了進來,一身粗衣打扮,雙目卻炯炯如電。
“客官里邊請。”店小二把他讓到一個唯一的臨窗空座上。
“客官想吃點什么?”
“寡……我沒點過菜,但凡好吃的上個三五盤就是,再來一壺好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酒菜馬上就好。”
黑臉男坐定,似乎還有些惶恐,他對面坐著一個花白發須的老者,正在自斟自飲,二人同食一桌。
那老者臉色通紅,顯然已有酒意。
他直勾勾望著黑臉男,說道:
“這位兄弟,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黑臉男一愣神,說道:
“寡……我是走親的,路過貴寶地。”
“原來如此,兄弟貴姓?”
“我……我姓張,敢問老哥哥高姓?”
“老朽姓劉,張兄弟,你我也是有緣,等下共飲幾杯如何?”
“好說好說。”
……
不多時,酒菜上齊,兩人客套幾句便開始推杯把盞。
姓張的黑臉男酒量似乎很大,卻不怎么動筷。
那姓劉的老者已經喝的有些大舌頭,自己僅有的一盤菜吃光了,又厚著臉皮夾對面的菜。
張黑臉全不在意,反又點了幾盤招牌菜,看來真是人不可貌相了,這人一定是個不愛顯山露水的土豪。
二人越談越投機,當真有緣。
忽然,聽到街上有人大喊:
“注意了,風少爺出街了,閑人避讓。”
大街上一陣騷亂,又有人嚷道:
“太好了,風少爺出街了。”
張黑臉隔窗望去,見行人紛紛避讓,可街道上那些做買賣的小商販卻搶著把攤位往路中間挪。
張黑臉大為不解,劉老漢卻搖頭苦笑。
不多時,就見一群布衣惡奴推搡著未來得及避讓的路人,又掀翻擋道的攤位,簇擁著一錦衣少年呼嘯而過,何等的耀武揚威。
風卷殘云一般,留下一地的瓜果梨桃,卻聽不到絲毫怨言。
還有人輕嘆:
“唉,風少爺就這么走了,也沒喝口水。”
張黑臉微微皺眉,說道:
“這是誰家的不良子弟,行事如此蠻橫。”
劉老漢呷了一口酒,說道:
“這位是鳳陽城巨富風劍塵的獨苗,我大鳳陽歐陽城主是他的干爹,向來如此招搖。那風劍塵早年也是一位出名的劍客,開了一家叫風武堂的鏢局,拿命賺了一些銀子。如今歲數大了,便把走鏢的事都交給幾個徒弟打理,又開了幾家布莊當鋪,家里的銀子海了去了。”
那張黑臉又走出門外,望著風少爺遠去的背影,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又轉身坐回原處。
為各自斟滿酒杯,說道:
“老哥,這位風少爺叫什么名字?”
“風情揚。”劉老漢說道。
“風清揚?這名字倒也別致。”
劉老漢食指在杯中蘸了些許酒水,反復幾次,在酒桌上寫下“風情揚”三字。
張黑臉差點吐酒,憋笑道:
“這名字,就有失風雅了。”
劉老漢搖頭笑笑,說道:
“他爹姓風,他娘姓路名晚情,各取一姓一名,又希望這小子能光耀門楣揚名立萬,便取了這么一個名字。”
張黑臉喝了一口酒,也搖頭笑道:
“有意思,只不過姓風的小子行事太過狂妄,以后不敗家就是祖上積德了。”
“敗家是早晚的事,你看看后面。”
張黑臉又隔窗望向街市,見一個干巴無須老頭正拿著算盤跟一堆人算賬。
“你家損失多少?”
“三十斤青菜。”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給你十兩銀子,多的都是風少爺賞的。”
“你家呢?”
“五十斤鮮桃。”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給你……風少爺賞的。”
“你呢?”
“一百斤牛肉。”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放屁,你是賣葡萄的!”
……
酒館內也有其他觀望的食客都忍俊不禁。
張黑臉點了點頭,說道:
“看來這風少爺也并非大奸大惡之徒。”
劉老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說道:
“人群中那位收拾殘局的老爺子也是鳳陽城響當當一個人物,人稱殘爺。風家的門房,權利卻大過管家。”
“蠶爺?這名字也是有趣。怎么個傳奇法,老哥說來聽聽。”張黑臉饒有興致道。
這劉老漢也有些酒量,喝下一杯道:
“這殘爺究竟姓甚名誰咱不清楚,在風少爺出生第二天他就來到風家為奴,倒也老實本分。八年前,他人老心不老找了個鐘意的賣菜婆子,成婚頭一晚去給在后花園練劍的風少爺送水。那時風少爺才十歲,正練摧花劍法,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
“風少爺一不留神失手削掉了殘爺的命根子,那殘爺還真是的人物。不吭不哼夾著雙腿回到住處。坐在床上不吃不喝,一連癡笑了三天三夜,只說了句“這就是命”……又自嘲為殘爺,真是個純爺們兒。”
“哈哈……”張黑臉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
他聲音高亢幾如雷鳴,仿佛整個鳳陽城都在笑聲中動搖,酒館內眾食客皆停嘴望向他這一桌,連掌柜的都停下了手里的算盤。
張黑臉這才知道失態,忙起身拱手作揖原地轉了半圈。又吩咐店掌柜在座各位的酒菜錢他全包了,酒館內不禁一陣雷鳴喝彩。
初時店掌柜不相信這位粗布漢子有這么大的氣魄,可張黑臉隨手拋出兩個金元寶,又擺手說多的算賞了。
店掌柜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一連說了十幾句老天爺……
“張大兄弟,夠爺們!”劉老漢也不禁伸出大拇指。
又有好事者前來敬酒,張黑臉一連喝了十幾杯,這才有些臉紅脖子粗。
他晃了晃腦袋,說道:
“老哥,聽你說那位風少爺十歲就開始練劍,現在也是一位劍術高手了吧。”
那劉老漢打了個酒嗝,笑道:
“看來,張兄弟你對這位風少爺很感興趣。”
“多知道一些風土民情,也是長長見識嘛。”
劉老漢嘿嘿一笑,忽得一本正經道:
“那位風少爺如今狗屁不會,自從八年前削掉了殘爺的命根子,他就再不動刀劍。只會沾花惹草遛狗逗鳥,活脫脫一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弟……”
此時,鄰桌一位食客頭也不回的接茬道:
“我看是風少爺心中有愧,覺得對不起殘爺,才痛心舍棄了刀劍。他如今已到舞象之年,就要男大當婚,卻連一個鐘意的姑娘都沒有。就憑他的家勢,何愁鶯鶯燕燕……這小子也算有些良心,聽說也跟殘爺有關……”
他旁邊一位也道:
“此事我也有耳聞,據說風少爺要等到殘爺長出命根子才肯成親,可那玩意好長嗎?除非是神仙……”
“神仙要那玩意做什么!”隔桌的一位紅臉漢又接口道,“風老爺盼孫心切,有一次以死相逼,非要風少爺娶了王家姑娘。風少爺也不甘示弱,竟以自宮要挾,以后誰要再敢逼他成親,他就敢自斷祖根……你想想,風老爺而立之年才有了這么一個寶貝兒子,誰不心疼……”
“都是繆傳,那小子之所以不練劍不成家,是因為膽小怕見血。”
“怕見什么血……哈哈……”
“風家養著十幾個貌美如花的俏姑娘,那小子還能少了女人?”
……
說笑聲卻越來越小,漸漸似風回潮退,整個酒館鴉雀無聲。
原來不知何時,悄然無息走進來一瘦小干巴老頭,左手拿著一根三尺來長的打狗棍,正站在劉老漢身邊。
他面黃無須,大鼻子尖下巴,半瞇著一對綠豆眼神色冷峻,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正是那位被斷了根的風府門房殘爺。
他轉頭左右環視一圈,扯著公鴨嗓子柔聲道:
“剛才,誰在背地里嘲笑老漢?”
在座的連大氣都不敢喘,更別提開口說話了。
自稱是外地人的張黑臉咽了一口唾沫,感覺這老頭比妖魔鬼怪都可怕。
殘爺干咳兩聲,在旁人聽來卻像是在叫魂兒。
他右手食拇二指不斷摩挲那光如鵝卵石一般的下巴,曾經這里還有能隨風飄動的半拉山羊胡,如今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了。
這是他習慣性的撫須動作,惆悵啊,人老念舊……
他忽然拿起劉老漢的酒杯一飲而盡,冷冷道:
“以后誰再敢碎嘴子,下場就如同此杯。”
說罷卻將酒杯輕輕放在桌上,甩臉而去。
走出酒館,殘爺在人群中暼了兩眼,依舊沒有看到那個賣菜大妹子的身影。
她去哪里了,已嫁為人婦了……
八年過去了,有些事只能動心不能動手,人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于此。
如果上天能給一次再來的機會,那天晚上,怎么死都不會去給小少爺送水……
好大一會兒,酒館里才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娘嘞,剛才嚇死我了。”
“唉,都怪酒后多言啊。”
……
那劉老漢拿起殘爺用過的杯子上下里外打量了好一陣子,也沒發現有何異樣。
搖了搖頭,只道是那殘爺嚇唬人。
他卻忽得一瞪眼,沖張黑臉埋怨道:
“都怪你,剛才笑話殘爺,你完了。”
“我……我怎么了,不是都笑了?”
張黑臉一臉冤屈,那劉老漢已拂袖離去。
“店家結賬!”
“大爺,您已經結過了,這里所有客官的酒菜錢也都是您結的。”
張黑臉搖頭失笑,也起身匆匆離去。
店小二上前收拾,發現桌角處有一小坨白色粉粒。他用右手食指拈起些許細瞧,顆顆晶瑩如玉。
他以為是鹽,大著膽子放進嘴里,卻硌的牙疼……
“現在的客人越來越不地道,誰拿走了一只酒杯?”
風情揚風少爺也算是生的玉樹臨風,身姿清瘦挺拔,劍眉鳳目,膚白如脂挺秀瑤鼻。
既有男子的英氣勃勃,也有女子的陰柔之美。
可是他嘴角總愛掛著一副玩世不恭的淺笑,似乎是在嘲笑別人,自然會讓那些看不慣他的人望而生厭。
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叫蔑視萬物,一切都是蘿卜白菜。是你們各有所愛,小爺風情揚什么都不愛。
這鳳陽城恨他的人有很多,窮人恨他有錢,富人恨他比自己更有錢,膏粱子弟恨他行事比自己還猖狂……
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恨他只是會拋媚眼說俏皮話,那些有幸被他“沖撞”的小商小販恨他不經常出街……
風府在鳳陽城最東頭,東臨一大片供風少爺玩樂的游獵場。里面圈養著許多飛禽走獸,還有一大片桃林,名曰桃源。
里面還有一個大水池子,是十八年前天降神物砸出來的,日久積水成池,風情揚稱作天池。
再往東就是云沙江,隔江天云峰。
天云峰上天劍門,如此近水樓臺,風少爺卻不動刀劍。
往西一里內卻是無人居住的空房子,風少爺自十歲之后越長大越囂張,把街坊四鄰都陸陸續續嚇跑了,不過據說他們后來都成了買賣人,有的還成了一方巨富。
偶有不要命的乞丐流民偷偷夜宿,對此風府倒也不聞不問。
夜晚時只此一處燈火,有好事者私下里戲稱為鬼府。
日已西斜,那張黑臉步履匆匆,竟然趕上了快要到家的風少爺一行人。
“留步!請問前面可是風情揚風少爺?”
風家主仆齊齊轉身,見說話的只是一個鄉巴佬。
“哪里來的山野村夫,不要命了,趕緊滾開!”
為首的大胡子惡奴還算客氣,沒有立時沖上去打人。
人群中的風情揚嘴角習慣性揚起一抹蔑視萬物的弧度,這不要命的黑臉漢神色似曾相識,仿佛在夢里什么地方見過。
“風少爺,我有要事,可否近一步說話。”張黑臉急切道。
一身錦衣的風情揚撥開眾家奴向前走了幾步,如月駐西天鶴立雞群。
“小爺就是風情揚,有什么話直說。”
這聲音剛中帶柔,別有一番風味。
“這……”張黑臉面露難色,終于一咬牙道:
“此事關乎天下蒼生的命運,非同小可,不方便太多人知道。”
或許是向來蔑視萬物凜然不懼,或許是好奇心驅使。又或許是認為對方是個瘋子,想耍耍樂。
風情揚點了點頭,又朝后擺了擺手。
那群家奴都跟隨少爺多年,怔了片刻后便齊齊退出四五丈遠。
風情揚是不會動的。
張黑臉仍皺著眉頭,風情揚又擺了擺手,家奴們已退出十幾丈遠。
兩側都是無人的街巷,偶有野貓野狗掠過。
張黑臉松了口氣,走上前來低聲道:
“請問風少爺,你是風塵子還是靈犀子?”
風情揚一瞪眼,“什么子不子的,小爺是老子。”
張黑臉一拍腦門失笑道:
“看我這記性,你早就忘了前生是誰。你姓風,一定就是風塵子了……也不一定,你長的跟靈犀子有幾分像……你身披祥瑞頭懸三花,不是風塵子就是靈犀子……”
“什么狗屁祥瑞三花,你到底想說什么!”風情揚沒好氣道。
張黑臉又一咬牙道:
“不管你是誰,你一定是那兩個其中的一個。長話短說,你本來是天庭的一個上仙,因和另一個上仙爭仙界第一比試……后都被貶下凡間渡劫,還有一個莫塵仙子……”
他似乎很生氣,“可你們兩個混蛋爭斗時把天庭捅了一個窟窿,很多神仙趁機跑下凡間。那些恪守天道一時貪戀紅塵的還好,可有些卻心懷不軌,早就眼紅帝君的寶座。他們在人間沾染凡塵垢穢氣,天長日久就會變成貪得無厭的天魔,這凡間還有諸多蟄伏的地魔……
他緩了口氣又道:
“若他們聯起手來,不但禍害人間,還會危及天庭,到時候三界都會生靈涂炭。已經有人往南天門投了幾個頭大的鳥蛋,他們就要動手了。我不能在人間呆太久,以免暴露行蹤。你快點找到另外兩個,我想辦法恢復你們的金身,三界安危就全靠你們了……”
風情揚扭動幾個脖頸,陰森森笑道:
“你,說夠了嗎?”
“還沒有,還有一個叫莫塵仙子的女仙,不過她如今也是個凡人……”這張黑臉顯然沒什么眼力價。
風情揚已經冷臉如刀,虎視眈眈道:
“什么天魔地魔,你見過人魔沒有?”
他冷笑藏刀,仿佛就是一個披著人皮的人魔。
“天魔地魔見過,人魔不常見。”張黑臉很實誠的回答。
“那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小爺就是人魔!”風情揚抬腿踹到對方小腹上,“哪里來的瘋子,敢來小爺面前找消遣,還不快滾,小爺今天不想殺人!”
張黑臉躺在地上捂腹吃痛,仍苦臉道:
“這些禍端也因你們而起,不能讓我一人承擔。已經十八年了,三界危在旦夕……”
風家這幫惡奴最有眼力價,沖上去就對張黑臉一頓拳打腳踢,又簇擁著風少爺揚長而去。
“寡人不是貪戀帝君之位,是為了天下蒼生。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寡人的苦……”
新建好的南天門巍峨大氣,比之前還高了三丈。門下守衛的天兵天將多了些生面孔,十八年前去追那投鳥蛋的妖孽的天兵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鼻青臉腫的帝君一瘸一拐的走來,不停的唉聲嘆氣。
“帝君,您沒事吧?”一守門天將小心問道。
“寡人無疾!寡人出去的事誰膽敢說出去,統統打入九幽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帝君甩臉晃入南天門。
之前他屈尊去過幾趟陰曹地府,當然也是變幻成其他仙神的身份。
可那位鐵面無私的閻羅王死活不讓他看生死簿,他氣憤之余也有些欣慰,知道那兩個混蛋身份的人越少越好。
最可怕的是,萬一他們被圖謀不軌者引入魔道……
嗚呼哉,三界危矣……
風府坐北朝南,正紅朱漆大門,上懸一塊金絲楠木牌匾,上書四個鎏金大字“風武揚威”。
門前左右兩尊九尺高的石獅,獅身下各立一排身形彪悍的男丁。
殘爺還沒回來,不知道又去哪里惆悵哪里醉。
最近這個古怪老頭經常莫名晚歸,對此風家老爺夫人從不過問,大概是感覺有愧于人吧。
一位面相三十幾歲的美婦人正立在風家大門口,看到風少爺走來,便一陣風擺柳迎了上去。
嬌笑道:
“呦,風大少爺又去哪里尋花問柳了?”
風情揚比她高了一頭,順手搭住那副嬌俏的秀肩。
“尋個毛柳啊,這鳳陽城除了你,還沒有一個讓小爺看上眼的。”
那美婦呵呵一笑,伸手朝風少爺臉上輕捏一下,忽得一本正經道:
“咱們大鳳陽還有叫毛柳的俏姑娘?明兒個我還真要去打聽打聽。”
“怎么,你吃醋了?”
“你個小沒良心的又看上了那個姓毛的姑娘,我當然吃醋了。”
兩人像一對熱乎的小情人,旁若無人走進了風府。
那些家奴似乎已見怪不怪,都各自散去。
那美婦小鳥依人般靠在風少爺肩頭,挑眉道:
“請問風大少爺,今天又敗了多少銀子?”
風少爺習慣性的勾起嘴角,說道:
“不多不多,五千兩吧。”
“呵呵,風少爺什么時候學會過日子了,上次出門可是帶了八千兩。”
“唉,花錢沒意思。剛才又碰到個瘋子,說我是什么神仙轉世,被我打了一頓。”
“人家說的沒錯,你風大少爺就是神仙轉世。小時候給你算過命,說你是天上的散財童子。可惜啊,家里錢太多,你總是敗不完。”
“也是,如今我看到銀子都想吐。”
“那女人呢,總不至于也看吐了吧,我看劉家姑娘就不錯。”
風少爺忽得拉下臉來,埋怨道:
“娘,你怎么又提這事兒。”
那美婦立時陪笑道:
“好了好了,娘不說了,你爹有事找你,快去吧。”
這位美婦就是熱情奔放的風夫人,已四十多歲年紀,因保養有術才顯得年輕了十歲。
二十多年前也是一位風華絕代的大美人,當時上門提親之人踏破門楣,她卻只被風劍塵的一手摧花劍撩動了心扉。
拋開男丁不說,風府內的女丁是各個如花似玉才貌出眾。都是風夫人精挑細選親自調教,有些還是大家閨秀,風府不惜重金將一家老小都養在家人,什么都不干。
就為了能讓蔑視萬物的風少爺對女人開竅,看上誰便可就地入洞房。
可如此煞費苦心卻適得其反,反而讓風大少爺審美疲倦,天下無美。
這風家老爺夫人也是開明之主,若有的姑娘到了婚嫁年紀又有了如意郎君,風家都會開門放人,還會像嫁女兒一樣陪送,真是有倆糟錢沒處花,前提當然是風少爺看不上眼。
這樣的大家女丁府上大概有十幾位,或因家道中落或是見錢眼開心甘情愿。但在外人看來卻是風家強人所難,樹大招風啊。
而風少爺也非絕情之人,遇到含苞待放身段婀娜的也打趣幾句。
“呦,紅玉姐姐身上又多了幾兩肉,你看那兩朵花都來了。”
“風少爺,什么花開了?”
“胸花,哈哈。”
“……真討厭。”
……
風劍塵在風府大堂正襟危坐,剛到知天命的年歲,卻已發須全白。
沒辦法,家有拿自宮拒婚的不孝子,誰不操心勞神。
風情揚大搖大擺走了進來,躬身道:
“小爺見過父親大人。”
這是他習慣性的自稱,就像那抹蔑視萬物的淺笑。只對區區幾位忠厚長者例外,還有老殘。
風劍塵點了點頭,示意在老子面前稱大爺沒毛病。
“我兒請坐。”自從那次自宮事件之后,這位老父對不孝子越來越客氣了。
風情揚嫌棄椅子上有幾粒沙塵,他快走幾步,大大方方從他老子身旁的堂桌上抄起一副展開的字畫。回到原處將字畫卷吧卷吧,像掃帚一般在椅子上拍掃幾下,又隨手丟在地上,這才坐定。
風老爺略皺眉頭,那幅畫可是當今書畫大家唐伯熊的扛鼎之作。剛剛從一位老友手中討到,市值八千兩紋銀。
“爹,你好像不高興。”風情揚破天荒關切說道。
“沒……沒有,風沙瞇了眼睛。”風老爺低頭揉了揉雙眼,又抬頭笑道:
“我兒今日花了多少銀子?”
風情揚伸出一只手。
“有沒有打人?”
風情揚點了點頭。
“嗯,為父知道我兒不會隨便欺負人,一定是他們欺負了你,不出人命就好,只要我兒高興……”
風老爺干咳幾聲,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氣,又道:
“為父老了,已棄劍從商多年,但余威尚在。適才慕容城主派人傳來書信,說明年開春天云峰的武林大會不分門派大小萬劍來朝,要我們風府也派人參加。你也知道那天劍門諸葛老掌門雖老而彌堅,但門下人才凋零,幾個有作為的弟子都無端橫死。只靠他一人之力,此次武林大會難有作為,這武林盟主之位怕要落入他人之手……”
“爹,你到底想說什么!”風情揚不耐煩道。
風老爺滿臉堆笑,小心道:
“這次武林大會,諸葛老掌門誠邀鳳陽一帶大小門派聚集天云峰,也是給天劍門撐個臉面,就算敗了,也不至于太過難堪。他手中那把仙劍,也自然想留在我們鳳陽人手里。早年間為父走鏢,也時常倚仗天劍門的名號,避過諸多禍端。慕容城主書信里也提到讓你也去,你看……要不要……也算是給慕容城主一個面子吧……”
“原來又是想騙我練劍。”風情揚霍然起身,大言不慚凜然道:
“爹你也知道,小爺已封劍多年,早不問江湖中事。那諸葛老匹夫明知天劍門奪魁無望,還要什么萬劍來朝,這不是自己找死嗎,真是老糊涂。以后像這樣的事不要再提,否則小爺情愿去做和尚,告辭。”
風情揚甩臉而去。
風老爺追到門外,“兒,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爹沒有騙你,這是慕容城主的親筆書信……”
風府內除了老爺夫人的正堂,還有十幾座府中府,里面住的都是風家的預備少奶奶,也就是那些曾經的大家閨秀。
都是富麗堂皇風格各異,猶如城中之城,又被稱作群芳城。
風少爺當然也有自己的府中府,就被簇擁在群芳城正中。這里布有諸多明崗暗哨,自風情揚記事以來,還從未有過膽大包天的賊人前來放肆。
康莊大道上,滿是脂粉香。
“風少爺好。”
“風少爺回來了。”
……
風情揚心煩意亂,都懶得看一眼,可憐了那些待字閨中的鶯鶯燕燕。
回到自己的府邸,墻上桌子上隨處可見價值連城的字畫珍奇,在風少爺看來卻是一堆廢紙爛鐵。
府上配有春夏秋冬四位姿色出眾的妙齡侍女,卻都是貧苦出身。
春芽最有眼力價,看到少爺滿臉不高興,不哼不哈遞來一杯茶水。
風情揚坐在紫玉桌前,象征性喝了一口。
“少爺,聽說最近有什么噬血鬼出沒,少爺你以后還是少出門。”一向快人快語的夏雨提醒道。
風情揚對這幾位出身寒門的姑娘還算客氣,點頭道:
“嗯,我知道了,大白天怕什么。你們先出去吧,晚飯就不要準備了,我沒胃口。”
夏雨正要開口說什么,被妙齡老成的秋菊攔住,四個俏丫頭齊齊退去。
風情揚自己都搞不清心氣為何不順,默然坐了一陣子,正準備回臥房休息,一個老奴提著雙層食盒推門而入。
膽敢在風少爺府邸“不宣而入”的,也只有那位殘爺。
風情揚心里又泛出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八年前那次斷根事件之后,風家遍訪明醫,好不容易找到了能接骨續根的郎中,殘爺的那玩意兒卻已經爛了……
“少爺,咱爺倆喝點。”殘爺大大咧咧從食盒中取出兩盤下酒菜一壺酒放在桌子上,沒一點奴才相。
在殘爺面前,風情揚總算擺出幾分正經德行,卻只吐出一個字:
“喝!”
不像主仆的主仆二人不停地推杯把盞,不多時都已臉色泛紅。
“少爺,真不打算練劍了?”殘爺膽大包天又拋出這個話題。
風情揚沒有絲毫不悅,搖頭淡淡道:
“不練,沒意思。”
“娶妻生子呢?”
“更沒意思。”
殘爺呷了一口酒,瞇著一雙綠豆眼道:
“實不相瞞,老漢我早年間也耍過刀劍,在江湖上也有些名聲。后來傻乎乎的棄劍從商,賠個精光不說,還經常受人欺負。再拿起劍,已沒了年輕時的精氣神兒。這劍,輕易丟不得啊。”
風情揚一愣神,夾起的菜又放下,饒有興致道:
“我說老殘,這事之前怎么沒聽你說過。說來聽聽,你當年厲害到何等地步,是不是一劍能把天捅個窟窿。在江湖上也應該有個名號啊,叫什么?飛天大俠還是什么什么神劍?”
“沒辦法,人老懷舊啊,好漢不提當年勇,不說了,喝酒喝酒。”
殘爺舉杯一飲而盡,又習慣性的撓了幾下光禿禿的下巴,看的風情揚一陣心酸。
殘爺胡亂夾了幾口菜,又道:
“武林大會的事我老漢也聽說了,老爺說的對,咱們不給天劍門的面子,可慕容城主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他畢竟也是你的義父。你不是總說這城里乏味無趣,到時候那天云峰上一定很熱鬧,慕容城主也是讓你去見見世面。這么多年老漢也沒求過你幾件事,這次少爺你就勉為其難吧。”
風情揚略做思忖,點頭道:
“好吧,看在你老殘的面子上。”
“這就對了,來,咱爺倆再走一個。”殘爺板著的看臉終于喜笑顏開。
風情揚放下酒杯,凝眉道:
“去見見世面也好,可是那諸葛老匹夫此舉有些奇怪。他已是風燭殘年,這些年天劍門又發生諸多禍事,大勢已去,想要連任武林盟主之位根本不可能。卻偏偏要弄個什么萬劍來朝,這不是自找苦吃?有意讓全天下人看他天劍門的笑話?真是老糊涂。”
殘爺不以為然道:
“上個月老漢我有幸見到了那諸葛老兒,都過了古稀之年,卻是紅光滿面老當益壯,哪有暮年垂危之相。這次武林大會不分門派萬劍來朝,一定另有深意。”
“莫非,他是吃了什么能強身建骨返老還童的靈丹妙藥?”風情揚笑瞇瞇道。
殘爺為各自斟滿酒杯,感嘆道:
“此事蹊蹺啊,素問諸葛如行事歷來謹慎有余而魄力不足,這次的武林大會卻是有違常理。近些年也是怪事頻出,江湖上出了那么多奇人異士不說,還無端暴死很多人,據說是被噬血魔所害。少爺你有沒有仔細想過,慘死的那些人沒有一個是平民百姓,都是練家子,有些還是成名的俠客,江湖多作怪啊。”
風情揚又勾起嘴角,得意道:
“所以說,我不學武是就為了保命,盡享世間芳華。聰明如我,來走一個。”
殘爺飲盡杯中酒,瞇眼笑道:
“少爺,你雖說不是江湖中人,卻愛操心這檔子江湖中事,莫不是口是心非?”
“什么口是心非,我是酒后失言。”
“少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自恃不是江湖中人,只怕江湖上會有人算計你啊。”
“誰會算計我,就憑我風家的勢力,還有和慕容城主的交情,誰敢算計。”
“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你是說,江湖中人都是賊?”
“胸懷大志者,雖說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卻也貪圖懷德天下的名望,也可為賊。”
“有道理,不說這些了,咱爺倆再走幾個。”
……
主仆二人閑扯到深夜,便各自歇息。
第二日吃過早飯,風情揚帶著殘爺和一群家奴去桃源游玩。
不涼不燥,陽光正好。
風情揚走在最前頭,百無聊賴道:
“上有白日青天,下有康莊大道一馬平川。殘爺,你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江湖在哪里?我們幾個就是江湖?”
話音剛落,忽見從路旁的大樹后閃出一個提劍的枯瘦人影。
眾人都嚇了一跳,只有年輕時闖蕩過江湖見過一些世面的殘爺走了過去。
那人瘦的皮包骨頭幾如骷髏,露在外面的皮膚蒼白如紙,雙目卻猩紅似血。
殘爺俯下身來,說道:
“你這是怎么了,是誰害的?”
那人全身一陣抽搐,只吐出“救命”兩個字。
殘爺看了一眼還握在他手里的寶劍,驚道:
“你是金燈劍客?告訴我,誰把你害成這樣?”
那人吃力的點了點頭,好一會兒才道:
“我的血……是豬……豬……”
話猶未盡,便歪頭沒了氣息。
殘爺站起身來,嘆道:
“這金燈劍客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豪杰,是一個溫性子,很少跟人爭斗,難道又是被傳說中的噬血魔所害?”
風情揚和一幫家奴也走了過來,看了一眼那人的慘狀,強自鎮定道:
“把他好生埋葬,再去通知慕容城主,那個噬血魔可能是一頭豬妖。”
“豬妖?豬妖難道只喝人血?”殘爺不以為然道。
他嘆了口氣,又語重心長道:
“少爺,這就是江湖。別以為前方只是康莊大道一馬平川,還有刀光劍影。你心不在江湖,人卻在江湖,有些事由不得你啊。”
風情揚癡愣片刻,喃喃道:
“我不入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