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要出去一趟，看看有沒有有錢的夫人要漿洗衣物。”愛麗絲模仿原主的語氣說道。
卡羅本想讓她休息一天，但看著家里裝食物的籃子空蕩蕩的，不禁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什么。
愛麗絲穿著不太合腳的硬布鞋子往外走，這是卡羅的鞋子，愛麗絲從小到大，都沒有穿過合腳的鞋子。因為有個酒鬼父親，家里往往是入不敷出，更別提有多余的錢給孩子們買鞋子了。
不僅如此，她的裙子也是用酒鬼父親淘汰下來的衣服拼接縫制的，好在普通勞工穿的都是灰撲撲的罩衫，顏色沒有太大差別，因此雖然是拼接的裙子，倒也不至于太丑。
愛麗絲一走出門，卡羅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主啊，為什么要您的子民受苦受難啊！”
她看著家徒四壁，以及周圍永遠糊不完的火柴盒，捂著嘴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每天馬不停蹄地工作，也只能糊七蘿火柴盒，去掉原料的錢，一天下來，她只能賺八便士左右。
這些錢只夠買四磅，也就是八條剛夠一個成年人果腹的黑面包。由于哈博和朱蒂還小，兩人一餐合起來吃一條面包就夠了，然而其他人都是大人的飯量，這些面包，只夠家里吃一天。
而本那個醉鬼一周能拿回來六先令薪水就算是謝天謝地了。
令人絕望的是，他們的房租卻是每周四個先令。
除此之外，他們還有各種茶、蔬菜、油、糖、牙粉的花費，加起來也有兩個先令，如果只吃黑面包，恐怕長久下去，是會死人的。在寒冷的麥西亞王國，木柴、煤炭的花銷更是不可能省的，這兩樣加在一起，就要十六便士，也就是一先令又四便士。也就是說，一個五口之家，如果不想挨餓，每周至少要有十四先令作為花銷，當然，這是最低標準。
今天交過了房租，然而下周的房租還沒有著落。卡羅感覺自己像是一只帶著小狗流浪的大流浪狗，好不容易有一個狗窩，卻隨時都有可能失去。
她留著眼淚，淚水在臟污的臉上留下一道道痕跡，雖然只有三十五歲，但她的眼睛已經不大靈光了。
就在上一周，十四歲的愛麗絲成了一個大女孩了，卡羅哀嘆一聲，“她甚至還要和她的父親擠在同一張床上……”
卡羅僅僅哭了兩三分鐘，就趕緊擦干眼淚，繼續糊火柴盒——她不能讓孩子們餓肚子。
她一邊糊著火柴盒，一邊咬牙，“如果實在沒辦法，只能把地鋪租給別人了。”
而讓她感覺到愧疚的愛麗絲，此刻正在里皮街四處張望。
“躲遠點！”一個馬車車夫暴躁的喊道。
愛麗絲嚇了一大跳，趕忙往路邊躲。
這里的街道相當擁擠，留給行人的空間相當少。
街道上到處都是貴族家豪華的的私人馬車、出租馬車、雙層公共馬車。
步行的多數都是工人和更加貧窮的流浪漢以及站街妓女。
路上還有警察在看管交通，只不過這時候還沒有交警的說法，他們統一被稱為“警官”。
愛麗絲像貓一樣靈活地在街道上穿梭，終于安全抵達了馬路對面。
里皮街離東區有二里左右（這里的“里”參照英里，二里大概是三千二百米。），是愛麗絲可以接受的步行范圍。
雖然愛麗絲本應能夠承受更多的里程，然而肚子里沒存貨，實在是走不起。
她之所以來這里，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這里是一條商業街，到處都是百貨商店、裁縫鋪和雜貨鋪，愛麗絲的目的是雜貨鋪。
之所以不去百貨商店，是因為百貨商店為了防止員工監守自盜，對身份的核查十分嚴格，愛麗絲未成年這一點，恐怕立刻就會被識破。
而裁縫鋪就更不可能了，愛麗絲完全沒有學過這些，也沒打算去當前期只能免費勞動力的學徒。
她急于賺錢，自然要做自己擅長的東西——推銷商品。
這時候雜貨鋪還沒有推銷員一說，愛麗絲要去應聘的，是店員。
她沿著這條街走了一圈，每到一個雜貨鋪，就要停留一會兒，觀察一下老板的行為舉止。
這時候，一間雜貨鋪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間雜貨鋪看起來年頭不短了，連門框上方的牌子都已經褪色了。
一個衣著破爛的老婦人畏畏縮縮地蹭進雜貨鋪，祈求雜貨鋪老板，“先生，我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我老了，再不吃東西我就會餓死……”
老婦人話語里帶著哽咽，顯然已經窮途末路了。
雜貨鋪老板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發際線已經相當靠后了，不過看他的狀態，他的家庭起碼是吃穿不愁的。
男人抬了抬手，示意老婦人稍等一下，然后從柜臺下面，拿出一個蕎麥面包，遞給了老婦人。
“愿主保佑您！”老婦人感激地說道，語氣帶著因為激動而產生的顫抖。
說完，她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店主看他吃得急，還給她倒了一杯茶。
老婦人沒想到他能允許自己用他的茶具，忍不住一直含糊地說著“謝謝、謝謝。”、“您真慷慨。”之類的恭維話。
愛麗絲能看出來，老婦人是真的感激。
其實看店主的穿著，也沒有多么考究，完全不像那些中產階層的紳士們，穿著昂貴的絲綢禮服。
他穿的是燈芯絨的夾克，以及一條棉布長褲，這身打扮看起來完全就像一個工人。
其實愛麗絲誤會了，這位店主今天不過是太過匆忙，才穿著“家居服”跑了過來。
他的名字叫做康斯坦斯·珀西，是個中產階層的雜貨鋪老板。
雖然身處中產階層與工人階層的分界線，勉強踏入中產階層，珀西先生也還是有兩套禮服的。
今天他之所以匆匆忙忙趕來，是因為家里除了大女兒之外的三個孩子，都得了重感冒。
他們咳嗽個不停，需要人照顧，而他們家唯一的女仆又要做家務活，恐怕不能時時刻刻看著幾個孩子。
他的大女兒塞拉今年只有十六歲，讓她一個人照顧三個孩子，珀西先生十分不放心。
他此時心事重重，想著是否應該回去看看，自從妻子死后，塞拉帶著三個弟弟妹妹，已經非常辛苦了，而且她還要上學。
此時老婦人吃完了面包，多次道謝之后，就蹣跚著走出了雜貨鋪。
愛麗絲找準機會，沖了進去。
她觀察了很久，這店主現在肯定有其他十萬火急的事兒，這樣的表情她見得多了，自然知道這時候應該怎么做。
“先生，您好，我是愛麗絲·雪萊，我想應聘這里的店員。”
珀西像是忽然被點醒了似的，對啊，我可以雇傭一個店員，雖說這樣會少一些收入，但有什么比孩子們的身體更重要呢？
珀西朝愛麗絲看過去，不帶感情色彩的打量了她幾眼，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我這里不用童工。”
愛麗絲趕緊做出一副凄苦的表情，她的眉毛向下耷，眼神變得像狗狗一樣可憐，“不，我已經成年了，可是您知道的，我們東區那里，哪里有幾個人能吃得飽呢？”
她踮起腳，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高一些，說道：“雖然我長得瘦小，但是我很勤快，而且我要的薪水比別人低。您想想，一個雜貨店店員正常的周薪應該是十個先令，但我可以只要六先令。”
珀西先生人很善良，忍不住提醒她，“六先令你是沒辦法養活自己的。”
愛麗絲狡黠的笑了一下，說道：“您真是個慷慨的紳士，我發誓，我剛才說的一切都作數，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珀西來了興趣，問道：“什么條件？”
愛麗絲故作神秘的看了他一眼，問道：“您的雜貨鋪每周的純利潤是多少呢？”
珀西看了看柜臺上的賬本，把近期的利潤估算了一下，說道：“一周三鎊。”
三鎊是六十先令，這是麥西亞帝國中層中產階層的最低標準。
這時愛麗絲抓住機會，帶著些蠱惑的說道：“如果我能讓您每周賺更多的錢，您可以給我獎金嗎？”
珀西先生想了想，反正自己也不虧什么，于是問道，“你要多少獎金？”
“我每為您多賺一先令，您就給我一便士的獎金，怎么樣？”
珀西看她要的不多，而且還是從純利潤里扣的，于是就答應下來。
在他看來，這個小姑娘絕對是做了虧本的買賣，如果她想賺到和其他店員一樣的錢，每周可就要為自己創造足足五鎊又八先令的純利潤，這樣扣掉給她的獎金，自己的收入還會多出兩鎊有余。怎么算，自己都不會虧。
珀西心里還有些過意不去，于是再次確定道：“你真的打算這樣？如果你要八先令的固定周薪，我也可以考慮考慮。”
愛麗絲搖搖頭，“我已經決定了，珀西先生，請寫合同吧。”
珀西先生不再猶豫，拿著柜臺上的羽毛筆，沾著墨水開始擬定合同。
寫完之后，他還讓愛麗絲看了一遍，確定一下是否有錯誤——雖然他也不確定愛麗絲識不識字。
幸運的是，原主雖然每天勞動，但每到周末，卡羅還是讓她去讀教會設立的周日學校。
由于愛麗絲腦袋還算靈光，學校的教師任命她為班長，每個周日領著學生們誦讀課文，預習新課，愛麗絲有了這份“差事”，除了不需要交每周一便士的學費之外，還可以拿三便士回家。
愛麗絲當然是識字的，她認真瀏覽了一下合同，發現珀西先生相當正直，合同上沒有任何偷奸耍滑的部分。
于是她拿起羽毛筆簽上了名字，由于沒有印章，她只能按了一枚指紋。
“我可以今天就開始工作嗎？我知道已經快到中午了，我可以只領半天的薪水。”愛麗絲急切的說道。
作為一個銷售，而且還是每年指標前幾的所在，愛麗絲的臉皮相當厚。
更何況現在都快餓死了，哪里還顧得上臉面？
想想別人穿越都是什么公主、小姐，再不濟也是地主家的傻閨女，到自己這，就成了貧民窟女孩了，怎一個慘字了得！
珀西先生也看出她的窘迫，于是說道：“柜臺里還有一個面包，本來是我打算當做下午茶吃的，不過現在我要回一趟家，你就把它吃掉吧。”
“對了，你這身衣服可不行，我的女兒塞拉和你一樣大，不過她可比你高多了。我回來的時候，會順便給你帶一套她穿不下的衣服。”
愛麗絲笑瞇瞇的，舉起胳膊大呼一聲，“珀西先生萬歲！”
珀西先生愣了一下，顯然不知道“萬歲”是什么意思，不過從神態來看，愛麗絲應該是在夸贊他。
他笑著搖了搖頭，打開門匆匆往后巷的家里走去。
愛麗絲拿出柜臺里的蕎麥面包，十分享受的聞了一下，然后就愣住了。
“怪事，我怎么這么快就代入角色了？”愛麗絲低估了一句，心想著，這可不行，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有為青年，怎么能墮落到看到蕎麥面包就垂涎三尺呢，太沒出息了！
“啊嗚，真香！”
愛麗絲咀嚼著嘴里的面包，光速打臉，瞬間把剛才的志氣拋諸腦后。
人是鐵，飯是磁鐵，不吃飯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等愛麗絲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整條面包，并且偷喝了一杯茶水之后，有個穿著羊腿袖蕾絲連衣裙的女士走了進來。
就進門到柜臺的這幾秒鐘，愛麗絲就把她從上倒下掃了一遍。
這位女士頭戴小巧的黑色羊氈帽，帽子上裝飾有同色的蕾絲。
她的身上披著一個棉布的印花披肩，手上拿著一把小巧的扇子。
雖然這位女士已經盡力把自己打扮的體面，但愛麗絲能大概估算出她丈夫的薪水水平——和珀西先生差不多。
她勾了一下嘴角，心想著，珀西先生因為有了她這個店員，身價一定會翻好幾倍！
這時那位女士已經走到了柜臺前，愛麗絲滿臉堆著熱情的笑容，露出整齊的八顆牙齒，問道：“尊貴的夫人，我能為您做些什么？”
女士看著她的笑臉，覺得這家店的店員還挺熱情。
她略有些矜持的微微昂起頭，帶著比愛麗絲高出一等的優越感說道：“我想買一幅腰掛。”（注1）
愛麗絲的眼睛飛快在柜臺底下半藏著的價目表上掃了一眼——銀鍍金針線盒腰掛：進價一鎊又五先令。
愛麗絲立刻沖到左側的貨架那里，拿起了一副做工還算不錯的腰掛。
“夫人，您看看這個怎么樣？”
她殷勤又明顯的打量了那位夫人一眼，說道：“我是個見識短淺的人，今天見了您，我才知道什么是家庭的天使。”（注2）
愛麗絲從這位夫人看自己第一眼起，就斷定，這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
愛慕虛榮的女人吃哪一套？彩虹屁呀！
愛麗絲做了這么多年銷售，最是說好話不要錢，翻著花兒的夸人，甭管違心不違心，都能說得出口。
“您的丈夫一定是一位事業有成的紳士，才能娶到您這樣集美貌、賢惠、慈愛于一身的完美的夫人。”
那位夫人聽到這些，不免有些飄飄然，感覺自己就是坐在皇家馬車里的貴婦人。
愛麗絲趁熱打鐵，接著說道：“您看這腰掛和您多般配啊，簡直就像是為您量身定制的！”
她把腰掛佩戴在那位夫人的腰上，一邊贊嘆道：“像這樣的腰掛，如果是純金制的，恐怕要七鎊左右。”
看見這位夫人臉色微變，愛麗絲趕緊說道：“但是考慮到純金制作的腰掛太過沉重，不適合嬌弱的女士，所以我們選擇了銀鍍金的腰掛。”
她把這位夫人引到鏡子前，讓她看一下上身效果。
夫人左右扭動了兩下，似乎很喜歡這條腰掛的樣式，不過她還是皺了皺眉頭，似乎怕自己花的錢超出預期。
注1：腰掛在維多利亞時期是非常常見的日用品和裝飾品，上面經常掛著貴婦外出需要的東西，諸如扇子、眼鏡、針線、象牙筆記本之類的東西。
注2：維多利亞時期，由于經濟快速發展，中產階級女性全面、徹底地退守家庭，以溫順、柔弱、貞潔、無私奉獻為道德標準，并被冠以“家庭天使（Angel in the house)”的美稱。
愛麗絲適時開口，“您看看，這腰掛帶出去多氣派！原本您這樣尊貴的夫人，是應該帶金制腰掛的，但是本店實在是太追求實用性了。原本七鎊的東西，現在改為實用的銀鍍金，只需要兩鎊十先令。”
她比出四個手指頭，說道：“像您這樣的家庭天使，想必一定具有勤儉持家的美德，這一條腰掛買回去，整整省了四鎊十先令，四鎊十先令，您都可以為您的丈夫置辦一件新的長禮服了。”
這位夫人被她的悖論忽悠的暈頭轉向，好像自己本來就會花七鎊買一個腰掛似的，她猶豫再三，最后還是掏了腰包。
愛麗絲熱情的把她送到門口，“夫人，如果您的腰掛需要涂油保養，請讓您的女仆把它送到我們店里，我們這里免費為您做保養。”
雖說花了點冤枉錢，但這位夫人心里美滋滋的，畢竟她可不是在哪里都這樣受人尊敬。
等珀西先生看了幾個孩子，確定他們都在安穩的休息，就拿著一套舊衣過來了。
愛麗絲得意的把賬本給他看，“您回家的這段時間，我賣了一個銀鍍金腰掛，賺了一鎊五先令。”
珀西不敢置信地看著賬本，又抬頭看看貨架，最后還是不太敢信，于是去收銀的抽屜里數了一下里面的金額。
過了一會兒，他才發現此舉不妥，連忙解釋道：“我只是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
愛麗絲明白，珀西先生并不是怕自己監守自盜。只不過這么夸張的利潤，讓他覺得匪夷所思。
“你是怎么辦到的？”珀西先生確認了她所說的話都是真實的，忍不住問道。
愛麗絲笑得像個機靈的小貓，靈動的眼睛看了看那條腰掛之前的位置，說道，“只要把東西，以顧客能接受的最高價格賣出去就好了。而且我沒想到那位夫人會不還價。”
愛麗絲本來都做好了降價的準備，只不過這是第一招不奏效時的第二招。
這時候，又有生意上門了。
門口的鈴鐺響了，一個穿著黑色雙排扣長禮服、頭戴絲綢禮帽的紳士走了進來。
愛麗絲看到他挺直的身板與軒昂的氣質，再加上他被曬得黝黑的臉龐和袖口處露出的白皙皮膚，以及整齊的八字胡，基本斷定，這應該是個退役海軍。
而且看他衣著考究，這人退役前，應當有一定的職務，因而現在他被安排了一份相對體面的工作。
退役軍人、有錢，現成的冤大頭……啊不，大客戶，愛麗絲下意識想道。
她用得體又不過分諂媚的笑容迎了上去，“先生，能為您做些什么？”
來人掏出一塊金色懷表，愛麗絲的眼睛一下亮了，可真是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呀！
這大金表，光禿禿的，肯定要配一條金鏈子。
愛麗絲回頭走向柜臺，拿起貨品記錄手冊，裝模作樣的看了起來，“請稍等先生，我想您一定是想配一條表鏈。”
她翻了幾頁手冊，眼睛卻偷偷瞄了一眼價目表——純金表鏈：進價四鎊十二先令。
“找到了！”愛麗絲向左側的貨架走去，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珍而重之地打開來。
鏈子沒有什么多余的裝飾，只是光滑的金色鏈條。
“先生，您看看，這條表鏈與您的懷表正相配。”
男人言簡意賅，絲毫不廢話，“多少錢？”
愛麗絲說道：“這是純金的材質，算您個成本價，七鎊。”
珀西在后面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小姑娘真敢說啊，還“成本價”，不過這確實是個新潮的詞匯，她是從哪里知道的，報紙嗎？
男人輕微皺了一下眉頭，顯然覺得有點貴了，愛麗絲趁熱打鐵的說道，“這表鏈和禮服可不一樣，好的表鏈您可以用十年甚至更久，禮服可不能。”
愛麗絲看他愛惜地摩挲著懷表，眼神里帶著一些悵然和懷念，她靈機一動，說道：“這只懷表對您來說很珍貴吧，我想，只有珍貴的表鏈才配得上它。”
男人愣了一下，冷峻的臉上居然露出溫馨的微笑，“好吧！”
他掏出口袋里的一張五鎊紙幣和兩枚一鎊金幣，遞了過去。
愛麗絲把表鏈小心地放回盒子，相當恭敬地用雙手托著盒子，遞給了男人。
直到男人關門帶動著鈴聲響起，珀西先生才回過神來。
兩鎊八先令！
加上之前的一鎊五先令，這短短一會兒，愛麗絲就給他賺了將近四鎊！
珀西先生暗暗想著，恐怕今天一天，愛麗絲就能保證十先令的周薪了。
后面的六個小時里，愛麗絲賣出了一些諸如肥皂、蠟燭、羊毛襪、袖扣一類的小東西，又賣了不少餅干、黃油一類的食品。
一家店總不可能一天到晚都是大生意，不過以愛麗絲的頭腦和口才，即使后來只是賣這些利潤不高的小物件，她也能說服客人，買更多的商品。
等到下午六點的時候，珀西先生核對了一下賬本和收銀臺里的錢，發現愛麗絲居然一天之內，為他凈賺了五鎊的利潤！
雜貨鋪每天有五鎊的利潤，這是相當可觀的，甚至可以說，這一整條里皮街，他們也可以占上前幾名了。
但是要知道，另外幾家這種盈利的雜貨鋪，店面都比珀西先生的店鋪大多了，而且素有口碑。
珀西先生摘下單片夾鼻眼鏡，看向愛麗絲的眼神都變了。
他從抽屜里取三個一先令的銀幣，四個一便士銅幣，遞給愛麗絲，“雖然不能先給你薪水，但我可以先給你獎金。愛麗絲，你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愛麗絲瞇著眼睛，笑得像偷吃魚的小貓似的，“謝謝您，珀西先生！”
她謹慎地揣好銀幣，這才抱著珀西先生給她的一套黑色棉布連衣裙，離開了雜貨鋪。
等她跑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卡羅正擔憂的張望著，每當夜色降臨，她就會停止糊火柴盒。
點煤油燈對她來說，是很貴的花銷，晚上糊火柴盒，得到的收入還不如煤油費用來得貴。
“你去哪了？”卡羅語氣里帶著幾分嚴厲。
不是她太過苛刻，而是東區太過混亂，愛麗絲這樣一個妙齡少女，很有可能會被心懷叵測的人盯上。
“媽媽，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愛麗絲從口袋里拿出兩個先令，遞給卡羅。
由于原主和卡羅親近，愛麗絲在和她相處時，也不自覺的帶著親昵。
然而卡羅看著兩個先令，卻一點沒有欣喜，反而十分焦急，“什么工作？是不是遇見不三不四的男人了？他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
愛麗絲趕緊解釋道，“我在雜貨鋪找到了一份當店員的工作，每周十二先令，這是今天表現好，老板允許我預支的薪水。”
卡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忍不住抱緊了愛麗絲，“愛麗絲，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等卡羅松開懷抱，愛麗絲這時候舉了舉自己的手，說道：“對不起，媽媽，我沒有把所有的錢給你，我還在回來的路上買了點土豆和羔羊肉，嫩豌豆這個時候已經買不到了。”
卡羅側過臉，在愛麗絲沒注意的角度擦了一下眼淚。
她的孩子，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吃過肉。
愛麗絲拿著新衣服和包著肉和土豆的牛皮紙，進了屋子。
她的醉鬼父親現在還沒有下班，愛麗絲去床頭柜上找到了一小罐鹽和快要見底的豬油，又從床底翻出一個破破爛爛的鐵皮小爐子和一口有些銹跡的小鍋，根據記憶，這兩樣東西應該是從富人家的廢棄物品里翻找出來的。
卡羅已經用剛到手的八個便士買了四鎊黑面包。
愛麗絲用水把不大的一塊羊肉和土豆都洗的干干凈凈，又用一把小刀小心地把土豆皮刮掉了，現在需要節省，她不敢削土豆皮。
這樣圓滾滾的、和她拳頭差不多大的土豆只有三個，配上一磅羊肉，加起來一共一先令。
由于只有油和鹽，愛麗絲空有廚藝……不對，其實也沒什么廚藝，不過是一般水平罷了。
她把鍋洗干凈之后，架在小鐵爐上，又把羊肉和土豆都切好，這才開始生火。
木柴也需要錢，在這里，用任何東西，都要時時刻刻想著節儉一詞。
等鍋熱了，她就立刻挖了一勺豬油，這時候，她看到老母親卡羅的臉扭曲了一下，難道挖的太多了？愛麗絲有些心虛。
等油熱了，愛麗絲就把羊肉倒進里面翻炒起來。
等羊肉熟了，她快速把鍋里加了足夠的水，又放了土豆和少許的鹽，這才蓋上不太合尺寸的鍋蓋，燜煮起來。
小鐵爐的續柴口被愛麗絲關上了一半，防止熱量散失。
等里面的柴被燒干凈的時候，香氣已經溢滿了整個屋子。
愛麗絲軟萌的小妹妹朱蒂偎依在愛麗絲旁邊，忍不住砸吧嘴巴。
朱蒂出生后，家里的情況更不好了，她才是真的沒有吃過肉。
而六歲的小男子漢哈博則矜持一些，盡管聳動的鼻翼出賣了他，但他還是盡量讓自己表現得不要那么嘴饞。
時間已經約摸過去一個多小時快兩個小時了，本還沒有回來。
一家人都心照不宣——他又去喝酒了。
愛麗絲可不是以前的原主，此時她不禁有些生氣，拿著湯碗開始盛燉肉。
她把燉肉平均分了四份，確保每個人都有肉吃。
卡羅看她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
土豆已經被燉的變成了土豆泥，羊肉也變得松散入味，雖然沒什么調料，四個人也吃得有滋有味。
之所以把羊肉燉了這么久，完全是因為愛麗絲怕朱蒂太小，吃不了硬的東西。
實際上她完全是多慮，雖然只有三歲，但是每天的食物只有黑面包，這已經足夠讓朱蒂變成一個堅強的孩子了。
兩個孩子吃得頭都舍不得抬，他們還是第一次吃到這么多的肉。
一磅羊肉看起來不少，實際上煮熟之后，也就只剩下一半多了。
每個人分得的肉，大概有七八塊。
愛麗絲發現，卡羅只吃了一半，就開始沾著湯汁大口的吃黑面包。
本何德何能，有一個這樣愛他的愛人呢？愛麗絲忍不住以一個成年人的角度，為卡羅感到惋惜。
在現代，林曉菲也是個奔三的白領了，比卡羅小不了多少。然而在家庭里，她一直就是個孩子，她沒有做過別人的妻子，更沒有做過母親。
歸根結底，她是個有著現代思想的人，所以并不能理解這個時代女性的心理。
東區的女人，十個有五個都是遭受過丈夫毒打的，他們把應當發泄在無良雇主身上的那股憤怒，盡數送給了自己的妻子。
最好笑的是，在這里，把妻子打個半死，只需要交一鎊左右的罰款，而偷雇主一顆洋梨，卻要進監獄待上一個月。
然而這群東區的女人真的會起訴自己的丈夫嗎？想想她們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就會知道答案。
愛麗絲忍不住有些自我安慰的想，至少本不會打老婆……
要求真是越來越低了，愛麗絲自我吐槽。
她吃了一半的肉，又把一條黑面包沾著湯汁吃了，這才把自己剩下的肉遞過去，說道：“我吃不下了，媽媽，你替我吃掉吧！”
不等卡羅回答，愛麗絲就一副困倦的樣子，躺在床上假眠。
不是她不講衛生，實在是這里沒有窮講究的余地——愛麗絲只有早上的時候可以刷牙。
卡羅看她睡著了，沒舍得把她叫起來，自己默默地把肉吃了。
孺子可教也！愛麗絲忍不住感嘆，她之前還怕卡羅把她給的肉也留給本——好在還算有救。
當晚，愛麗絲睡在床最里側，懷里抱著小朱蒂，而卡羅則抱著哈博睡在中間。
目前只能這樣睡。雖說睡在最里面可能會面對在墻壁上爬來爬去的蟲子，但總比挨著本那個酒鬼強。
半夜的時候，本終于回來了，帶著熟悉的酒臭味回來了。
他像一只覓食的野狗似的，抽動了幾下鼻子，找到了卡羅留給他的肉。
他此時醉醺醺的，大腦也無法思考，看見肉，自然是塞進嘴里就吃，沒想過肉是哪來的。
……
臥槽，誰來救救我，這狗日的脫鞋了！愛麗絲內心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男人的汗腳簡直就是生化武器，愛麗絲忍不住把頭轉向朱蒂奶香味的小臉蛋——果然還是小蘿莉比較可愛！
這一夜睡得相當不安穩，愛麗絲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爬滿了虱子跳蚤和蟑螂，然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覺。
畢竟第一次是在昏迷中睡過去的，現在讓愛麗絲睡這樣的地方，自然是渾身難受。
她一直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尤其在這附近有“敲窗人”的情況下。（注1）
幾乎是每隔一會兒，就有不知道哪個屋子的窗戶被竹竿擊打，發出乒乒乓乓的響聲。
一晚上沒刷牙，愛麗絲自己都覺得嫌棄自己。她拿著牙刷，沾了一些肉粉色的牙膏刷牙——這里的牙膏更像是牙齦的顏色。
昨晚吃得飽飽的，讓愛麗絲覺得體力變好了一些，她用小鐵爐煮了一壺像開水的茶，就著茶，拿一條剌嗓子的黑面包，開始吃了起來。
這樣下去可不行，一定要改善伙食，至少以后也得吃蕎麥面包！愛麗絲捏了捏拳頭。
本在天蒙蒙亮時就出去了，作為碼頭工人，他六點就要上工。
而愛麗絲在雜貨店工作，是八點開始上班。
這里不像大天朝，大媽們早起去菜市場買菜，他們的菜，都是頭一天買好的。
卡羅也趕緊起了床，生怕自己起得晚了，今天賺不到八個便士。
愛麗絲趁著弟弟還睡著，換上了珀西先生給的裙子。
卡羅看了一眼，抿了抿嘴，說道：“等你發薪水了，就給自己買一雙合腳的鞋子吧。”
注1：維多利亞時期，窮人買不起鐘表，但有一部分人需要準時早起，于是負責叫醒服務的敲窗人應運而生。他們從夜晚一直工作到凌晨，每次叫醒服務，可以獲得一便士的收入。
愛麗絲明白，卡羅說的，應該是二手商店里的舊鞋子，那里的東西物美價廉，非常適合窮人光顧。
她輕輕答應了一聲，在鞋尖處塞了一些柔軟的干草，讓鞋子合腳一些。
接下來的幾天，生意遠沒有第一天那么好。
但珀西先生卻有一種詭異的安心感——每天賺五鎊對他來說，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好在雜貨店的貨品種類很多，大多數來到這里的人，愛麗絲都能推銷點東西出去。
給一位夫人包好一包足夠一家人用一周的四塊佩爾斯肥皂，愛麗絲微笑著說道：“夫人請慢走，隨時歡迎您下次光臨。”
珀西先生拿著一個像算盤的東西在算一周的收益——這東西和東方的算盤不大相同。
最后，他滿意的笑著說道：“這周的收入相當不錯，十五鎊六先令。”
他拉開抽屜，里面的硬幣發出金屬撞擊的悅耳聲音。
“愛麗絲，這是你應得的。”
他的手里有七枚硬幣，分別是一個一鎊金幣、三個一先令銀幣、三個一便士的銅幣。
愛麗絲敢肯定，東區絕大多數的男性工人，也未必有她賺得多，這還是扣除了三先令多的預支獎金的結果。
她和珀西先生都應該慶幸，如果珀西先生是個貪婪的人，愛麗絲不會有好日子過，但于此同時，她也不會好好為珀西先生工作了。
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
愛麗絲偷偷瞟了一眼店里的黑色天鵝絨布鞋，又不著痕跡的收回目光——太貴了，還是去二手商店看看。
這時候，珀西先生擺在柜臺上的報紙引起了她的注意。
“珀西先生，這個可以借給我看看嗎？”她指著報紙說道。
珀西先生不在意地擺擺手，“拿去吧，孩子，那是昨天的報紙，我早就看過了，你可以把它帶回家。”
愛麗絲道了謝，拿著報紙小心地折好，這才走出商店。
明天是周日，她要去學校看看。
回家的路上，路過幾家二手商店，愛麗絲進去挑選了很久，最后花了兩先令，買下了一雙合腳的黑色燈芯絨布鞋。
鞋子的銅扣還很新，沒有生銹也沒有磨損，愛麗絲提著紙包，打算拿回去刷干凈再穿。
“家里沒有肥皂……”愛麗絲嘆了口氣，又在廉價市場買了一塊最便宜的兩便士的肥皂，這種肥皂只有一盎司的分量，是用一塊大肥皂平均切成的四塊，專門賣給捉襟見肘的窮人。
路過臟兮兮的食品市場時，她又忍不住買了一小塊牛肚和一顆大洋蔥，以及一罐牛奶。
今天早上，珀西先生講過，說是他的大女兒塞拉昨晚做了牛肚燉洋蔥，味道非常不錯。
等她采購完畢，兜里已經空蕩蕩的了——為了保險起見，她把金鎊藏在了襪子里。
匆匆趕回家，卡羅依舊在巷子口等著她。
愛麗絲畢竟是個小姑娘，讓她一個人走又深又黑的巷子，卡羅總是不放心。
“媽媽！”愛麗絲抱住她的脖子。
卡羅最近心情好了許多，愛麗絲有了固定工作，能貼補家用，這讓她心里的壓力減輕了一些。
今天是發薪水的日子，卡羅沒指望本能回來，他如果不去喝酒，那才是怪事。
“怎么又買了肉……”卡羅略有些嗔怪，但也心疼孩子們，只含糊的說了這么一句，就沒有下文了。
愛麗絲笑嘻嘻地牽著她的手，三步并作兩步的快速走著。
巷子里這么黑，的確有些不安全。
這里的不安全，可不是指東區的人。
這些可憐人吃飯都是問題，哪怕是流浪漢，也沒心思想下半身那點事兒。
真正可怕的，是販賣人口的商人派出的爪牙，他們喜歡挑獨行的年輕女孩下手，尤其是東區的可憐女孩——反正警察也懶得管這些沒有油水可撈的案子。
到了家里，把門關緊，愛麗絲從小腿處，把夾在襪子里的金鎊拿了出來，遞給了卡羅。
“天哪！”卡羅忍不住驚呼一聲，怕引起別人注意，又趕緊捂緊了嘴巴。
愛麗絲笑瞇瞇地摸了摸朱蒂毛茸茸滿是羊毛卷的小腦袋，從口袋里摸出兩顆彩色的糖果，遞給她和哈博。
這是今天珀西先生的大女兒塞拉路過雜貨店時分給她的，她和他的父親一樣，是個相當善良的人。
兩個孩子的眼睛都瞪大了，像這種有包裝紙的糖果，他們從來都沒見過，更別提吃了。
愛麗絲笑著搖了搖頭，從床底拿出小鐵爐和小鍋，準備做牛肚燉洋蔥。
“這錢是哪來的？”卡羅緩了一會兒，悄聲問道，她的聲音里帶著恐懼又帶著些激動。
愛麗絲一邊清洗牛肚，一邊解釋，“我和珀西先生簽了合同，每周只要六先令的底薪。但是，如果我每周能為他賺取超過三鎊的純利潤，每多賺一先令，我就能得到一便士。這周，我為他推銷出去很多商品，足足給他賺了十五鎊六先令，這是他分給我的獎金和薪水。”
卡羅感覺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兒，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愛麗絲是怎樣一周賣出去這么多東西的。
不過愛麗絲確實嘴巴甜，她暗暗地想道。
卡羅抿嘴笑了一下，心里非常高興，最起碼下一周的生活費不用愁了，這樣，她糊紙盒的錢就可以攢下來，給孩子們買額外的東西。
切好的牛肚和洋蔥被放進裝了牛奶的小鍋里，爐子里只有一根柴。塞拉小姐今天說了，這道菜要小火慢燉。
就著火光，愛麗絲拿出報紙，大概地掃了幾眼。
“差分機！”她驚呼一聲。
屋子里其他幾個人都詫異的看過來。
愛麗絲尷尬地揚了揚手里的報紙，“這是珀西先生已經看過的報紙，所以允許我拿回來看。”
這是《溫斯特日報》，是溫斯特市最有權威的報紙，售價也相當有權威——六便士一份。
她仔細地看著那不起眼的一小塊版面：查爾斯·巴貝奇先生的最新發明。
報紙上有一個巴貝奇的人物肖像，以及他的差分機的小版畫。
由于版面被印刷的很小，愛麗絲看得不甚清晰，但作為一個蒸汽朋克愛好者，她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東西——第一代差分機。
她此時感覺非常錯亂，按理說，她生活的這個國家，應當不是地球上的任何一個，但這里和十九世紀的英國高度相似，甚至還有查爾斯·巴貝奇！
這時卡羅打斷了她的思路，“愛麗絲，白天再看吧，這樣看報紙，太傷眼睛了。”
“啊？哦哦，對，明天再看。”愛麗絲有些魂不守舍，動作慢半拍地折好報紙，放在枕頭下面。
牛肚燉洋蔥的香氣已經出來了，鍋里咕嘟咕嘟地響著，木柴燃燒發出橙紅色的光，把屋子照得很溫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