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氣候與北方迥然不同。盡管在南方奔波了幾年,但多恩的陽光對于土生土長的北境人而言,還是充滿了惡意。
那惡意肆意張揚,堂皇正大,充斥在身周,仿佛空氣都帶著炙熱的根根觸手,緊緊的箍住奈德的心臟。
奈德緩緩瞇起了雙眼,任由細密的汗水爬滿臉頰,蔓延至全身上下。他只緊緊盯著身前不遠處的三位騎士。三位騎士身后便是他此行的目標——極樂塔,極樂塔中的妹妹。但首先他需要解決身前的三位騎士,于是灰色的眸子里的凝重愈來愈濃。因為他的勝算不高。
三位騎士身著盔甲,穩穩端坐在戰馬之上,像一座高山阻礙在了奈德一行七人面前。亮銀色的甲面映著淡淡光芒,身后的白色披風也像是沉凝了許久的沉默,一動不動。
“史塔克大人。”為首的騎士微微頷首致意,右手拉著韁繩,隱在披風下的左手抓著劍鞘,“我奉雷加王子的命令在此守護王妃,還請回吧。”他的聲音有種奇怪的金屬質感,雙唇閉合間發出的不似話語,倒像是一柄柄利刃。
奈德知道這位騎士,確切的說是聞名已久,傳聞中的拂曉神劍,國王的親衛,御林鐵衛的隊長,大名鼎鼎的不敗騎士,亞瑟.戴恩。然而卻是此時不得不面對的敵手。
“萊安娜,不是雷加的王妃。她是勞伯的未婚妻!”奈德,或者說艾德.史塔克心中對妹妹的擔憂,對勞勃的愧疚,對王室的仇恨,燃起了熊熊烈焰,燃盡了他對拂曉神劍的畏懼。
“大人!”霍蘭.黎德將手搭在了奈德的肩膀上,擔憂的語氣和粗豪的聲音響在耳邊,奈德明白,此時此地他需要的不是熱血上頭,而是理智。拂曉神劍不是無腦武夫可以打敗的流賊,這是位即使他加上霍蘭六人,拼盡全力仍然無法言勝的強大騎士,他需要一個毫無雜念的頭腦以應付接下來的戰斗。
“亞瑟大人,您身為國王親衛對于瘋王的暴行可謂歷歷在目,為什么還要阻攔我?”奈德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灼熱的空氣涌進肺腑,一如此時的心情。
拂曉神劍沉默了一下,那位國王的殘暴他心知肚明,然而身為御林鐵衛的他,早已發下終生效忠國王的誓言,成為國王手中最堅實的盾和最鋒利的劍,無論劍鋒是朝向何人,他都不應有一絲手軟和同情。
“史塔克大人,你應該明白一個騎士面臨此景,最應該做什么。”
奈德緊了緊手中的韁繩,拔出利刃,目光堅定的凝視著亞瑟三人,輕喝一聲,一行七人以奈德為首,驅動著坐下戰馬,向前沖鋒。
亞瑟三人隨之而動,老練的俯身,拔劍,驅馬沖鋒,一氣呵成。
雙方相距不足三丈,十匹戰馬的速度還未提到最高,便短兵相接。
奈德一劍揮出,在烈日的照耀下,閃出一道亮色的光芒,直奔亞瑟咽喉,卻被其輕易擋下。亞瑟轉手拔出另一把長劍,直直向奈德刺去,奈德瞳孔緊縮,灰色的眸子似乎都被這一劍染成了亮銀色。
身旁霍蘭見勢不妙,不及格擋身前一劍,將全身力氣使在了雙手,一劍刺在亞瑟戰馬脖子之上,那戰馬揚腿長嘶,使得亞瑟的必殺一劍落在空處,解了奈德性命之憂。
而霍蘭生受了一劍,痛呼一聲,落下馬去,幸運的避開了戰馬的踐踏,倒在地上,一時無力再起。
頃刻之間,雙方交錯而過。
奈德一方卻有四名騎士慘死劍下,沒有騎士控制的戰馬受驚奔向了不遠處的極樂塔。四名騎士倒在干硬的沙土地上,猩紅的血液流淌而出,混在土里,污濁一片。
“馬丁·凱索、威廉·達斯丁、伊森·葛洛佛、馬克·萊斯威爾、霍蘭.黎德。”奈德來不及悲傷,只是心中默念了一下五位倒在地上騎士的名字,便將注意力轉向相錯而過的亞瑟等人身上。
亞瑟三人縱然是御林鐵衛,劍術和騎術均是高超,但奈德一行也是技業一流的騎士,雙拳難敵四手下,三人中的奧斯威爾·河安亦是做了劍下亡魂。
而有白牛之稱的杰洛·海塔爾僅僅左肩中了一劍,坐下戰馬完好無損,還有一戰之力。
反觀拂曉神劍亞瑟在霍蘭拼命下,雖然沒有受傷卻丟了坐下戰馬,此時在地上俯身一滾,起身就要去抓奧斯維爾戰馬的韁繩。
奈德二人瞅準時機,不容亞瑟翻身上馬,便急急沖鋒而來。
白牛杰洛驅馬迎向奈德,盧克則直奔亞瑟。
奈德俯身,手中長劍沒有殺向杰洛,反而一劍刺在杰洛坐下戰馬,而杰洛心有靈犀似的做出了同樣的選擇。只是左肩受傷,力量不足,速度上慢了奈德三分。落馬的瞬間,被奈德一劍刺中咽喉。在戰馬悲戚的慘嘶聲中,“嗬嗬”而亡。
解決了敵手之后,奈德從緩緩倒地的戰馬身上下來,轉身看向另一處戰斗。令他腦門一寒,心中憤怒的一幕印入眼簾。
亞瑟見盧克縱馬沖鋒而來,不慌不忙,心中做出了強行上馬死,轉身應戰活的判斷。任由盧克長劍襲來,他側身下蹲,躲過長劍,雙手持劍,直身后仰。
一道血液在半空飆出,錯身而過的騎士,尸首分離。而他拄劍起身,盯著奈德不知恐懼還是憤恨的面目,沉凝的舉劍殺去。
“呲唱~”奈德揮劍相迎,兵刃相接的一瞬間,渾身一震,奈德只感到一股不可阻擋的力量襲來,雙腿一軟差點被這股力量壓倒在地。他咬牙之間,順勢半跪在地,背對著極樂塔顫抖著舉著長劍擋在肩上。死死盯著亞瑟毫無波瀾的褐色雙眸,那眸子里似乎映著此時漲紅臉龐,咬牙切齒卻又無力等死的自己。
突然,一道呼嘯聲傳來,聲音暴烈而急促,又伴著悶雷似的轟鳴,由遠及近,越來越近。奈德從亞瑟那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一道火光,幾乎占滿了瞳孔的火光。
那原本毫無波瀾的瞳孔,此時映滿火光,好似天空出現了兩個太陽,而其中一個愈來愈大,亞瑟的冷冽平靜再也保持不住。
電光火石間,奈德不及多想,招架的劍上來自亞瑟的力道漸漸減弱,心知此時是自己唯一轉敗為勝,轉死而生的機會。正要奮力將劍反壓,卻見一道劍尖從亞瑟咽喉突出,帶出的鮮血噴濺了奈德一臉,將他眼前染紅。
亞瑟遭此致命一擊,渾身力道消散,手中長劍滑落,身軀倒地卻仍舊死死盯著奈德背后。那死不瞑目的潰散瞳孔里火光愈來愈盛。
死里逃生的慶幸,剛剛充斥心間,還來不及浮上面頰,就見反轉了戰局的霍蘭滿臉驚恐的大喊道:“大人!”奈德發誓,他真的難以想象,像霍蘭這樣粗豪的大漢,能夠發出這種又尖又細,仿佛要刺破耳膜的驚叫聲。
念頭起浮間,可憐奈德滿心復雜情緒還未來得及體會,就被霍蘭縱身壓在了身下,恍惚間,霍蘭的瞳孔也像是死去的亞瑟一樣,映滿了火光。
那映火的瞳孔此時像道利刃刺入奈德的心臟,讓他突兀的不安恐懼起來,那是直覺上的感受,哪怕剛剛面對亞瑟,極其接近死亡的一瞬,都沒有此刻來的強烈。他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于是他艱難的從霍蘭堅實卻在顫抖的胸膛里,將目光投向了后方。
然后,他就看到了此生不忘的一幕,讓他來不及去想對他意味著什么的一幕。
他只發出了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的一聲悲聲吶喊,吶喊聲就像丟失了一切的喪家之犬的哀嚎。
“不!!!!!!”
“轟~~”
一剎那一切都淹沒在這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再無其他。而人類絕望的哀嚎,幸存的戰馬悲鳴聲,也混入其中。只余轟鳴。
幾丈高的人類土石造物——極樂塔,在這道天降火光中,做不了絲毫阻礙,更別提其間臥床不起的人類和初生的人類幼體。極樂塔的一切都伴隨著轟鳴聲寸寸消逝。
崩碎的土石在氣浪轟鳴中,像道道強力弩炮四處飛射而出。
“啊~”奈德感受著霍蘭不停顫抖的肉體在轟鳴中繃緊,在“噗噗”聲中逐漸發軟,又不知過了多久,逐漸僵硬。
他能做的就是不辜負霍蘭,將自己深深埋在這具肉盾下,哽咽著,哀嚎著,在痛苦中堅強的勇敢活下去。
如果這一切都是懲罰。舊神啊!請您告訴我為什么還要讓我活著?!
一切風平浪靜之后,奈德呆滯的跪在一片廢墟中,幸運或者不幸的他,僅僅右腿被一塊碎石砸中,左肩有一道亞瑟留下的淺淺劍傷。
而他面前,他能活下來的唯一原因,霍蘭。這個在短短時間中救了他兩次,不,多少次呢?奈德看著眼前殘破的霍蘭,讓人無法想象究竟遭受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艾德.史塔克,臨冬城公爵、北境最高統治者、北境守護!
在天災中又有什么意義呢?
此行的目標——極樂塔中的萊安娜。
霍蘭的慘狀映入奈德眼瞼,萊安娜想必也隨著極樂塔已經被摧毀殆盡了吧。
如果我今日沒有趕到,萊安娜即使死去,霍蘭他們也不會死的毫無意義吧?奈德心想。
他不知跪了多久,像座雕像多過于像個活人。直到陽光漸弱,塵土沉凝。才像是死去多年的亡者復蘇一樣。毫無生氣的在這片廢墟中游蕩起來。
他要收斂尸骸,無論敵我,都應在死去后有個埋身之所。
呼~
吸~
安常結束了這次的修煉,試了試睜開雙眼。發現果然還是做不到這個簡單的動作。
他睜不開雙眼已經很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多長時間。
從剛開始的慌亂恐懼,到想要動彈卻連眼皮都不會顫抖的努力,再到現在的麻木。他已經習慣了明明身體就在掌控中,偏偏連動一下都是奢望的感覺。
每次修煉完畢之后,嘗試睜開雙眼算是他不認命的反抗吧。
這次嘗試一如既往的再次失敗,他開始回憶過去。
從能回溯的最初記憶開始,一點一滴的,認認真真的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這些記憶不知在他腦海中回憶了多少遍。從他結束某次修煉后,想到女兒,悚然而驚的發現,女兒的音容笑貌竟然變得模糊不清。才做出了每次修煉完畢之后必須回憶自己過去的決定。
他的過往隨著不知多少遍的回憶,早已被他掰開了揉碎了的填滿腦海中,而關于女兒的點點滴滴更是珍而重之的深深埋進腦海最深處。
他可以忘掉自己不愉快的童年,忘掉孤身打拼的苦累,忘掉突然闖入他人生又抽身離去的她,忘掉一切。他都希望還記得的一個是他自己,一個就是他的女兒。如果某天他將女兒忘掉,他自己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而他如此努力的試著醒來,一部分是因為身為人類的本能,另一部分就是他知道他的女兒還在等著他。
每次想到這里,他開始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錯了。是不是不應該那么倉促的進行在外人甚至自己看來都是自殺的實驗,好好的陪著女兒過完一生不也挺好的?
然后得出,每次思考后一模一樣的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怎么樣都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他瘋了一樣將一切都賭在導致他至今無法醒來的奇怪實驗中。
安常自有記憶以來,就生活在孤兒院里,院長是個中年大叔,酷愛道家文化,沉迷于不切實際的修真煉道里,還會時不時的給孤兒們誦念道經。安常深受其影響,漸漸大了,接受過義務教育之后,就不再信院長常常念叨的練氣吐納什么的。
院長去世,安常去參加葬禮的時候,難過的一度自欺欺人的認為院長是羽化飛升了。現在想來修煉可能是真的,院長羽化飛升是真的在自我安慰。
安常內心自嘲一笑,自己的實驗應該算是成功了,驗證了人是真的能練出氣來的。可是,控制著這股氣在體內到處游走到底算不算修煉,安常也不太清楚,也沒人能回答他。整個天球練出氣的估計就他一個,他認為那就是修煉,也沒人能反駁他。要是能醒來估計還能成為練氣鼻祖什么的。
但是都多久了,自從他在實驗中練出這口氣,從絲絲縷縷到汪洋似海。他就維持著這種意識清醒,身體也在掌控就是不能動彈的狀態。
久到他心生絕望,就怕某天突然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老的不能動彈,女兒還被自己從三流大學硬拉來的實驗助手,老牛吃嫩草了。甚至孩子都能圍著自己喊姥爺。一想到這,安常都感覺頭皮發麻,不敢深想。
安常心中吐了口氣,收起腦海中紛雜的思緒,將記憶深深埋進腦海,再次開始修煉。
……
呼~
吸~
又一次修煉結束,將氣緩緩引導至丹田處,安常內心輕嘆,試著睜開雙眼。
又是重復了無數次的結果:失敗。
但是,安常似乎聽到了一絲異響。
混雜在自己心跳聲、血液流動聲、氣在丹田中翻騰的聲音,那非常非常微弱卻異常堅定出現的輕鳴聲。
類似門禁打開發出的“嘀”聲,安常陡然激動了起來。
這聲輕鳴對于安常來說無異于在一片寂靜中,猛然響起一道雷聲,轟耳欲聾,不,還要強烈的多。他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這聲輕鳴中。
像是先天性耳聾患者第一次聽到聲音,那美妙激動的心情,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長久的黑暗中,終于瘋了。
他再三確認,輕鳴聲清脆刺耳,堅定的響在他的耳邊。
幾聲之后,輕鳴聲戛然而止,隨后響起一道機械的合成聲,這道聲音似乎在述說什么,然而安常十分確定,除非他真的瘋了,不然他不可能聽不懂是什么意思。
事實上,安常就是聽不懂,這道聲音起伏有序,除了沒有任何情感,分明是種語言,但卻不是安常已知的任何一種語種。
激動的心情被這話語聲擊破,陌生的語種,機械的聲調,讓安常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中。
機械聲響起后,再無其他后續。但安常忐忑的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
身體傳來好像是水流涌動的觸感,輕柔緩和的匯聚在胸前。
然后安常睜開了雙眼。
一雙干凈清澈的大眼睛,緩緩流出一道淚水,劃過稚嫩白皙的臉頰,落在沉凝的塵土中,激起朵朵難看的泥花。
入目處,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白熾燈光,也不是預想中的醫院天花板,甚至都不是在他聽到陌生語種聲音后,腦洞大開的各種糟糕景象。
卻可能比那些還要更糟糕。
那是一柄染血的長劍,血液干涸在劍身上,在暗沉的夕陽下,呈現出暗黑色的光芒,安常能嗅到淡淡的腥臭味。那劍就停在他眼前,他能清楚地看見劍尖還在顫抖。
比睜開眼就看到的這一幕更糟糕的,是這一幕背后所意味的一切。
獲得感知的第一時間,安常就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嬰兒,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才讓他從一個三十四歲的大叔在無盡的黑暗折磨中變成了嬰兒,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他只感到恐懼和絕望,令他絕望恐懼的不是眼前懸停的顫抖染血長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恐懼絕望什么,只是不由自主的流下了悔恨的淚水。那本應是重獲新生的喜悅,在此時混雜著絕望悔恨,不知變質成了什么心情。
……
奈德簡單的包扎了一下右腿上的傷口,隨后默默的清理眼前的廢墟。
碎裂的石塊他一點點的搬開,遇到稍大點的他就用隨手撿起的木棍撬開,碰到橫亙在碎石上的木樑,他就用長劍狠狠斬成幾截,直到炙熱稍散,陽光西垂,他才將隨自己而來的六位騎士遺體,齊整的擺在一起。
然后他向廢墟中心清理,找到了依稀還能看出是萊安娜的尸體,以及在她懷中面色青紫,早已沒有呼吸的嬰孩,他又忍不住的嚎啕痛哭。
哭聲收斂,奈德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個不遠處的黑色圓形物體。
黑色圓形物體在夕陽的照射下,其上道道暗紫色的紋路,散發著不詳的光芒,奈德提著長劍,走了過去。
就在奈德的視線下,那黑色圓形物體,暗紫色的紋路開始扭曲變形,由圓形緩緩的一點點收縮,本來大概直徑兩米的圓體,等到奈德走近,已經縮小到了一米左右。
即使奈德今日經歷了種種可怕的事情,眼前這挑戰他人生常識的一幕仍然讓他心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也讓他心中有了警惕,將劍緩緩橫在身前。
小心翼翼的緩步接近,那圓體開始下陷變形,當奈德走到面前的時候,已經變形為了一個嬰兒的形狀,然后那黑紫色緩緩滑動,露出了稚嫩的小手小腳,像流水一般,那黑紫色緩緩匯聚在了嬰兒胸前,變成了一道黑紫色的印記。
轉瞬之間,奈德那并不豐富的推理思維,猶如神助般的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場天災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看似無害的嬰孩!
念及至此,他橫在身前的長劍,含著憤恨刺向面前的嬰孩眉心。
恰在此時,嬰兒睜開了他的雙眼。
奈德看著眼前的嬰兒,稀疏的黑色頭發,清澈的黑色大眼睛,淡淡的眉毛,那劃過眼瞼的淚水,手中的長劍開始顫抖。
“啊!”他鼓氣似的大喊了一聲,最終還是將長劍丟在一邊,跪倒在嬰兒面前,將孩子抱了起來。
他說:“也許你是這一切的兇手,但造成這結果,是我自己的咎由自取。”說著,臉龐上再添一道新的淚痕。
從小受到的騎士教育讓他做不到對無辜的嬰孩下手,這從天而降的災難所造成的罪孽也被他歸于己身。縱使是他一廂情愿,但事已至此,他除了將這一切擔負起來,沒有其他選擇。
夕陽斜,紅色的光灑在這片廢墟,落在奈德和嬰孩身上,像是染了一層血。他們的影子也被越拉越長,直到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嘀~”
“檢測到思維波動,開始掃描程序。”
“嘀~”
“基因檢測完畢,符合喏尕文明主體標準。”
“嘀~”
“思維波動異常,波動過于活躍,啟動應急預案。”
“嘀~”
“應急預案啟動失敗,上報主程序。”
“嘀~”
“主程序失聯,啟動默認命令。”
“嘀~”
“能量不足。”
“本程序正在休眠,應文明主體最后命令,啟動應急程序,應急殖裝安裝完畢。”
“嘀~主程序休眠完畢,預計三個喏尕星公轉后蘇醒。”
“嘀~~”
……
將所有情緒深深壓進心底,這用了安常不短時間。等他有心情考慮自身處境的時候。
他發現自己包裹在襁褓中,被綁在了一個男人懷里,綁他的人可能沒有考慮到他還是個嬰兒,將他勒的又緊又別扭。
四肢支楞著,讓他難受的是自己面朝男人的胸膛,眼角余光能看到周圍不斷起伏遠去的暗淡景色,由此他判斷男人是騎在一匹馬上,在太陽初升就急急的開始趕路。
而他此時什么都做不了,或者說他以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因為此時他是個嬰兒。
突然,類似門禁打開的嘀聲響在耳邊,隨后意義不明機械話語響起。
安常有點好奇,心中確定了就是這種聲音響起后,他才從那種奇怪狀態中醒來,還變成了一個嬰兒。大致猜測這一切變化都是這道聲音造成的。
因此在聲音再次響起時他心生期望,不久意義不明的聲音消逝,他失望的發現什么都沒有發生。
時間就在顛簸不已的趕路中悄然流逝,安常開始了修煉。
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是他第一次在有感知的情況下修煉。
在他剛剛調動盤踞在丹田處的氣時,這股汪洋似的氣,就像是掙脫挾制的二哈一樣,迫不及待的從丹田處瘋狂涌向身體各處。
這股氣穿過筋膜,越過肌腱,沖刷骨骼,鉆進骨髓最深處。更深入的,滲入細胞壁,透過基液,直奔最遙遠的地方。
倏忽間,不知用了安常多久時間修煉來的氣,消失無蹤,再不見一絲一毫。
驚愕之間,一股來自靈魂最深處傳來的顫動,令他干凈利落的失去了意識。
就在他失去意識的同時,絲絲縷縷的氣,從細胞最深處涌出,依照他的身形蔓延出了一層不可見的氣場。這氣場依附安常表面一毫米之上,卻又與安常軀體最深處相聯系。
隨后氣場猛然收斂至身軀最深處,又猛然從軀體最深處涌出。周而復始,在一毫秒中重復了可查的三十三億次。自此再不停息的重復著這種收斂涌出的循環。
安常胸前的黑紫色紋路在氣場循環中不甘的,一點一點的脫離,最后無奈的變成了一條黑紫色的項鏈,懸掛在安常胸前。
就在氣場循環中,這片天地間極其稀薄卻無處不在的一種能量,像是被牽引一般,隨著陽光與熱量緩緩參與進氣場循環中。
……
奈德駕馭著戰馬,奔馳在荒野之中。
說來幸運,此時奈德坐下戰馬,原屬于國王親衛奧斯維爾,在昨日的戰斗中,受驚跑向遠處,沒有被戰斗后的天災波及,事后,這匹戰馬回返尋找主人,被奈德收入座下。
奔馳間,太陽緩緩升高,對著北境人散發出洶洶的惡意,熱意翻騰,空氣都被烤炙的扭曲變形。北境人的堅韌不拔是在苦寒中錘煉出來的,對抗多恩邊境的毒辣太陽,實屬力有未逮。
因此奈德渾身像是從水里撈出似的,用熱汗洗了個不怎么干凈的澡。坐下戰馬也是“呼哧呼哧”的喘個不停。
如若不是此行七人,為了找尋萊安娜,沒有遮掩自身蹤跡,行蹤幾乎完全暴露在敵我雙方眼中,也許奈德不會馬不停蹄的趕路。
本來七人輕裝簡行,就是為了打個王室方面的措手不及。但此行不僅無功而返,七人也只活了一個奈德加上個從天而降的嬰兒,又耽擱了一天時間,王室方面反應即使在慢,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敵首之一的奈德安全回到大后方。
此時追殺而來的騎士想必已在路上,因此奈德才不敢停息,天微微亮,便騎馬北上。
而隨著太陽高升,奈德不得不承認,南方的炎熱和北方的苦寒是截然不同的考驗。特別是汗水浸濕的右腿上的傷口,讓他痛的難以忍受。
突然,炎熱似乎遠去,奈德感到一股涼意從胸膛散發而出,逐漸擴散全身,讓他忍不住的長嘆一聲。
將目光看向懷中嬰兒,嬰孩像是睡著了一樣,淺淺的呼吸不仔細聽,壓根捕捉不到。
奈德心情復雜,懷中的嬰孩從天而降,本就超乎常人想象,此時身上的特異之處,更是說明了其不是尋常的人類嬰孩。
“吁~”
奈德一拉韁繩,停了下來,從朝陽初升到現在艷陽高照,馬不停蹄,戰馬幾乎到了極限,再不停下,奈德就要用雙腿趕回去。
他下馬之后,取出昨日收拾出的糧草和水,喂食戰馬,自己草草吃了幾口。借著懷中的涼意,正要坐下休息片刻。
一陣微弱的沉悶馬蹄聲,若隱若現,讓奈德臉色大變,咬牙緊了下右腿傷口上的布條,布條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只有被血液暈染的暗紅色。
翻身上馬,驅使著不情不愿的戰馬向前方疾馳。
小半日的快馬加鞭,已經遠離了多恩邊境,進入了理應是勞勃轄制的風暴地,然而自從萊安娜被擄父兄慘死君臨,教父瓊恩.艾琳舉起反抗瘋王的旗幟后,整片大陸暗流涌動,北境以外,他能信任的僅有教父和勞勃等不多的幾人。
況且,此時教父和勞勃應該率軍向君臨逼近,根本不可能會有援兵來援助他,那密集的戰馬腳蹄聲,必是從河灣地繞行而來的追兵。大概率會是雷加所屬禁衛軍的一支騎兵。
能聽到馬蹄聲說明這支騎兵已經極為接近,按理來說,一路行來,他應該及早發現才對。然而并沒有。
隨著他騎馬奔馳,那馬蹄聲愈來愈近,奈德臉色難看的勒住了韁繩,因為馬蹄聲是從前方傳來,而不是后方。他已經看得到隨風而動的巨龍旗幟。
一隊嚴整的騎兵隨之出現。
奈德并不打算束手就擒,然而此時的他人疲馬乏,就算勉強調轉馬頭,去賭身后沒有從多恩而來的追兵他也逃不了多遠。束手就擒似乎是他此時唯一的選擇。
考慮到逼近君臨的勞勃大軍,奈德應該會被抓起來,作為脅迫瓊恩.艾林,勞勃等人投降的人質。
可是并沒有!
只見百人隊的騎兵,遙遙望見駐馬不行的奈德,騎速不僅不減,反而在一聲呼喝中,散開陣型,呈半圓形加速沖鋒過來。
馬蹄聲頓時變得急促,上百騎兵沖鋒散發著銳不可擋的氣勢,特別是沖鋒目標僅有一人一馬的情況下,似乎下一秒,奈德就要在這股由騎兵組成的洪流下,被沖刷的七零八落。
沒有任何交流,也不需要交流,這只騎兵得到的命令便是,一路所見,格殺勿論。不管他是卑賤的平民還是高貴的爵士老爺,此行所見,皆斬。
戰馬不安的打著響鼻,騎士沖鋒的氣勢還沒有壓倒奈德,就先將這匹畜牲嚇的幾乎暴走。奈德竭盡全力的控制著戰馬,腦筋極速的轉動起來,以期死中求活。
眼下,他處在風暴地境內,接近多恩領土,可能受氣候影響,附近除了略有起伏的地形外,放眼過去一片曠野,就連成片的樹林都難得一見,不然上百騎士也無法形成沖鋒,眼前對他而言似乎是必死之局。
幸運的是,雙方相距五十米以上,如若不是身處曠野,壓根不可能發現彼此,奈德的左側還有一片稀疏的小樹林。
于是他沒有放棄的念頭,騎兵沖鋒的一瞬間,他做出了最明智的選擇,迅速左轉,向著左側的樹林沖去,盡管可能是垂死掙扎,甚至極有可能趕不到那片樹林之中就被洪流沖刷,卻是他此時盡力能做的求活之舉。
塵土喧囂,馬蹄飛揚之間,奈德拔出短匕扎進戰馬屁股之上,戰馬吃痛,痛嘶一聲,拼命邁起四蹄,向前奔去。
險之又險的在身后騎兵沖鋒及身之前竄進了樹林之中。
沖鋒的騎兵隨奈德而變向,最后遺憾的在樹林前緩緩減速,停下了沖鋒的勢頭,卻只是速度稍止,百騎便分流成二十股小隊,同樣竄入林中。驚起陣陣飛鳥。
樹林并不密集,甚至稍顯稀疏,足以阻止上百騎兵的沖鋒,卻明顯不能借此擺脫上百騎兵的追殺。
今日除非舊神顯靈,不然他艾德.史塔克必死無疑。
奈德進入樹林之后,找了個稍顯茂密的地方,就要縱身下馬,卻見戰馬四蹄一軟,口吐白沫一頭像地面栽去,他只得翻身在地上一滾,起身看了看一息尚存的戰馬,心中微嘆。
絕境之中,他不由慶幸,綁在懷中的嬰孩自始至終沒有哭鬧,一直在安然酣睡。
他在想必死之境中,是否將懷中嬰孩遺棄在林中某處,自己縱死,這個孩子如果幸運的話,被追兵發現,也許能夠幸存下來。
不然在可以預見的戰斗中,嬰兒幾乎必死無疑。
想著,他小心翼翼的解開綁在胸前的布條,想將孩子抱住,卻哭笑不得的發現,孩子的小手小腳緊緊抓住自己胸前的輕甲邊沿,像只章魚一樣貼在上邊。
深仇大恨似的長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他又將布條綁了回去,摸了摸嬰兒的后腦勺。隨后灰色的眸子四處掃視,低身伏腰,強忍右腿傳來的劇痛。爬上了一顆大樹。
如果沒有這個孩子的從天而降,他可能就死在亞瑟的劍下了,同樣的,如果沒有霍蘭將他壓在身下,他也會死在那片廢墟中。
和戰友敵人家人一起埋尸于那片廢墟,可能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可如今也不賴,至少害死霍蘭、妹妹和外甥的罪魁禍首會和他一同死去。
這樣的話,在亡者世界中見到妹妹等人也不會被怨恨。
如果有亡者世界的話。
奈德思緒漸漸飄遠,直到馬蹄聲將他驚醒。
一隊五人的騎兵出現在視線中,在奈德看到五人的同時,五人也發現了攀附在大樹上的奈德。
為首的圓臉騎士不由發出一聲嗤笑,其余四人也是忍不住的轟然大笑,緩緩停在樹下,幾人戲謔的仰頭盯著樹上的奈德。
圓臉騎士拿出鳴笛,鼓氣吹了兩聲,尖細的鳴聲響徹不大的樹林,不久陣陣馬蹄聲傳來,上百騎兵不一會就將這顆大樹,里三圈外三圈的包圍起來。
奈德靜靜的看著樹下將自己逐漸包圍的一眾騎兵,一張在林中招搖不起來的巨龍旗幟,以及越眾而出的一位騎士,猜想那就是這隊騎兵的領頭。
只見這位領頭騎士用紅色眸子細細端詳奈德片刻。
然后開口問道:“史塔克大人?”雖是問句,卻語氣篤定。
在奈德料想中,幸運的話,他躲在七八米的樹上,騎士稍有疏忽可能就會將他遺漏,從而逃出生天,但舊神明顯沒有眷顧他。
想來也是,樹木本就稀疏,又不是茂林密葉里,那么大一個人,瞎子才看不到。
不是奈德失智,純屬無奈之舉,他除了這么做,賭一賭運氣,還能做什么呢?
聽到領頭騎士的問話,奈德嘴角微動,正要開口,卻見領頭騎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冷然下令道:“騎射兵準備。”
隨著命令響起,二十個騎手在戰馬上彎弓搭箭,瞄準樹上的奈德。
奈德霎時間瞳孔緊縮,渾身繃緊,搶在領頭騎士命令放箭之前,急急開口說道:“我是艾德.史塔克,凜冬城公爵、北境守護,這位騎士大人,我請求一個榮譽的死法!”奈德此時才猛然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很奇怪,喑啞而澀然。
聞言,領頭騎士笑了笑,笑容里滿是輕蔑,“我知道,史塔克大人嘛!”
“我還知道史塔克家族的箴言:凜冬將至~”領頭騎士拉長聲調故作莊嚴的說出后半句,隨后面色一整。
“不知大人想要怎樣榮耀的死法?一個逆賊還想要什么榮耀的死法?哈哈哈…”前半句像是在認真回答奈德,后半句掃視了一圈周圍的騎士,最后忍不住的嘲笑出聲。
胸前的涼意一直不散,蔓延奈德的全身,然而領頭騎士的反問還是讓奈德覺得臉龐發燙,明白了自己開口就是在自取其辱,不如安然等死,開口反而白白受了一番侮辱。
又聽領頭騎士收斂笑聲,開口說道:“大人,凜冬要在您死后才能來了。而您,死期已至!”
他聲線激動,給艾德下了最后的審判。
“放箭!”
二十個騎射手隨之松開拉弦的手,二十支利箭從弦上迸然而出,閃出道道光芒。
突然,一切好似凝固了。
細碎的陽光,揚起的馬蹄,輕蔑的獰笑,穿過樹葉的箭矢,將要閉合的灰色眼睛。
……
“嘀——”
“檢測到文明主體即將受損,詢問是否啟動應急殖裝覆蓋合體。”
“嘀——”
“文明主體無應答,再次詢問…”
“嘀——”
“文明主體仍然無應答,開始轉入主程序處理。”
“嘀——”
“主程序已休眠,根據喏尕文明的最高指令:文明主體高于一切,做出以下判斷。”
“一:即刻摧毀此星球所有低等生命。開始檢測可行性,嘀——,能源不足。此方案無法實施。”
“二:嘗試喚醒文明主體與應急殖裝覆蓋合體。開始檢測可行性,嘀——,開始實施,嘀——,喚醒次數已達上限,仍然無法與文明主體思維取得聯系。此方案實施失敗。”
“三:………此方案無法實施。”
……
……
“34625:違反喏尕文明指令第七億四千六百五十萬三千二百零一條指令:未經過文明主體不得分裂子殖裝,分裂子應急殖裝,覆蓋合體文明主體有肢體接觸的低等生物。開始檢測可行性,嘀——,開始實施,實施完畢。預計成功率為百分之九十九點無限九。”
……
被迫變成項鏈懸掛在安常胸前的喏尕文明火種殖裝,黑紫色的光芒微閃,分裂出肉眼無法觀測到的一絲,猛然扎進奈德體內。
一切似乎回復了正常。
奈德竭盡全力的將身體蜷縮,護住懷中的嬰孩。
眨眼之間,二十支箭矢劃過一道淺淺的弧線,發出破空聲,落在奈德的身軀之上。
有幾支箭矢被枝葉阻礙,失了準頭,訂在奈德身旁的樹干上,但大部分都深深扎破輕甲,然后輕易刺入軀體之內,最致命的是一支從后頸刺入,穿過咽喉的一箭,像極了亞瑟的死法。
懷中的孩子應該沒有中箭吧?沒有中箭又能怎么樣呢?這就是我臨死前最后的想法嗎?奈德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思緒就要沉入無邊黑暗中,就像他無力的向地面落去的軀體。
領頭騎士面帶笑容,紅色的眸子里映入奈德墜落的尸體,他瞇了瞇眼,似乎有道亮光在嘗試刺破他的視網膜。
“轟卡——”
南方的夏季,燥熱而沉悶。
對于北境人來說,北境以南都是南方,而多恩位于整片大陸的最南方,轄接風暴地,因為近海的緣故,常有從大海對面吹來的南風,稍稍驅散燥熱。
近來已經好久沒有海風,因此空氣越發沉悶扭曲,在熱量的挑逗下,扭出波浪似的道道弧線。
突然,樹林中傳來一股莫大的吸引力,氣流雀躍的紛紛涌向吸引力的源頭,帶出一陣憑空生出的狂風。
樹葉嘩啦作響,狂風驟然而起,席卷著滿天煙塵,空氣中的燥熱卻未消散一絲一毫,反而愈來愈盛。
那熱終于到了極致,乍然而出一絲光芒,光芒初一出現,便膨脹擴散開來,隨即響起一聲悶雷聲。
“轟卡——”
那光就倒映在領頭騎士紅色眸子里,蔓延至整片樹林,頓時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這道白光。
上百騎兵受到白光刺激,還未來得及合上眼皮,悶雷聲還在耳邊,就有樹木斷折的咔咔聲傳來。
一道巨大的身影砸在地面,壓斷了幾顆樹木,壓倒了十幾個不幸的騎士,發出重物落地的悶聲。
恍惚間,領頭騎士耳邊傳來嗡鳴的慘烈嚎叫,伴著戰馬的痛嘶,他才回過神的使勁揉了揉流淚不止的雙眼。
發生了什么?
他忍著痛,終于模模糊糊的看到了眼前。
只露出半截身體的騎士,口吐鮮血的哀嚎著,雙手還在瘋狂而徒勞的向外扒拉著,想要將自己從重物下掙脫出來。
身旁還有一個不斷掙扎的馬頭,痛嘶著,從馬嘴里噴出一攤攤的血液。
有著重影的荒誕一幕,讓領頭騎士不敢相信的睜大了雙眼,顧不上眼睛傳來的刺痛,他努力的將頭后仰,借此,想要看清壓在騎士和戰馬身上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那似乎是一個人的臂膀放大了數倍,就算平躺著也有兩米來高,肉色的皮膚上暗紫色的紋路密布,死死壓住了騎士的下半身。
“七神啊!”領頭騎士震驚的看著這一幕,發出無意識的呻吟。
……
那巨物動了,臂膀抬起,緩緩用力,簡單的一個起身動作,又碰倒幾根樹木,那坐起來的上半身,肩膀上還耷拉著幾根斷折的樹木枝干,密布暗紫色紋路的后背上,還沾有片片猩紅的血跡,巨大的后腦勺上雜亂的頭發。
僅僅只是坐起來的上半身已經像是一座矮小的城堡,立在身前。
那背對著騎士們的巨大頭顱,緩緩轉過來,側過半張隱藏在陰影中的臉,暗紫色紋路密布。常人頭顱大小般的灰色眼珠死死盯著林中的騎士們!
壓在十幾個騎士身上的巨物赫然是個城堡似的巨人!
幸運的沒有被壓倒在巨人身下的騎士們崩潰了,渾身顫抖著騎馬調頭狂奔,有幾個似乎恐懼過頭,驅馬狂奔的方向不是遠離巨人,反而是直直沖向巨人。
巨人動都沒動,沖向巨人的幾個騎士撞在巨人身上,人仰馬翻,倒在地上,口吐鮮血,神志不清的痛苦呻吟。
……
眼看騎士們瘋狂逃命而去,巨人似乎終于反應了過來,將身一側,翻身從地上站了起來,咔擦咔擦的樹木斷裂聲一時不絕于耳。
站起來的巨人,終于讓人得窺全貌。
亂糟糟的半長黑發,長長的臉龐,灰色的狹長眼睛,渾身上下都密布著暗紫色的紋路,林中足有八九米的樹木堪堪到他的腰間。
巨人俯視著四散奔逃的騎士們,想要邁步追去,卻感覺一腳踏空,身體向前倒去,直直砸在林中,激起陣陣煙塵。
巨人再次緩緩起身,像是瞞珊學步的孩童,小心翼翼的向前邁了一小步,發出咚的一聲巨大腳步聲。這一步跨出足有七八米的距離,但第二步邁出,身形就有些不穩,巨大的身體搖搖晃晃。
巨人干脆停下腳步,視線落在身周的樹木,試探的拔出一顆大樹,灰色的巨大眼睛似乎亮了起來。
只見巨人拔起大樹,瞄準一處奔逃的騎士,用力砸了出去,轟隆一聲,遠處揚起一陣煙塵,巨人耳邊傳來清晰的慘嚎聲,巨大的嘴角動了動。
一顆顆大樹被巨人或砸或投擲的扔向四散的騎士,直到視線中再不見動彈的人影,樹林也幾乎被毀壞殆盡,巨人才停手,站在一片狼藉中沉默起來。
良久,巨人舉起雙手,視線停在密布暗紫色紋路的粗糙雙手上,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然后那雙巨大的眼珠輕轉,細細打量起自己龐大的身軀。
陽光下,站立不動的巨人,身后一片龐然人形陰影,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巨人摸了摸胸膛,入手處除了一片粗糙的觸感,再無其他。
“哈!”巨人吐氣,既像嘆息又似松了口氣,隨后四處掃視,看了看中午正盛的太陽,轉身背對著陽光,向著北方一步一頓,似緩實疾的走去。
咚咚的沉悶腳步聲,在一片曠野中隨之響起,腳步聲從幾秒鐘響起一次,變得一秒響起一次,到最后變得像是連聲悶雷似的,在燥熱的空氣中四散傳開。
巨人奔跑了起來,姿勢怪異,同手同腳,過了好久才慢慢正常起來,當然,在這片大陸上,城堡似的巨人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將視線拉遠,從空中鳥瞰,那巨人最初走動的樣子像極了學步的人類小孩,慢慢的動作越來越熟練,漸漸奔跑起來,時而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吼叫,吼聲中的意味,與春游的孩子奔跑在田野里發出的暢快喊聲一般無二。
……
嚴格意義上來說,失去意識的奈德已經死去,哪怕僅僅只有零點幾毫秒,但對于奈德而言,卻是不知多久的黑暗,直到一道光芒出現,將他的意識從沉寂中喚醒,他都還以為自己已經沉淪在黑暗中不知多久。雖然事實上只有一瞬間。
直到他條件反射的坐起來,爬蟲大小的騎士們進入視線,他都仍然沒弄清到底發生了什么。
騎士們的潰逃才終于讓他回想起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一切。
遵循身體本能的將騎士們用樹木砸死,他才來得及思考這一切。
他,艾德.史塔克變成了一個巨人。
他有些難以接受,但轉念一想,卻又由衷生出慶幸來,回想這兩日所遭遇的一切,他也認命了,巨人就巨人吧,活下來就好。
據城中學士所言,傳聞北境以北的塞外之地就生活著巨人,難道他以后也要去塞外之地生活嗎?
奈德幾近崩斷的神經,將變身巨人這件事歸咎于從天而降的嬰兒身上,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任何其他理由。
變身巨人之后的奈德,除了像是新生的嬰兒一樣,對身體缺乏掌控外,他的聽覺、視覺等五感得到了極大的加強,在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就發現懷中嬰孩不見了,他四下尋找一番無果后,卻異常肯定嬰孩安然無恙,于是不再耽擱,北方還有一場戰爭在等著他。
如果以這種巨人姿態加入戰爭,縱然坦格利安家的巨龍都活過來,也不是不能打贏,更何況,巨龍早已在這片大陸絕跡。
于是他向北方緩緩走去,逐漸掌控巨大的身體之后,快步奔跑起來,那種偉力握在手中的暢快感,讓他不時高聲吼叫。
此時年僅二十的奈德當然發現不了,自己的心態甚至性格在短短的兩天里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可能依然沉默嚴肅一如史塔克家歷來的性子,但他接受事實的速度似乎太快了,就像是有人在強行將一塊方形的石塊,捏成奇形怪狀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