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千字文,顧名思義,就是一千個不同的漢字,用來練字再好不過。
剛開始,趙銳還賴著性子揮毫如墨,奈何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只寫完一遍,就將筆磕在了桌上。
“叔叔如何這般心浮氣躁?”
“嫂嫂,家中還有多少錢糧?”
趙銳不答反問,他覺得還是應該先將經濟大權接管過來。
“叔叔莫要擔心,家中錢糧充足,生意上的事嫂嫂自會處理,叔叔只管用心讀書便是。”
李婉柔臉色微變,隨即就調整過來。
“既然嫂嫂不說,那我自己去糧倉看一下。”趙銳見她還是這般說辭,就欲起身。
如今都崇禎四年了,還身處大同府這種抗擊外族的最前沿,他必須要先摸一下家底,然后再做打算。
“叔叔莫要胡鬧,明年鄉試雖還有一年,可叔叔如今卻忘了以前的學問,更應刻苦學習才是。”
李婉柔趕緊擋在趙銳身前。
“嫂嫂,你就饒了我吧,那八股我真的學不來呀!”
“以前都學得來,如何現在就學不來?叔叔年紀還小,又聰慧過人,只要肯用心,嫂嫂大不了從頭再教就是。”
“可那八股除了寫幾篇錦繡文章,于治國半點用處都沒有,學來有個屁…何用?”
“哎,叔叔以后莫要說這種胡話,朝廷八股取士,不學如何能出士為官?叔叔又如何光耀我趙家門楣?”李婉柔輕嘆一聲,恨鐵不成鋼的道。
“關鍵是做了官,也不一定能光耀門楣呀!”
若和平年代也就算了,憑他秀才的身份,也能保全他和嫂嫂一生衣食無憂。
可特么這是明末呀!
“環兒,快將門關上。”
李婉柔見趙銳想繞過她,趕緊張開雙臂叫道。
磨墨的小環也才15歲,聞聲立馬沖到門旁,將門關了起來。
趙銳大怒,一個閃身沖到了門旁,正要強行破門,就見李婉柔拿了把戒尺走了過來,頓時差點驚掉下巴。
“嫂嫂,你這是要干嘛?”
“叔叔這般玩虐,不肯用心念書,嫂嫂只好替公公婆婆用家法管教一下。”
李婉柔輕咬香唇,兩個小丫鬟則是又擋在了門前,捂嘴偷笑。
“呵呵,嫂嫂可別忘了,如今我已是秀才,還加冠取了字,今后家中之事,自然由我做主!”
趙銳得意一笑,他可不是以前那個銳哥,想起那家伙五年來天天被她督促日夜苦讀,也是夠悲催的。
李婉柔一呆,這時也想起了趙銳不久前剛剛加冠,還取了字。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亡從子,三從四德幾乎刻在了她骨子里。
如今趙家就只剩下趙銳這么一個男丁,又揚言以后要當家作主,叫她如何能不從?
“叔叔說的對,是嫂嫂孟浪了,這就給叔叔賠不是,還請叔叔責罰。”
李婉柔說著,竟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雙手舉著戒尺遞到趙銳身前。
“開個玩笑而已,嫂嫂何必認真嘛!”趙銳笑道,趕緊上前將她扶起,卻發現她不為所動,只好強行將她抱了起來。
“叔叔即已成年,又如何這般無禮?嫂嫂這便懸梁自盡,以全清白!”李婉柔臉微微一紅,同時一咬貝齒道。
“好了,好了,嫂嫂莫要生氣,我去抄寫還不行嗎!”
趙銳無奈,他沒想到看起來柔柔弱弱,嬌滴滴的李婉柔,性子竟然是外柔內剛。
“嗯,只要叔叔肯用心念書,嫂嫂凡事都可依你。”
李婉柔面色一緩,那清白之事也不再計較。
“夫人,那黃老爺和吳老爺又來了。”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下人的稟報聲。
李婉柔頓時秀眉緊蹙,臉上浮現出一抹憂色。
“嫂嫂,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見她這副表情,趙銳心里咯噔了一下。
“叔叔莫要亂想,一些小事而已,嫂嫂去去就來,叔叔還是安心去念書吧。”
李婉柔露出一絲微笑,然后打開房門,還給兩丫鬟遞了個眼色。
年紀稍大的小蘭立即就將房門又關上,拉著趙銳道:“二爺,還是去抄書吧!”
“是啊二爺,明年就要鄉試了。”
趙銳就這樣被兩個小丫鬟又拉回到了書桌后坐下。
“你們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可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趙銳沉聲道。
“怎么會呢,二爺,你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小蘭趕緊搖頭擺手。
“是啊,二爺還是快快抄書吧,不然等夫人回來,又要家法伺候了。”
“啪,那二爺就先用家法伺候你們。”趙銳一拍桌子,冷哼道:“快說!”
兩女一楞,都沒想到以前恪守禮儀,聽話懂事的二爺,會發怒,還這么嚇人,都是將頭埋在胸口不說話。
“你們要搞清楚,誰才是一家之主,蘭兒,你過來。”趙銳見將兩個小丫鬟鎮住,就打算再給顆甜棗。
“二爺…”
“嗯!”
小蘭張了張嘴,但見趙銳繃著臉,直直地盯著她,只得期期艾艾的走了過去。
“啊!”
趙銳一把就將她拉到了懷里,小蘭頓時嚇得尖叫一聲,卻又不敢反抗。
趙銳則是一邊上下其手,一邊嘿嘿笑道:“傻丫頭,只要你今后乖乖聽二爺的話,將來自然會給你個名分,如若不然,就將你賣掉,看到時候嫂嫂保不保得住你,哼!”
“二爺,千萬別賣蘭兒呀!蘭兒今后一定聽話…”
小蘭臉上一片羞紅,又喜又怕,趕緊趴在趙銳耳邊,如竹筒倒豆一般,小聲訴說起來。
此時她也明白過來,二爺已經長大了,又考取了功名,別說她們兩個,哪怕夫人,今后都得依靠二爺。
小環雖然比小蘭要小兩歲,今年也才十五,但五年來,日夜伴讀,也學到了不少,比起同齡人要聰明許多。
見狀,眼珠一轉,立即就小跑了上去,蹲在趙銳身旁,一雙小手討好的在腿上輕捶起來。
趙銳很是滿意,感覺這才是他應該過的日子,才匹配他秀才的身份。
李婉柔可不知道,自家小叔叔已經換了個人,她前腳剛走,兩個小丫鬟就被他一頓威逼恐嚇,擺平了。
此刻,臉上是一片憂愁,本來她是不會拋頭露面的,奈何管家趙叔臥病在床,其他幾名管事也都能力平平,所以也只得親自出面。
客廳中。
兩名員外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喝著茶,小聲的商量著什么,見李婉柔進來,趕緊放下茶杯起身。
“讓兩位久等了,怠慢之處還望勿怪!”
“哪里,哪里,趙夫人言重了!”兩人陪著笑臉,眼神卻是時不時的在她身上打量。
心里都是暗嘆一句,果然絕色佳人,難怪那盧千戶會念念不忘,不惜下血本。
“兩位請坐吧!”李婉柔心中一陣厭惡,卻也只得強忍不適,坐下道。
“趙夫人,不知剩余的錢財準備的怎么樣了?”
留著八字胡,身材顯得肥胖的吳懷仁直接問道。
“不瞞兩位,我趙家如今確實拿不出那么多錢財賠給你們,本想近日再出貨去草原一趟,奈何天公不作美,還請兩位看在以往合作上,再寬限些時日。”
“哎,趙夫人,不是我們不盡人情,而是這兩年來生意都不好做,看今年這情況,這場雪怕不是要等到明年開春才能化,這都才剛進冬月,實在是等不起呀!所以還望夫人見諒!”
“是呀,趙夫人,即便我們等得起,那盧千戶也等不起啊,已經揚言要是再不賠錢,就要不客氣了,想必夫人也知道,那幫**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吳懷仁一說完,邊上的黃有年也是一副無奈的表情,幫腔道。
“這可如何是好?即便將我趙家在大同和太原的兩家鋪子賣了也不夠呀!”李婉柔一聽,頓時就慌了。
對那幫官兵她還是了解一些的,雖然明著不敢亂來,但偽裝成土匪山賊洗劫民堡的事,卻時有發生。
若早知道兩人的那批貨,是井坪所的,當初她是萬萬不會接下這筆生意,代為運送至草原。
見李婉柔這副神態,兩人對視一眼,眼里都是露出一抹狡黠。
吳懷仁趁機道:“趙夫人,其實那盧千戶也并非不講理之人,只是出了這么大事,趙家只派管家去解釋,這才惱怒之下,將趙管家打成重傷。”
“只要趙夫人肯親自去一趟井坪千戶所解釋一番,我們再從旁勸說一二,想來剩下的銀子,等到明年再賠償也并非不可能。”
“不行,不行,妾身一個婦道人家,又是未亡人,如何能去那千戶所拋頭露面?”
李婉柔趕緊拒絕道,在自家客廳會客,都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趙夫人放心,此事絕不會泄露出去,若夫人還不放心,可以多帶些下人。”
“唉,這樣吧,到時那盧千戶若真的揪著不放,我和吳兄就湊一湊,先將剩下的銀子墊上,開春后趙家再賠給我們就是了。”
“兩位此話當真?”李婉柔臉色一喜。
“趙夫人,我晉商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竟然夫人懷疑,此事我等也幫不了趙家了。”
吳懷仁語氣有些不悅,黃有財見她仍然面露猶豫,只得再次道:“趙夫人,你家二爺如今已有功名在身,那盧千戶要是將此事捅出去,恐怕你家二爺今后的仕途堪憂呀!”
“好吧…”
“哼,兩位這是欺負我趙家無人嗎?”
果然,李婉柔一聽會影響到自家叔叔的前途,頓時就急了,一咬香唇,正要答應,就傳來一聲冷哼。
“叔叔,你…你怎么來了?”
李婉柔嚇了一跳,緊張的望著趙銳有些不知所措,但隨即就反應過來,趕緊起身將主位讓了出來。
吳懷仁和黃有財同樣一驚,望著氣定神閑走來的趙銳,卻也是紛紛起身行了一禮。
趙銳沖著李婉柔一擺手,就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掃了兩人一眼冷聲道:“你們回去告訴那盧千戶,今年年底之前我趙家必定會將后續的銀子賠給他,若他還要相逼,大不了魚死網破,這大同府千戶少說也有上百位,但十四歲的秀才卻只有我趙銳一個。”
“賢侄不可義氣用事呀,為了幾千兩銀子耽擱你的前途不值得啊!”
“賢侄三思啊!”
趙銳冷笑一聲,昂著下巴道:“好叫兩位知道,在太原時巡撫大人也曾對在下稱贊有加,劉知州就更不用說了,此事一旦捅出去,即便我被開除學籍,涼他區區一個千戶也不會好過。”
兩人都沒想到這趙家二爺雖然年幼,態度卻這般強硬,只得看向邊上的李婉柔。
“…”李婉柔心里雖然焦急,但在外人面前終究還是不想反駁自家小叔叔,香唇輕啟,最后低下了頭。
“怎么,兩位還想留下來吃頓便飯嗎?”
趙銳卻瞇著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重重地磕在桌上,徹底撕破了臉。
“既然如此,那便告辭了。”
“告辭!”
兩人只得紛紛告辭離去。
兩人剛走,趙銳就一拍桌子:“嫂嫂,家中出了這么大事,你竟然瞞了我這么久?還想和他們去井坪,真是糊涂!”
“叔叔莫要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叔叔前陣子臥病在床,嫂嫂也是不想叔叔擔心,這才隱瞞,都是嫂嫂沒用,將偌大的家業敗壞成這樣…”
李婉柔身子一顫,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輕輕抽泣起來,心里非常自責。
“唉!我并非怨嫂嫂沒打理好家業,這五年來嫂嫂日夜陪伴我讀書,趙家淪落至此,怪不到嫂嫂頭上,只是不應該瞞著我呀,那姓盧的和這兩人明顯是不懷好意,想騙你去井坪所。”
趙銳趕緊將她扶起,心里卻是感嘆,李婉柔來到山西接管趙家時也才十六歲,要她吟詩作賦擺弄文章還行,可經商就太為難她了。
“只要叔叔的仕途不受影響,嫂嫂大不了一死,也絕不會辱沒趙家門楣。”李婉柔含淚,一臉決絕。
“嫂嫂以后莫要再說這種胡話,銳兒在這個世上只有你這么一個親人,若連你周全都護不了,還有何面目活于世上?”
趙銳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一臉堅毅的道,心里已經發誓,今后絕不讓她再受半點委屈。
“嗯,以后家中之事,叔叔怎么說就怎么好,嫂嫂都依叔叔。”
李婉柔嘆了口氣,望著趙銳那張稚嫩清秀的臉龐,這一刻心里竟然有了一絲安全感。
隨即又擔憂道:“只是叔叔,接下來該怎么辦?”
“嫂嫂放心,雖然我們理虧,但我已將話放了出去,只要年底將銀子賠給他們,那姓盧的也不敢亂來。”
趙銳擺了擺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早就從兩丫頭那里搞清楚了。
無非就是他趙家商隊,幫忙將吳家和黃家的貨物運到草原指定地點,收取貨物價值的三成傭金。
一旦不能按時抵達,或者出了事,就需要賠償貨物總價值的二倍,誰知,那批貨連同趙家自己的貨都被馬匪劫走了。
而讓李婉柔和趙管家都沒想到,那批貨物竟然是井坪所委托吳,黃二人的。
這種事原本在大同府境內很正常,官軍明面上不好做生意,就委托商人運輸,典型的官商勾結合伙發財。
但趙家一向是不做這種生意的,只是兩人當時沒說,再加上以往又多次合作,這才答應下來。
朔州位于大同城西南方兩百余里,趙家堡則坐落在朔州城西北30余里處,依山傍水,四周有著大片良田。
莊堡土墻周長三里左右,高四米,寬一米,堡中后半部乃趙銳和李婉柔居住之地。
前后共三進院落,亭臺樓閣,走廊花園,假山水池應有盡有。
前半部則是下人及家眷居住場所,倉庫,馬棚都在此。
甚至還有一座鐵匠鋪和木工作坊,以便修理馬車,打造馬掌之類。
李婉柔帶著趙銳,將這些地方一一逛了一遍,將家底摸了個清清楚楚。
朔州民堡無數,卻要數趙家堡的下人們日子過得最好。
李婉柔平時對下人們不但連一句粗重的話都沒說,誰有個三病兩痛也都會親自過問。
至于月錢更是一分沒少過,也從未拖欠過,賢惠之名,整個朔州都有目共睹。
所以盡管大家都知道趙家遇到了危機,但依然對叔嫂兩人尊敬有加,尤其是看李婉柔的眼神,都充滿了感激。
“嫂嫂,看來只能賣糧食了。”趙銳看著倉庫中的五百石粗糧和一千石細糧道。
“叔叔,這些糧食除了要留著莊中的人自己吃外,剩下的還要借給附近村中百姓過年,一旦賣了,今年不知要有多少人會餓死。”李婉柔趕緊解釋道。
“那就只能賣田了。”趙銳眉頭一皺,然后說道,他也知道這時節糧食比銀子更重要。
“叔叔,我趙家原先的那一百多畝土地已經賣了,加上家中以前的積蓄,都賠給了黃員外他們,現在的這三百畝地,是叔叔高中后,附近百姓剛投效過來的,賣不得呀!”
李婉柔說完,羞愧地低下了頭。
趙銳也是無語了。
對明末的情況,他還是知道一些的。
秀才,舉人不但能免除徭役賦稅,衙門甚至還有少許的補貼。
當然,這補貼能不能領到手就另當別論了。
再加上明末賦稅繁雜,吏員糧商勾結盤剝,所以一旦誰考取了功名,左鄰右舍就會將田地過戶到他名下。
有甚者為了躲避徭役,更是雙手奉上全家賣身契,自愿為奴。
但這只是一種大家默認的規則,百姓拿著土地來投效,雖然從法理上來講,這些土地已經是他家的了。
其實更像一種租賃關系,地依然還是由百姓自己來種,只是地租多少的問題。
如果他現在將這些地都賣了,那些百姓無地可種,也無法說什么,可對他的名聲就會造成極惡劣的影響。
劣紳,殘暴不仁,魚肉鄉鄰,一大堆帽子就會戴到他頭上。
起碼兩三年之內是不能將地賣掉的,這就是古代基層道德上的約束。
“那就算了吧,再想想其他辦法。”趙銳一擺手,他就不信區區四千兩銀子,他還弄不到。
“叔叔,要不我書信一封去江南,求父親借點?”
李婉柔見他眉頭緊鎖,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咬牙道。
“不行,我怎么能讓嫂嫂受這種委屈?何況時間上也來不及。”
趙銳果斷拒絕道,他聽小蘭說過,李婉柔當年要來山西守寡,和李家鬧得很不愉快,甚至都斷絕了關系。
“可若將馬匹車輛和店鋪都賣了,以后就無法做生意了,莊中上上下下幾百人,今后就沒了出路呀!”
“嫂嫂放心吧,我已經有了主意。”趙銳望著外面那條結冰的小河眼睛一亮。
“叔叔可是要去和同窗借?萬萬使不得呀!”李婉柔一驚,她寧愿自己去求娘家,也絕不會讓叔叔開口去借錢。
“嫂嫂誤會了。”趙銳笑著一擺手,也沒解釋,讓她先回內宅去,自己則是殺往木工坊。
木工坊其實就是一處偏僻小院。
“二爺!”
院中,劉老頭和兩個兒子見趙銳又來了,趕緊停下手中的活計。
“劉老,幫我做個物件…”趙銳點點頭,就給父子三人比劃來。
…
是夜!
趙家堡西北面二十余里外的井坪守御千戶所內。
一名國字臉的中年男子,威嚴中透露著一絲兇狠,盯著吳懷仁和黃有財沉聲道:“那趙家小兒真這么說的?”
“大人,千真萬確,老朽萬萬不敢隱瞞。”
“是的大人,那趙家小兒態度異常堅決,根本就不像身染重病的樣,本來那趙家小寡婦已經被我們嚇到了,可那趙家小兒突然殺出…”
“哼,區區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兒,也敢口出狂言和老子斗,以為中了秀才,老子就奈何不了嗎?”
男子正是井坪千戶所,正五品千戶盧大庸,嘴上雖然不屑的哼道,心里卻是有些忌憚。
因為如果只是一般的秀才,他根本不會放在眼里,如今流賊盜匪四起,偷偷弄死,也就弄死了。
可那小兒如今成了遠近聞名的神童,加之兄長以前又在朝為官,在山西還是有些影響力的。
先不說大同知府和山西巡撫等官員,起碼那劉知州就絕對會站在趙家那邊。
相比起讀書人經商會落下詬病,軍戶偷偷販賣物資前往草原,更為嚴重。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一旦捅到明處,那小兒即便被開除學籍,但那幫文官恐怕也會揪著他不放。
這點他毫不懷疑,對那幫文官和士子的脾性,他們這些武官太了解了。
“大人,你看這件事?”吳黃兩人望著盧大庸,事到如今,若是不將趙家弄垮,等緩過神來,肯定會報復他們兩家。
“那小兒不是說年底將銀子湊齊嗎?那老子就等到年底,這件事是他趙家理虧在先,一旦他湊不齊,到時我在偷偷動手,只要不露出馬腳,那劉知州又能奈我何?”
盧大庸一擺手,他知道明面上肯定是不好再動手了。
若非那趙家堡堡墻高大,又家丁眾多,他有豈會讓那小兒有機會高中?早就偷偷動手了。
“大人放心,趙家這幾年每況日下,這次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否則也不會賣田,是絕對湊不出四千兩銀子的。
除非將馬匹車輛店鋪都賣掉,這樣一來,趙家的生意也就完了,憑區區幾百畝田是絕對養不活那么多家丁護院的。”
“不錯,要是那小兒敢賣剛剛投效過來的田地,名聲也就完了,怕就怕他去借,憑那小兒十四歲就取得院試第一名,只要開口,恐怕朔州境內愿意借錢給他的大有人在。”
“哼,放出風聲去,那家敢借錢給趙家,就是和我井坪千戶所為敵。”
盧大庸冷笑一聲,他就不信自己堂堂正五品千戶,還比不過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秀才。
“大人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等好了。”兩人都是大喜,他們就怕盧大庸退縮。
畢竟盧大庸已經得了好幾千兩銀子,不但沒損失,還賺了一筆,可他們卻什么也沒得到,還將趙家得罪死了。
“你們放心,只要幫本官得到那趙家小娘子,今后你們兩家若有什么事,本官自會替你們出面。”盧大庸像看出兩人心思似的,點點頭。
其實他也知道,現在見好就收是最好的,奈何五年前在趙家葬禮上,見過那趙家小娘子一面后,就魂牽夢繞,對其他女人再也提不起興趣。
為此,這五年來一直偷偷打壓趙家,拉攏和趙家合作密切的吳黃兩家。
然后待到趙家生意快不行時,以高額傭金誘惑,讓趙家幫忙運送貨物,再將路線和時間泄露給馬匪,一舉把趙家逼入絕境。
本來計劃是天衣無縫,誰曾想那趙家小兒竟然十四歲就考中了秀才,讓他不得不放棄直接動粗,改為威逼恐嚇。
因為那小兒若沒考中秀才,最多也就一商賈之家,只要有借口,是沒人會管其死活的。
可現在卻是有了一大堆同窗恩師,真真氣煞他也。
一連三天,趙銳都沒心思讀什么八股。
而是帶著家丁護院,鐵匠木匠忙得不亦樂乎。
雖然以他對明末的了解,那姓盧的絕不敢公然帶兵來找麻煩,但值此亂世,讓他也不得不防。
畢竟井坪千戶所,可就在趙家堡西北20里處,要是偽裝成山賊流寇,突然殺來威脅還是很大的。
后宅書房中。
“蘭兒,二爺怎么說?”
“回夫人,二爺什么都沒說,就將我直接趕了出來。”小蘭一臉委屈。
“不行,我要親自去看看…”
李婉柔秀眉頓時皺了起來,來回踱著小碎步,最后一咬牙,提著裙子朝外院而去。
本來二爺當家后,她已經不打算再插手堡中事物,一心待在后宅,可誰知三天來,二爺不但沒進過書房一步,反而天天擺弄那些奇淫技巧。
“夫人。”
“夫人。”
當李婉柔帶著倆丫鬟,來到木工坊院中時,只見里面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木屑木頭。
二十多名來幫工的大漢,都是趕緊站好行禮,心里有些忐忑。
“二爺呢?”李婉柔掃了一眼,就看著劉老頭問道。
“回夫人,二爺在屋里。”
劉老頭提著刨子,小心道,生怕夫人怪罪他們跟著二爺瞎鬧。
李婉柔穿過人群,眾人都是紛紛低下頭,生怕多看一眼,就會冒犯了這位如仙子下凡的主母一般。
吱呀一聲!
小蘭推開房門,就見房里堆了許多小陶罐,兩座石磨正吱呀吱呀的磨著東西。
三名大漢端著篩子,里面全是黑乎乎的粉末,一股刺鼻的氣味彌漫著整個房間。
“二爺,你這是?”李婉柔發現趙銳臉上和手都弄得烏漆抹黑,頓時嚇了一跳,趕緊沖了上去。
“嫂嫂,你怎么來了?”趙銳咧嘴一笑,顯然心情極好,可其他人卻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二爺,你是讀書人,如何能干這些粗活?還弄成這般,傳了出去成何體統?”
李婉柔略帶責備的道,說著就掏出手帕在他臉上擦拭。
可擦了一會兒,不但沒擦干凈,反而將潔白的手帕弄得一片漆黑。
“嫂嫂言重了,不是說過以后都聽我的嗎?快回去吧!”趙銳說完,又沖著眾人道:“都愣著干什么,繼續呀!”
“是,二爺!”眾人小心的望了李婉柔一眼,見她沒說話,又繼續干了起來。
李婉柔見趙銳又擺弄起手里的陶罐,不理自己,當著下人的面也不好再說什么,于是退到門旁站好。
心里卻極為復雜,既欣慰趙銳如今行事有了主見,又有些失落他不聽自己話了。
趙銳見她站在那里無聲抗議,也是苦笑不已,但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心軟,否則今后就別想過快活日子。
沒辦法,兩人的理念不同,必須要有一人退讓,他不可能做酸儒,所以只有李婉柔適應他的風格。
半個時辰后,趙銳見她和兩丫鬟嘴唇都凍得發紫,只得嘆口氣,將手中的火藥拍干凈,起身來到近前。
“嫂嫂這天寒地凍的,這屋里又不能燒炭,你身子弱快回去吧。”
“二爺不讀書,嫂嫂就不走。”李婉柔咬著貝齒,凍的語氣雖然有些哆嗦,卻很堅決。
“好吧,今后晚上讀書,但白天我干什么你都不能管,行不行?”
“二爺此話當真,可莫要騙嫂嫂?”李婉柔猶豫了一下,然后望著他。
“當真。”趙銳有些心虛的點點頭,那文言文的八股他看著是真頭痛呀!
“你們兩個死丫頭,還杵在這里干什么?快扶夫人回去呀!”趙銳用漆黑的五爪在兩丫鬟臉上捏出了五個黑印,訓斥道。
兩女頓時嚇得花容失色,趕緊扶著李婉柔朝外走去。
李婉柔走后,無論是房里還是院中干活的人,都自然輕松了許多。
因為李婉柔雖然溫婉善良,待人謙遜溫和,但定的規矩卻非常多。
完全將南方書香世家的那套搬了過來,這讓大大咧咧慣了的北方人,實在不好受。
到了下午,一千斤火藥就配好了,并全部裝入了小陶罐中密封完畢。
有十斤一個的,也有五斤一個的,足足一百多顆,若非時間緊迫,趙銳真想配他媽的上萬斤。
火藥配方在現代幾乎人人都知道,一炭二硝三硫磺。
黃金比例,學過化學的人也都不陌生。
而木炭到處都是,硝石家中更是囤積了大量,以便處理從草原收購來的皮革,硫磺雖然難弄一點,但藥鋪里還是可以買到的。
唯一麻煩的也就是提純,不過,入藥的硫磺本來純度就非常高,硝石則是直接用大鍋熬制,然后磨成粉末。
所以一千斤火藥也只花了短短兩天時間。
“走,帶上兩個火藥罐,去堡墻,讓你們開開眼。”趙銳大手一揮。
十幾名家丁就抱著兩個火藥罐,跟了上去。
“轟!”
來到墻上后,趙銳點燃一個扔了下去,頓時轟的一下,黑煙滾滾,地上的積雪被濺得四散飛灑。
“好!還是二爺厲害,有了這轟天雷,別說土匪山賊,就是韃子來了,今后也不怕。”
眾人興奮的大叫道。
“哈哈,虎哥,你來扔一個,讓兄弟們都看好了,一點就要扔出去。”
趙銳同樣哈哈大笑,然后沖著邊上的一名大漢道。
“二爺使不得,還是叫我大虎吧。”趙虎見趙銳叫他虎哥,嚇了一跳,這要是讓自家老爹和夫人聽見,那還了得?
“沒事,趙叔是我趙家的三代老人,我和嫂嫂從來就沒將你們一家當下人。”
趙銳一擺手。
這趙虎是家丁隊隊長,身高八尺,三五個大漢赤手空拳都進不了身,今年25歲,辦事也穩重。
而他老爹打小就來到了趙家,幾十年來忠心耿耿,伺候了趙家幾代人,都從無二心,可以說趙家五口是他和嫂嫂最信賴的人。
“二爺…”
趙虎聞言,八尺的漢子感動的語氣也有些哽咽。
最后在眾人的注視下,將陶罐點燃扔了下去。
隨即就落了個大紅臉,因為陶罐砸在地上摔了個稀巴爛,火藥撒了一地,根本就沒爆炸。
“二爺,這?”
“嗯,看來這引信還得再剪短一些。”趙銳摸著下巴,點點頭道。
第一顆是因為地上有積雪,所以軟著陸,才沒有摔碎,第二顆扔下去時,地上的雪已經炸沒了。
不過,趙銳覺得以后還是用油布做成炸藥包,或者直接用生鐵罐,畢竟引信太短,容易炸著自己,太長又會摔碎,其中的尺度很難掌握。
趙銳回到后宅,李婉柔早就命人燒好了熱水,臥室外間,擺放著一個半人高的大木桶,里面的水正冒著熱氣。
炭火足足擺了四盆,趙銳一進去就感覺到了一股暖意,小環和小蘭立即就圍了上來。
李婉柔則是將衣物放在了桌上,又囑咐了兩句才將門帶上出去。
看著兩女熟練的解衣脫鞋,趙銳摸了摸鼻子,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不過,他并沒有裝清高,讓兩人出去自己洗之類的屁話。
因為入鄉就得隨俗,這種事在古代大戶太正常了,他沒必要堅持。
也無法堅持。
李婉柔站在門外,聽著里面傳來的嬉笑玩水聲,也是秀眉緊蹙,決定等一下要好好教育一下小環和小蘭了。
對趙銳如今的變化,心里同樣也是一陣陣的自責,這哪里還有半點謙謙君子的樣?
又過了好半響,見里面越來越不像話,只得輕咳一聲,提醒道:“蘭兒,環兒,洗好了就趕緊給二爺穿衣服,免得水涼了。”
屋內。
早已被趙銳拖進木桶里的兩女,頓時嚇了一跳,趕緊爬了出去穿戴起來,然后又伺候趙銳穿戴。
期間免不了被趙銳的一雙魔爪又是弄得面紅耳赤,一個澡足足洗了半個時辰,趙銳才穿戴完畢站在銅鏡前。
看著鏡中有些模糊的自己,趙銳還是很滿意的,這賣相比他前世強多了。
小環和小蘭卻是一邊給他扎發戴冠,一邊羞澀的時不時偷偷打量。
李婉柔這時也推門走了進來,看著地上弄濕了一大片,水漬濺的到處都是,狠狠的瞪了兩女一眼。
可來到趙銳面前,臉色卻是又緩和了下來,“二爺天色也不早了,快去用膳,然后讀書吧!”
“嗯,還真有點餓了。”趙銳摸了摸肚皮,就跟著她朝餐廳走去,兩丫鬟剛要跟上,李婉柔就回頭道:“你們倆把這里收拾一下。”
“是,夫人。”
兩人有些忐忑的點點頭,知道夫人這是在懲罰她們,畢竟這些事以前都是由吳嬸她們來干的。
“嫂嫂,還是讓吳嬸他們來收拾吧!”趙銳一擺手。
“好吧!”李婉柔無奈的點點頭,兩女見二爺這么護著她們,心里一陣感動。
用過完善后,天已經暗了下來,趙銳躺在靠椅上,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小蘭擠坐在靠椅上,手捏小木錘,捶著核桃喂給趙銳吃,小環則是站在后面捏著肩。
古人太他媽幸福了!
趙銳瞇著眼,時不時也喂兩女吃一顆桃仁,心里卻是大罵。
當然,前提是你家中得有良田千畝,或者有自己的生意,而且頭上最低也得戴上一頂秀才的帽子。
否則,外面那些饑不擇食,骨瘦如柴的百姓,就是其下場,想到這里,暗自慶幸,自己這胎投的爽!
“二爺,歇息了這么久,也該去讀書了。”
李婉柔款款走了進來,隨即就發現趙銳給小蘭喂桃仁吃,頓時急道:“二爺不可,你怎么能喂…這,這成何體統嘛!”
“嫂嫂,在自己家中,哪來那么多體統?來,你也吃一個。”
小蘭像受驚的兔子一般,刷的一下跳了起來,低著頭,趙銳卻是翻了個白眼,不在意地笑道,說著還將手里的桃仁遞到她嘴邊。
“唉,竟然叔叔已成年,嫂嫂繼續留在后宅卻也有些不妥了,明日就尋座庵院,從此常伴青燈古佛吧!”
李婉柔見他嬉皮笑臉,心頭也是涌起一抹無力感,覺得這五年來自己的教導非常失敗,嘆息一句,就欲轉身離去。
“嫂嫂有話好說嘛,走走走,去書房。”趙銳頓時急了,刷的就站了起來,盡管知道她是以此要挾,但按照她的性子還真做得出來。
…
一晃五天而過,趙家堡的前院大廳中,站滿了人。
賬房先生,堡中各個管事都在,就連臥病在床的大管家趙明,也抬來了。
“各位,大家也都知道,我趙家上次的生意砸了,至今還欠四千兩銀子外債,若是不將這筆銀子湊齊賠給人家,那么以后我趙家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所以我決定,再去草原一趟。”
“什么?”
“這…”
趙銳一說完,眾人都嚇了一跳。
李婉柔也沒想到趙銳的辦法,就是去草原做生意,趕緊解釋道:“二爺,歷來都沒有哪家敢在這時節運貨去關外的,何況今年比往年還要冷,這雪雖然暫時停了,可要不了幾日還會下的。”
“嫂嫂稍安勿躁。”趙銳一擺手,然后又看著大家道:“這時節去草原,其中的兇險我也清楚,不過大家不用擔心,我自有應對方法。”
“二爺,這時節出貨,那絕對是血本無歸呀!”
“是呀,二爺,這么厚的雪,馬車根本就走不動,就算到了草原,白茫茫一片,到時也很難分清楚路的。”
眾人都是苦苦相勸。
“劉老,我讓你打造的東西,打造了多少?”趙銳沒理眾人,而是盯著劉老頭。
“回二爺,已經打造了五十輛。”劉老頭只得答道。
“嗯,應該足夠了,這次的貨物主要還是糧食和鹽巴,大家下去籌備吧。”趙銳點點頭,然后語氣不容拒絕的道。
“二爺,家中糧食不多,不能再賣了,何況糧食也是最不賺錢的。”
李婉柔趕緊提醒道,他們以往的貨物主要還是鹽巴茶磚,和鐵鍋針線等生活用具為主,因為這些東西不但輕便,也是草原上急缺的。
“這次情況不一樣,這么冷的天,草原上肯定凍死了大量的牛羊牲畜,所以缺的就是糧食。”
趙銳解釋道。
眾人見他一意孤行,都是望著李婉柔,希望她能管管。
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李婉柔也只能勸說,最后見趙銳態度堅決,只得一擺手:“大家還是按照二爺的吩咐去做吧。”
心里卻是嘆了口氣,二爺要胡鬧,也只能由他了,大不了以后安安心心種地就是,無非就是日子苦一點。
眾人只得紛紛下去忙活,趙銳這才拉著劉老頭朝木工坊殺去。
來到木工坊后,就見幾十輛簡易的雪橇擺放在院子中,都是這幾天加班加點打造的。
“二爺,這是什么東西?說它是馬車,可又沒輪子怎么跑?”后面跟來的李婉柔頓時有些好奇道。
“呵呵,誰說沒輪子就不能跑了?嫂嫂你就看好吧,等一下這玩意兒比馬車還要快。”
趙銳呵呵一笑,然后就讓人抬一輛去堡外,這幾天他一直在忙著配制火藥,所以都還沒來得及試一下。
幾名大漢立即就抬著一輛雪橇來到了堡外的雪地里,厚厚的積雪都快沒到了膝蓋。
套好一匹騾馬后,趙銳就讓一名馬夫,駕著雪橇轉了一圈。
眾人見雪橇在雪地里行駛比馬車還要輕松,頓時驚掉了下巴。
“二爺,這就是你說的辦法?”李婉柔眨著一雙美眸望著趙銳。
“不錯,而且這還只是在雪地里,如果是在冰面上要更快,走,嫂嫂我帶你體驗一下。”
趙銳說著,也沒征詢她的意見,就拉著她登上了雪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