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三塘縣。
黑暗如書生鋪撒墨汁,將天空染成烏黑模樣。
今夜的風不算得清爽,并且還有些燥熱。
抬眼看天,皎潔的明月躲藏起來,不似往常一般辛勤工作,只有幾顆稀疏的星星散發著自己的光輝。
原來已經是三更天了。
三更天,本是平民百姓呼呼入睡與周公相會之時,可是以往寂靜的街道上,行走著一名不速之客。
他蒙著臉,穿著一襲黑衣長袍,閑庭信步的走在街道上,腰間別著一把長劍,背后背著斗笠。
這是三塘縣的街道,街道還算得寬闊,可以容納兩輛馬車共同行駛。
黑衣男子反復打量街道寬度,暗自點頭,遂后朝著一個小巷子走了進去。
若是有老百姓瞧見了,定然知道這男子走進的是三塘縣的舊街—專賣死人用品的一條街。
黑衣男子一邊張望著街道兩邊,一邊緩緩走進巷子深處。
直到巷子最后一間店鋪,黑衣男子終于停下腳步。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黑衣男子不緊不慢的敲打著店鋪的門,他敲打的店門發出的聲音,有著一種特殊的節奏感。
他非常有耐心,不過想來也是,在這漫漫長夜,一個不睡覺的人,自然是擁有許多時間去揮霍。
“吱呀~”
終于,店鋪大門打開。
年愈六十歲的小老頭探出頭來,原本臉上還有些睡意惺忪的樣子,可當瞧見黑衣男子的裝扮,頓時整個人都清醒了起來。
“入殮堂,前來訂棺材。”黑衣男子說道。
小老頭點點頭,諂媚道:“公子可進來一敘,下人自當奉上好茶。”
“沒空,今夜還有很多事情要辦。”
“可是又有了新任務?”
“對。”
“不知公子要幾口棺材?”
“一百零二口,天亮之前送到街上的秦府。”
黑衣男子語氣冷漠,說完便走,剩下小老頭一個人杵在原地,心臟亂跳。
整整一百零二口棺材!
小老頭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黑衣男子好大的手筆。
只可惜這秦府,怕是明日以后便不復存在了。
小老頭盯著黑衣男子離去的背影,黑衣男子的腰桿挺直,整個人都像是一柄鋒銳的寶劍,氣勢冷冽不凡。
小老頭子轉身進房,取出信鴿散布消息。
不多時,便有馬車行走在街道上,兩輛馬車同行,后邊還跟著四輛馬車。
馬車之上,拉的便是一副副棺材。
馬車循環反復,勤快拉棺,終于在雞啼之前將一百零二口棺材擺放在秦府門口。
小老頭卸下最后一口棺材,望著秦府的招牌,搖頭嘆息。
……
……
翌日。
清晨第一縷陽光驅走黑暗,同時悄悄地將人們的身影拉長。
秦府門口前,早已有許許多多的百姓站在這里。
他們都是尋常老百姓,窮其此生見過的棺材也沒有這么多。
于是乎,他們扎堆站在這里,打算瞧一瞧是何原因,為何會有那么多副棺材擺放在此。
秦府的大門緩緩打開,當家做主的秦百萬龍行虎步的走出來,其身后跟著一眾家丁,約莫二三十人的模樣。
秦百萬長得非常魁梧,行走時步伐穩健,乃是十里八鄉小有名氣的武功高手。
據說秦百萬的武功達到了一流高手的地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老爺出來了!秦老爺出來了!”
眾人瞧見秦百萬,眼睛立刻便移不開了!
秦百萬瞧見棺材,眼睛也便移不開了!
秦百萬怒道:“這些棺材是何情況?為何會擺放在我秦某人的府邸門口?是誰與老夫開這等玩笑!”
眼睛里的怒火都快要冒出來,秦百萬被氣得發抖!
“秦老爺先別生氣,這口棺材上面好像有一封信,信里應該會有事情原委。”
眾多百姓之中,一名小廝站出來,指著身前的棺材。
秦百萬上前,迅速打開信封。
信上只寫著兩行字。
“一百零二口棺材,今夜送你們往生極樂!”
秦百萬怒不可遏,當即將信撕得粉碎,還丟在地上重重用力將信踩了幾腳!
“哐當!”
孔武有力的手抽出劍,斜砍棺材。
棺材板立即被削了一道口子,巴掌大的木塊掉落下來,而切口之處平平整整,由此可見其功力不俗。
秦百萬眼神環顧四周,眼睛里夾雜著憤怒與殺意,嚇得那些尋常百姓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退。
秦老爺整個人的氣質變得陰沉寒冷,只要瞧上一眼,便如墜冰窟。
秦百萬說道:“我秦百萬雖說不曾做過什么好事,但也未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今日有人前來送棺,欲要屠殺百萬府邸上下一百口人的性命,百萬心里甚是憤怒!我不管你是誰,你可要聽清楚了,百萬今夜在家等你前來,不死不休!”
秦百萬眼睛通紅,脖頸上青筋暴起,猙獰無比。
尋常百姓哪里見過秦百萬如此模樣。
再加上適才秦百萬怒而揮劍,一劍削斷棺材板的本事,實打實的將他們嚇了一跳。
他們上下打量秦百萬一眼,最后發現那個秦百萬還是自己認識的秦百萬。
秦百萬似乎又恢復了以往那一副和善的表情。
當即,便有人說道:“秦老爺武功蓋世,大家相信你一定能夠度過難關。”
“秦老爺莫要恐慌,大家雖然是鄉野村夫,但也有一身力氣,不然大家今夜就在秦府門口守著,只要秦老爺那仇家一來,大家立即一擁而上,將其打死!”
“好啊好啊!能為秦老爺辦事,我樂意至極!”
“老婦雖是一介女流,卻也愿意助秦老爺一臂之力!”
頓時間,群民亢奮,人心空前絕后的團結在了一起。
只見那秦百萬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秦百萬說道:“大家的好意,秦某人心里知曉,不過大家萬萬不可前來,恐多生事端,也不要報官,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之中,自有江湖解決事情的辦法。若是大家熱心相助,恐怕還會壞了規矩。”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他們都從對方的眼里瞧出了幫一把秦老爺的想法。
可是這秦老爺一揮手,說道:“好了,此事不必多言,就此決定。”
遂后,秦老爺轉身回府,其身后的家丁開始驅散百姓。
百姓們搖頭晃腦,失落至極。
秦老爺可是三塘縣出了名的大好人,如今秦老爺有難,叫他們如何能不幫忙。
只可惜,這秦老爺絲毫不領情,還要趕他們走。
他們無奈,只能散了。
家丁驅散眾人后,開始牽來馬車,將這些棺材一副副運走。
陰暗處,黑衣長袍男子露出充滿殺意的目光。
“秦百萬,有意思。”
“老爺這可如何是好啊!”
哭哭啼啼的年輕婦人抱著秦百萬的手臂。
不時還用手巾擦拭自己臉上的淚水。
只可惜手巾能夠擦拭掉淚水,卻擦不掉內心的恐懼。
秦百萬安慰道:“璇兒乖,有老爺在,不可能會有事的。”
那名年輕的婦人說道:“嗚嗚嗚嗚,老爺,奴婢,奴婢身懷六甲,若是腹中孩子受到了驚嚇,那該如何是好。”
秦百萬語氣溫柔,說道:“哎呀,璇兒寶貝,老爺我可是一流高手啊,在江湖中也是能夠排得上名號的。璇兒放心,不管來人是何方神圣,終究會死在我的劍下,不會嚇到璇兒的。”
秦百萬十分疼愛這名叫璇兒的婦人。
這璇兒可是他花重金從“萬花樓”贖身出來,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段都是數一數二,可遇不可求。
如今做了他秦百萬的小妾,生活便愈發滋潤起來,沒多久,璇兒便懷了身孕。
璇兒說道:“老爺怎可如此呀!璇兒腹中胎兒尚小,恐怕不大好聽到打打殺殺的聲音,奴婢擔心這會嚇到腹中胎兒,若是動了胎氣可怎么辦啊!”
璇兒哭的梨花帶雨,委屈巴巴的盯著秦百萬。
秦百萬心腸一軟,于是便說道:“不然這樣,璇兒你今天先回鄉下老家暫住,等此間事了,老爺再派人去鄉下接你回來,如何?”
璇兒聞言,立即喜笑顏開。
“我就知道老爺對璇兒最好啦!么~”
璇兒挺著不算得大的肚子,一蹦一跳的離去。
秦百萬摸了摸臉上的紅唇印,情緒又悲又喜。
悲的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喜的是璇兒從未曾如此主動的親他。
秦百萬就在院子里愣了許久,直至一名婦人與一名十八九歲模樣的少年來到秦百萬跟前。
“老爺不必擔心,不管今夜如何,妾身會一直陪著你。”那婦人牽著秦百萬的手,眼里滿滿的情愫。
秦百萬低下頭,原來是自己的原配妻子與自己唯一的兒子。
秦百萬笑了笑,說道:“娘子不必擔憂,我雖然不是什么江湖大高手,但好歹也是名一流高手,再加上府上家丁眾多,想來應付此事,應該足以。”
原配妻子十分擔憂,戀戀不舍的盯著秦百萬瞧。
這時,秦百萬之子,秦政咳嗽一聲。
夫妻二人回過神來。
秦百萬盯著秦政,秦政說道:“爹爹,孩兒昨日已經成為二流高手,家傳的劍法也練得八九不離十,今夜就讓政兒與你一同殺敵!打他一個片甲不留!”
少年臉上滿是興奮之色,絲毫不知今夜的兇險。
秦政的心態就好像是等待著狂風的蒲公英,本以為自己能夠堅守陣地,卻不知狂風的強勁,只一照面就能將它吹得四分五裂,飄落各地。
原配夫人露出笑容,笑道:“原來我們的政兒也長大了呢。”
夫人十分寵溺的摸了摸少年腦袋。
少年往后退了幾步,說道:“娘,孩兒可不再是小孩子,萬不要再摸我的腦袋了。”
秦百萬哈哈大笑,說道:“好好好,政兒說不摸,以后便不讓你娘親摸了。”
臉帶笑容,秦百萬上前一步。
忽然間,秦百萬右手一揮,將自己兒子打暈。
秦百萬抱著自己兒子,享受著妻子帶來疑惑的目光。
一邊招呼家丁前來,一邊說道:“娘子,政兒乃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是秦家唯一的香火,政兒不能出事,今日就讓政兒與璇兒一同回鄉下,待此間事了,我們再接回家。”
原配夫人點頭頷首,臉上露出凝重的神情。
這夫人與秦百萬成親多年,自然是了解秦百萬的為人以及性格。
秦百萬打暈自己兒子,將其送回鄉下,想必是對今夜一戰沒有太大把握。
“老爺,無論今夜如何,妾身都會長伴左右。”
于是這原配夫人再次重復了剛才的話語。
秦百萬眼眶含淚。
……
……
日中,原本是全家吃飯,熱鬧之時。
可今日的秦府,卻失去了往日的熱鬧。
一孩童舔著手上的冰糖葫蘆,歡快的朝秦府跑來。
秦府門口守衛將其攔下,還未開口詢問,這孩童便揚起手中的信,塞進一名守衛的手里。
待得那名守衛反應過來,那孩童已然歡快的離去了。
守衛垂下看看信封,信封赫然與今早的信封一模一樣。
守衛不敢擅自拆開,匆忙去稟報管家。
大廳中。
秦百萬正與自己的夫人吃飯。
滿滿一桌子的菜肴,今日便只有兩個人食用。
兩個人懷揣心事,臉色憂愁,用飯時都不曾開口說話,直到略顯肥胖的管家,跌跌撞撞的跑來。
胖管家左腳剛跨過門檻,右腳抬腳不及,被門檻絆倒。
胖管家“轟隆”一聲摔倒在地,卻也不顧自己傷勢如何,連滾帶爬的來到自家老爺面前。
“老…老老…老爺,有人傳信。”
胖管家聲音顫抖,身子也在顫抖。
秦百萬垂下頭一看,這胖管家神情慌亂,額頭冒汗。
秦百萬說道:“一封信而已,何必如此驚慌?”
秦百萬接過信,卻見信封早已拆開。
胖管家說道:“請老爺責罰,小人未經老爺允許擅自拆信。”
聞言,秦老爺將信放在桌上,將胖管家扶起來。
秦老爺笑吟吟的說道:“小胖,你總是膽子小,雖說跟了我十幾年,卻依舊練不成平靜如水的心態,做人做事,都講究一個從心,如若你心態良好,未來無論去做任何事,都能夠事半功倍。”
胖管家連連點頭,道了一聲:“小人,小人知曉。”
而后,秦百萬打開了信封。
這封信依舊只有兩行字。
“今夜三更,唯我一人。無極圣教奉上!”
短短兩行字,令秦百萬情緒變化很大。
瞧見頭一行時,他神色自若,古井無波。
可是當他瞧見第二行落款時,不由得雙手顫抖,呼吸困難。
秦百萬盯著信,呆滯許久許久。
胖管家靜靜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生怕驚擾到自家老爺。
這時,秦百萬手上感受到一抹溫暖。
這是他夫人的手。
不管過了多少年,這雙手依舊能夠溫暖他的心。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笑道:“小胖你先下去吧。”
胖管家點頭頷首,轉身便走。
這時,秦老爺又說道:“對了,小胖你安排賬房結算工錢,把所有家丁都遣散掉吧,包括你跟賬房。”
聞言,小胖心中如被針扎,看著自家老爺,眼眶變得通紅。
“噗通!”
小胖雙膝跪地,朝著秦老爺的位置重重的磕起了響頭。
“咚!咚!咚!”
三個沉重的響頭,不僅磕在了頭上,還磕在了心里。
秦老爺不聞不問,抓著夫人的手,為其夾菜。待得胖管家走后,終于卸下了表面最后一道堅強。
“夫人…今夜來的可是無極魔教!無極魔教啊!”秦百萬抱著夫人,痛哭出聲。
夫人緊緊抱著秦百萬,安慰道:“老爺,妾身一直都在,無論未來將面對怎樣的風雨,妾身都無怨無悔。”
兩行熱淚猶如決堤的大河,洶涌流出,頃刻間便濕潤了臉頰。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秦百萬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的妻子,覺得她無疑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三更,又是三更。
今夜的黑暗比起昨夜更加濃郁,想必是書生下筆時,墨水厚重了些。
秦百萬大馬金刀的坐在自家府邸門口臺階之上。
佩劍立在身前,雙手搭在劍柄之上。
目光掃視著周圍景物,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他都能夠立刻知曉。
妻子靜靜站在一旁,身穿黑色勁裝,雖已經年近四十,傲人的身姿卻依舊年輕。
尤其是妻子那精致的腰肢,看起來雖細,但卻自有一股英氣。
妻子雙手搭在腰間,腰間正放著兩把短刀。
短刀雖短,卻不容小覷。
他們等得久了,平日里他們養尊處優,如若讓他們等如此久,必定雷霆大怒。
而今夜,他們不敢發怒。
不僅如此,連大口喘氣都不敢。
高手對決,決勝往往在千鈞一發之間。
哪怕是一丁點的松懈,也有可能葬送自己的性命。
對方可是無極魔教的殘忍狂徒。
秦百萬不敢分心,其妻子更是不敢。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終于,遠處原來馬車車轱轆聲音。
這車轱轆的聲音響徹整條街道,異常刺耳。
秦百萬與妻子抬頭看去。
只見兩輛馬車并排而行,拉著棺材朝秦府來。
其妻子臉色慌亂,仔細一瞧,一輛馬車便拉著四副棺材,整條街道呈兩列排開,形成兩條長龍模樣。
妻子一瞧,大致一數,正好是一百零二口棺材!
一名小老頭驅使馬車,馬車緩緩停靠在秦府不遠處。
正是昨夜的小老頭。
此刻再次拉著棺材前來!
秦百萬瞧見這老頭,心中悲痛。
“正叔,沒想到居然是你。”秦百萬說道。
小老頭說道:“不,不是我。只是有位公子來我店鋪里下單,我便把棺材拉來。”
“你昨夜已經來過,為何今夜又來?”
“秦老爺,今夜不一樣,今夜公子再次付錢,而棺材也不是昨夜的棺材了。”
“為何不一樣?正叔,你看其中有一副棺材,那副棺材之棺材板乃是百萬今晨所削,今夜你再次送來,顯然是同一批棺材。”
“這次…真的不一樣。”
秦百萬側目,眼神中有幾分疑惑。
正叔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棺材沉默。
秦百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快步上前,猛然推開其中一幅棺材的棺材板。
棺材板“咣當”一聲掉在地面上,砸起濃郁煙塵。雖是在夜晚,卻依舊能夠嗅到空氣中的塵埃味道。
探頭瞧瞧棺材內貌,秦百萬的臉色變得鐵青。
“小丁!”
秦百萬嗓子沙啞,棺材里躺著的是一名叫小丁的家丁,今日他已經遣散所有家丁,可卻沒有想到小丁還是死了。
秦百萬心中悲痛,雙眼變得通紅。
隨即,秦百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秦百萬瞧了瞧這兩列長龍,整整一百零二副棺材。
一顆心正在慢慢變寒,再炙熱的火焰也無法重新點燃死寂的心。
“秦老爺,節哀。”正叔拍了拍秦百萬的肩膀,悄然離去了。
秦老爺怔了怔,這面前一百零二副棺材,該不會…
秦老爺沖上前去,掀開一副又一副棺材的棺材板。
他看到了一副副熟悉的面孔,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這些熟悉面孔竟已經與他天人永隔。
“老爺…莫要傷心。”妻子說道:“妾身一直會陪著你。”
他點點頭,繼續掀開棺材板。
“哐當哐當”,兩張棺材板落地。
他的心忽然劇烈跳動起來,臉上眉毛也在亂抖。
“天啊,政兒,璇兒!”
秦百萬趴在棺材上,那一輛馬車拉的棺材便是他小妾璇兒與兒子秦政!
秦百萬與妻子二人面面相覷。
他們早應該猜到會這樣,這魔教中人的手段便是心狠手辣!
“哈哈哈哈,無極魔教,好狠的手段,好狠的心腸!”秦百萬仰頭大笑,笑聲中隱隱透露著絲絲凄涼之意。
秦百萬氣極而笑,眼淚不爭氣的留下。
他一直是爭氣的人,在家是爭氣的丈夫、出門是爭氣的秦老爺。
他曾經告誡自己男兒有淚不輕彈。
可是今日流的淚水,比他大半輩子流的血還要多。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如死灰。
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眼淚決堤。
“政兒政兒,政兒不怕,娘殺了仇人以后,再來陪你。”
妻子撫摸著自己孩子的額頭,輕輕唱起了秦政小時候喜歡聽的歌謠。
秦政小時候總是聽著歌謠入睡,今夜怕是最后一次聽了。
妻子唱著唱著,清脆聲音慢慢變成哽咽聲,最后再也止不住傷心的情緒,與秦百萬抱頭痛哭起來。
“我若是你們,我便會停止哭泣,省點力氣對付敵人。”一道聲音響起。
寂靜的街道空無一人,這聲音的響起,無異于白日雷鳴,瞬間驚醒夫妻二人。
夫妻二人扭頭看去。
“是你殺了我兒子?”
妻子咬牙切齒,目光中的殺意外泄。
“對。”黑衣男子冷漠的說道:“不僅是你的兒子,你家一百口人都在這里了,現在就差你們夫婦二人。”
妻子瞬間抽出腰間雙刀。
左右持刀,腳步飛速。
霎時間便來到黑衣男子身前。
“老娘要殺了你,替我秦府死去的一百口人報仇雪恨!”
妻子怒不可遏,奮力出刀。
短刀非常兇狠,刀刀都沖著黑衣男子身上招呼。
如若黑衣男子躲避不慎,必定會被妻子一刀砍中要害,立即身亡。
但是黑衣男子又何須要躲?
黑衣男子抽出腰間佩劍,右手揮劍格擋。
“叮叮叮叮叮!”
單劍對雙刀,擦出一陣火星,于黑夜中綻放,恰似最美麗的一抹煙花。
“不夠快!不夠快!你的刀不夠快!”
黑衣男子一邊揮劍,一邊向前走去。
妻子雙手持刀,一邊出刀一邊后退!
一瞬間的交手,妻子立即落入了下風!
秦百萬可是一流高手,其妻子武功也有二流高手的水準,其雙刀使用純熟,三塘縣少有敵手。
尋常武者根本近不了妻子的身!
可今夜剛一交手,其妻子便落入了下風!
眼看著妻子就要招架不住,秦百萬幾個縱躍,跳到黑衣男子身旁,憤而出劍。
一流高手,劍碎巨石,橫渡江湖不在話下。
剛一出手,濃郁的殺意便撲面而來。
黑衣男子眼神凝重,一劍砍在妻子雙刀上,龐大的力量逼迫得妻子連連后退。
遂后,黑衣男子佩劍架起,擋在身前。
“當!”
清脆的聲音響起,秦百萬一劍將黑衣男子擊退!
只見黑衣男子連連后退,直到三步以后才停下來。
同時,秦百萬摟住妻子的腰肢,施展輕功,兩個人躲在一旁。
黑衣男子右手發抖,乃是秦百萬劍身之上的內力震撼所致。
右手用力,黑衣男子發現秦百萬的武功非同小可。
秦百萬問道:“你為何要殺我等?”
黑衣男子說道:“是你們該死,你竟然敢搶圣教的鏢銀。”
秦百萬哈哈大笑,說道:“圣教?我看你們是魔教吧!你們魔教之人吃喝嫖賭,燒殺搶掠樣樣精通,我搶你們的鏢銀怎么了?這是替天行道!”
黑衣男子搖搖腦袋,說道:“你錯了,你從來都錯了,你錯就錯在搶鏢銀,錯就錯在將圣教當成魔教。這些鏢銀是要拉去“遠清城”賑災,以解“遠清城”燃眉之急,而你卻搶來拓展自己的生意,你不死,圣教怨氣難平,災民無法果腹。”
聞言,秦百萬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不,你騙我!你們魔教中人,人人心狠手辣,怎么可能舍得拿出自己的銀兩去賑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這話說出去,天下百姓會信嗎?”秦百萬怒喊,聲音都沙啞起來。
黑衣男子冷漠道:“說實話,我也不信。”
秦百萬連連冷笑,笑道:“呵,魔教便是魔教,殺人還要找理由,好一個魔教啊!”
黑衣男子眼睛直勾勾盯著秦百萬。
“你做的事情,百姓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縱容兒子,你兒子平日里欺男霸女,最嚴重的一次還將一名花季少女的身子玷污了。而你府邸家丁,一個比一個趾高氣揚,平日里蠻橫跋扈,你們不死,誰死?”
“不!我秦百萬在三塘縣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你在污蔑我!我不可能縱容手下人做出這種事!”
黑衣男子只是冷冷的看著秦百萬。
秦百萬的情緒幾近癲狂,他第一次覺得今夜的夜太黑,太沉重。
“老爺,這是真的嗎?”
“我是你相公,我是什么人,你還不知道嗎?”
“那他說的可有此事?”
“娘子,確無此事!”
黑衣男子“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說道:“秦百萬啊秦百萬,你還好意思說,我來之前查過了,你們夫妻二人一直想再生一個孩子,可惜一直沒有結果,你以為這是你妻子的問題嗎?你知道你小妾腹里的孩子是誰的嗎?那是你兒子的孩子!”
此言一出,秦百萬瞪大雙眼,額頭上青筋暴起。
秦百萬怒道:“不可能!你一定在騙我!”
黑衣男子說道:“你逛那么多次萬花樓,甚至不惜血本在城郊租下一間房子,將好看的清綰人全部贖身回來,養在城郊。為什么其他清綰人肚子毫無動靜,為什么偏偏是現在這個小妾懷上了呢?”
“噗!”
聞言,秦百萬怒火攻心,一口鮮血頓時噴出。
鮮血變幻為血霧,飄蕩在空中。
空氣中馬上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以及一股不甘心的氣息。
“老爺…他說的是真的嗎?”
妻子陰沉著臉,失去了往日的和善模樣,同時失去了往日的情愫。
秦百萬一時語結。
妻子瞧見秦百萬的表情,知曉了答案。
她與秦百萬同床共枕多年,對秦百萬的一舉一動甚是了解。
現如今秦百萬如此模樣,自然說明了一點。
黑衣男子說的是真的!
妻子感到呼吸困難,她捂著胸口蹲下來。
而后,妻子將腦袋深深埋入雙腿之中,放聲哭泣起來。
“娘子,娘子…”秦百萬說道:“我…錯了!”
妻子抬起頭來,鼻尖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你不必再說了,你該死,不僅你該死,政兒也該死,我也該死!你身為父親,沒有管教好自己兒子,也沒有管理好自己的貪欲。政兒身為大丈夫,沒有管理好自己的欲望,而我身為你的妻子,政兒的母親,我對于你們兩人都監管不力,我也該死!”妻子語氣冰冷冷。
下一刻,尖銳的短刀狠狠插進了心臟。
短刀是妻子的短刀,心臟是妻子自己的心臟。
妻子已經無法再管教秦政、無法再管教秦百萬。
她自然要死,不然愧對這天下百姓,愧對秦家傷害過的人。
“呵呵,原來表面的善,僅僅是表面善良而已。”妻子呵呵冷笑,帶著無窮無盡的悔恨,離開了這個人世間。
整個過程,秦百萬根本沒有時間反應過來,更沒有時間阻止妻子。
秦百萬整個人癱坐在地。
黑衣男子站在秦百萬跟前。
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坐著的心如死灰,雙眼無神。
站著的心中暢快,眼睛發亮。
“你動手吧,殺了我。”秦百萬乞求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說道:“你為何不自己動手?”
秦百萬說道:“我不敢,我怕死。”
黑衣男子問道:“那你又為何讓我殺你?”
秦百萬說道:“因為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意義。”
黑衣男子說道:“呵,這世間,像你這么怕死,又想死的人倒也少有。”
秦百萬問道:“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唰!”
長劍從黑暗中出現,瞬間割破了秦百萬的脖頸,鮮血洶涌噴薄而出。
看著秦百萬的身體倒下,黑衣男子開口說道:“無極圣教入殮堂。”
頓了頓,黑衣男子又說道:“我叫宋終,一劍送終的終。”
小老頭也是無極圣教中人。
準確的來說,小老頭乃是無極圣教入殮堂麾下成員。
類似小老頭這種成員,無極圣教在江湖中還有很多。
宋終將剩下的事情都交代給小老頭去辦,小老頭是圣教中人,自然是盡心盡力,妥善處理。
宋終剛走不久,小老頭便從秦百萬家中搜出鏢銀以及秦百萬自己的財寶,核算起來足足有三百萬兩白銀,金額之大實在是駭人聽聞。
這些白銀將會全部拉去“遠清城”賑災。
“遠清城”受災已久,此刻有了三百萬兩白銀,想必能堅持一段時間。
……
……
三天后。
“踢踏…踢踏…”
馬兒奔跑如飛箭般迅捷,疾馳于官道上。
宋終駕著馬,迅速返回無極圣教總壇。
無極圣教總壇坐落于大屏山,大屏山乃是寧國第二大山,四百年前便被無極圣教創教教主收入囊中。
大屏山,山高險峻,曾有武者跌落懸崖,圣教中人利用繩子捆綁繩子,使之繩子更長。
他們足足接了三百丈的繩子,才抵達懸崖底部,將其尸骸帶上來。
其山之寬廣,縱橫六十四里,可稱雄踞一方。
宋終遠遠便看到那座高山,那便是大屏山,圣教的總壇。
他勒住馬,牽起馬兒去河邊飲水歇息。
雖遠遠看到大屏山,可卻離總壇還有大半日的路程要趕,實在不必過于著急,太著急返回,恐怕馬兒也會累死。
尋了棵大樹坐下,任由馬兒在河邊撒歡。慢慢掏出懷中的古樸書籍,宋終認真翻閱起來。
此番前往秦家,將秦家上下一百零二口人殺死,宋終幾乎沒有費太大的力氣。
尤其是最難對付的秦百萬與其妻子,殺死他們二人也是非常輕松。
宋終非常認真的查過此夫婦二人,他們俱都是江湖中的好手,以三塘縣為中心,十里八鄉的武者,無一個能夠勝得過他們二人。
尤其是秦百萬。
秦百萬乃是一流高手,擅長使劍。
家傳的劍法“秦家劍”早已練得爐火純青,威風堂堂。
宋終自認為打不過秦百萬,他至今僅僅是一名二流武者罷了,還未曾觸摸到一流武者的門檻。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秦百萬居然沒有反抗。
而其兒子倒是憤而反抗,只可惜其兒子雖是二流武者,武藝卻是稀疏平常,宋終劍未出鞘,只一拳就打中其兒子心臟,遂后其兒子便死了。
宋終垂下頭來,仔細瞧了瞧手中的劍譜。
劍譜很薄,只有寥寥幾頁。封面卻很厚,是用牛皮縫制,經久不壞。
打開劍譜,宋終便被劍譜中的招式吸引住。
一本劍譜,實際上只有六招。
每一招都有其玄妙之處,每一招都讓宋終瞧得津津有味。
良久,宋終合上劍譜,受益良多。
宋終嘆息一聲,自言自語說道:“這秦家劍果然名不虛傳,招招兇狠可怕,若是秦百萬當天奮勇出劍,我怕是難以勝之,甚至難以脫身。秦百萬家傳秦家劍,傳至其手已有八代人,也算是一個武林世家,只可惜…他正路不走,非要走歪路,那就只能走向滅亡。”
將劍譜收進懷中,宋終站起身來。
拿下腰間的水袋,狠狠的灌了自己一口,感受到清水甘甜,不由自主的“砸巴咂巴”嘴巴。
宋終望著遠處的大屏山,心中感慨萬千。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年多了。
前世,他作為一個良好青年,毫無不良嗜好,上學時認真學習,上班時努力上班。
像他這么努力的人,最后卻因為工作疲勞,倒在了公司的辦公桌上。
直到同事發覺之時,他的身體都冰冷僵硬了。
他永遠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疲勞猝死,更想不到自己會穿越。
穿越過來的第一天,他奪舍了清玄道觀掌門三弟子。
說來也奇怪,這三弟子懷揣清玄道觀絕學上山打獵,結果打獵不成,反被猛虎咬傷脖頸,直接一命嗚呼。
而后,宋終穿越。
他剛醒來就看到兩頭猛虎,差點沒把他直接嚇死,幸好遇到上山的獵人才得以逃脫。
其后,他回道觀養傷,傷勢剛好,掌門便派他潛入魔教當臥底。
當臥底也便算了,掌門還順手廢掉了他的一身武功,美其名曰什么重修武功,武功可以更加扎實。
至于掌門要他潛入魔教做什么,他不懂。
而且,他也沒搞明白清玄道觀掌門一直說的接頭人是誰。
只有等到接頭人,與接頭人交接任務,他才能夠知道自己潛入魔教的真正目的。
這臥底,一當就是三年。
如今,宋終發現這無極圣教,實在有太多優秀的地方了。
他開始懷疑,很多時候是不是江湖中人對無極圣教有什么誤解。
半響,他回過神來,吹了個口哨,馬兒歡快的跑到身旁。
宋終雙眼發亮,眼睛中蘊藏著一股迷人的魅力。
“無極圣教的誤會先放在一邊,回圣教領賞才是頭等大事。而且這秦家劍是在精妙,需要回去找個安靜的地方修煉才行。”
宋終馬鞭一揚,抽打在馬背上。
馬兒吃痛,雙蹄高抬亂踹,旋即猛地沖出去。
……
……
黃昏時分,宋終將馬兒安置好,徑直來到無極圣教入殮堂的堂口所在。
堂口有位管事,專門負責任務分配。
無極圣教的任務有兩個等級,分為天榜、地榜。
天榜可不是尋常人可以接的榜單,最少也要“宗師”境界的武功才行,因此宋終也沒有過多了解。
而地榜,地榜則分為甲級、乙級、丙級任務。
分別對應一流、二流、三流高手。
宋終乃是二流高手,原本就應該接下乙級的任務。
可宋終這個人天生喜歡挑戰自己,一咬牙便拿下了甲級。
這操作氣得管事半死,管事一度以為宋終不可能活著回來,更不可能完成任務。
回到熟悉的地方,瞧見熟悉的任務墻,還有熟悉的呼嚕聲,宋終便有幾分喜悅。
尤其是看到任務墻上掛著琳瑯滿目的任務木牌,宋終笑了笑,很快,甲級的任務“秦百萬”木牌,便再也不復存在了。
“啪!”
宋終掏出懷中“秦家劍”的劍譜,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驚醒了正在打瞌睡的管事。
管事年近六十,略有些老眼昏花,他揉了好一會兒眼睛,才意識到原來這小子活著回來了。
管事問道:“喲,臭小子,你居然活著回來了,是任務失敗了嗎?”
宋終指了指桌面上的劍譜,翻了個白眼。
“臭老頭你咒誰呢?你看看桌子的是什么。”
“嚯,我的娘誒,居然是秦百萬的家傳劍法。瞧這劍招兇狠霸道,應該是真貨無疑。”
老管事撫摸自己的胡須,上上下下、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打量起宋終這個人。
“我怎么就沒發現你還有這種武功呢。”半響,老管事驚訝道。
宋終說道:“你沒有發現的事情多了去了,每個人都有秘密,若是都被你知道了還了得!”
老管家咧嘴一笑,說道:“說得對,說得對。你回來便好。”
宋終說道:“行了行了,你這個糟老頭子,廢話少說,趕緊干活,我還得回去練習劍法。”
老管家這才開始工作。
先是將任務墻木牌取下來,再取轉身進房,取出一張銀票以及一雙靴子。
老管家說道:“這里是一千兩銀票,還有靴子,都是甲級任務的獎勵,你都拿走。對了,除了秦家的秘籍,你有沒有藏私沒上交的寶貝?若是有的話,立馬交出來,不然被教中那群老家伙得知,你可能會被打屁股哦!”
宋終無奈一笑,說道:“我就是想藏也沒有了啊,誰知道秦百萬就這一本秘籍啊。”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行,老頭子我信你一回。”
“我要是騙你,你死了以后我就給你送終!”
“娘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拿了獎勵趕緊滾蛋!噢…對了,劍譜過幾天拓印好了,我會差人送到你那里。嗯?你咋還不走?”
“這…這銀票能找零嗎?一整張不大好花。”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