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新年皺了皺眉:“你要這個干嘛。”
我要破案....許七安沉聲道:“我想知道案發經過,死也死的明白。不然我不甘心。”
直接說破案,許新年大概會覺得他腦袋瓦特了,所以許七安換了個說法。
畢竟原本的許七安就是又執拗又倔強的性格。
許新年沉吟一下,道:“我看過卷宗了,可以說給你聽.....”
這幾天為許家奔走,案子太大,沒人敢出手幫助,求告無門的無奈之下,許新年轉換思路,試圖從追回稅銀這方面破局。
靠著許家原本的人脈和書院的關系,以及銀子的打點,許新年買通了京兆府的吏員,為他抄錄卷宗。
但是他毫無刑案判斷、偵查等經驗,無奈放棄。
許七安抬手打斷,“你去寫下來,口述沒有意義。”
案件的所有細節都在文字里,需要斟酌、咀嚼,分出一部分精力去聽的話,大腦就無法冷靜的思考和分析。
許七安的邏輯推理能力,在前世一直都是一騎絕塵的,是同年級里的翹楚。
換成以前,許新年是不會搭理他的,念著兄弟倆此次一別,或許就是永別。
他答應了兄長最后的請求,低聲道:“稍等片刻。”
疾步離開。
腳步聲消失在走廊,許七安背靠著柵欄坐下,心里忐忑復雜。
他并沒有把握翻盤,想破案是欲求,不甘心也是真的。
能想到的自救方法只有這一條,總得試一試,垂死掙扎一下。
現代刑偵手段中,犯罪現場調查、監控、尸檢是三大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
稅銀失蹤案無人死亡,古代也沒監控,而他深陷牢獄,以上三個要素都沒條件去接觸。
好在卷宗一定程度上能還原犯罪現場。
一邊消化著原主的記憶,一邊強迫自己摒除所有負面情緒,只有冷靜的大腦,才能擁有清晰的思路,完成嚴謹的推理。
“是死是活,就看接下來了....”他喃喃道。
一炷香的時間漸漸過去,許新年匆匆返回,將幾張墨跡未干的宣紙交給他。
“時間到了,我得走了。”許新年猶豫一下,道:“你自己保重。”
許七安沒搭話,目光已經被宣紙上的字跡吸引。
時間倉促,紙上的字跡是草書,若非許七安讀過幾年私塾,特么根本認不出這些鬼畫符。
“讀書還是有用的,原主要是個不識字的.....完結撒花。”許七安自嘲道。
稅銀失蹤案的經過是這樣的:
【三天前的卯時二刻(早晨六點半),許平志押運一批稅銀進京,辰時一刻,行至廣南街,剛過橋,忽然掀起了一陣怪風,馬匹受驚,沖入街邊的河里。
俄頃,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來,河水炸起六丈高,濁浪滔天。
負責押送稅銀的士卒躍入河中尋找白銀,只找回來一千二百十五兩白銀,其余的白銀不翼而飛.....】
除了案發經過,還有京兆府搜羅的路人供詞、參與押送士卒的供詞。
在一連串的供詞中,許七安注意到,一句用紅色朱砂筆勾勒起來的話:妖物作祟!
“妖物作祟?!”許七安瞳孔一縮,心沉入了谷底。
......
京兆府,后堂。
經過連續三天的奔波忙碌后,三位稅銀失蹤案的主要負責人齊聚一堂。
京兆府尹陳漢光,手里捧著白瓷青花茶盞,茶蓋輕輕磕著杯沿,臉色凝重。
這位穿緋袍,繡云雁的正四品官員,輕嘆道:“還有兩天,圣上命我等在許平志斬首前追回稅銀,兩位大人,得抓緊時間了。”
陳府尹口中的兩位,分別是穿黑色制服,披玄色披風的中年男人,鼻梁高挺,眼眶微陷,瞳孔是淺淺的褐色。
有一半南蠻血統。
另一位穿黃裙的鵝蛋臉少女,眉目如畫,膚如凝脂,顧盼生輝。
她手里握著一根甘蔗,腰間掛著鹿皮小包以及一塊八卦風水盤,裙擺下是一雙繡云紋的小巧靴子。
一蕩一蕩。
這兩位,是輔助辦案的,中年男人叫李玉春,出身被大奉官員忌憚萬分的組織:打更人。
‘打更人’這個組織,從事偵察、逮捕、審問等活動。也有參與收集軍情,策反敵將等工作。
它不屬于六部,也不屬于軍事系統。
是皇室的情報組織,也是懸在百官頭頂的鍘刀。
大奉的所有官員都聽過一句話:白天不做虧心事,晚上不怕打更人。
而那位黃裙少女是司天監的人,身份不低,司天監監正的弟子。
胸口繡著銀鑼的中年人,瞟了眼腳邊鋪滿的黃裙少女吐的甘蔗渣,皺了皺眉,手掌一旋,氣流滾動,將那些甘蔗渣聚在一處。
中年人微微點頭,露出了一閃而逝的愉悅。
這才臉色沉重的回復陳府尹:“此案云遮霧籠,甚是古怪,也許我們的方向是錯的。”
“李大人此言從何說起。”陳府尹皺了皺眉,案件剖析到現在,基本鎖定是妖物作祟,劫走了稅銀。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而今應該做的是盡快捉拿作亂的妖物,莫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陳府尹說。
近年來,國庫空虛,各地時常有災荒,十五萬兩稅銀相當于一個普通縣,一年的稅收。
陛下的憤怒也就可以理解了。
老子特么本來就沒錢,你還給我掉鏈子,氣死偶咧。
陳府尹兢兢業業的接過這個案子,肩上的擔子壓的他最近吃不好睡不香。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沒有爭辯,轉而道:“許平志那里有什么新的收獲?”
陳府尹搖搖頭:“一介武夫,只會一個勁兒的囔囔著冤枉,他連稅銀是怎么丟的都不知道。”
黃裙少女淡淡道:“我觀過他的‘氣’,沒有說謊。”
李玉春和陳府尹點了點頭,沒繼續談論此人。
身為案犯,許平志首當其沖的接受調查、拷問,人際交往和財政狀況等等,都被摸了一遍。再配合司天監的望氣術,眼下已經排除嫌疑。
當然,稅銀丟失,許平志瀆職,死罪難逃。
中年男人和陳府尹臉色嚴肅,心情沉重。
只有壓力最輕的黃裙少女,沒心沒肺的啃著甘蔗。
這時,腳步聲傳來,一位衙役匆匆進來,右手握著一根小巧的竹筒,左手拎著一只牛油紙袋,里面是熱氣騰騰的大肉包。
衙役先將竹筒遞過去。
黃裙少女沒接,如含星子的明眸,瞄了眼大肉包。
衙役識趣的換了個順序,黃裙少女喜滋滋的啃起大肉包,這才接過竹筒,抽出一張紙條,展開閱讀:
“我的人說,沿途二十里,沒有在河內觀測到妖氣,岸邊也沒有痕跡。”
“啪!”
壓抑的氣氛終于炸了,陳府尹怒拍桌子,氣的臉色鐵青:“十五萬兩白銀,能帶到哪里去?它總得上岸,總得上岸。這都三天了,連對方的蹤跡都沒找到。”
“可惡,何方妖物敢截取我大奉稅銀,本官定叫它形神俱滅!”
稅銀追不回來,他得背鍋,皇上可不會管他委不委屈,屁股坐了這個位置,就得背鍋。
官場就是這樣,辛辛苦苦爬上來,掉下去卻很容易。
中年人李玉春吐出一口氣,重新續上剛才的話題:“會不會是我們調查的方向錯了,可能不是妖物所為。”
陳府尹看向他,深吸一口氣,壓住心里的惱火:“不是妖物,那妖風怎么來?銀子入河,怎么就憑空消失,怎么會炸起數丈高的水浪,將兩岸震裂。”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
李玉春道:“妖物劫走稅銀的原因是什么?”
陳府尹略一沉思:“妖類做事從不問心,為所欲為,追究原因,不過是自尋煩惱。”
黃裙少女卻有不同意見:“人肉不是更好吃.....唔,你們稍等,我先吃完包子。”
她‘吭哧吭哧’的把兩只大肉包吃完,自己的臉也變成了小籠包,努力咽下,喝一口茶,這才繼續剛才的話題,可以暢所欲言人肉的事兒:
“妖類做事無所顧忌,銀子在它們眼里未必有活生生的人誘人。哪怕想要銀子,偷竊或搶劫都比直接劫走稅銀要穩妥。”
在大奉京都,當街劫走稅銀,風險太大了。
陳府尹點頭:“言之有理,不排除是受人指使。”
李玉春瞇了瞇眼:“那么誰會指使妖類竊取稅銀呢?理由是什么?為什么非得是這一批稅銀,非得是十五萬兩。”
“咱們可以這么想,幕后主使需要一筆巨款,但又不能鬧出太大動靜....準確說,不能肆無忌憚的斂財。”陳府尹心里一動。
“于是就盯上了稅銀?”黃裙少女抿了抿唇色鮮艷的嘴。
“稅銀押運路徑是隨機的,由御刀衛的百戶許平志臨時決定,而妖物卻能提前在河中埋伏....押運隊伍中,極有可能有內應。”李玉春說著,看了眼陳府尹:
“去云鹿書院,找儒家高人來問心?”
黃裙少女斜了他一眼:“你是看不起我們司天監的望氣術么,我都說了,在場押運稅銀的士卒,都是毫不知情的。”
思路又卡住了,三人一陣沉默。
空氣一下子安靜了。
李玉春低頭細看卷宗,陳府尹長吁短嘆。黃裙少女擺弄著腰間的風水盤,想著日落前得離開京兆府,進宮找長公主蹭頓飯。
皇宮廚子的手藝,當世一流!
相比起他們,名叫采薇的黃裙少女更多的是充當客卿身份,輔助辦案。
她無官無職,雖是案件負責人之一,卻不需要背太大的責任。
陳府尹眼神微動,試探道:“眼下案件進展緩慢,而時間刻不容緩,實在令人心急如焚。李大人,不如,去請教魏公?”
中年男人斜了他一眼,冷哼:“你們文官有京察,我們打更人亦有。實話說吧,這便是魏公給我的考核。”
陳府尹苦笑道:“這案子破不了,我屁股底下的位置恐怕也保不住了。朝野上下都在看著我們。”
兩人沉默中對視,氣氛凝重。
......
“如果是妖物作祟,那我就毫無辦法了!”許七安臉色發白,感受到了老天爺深深的惡意。
這個世界是有妖怪的,妖族自古存在,與人類相互狩獵,相互吞食。
南疆十萬大山里,有一個萬妖國,是妖族最大的聚居地。
五百年前,西方諸國在佛門的帶領下,向南疆萬妖國宣戰,前前后后打了一甲子的戰爭,最后蕩平妖國。
史書上將這場戰役命名為‘甲子蕩妖’。
自那以后,妖族氣運受損,漸漸式微。而佛門從此一飛沖天,佛道昌盛。
用許七安后世知識來理解,在這場食物鏈頂端的爭奪戰中人類獲得了勝利。
如果稅銀是妖物作為,那么,他只有追回銀子才能保住自己,保全許家。
作為一個煉精巔峰的不屈白銀,許七安覺得自己沒辦法翻盤了。
入秋的季節,天氣濕冷,許七安沁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怕了!
融合了原主記憶,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越獄,更知道這個皇權高高在上的社會,人權太薄弱了。
生殺予奪,全在他人一念之間。
以前也幻想過穿回古代抄詩裝逼,覺得很爽,現實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穿越了還要遭社會毒打。
“不,這只是猜測,這只是京兆府衙門的猜測,我不能被他們的猜測影響,我自己來,自己來分析.....還能搶救,還能搶救....”
強烈的求生欲讓他迅速冷靜下來,邏輯重新變的嚴謹、清晰。
“妖物為什么要竊取稅銀,人肉不香嗎.....就算缺銀子也沒必要盯著稅銀.....聽書上說妖族的妖女個個千嬌百媚,身段玲瓏.....不知道有沒有貓娘狗娘....”
“啪!”許七安給了自己一巴掌,“重新推理!”
推理最重要的是做減法,把線索一條條的羅列出來,進行梳理。
否則就是毛線團,只會越想越亂。
稅銀案兩個最明顯的線索:
一:妖風!
二:稅銀墜河后爆炸!
除了武夫之外,各大修煉體系都擁有刮妖風的能力,因此,‘線索一’僅能作為有‘修行者’參與的佐證,不能給出更詳細的目標。
武夫出身的二叔嫌疑就減輕了,雖說不排除他與人合謀。
線索二的爆炸是一個不合理的疑點,高段位的修行者戰斗,引發爆炸很正常。但這起稅銀失蹤案中,不存在武力拼斗,因此,爆炸的出現不合理。
“除非是不得不爆炸!”許七安喃喃道。
“各大修煉體系里,有什么職業是需要靠爆炸來達成目的?”
許七安想了片刻,沒得出頭緒,隨后驚覺自己和京兆府犯了同樣的錯誤。
京兆府的思路一開始就出了問題,根據案件中最明顯的線索,判斷兇手是妖物,然后就在這條路上狂奔,一去不復返。
這并沒有錯,問題出在,這個判斷過于草率。
許七安雖然融合了記憶,但仍然以現代人的思維為主導,以前世的經驗為主,他更喜歡在卷宗上抽絲剝繭,去咀嚼那些不易察覺的細節,然后再下定論。
“這個路我暫時想不通,那就換個思路,從其他地方突破。我先排除是妖物作亂,假設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人為事件。”
“那么,他必然會在案件中留下破綻。”
“洛卡爾物質交換定律告訴我們,但凡實施犯罪,就必定會在現場留下直接或間接的痕跡....
形形色色的痕跡可以分為兩大類,具體記不太清楚,應該是手腳印、指紋、車馬痕跡、工具器械痕跡等。”
“破綻不在最顯眼的兩個線索里,而在這些形形色色的痕跡上.....”
根據卷宗描述,許七安在腦海里復盤著二叔押運稅銀的過程。
腎上腺素瘋狂分泌,腦細胞高度活躍。如果信息素可以擬態的話,它們就像池中的錦鯉,瘋狂爭食,水面沸騰。
一遍遍的復盤,一遍遍的推敲,
卷宗上的各種信息和線索匯聚,他的大腦就像高速運行的CPU。
隨著各種信息的拼湊,案件越來越清晰。
不知不覺,許七安感覺自己進入了某種狀態,他的靈魂輕飄飄的飛了起來,突破了肉體凡胎,突破了建筑物,來到京都上空。
時光仿佛倒流,東邊微熹,太陽即將升起,許平志率領一群披堅執銳的甲士,護送稅銀前往戶部。
此時,是卯時二刻......行至廣南街,忽然一陣妖風刮來,馬匹受驚,沖入河中。
轟!
河面爆炸,濁浪排空。
這一聲爆炸,仿佛也響在許七安的心里,他條件反射般的蹬腿,清醒過來。
眼神里透著疲憊,卻是滿臉振奮和狂喜。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哈,我解開謎題了!!”
許七安狂笑著,用力捶打柵欄:“來人啊來人啊,快來人啊。”
負責值守的獄卒被驚動了,拎著一條火棍,喝罵道:“吵吵嚷嚷,嫌命長是吧。”
用力敲打柵欄嚇唬許七安。
許七安后退一步,松開握住柵欄的手,免得被敲斷指頭,他沉聲道:“我要見府尹。”
“一個階下囚,見府尹....也不撒撒泡尿照照自己。”獄卒氣笑了,把火棍伸入柵欄,去捅許七安。
許七安又后退躲過。
“你還敢躲?”獄卒摸起腰上的鑰匙,獰笑道:“老子今兒打折了你的腿。”
“我有稅銀被劫案的重要線索,我要見府尹,耽誤了案情,你負責。”許七安盯著他。
獄卒臉色一僵。
......
內堂,吃完肉包的少女繼續啃甘蔗,時而從鹿皮小包里摸出幾顆蜜餞,配著吃。
一邊愁云慘淡,一邊沒心沒肺。
“陛下責令我們五天內破案,這是因為時間拖的太久,稅銀很可能再也追不回來。”陳府尹在堂內來回踱步,他坐不住了:
“但時間如此緊迫,我等束手無策啊。”破案是需要時間的。
府尹大人‘啪’一擊掌,沉聲道:“我親自去求魏公,把卷宗給我。”
李玉春猶豫一下:“我與你一同去。”
黃裙少女瞥了他一眼,嫣然道:“這還行,有咱們大奉的這位大國手出馬,你倆就不用被陛下問責。”
“但是,在魏公心里減分,可比被陛下問責要嚴重多了。”她笑起來,露出兩顆瑩白的小虎牙。
中年男人臉一沉。
一名穿皂衣的衙門低頭,疾步進來,躬身道:“府尹大人,獄卒稟報,許平志侄兒許七安,剛剛說有關于稅銀被劫案的重要線索,想面見大人。”
三人目光同時一凝。
許七安....沒記錯的話,這只是個與案情無關的邊緣人物,經過最初的審問、拷打之后,便被認定是與案情無關的閑雜人等。
陳府尹沉吟一下,道:“把人提過來。”
俄頃,穿著囚服,身上有道道干涸血痕的許七安被衙役帶上來,行走間,手銬腳鐐嘩啦啦作響。
PS:作為一個十八歲的,第一本書的新人,心情忐忑。
今天沒了,就三章。
方甫踏入內堂,就感覺三道銳利的目光投向自己。
穿緋袍的應該是府尹,繡云雁,嗯,是四品大員......胸口繡銀鑼的這位大叔,嘶,打更人組織的.....我去,這姑娘好顏值,太漂亮了吧.....嫁人了嗎?
再掃了眼胸脯,許七安冷靜了許多。
迅速低頭,表現出很謙卑的姿態。
陳府尹高坐大椅,面無表情,審問犯人的腔調頗具威嚴:
“許七安,三日前下獄的時候,你可沒說自己有重要線索。你可知隱瞞不報的后果。”
官場老油條,哪怕心里急的要死,開口絕不問線索,而是心理施壓。
能來到這里,說明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許七安還算冷靜:“大人,就在方才,許家二郎來找我了,我問他要了卷宗。”
首先要誠實。
在場三人都知道許新年,并不是他有多出名,而是身為許平志的長子,三位主辦自然會有調查。
“這和你說的線索,有何關聯?”陳府尹問道。
“草民便是從卷宗里推理出了案件的真相....”
“等等,”陳府尹打斷他,身子微微前傾:“從卷宗里?”
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我已經破案了。”許七安點點頭,表示就是如此。
陳府尹壓住喊人把這小子送回大牢的念頭,臉色嚴肅:“你說說看,不過本官提醒你,信口雌黃的話,兩百個板子可以打的你骨肉分離。”
“稅銀被劫案,其實不是妖物所為,而是人為。”
一句話,驚了三個人。
陳府尹猛一拍桌,怒喝道:“胡說八道,來人,拖下去,杖責兩百。”
妖物劫走稅銀,幾乎是蓋棺定論的事情,是三位主辦的共識。
如果之前期待許七安能給出有價值的線索,現在則是徹底失望。
無非是毛頭小子狗急跳墻的狂悖之言。
中年男人眼睛微微一亮,揮退了沖進來的衙役,“陳大人稍安勿躁。”
他目光一轉,盯著許七安,灼灼的,帶著審視和期待:“你說說看。”
這位陳府尹脾氣有些暴躁....許七安知道該自己表現的時候了,“根據城門守衛的口供,我二叔是在卯時二刻進的城,辰時一刻,押送稅銀的隊伍抵達廣南街,這時,怪風忽起,馬匹受驚沖入河中。”
他盡量讓語氣便的不卑不亢,顯得自己更鎮定,從而增加說服力。
陳府尹點點頭:“這便是我們斷定此乃妖物潛藏與河中,伺機搶走稅銀的理由。”
“不!”許七安大聲反駁:“妖風只是障眼法,河中爆炸也是障眼法,其實是為了讓你們忽略一個破綻,一個致命的破綻。”
陳府尹急迫追問:“什么破綻。”
中年男人擺出了傾聽姿態。
黃裙少女咬著蜜餞沒嚼,那雙靈氣四溢的眸子,饒有興趣的盯著許七安。
卷宗他們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對案發經過了如指掌,卻不曾察覺出有什么破綻。
“我二叔押送稅銀十五萬兩,敢問幾位大人,十五萬兩白銀,重幾斤?”
中年男人一臉僵硬,黃裙少女則歪了歪腦袋,半天沒正回來。
陳府尹不悅道:“有話就說,別賣關子。”
許七安原本是想給出提示,讓幾位大人自己勘破這個巨大的破綻,但似乎弄巧成拙了。
速算能力有點low啊,你們這群古代人.....許七安當即道:“是九千三百七十五斤。”
按照這個世界的質量換算公式,一斤十六兩,十五萬兩白銀是九千三百七十五斤。
中年男人皺了皺眉,他隱約間把握到了什么。
黃裙少女蹙眉:“這能說明什么?”
她嗓音如銀鈴般清脆。
說明你不太聰明的亞子!
許七安道:“從城門口到廣南街,路程多少?”
中年男人回道:“三十里。”
“途中經過幾個鬧市?”
“.....四個。”
“駑馬腳程如何?”
“駑馬.....”中年男人忽然雙眼圓瞪,猛的站起身。
他用力瞪大雙眼,露出了一種‘竟然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的恍然表情。
三天的追蹤、搜捕妖物蹤跡一無所獲,這位經驗豐富的打更人已經意識到可能走錯方向。
但頭腦里沒有一個清晰的思路,所以之前被否定后,便沒放在心上。
陳府尹頭皮有點麻,因為他仍舊沒有聽出有什么問題,顯得他這個府尹特別沒有智慧。
陳府尹看了眼黃裙少女,心里平衡了不少。
黃裙少女郁悶道:“哪里有問題?”
中年男人有些振奮:“時間,時間上不對。”
“廣南街距離南城門足有三十里,以駑馬的腳力,沿途要經過四個鬧市,卯時二刻進城,不可能在辰時一刻抵達廣南街。”
他這是受了先入為主的影響,認為這是妖物作祟劫走稅銀,經過許七安的抽絲剝繭,立刻咀嚼出了問題。
“可是稅銀確實是在辰時運送到廣南街,當時目睹匹馬沖入河中的百姓有不少,不可能是假的。”黃裙少女脆生生道。
陳府尹滿意的點頭,附和:“這是何解?”
這....中年男人愣住了,下意識的看向許七安。
“因為押送的根本不是銀子。”許七安擲地有聲。
“荒謬!”陳府尹反駁道:“且不說你二叔和押運的士卒有沒有眼睛,卷宗中有錄入當時在場百姓的供述,馬匹沖入河水,白花花的銀子滾入水中。”
他抖了抖手里的卷宗:“這也有假?”
“眼見不一定為實.....草民愿意親自為大人解惑,”他目光落在桌案上:“借紙筆一用。”
陳府尹揮了揮手,示意自便。
許七安拖著鐐銬來到桌邊,倒水研磨,鋪開宣紙,歪歪捏捏的寫了起來。
“大人,請按照草民的要求,準備紙上之物。”寫完,他把宣紙遞給陳府尹。
陳府尹接過宣紙掃了一眼,一頭霧水。
“我看看。”黃裙少女過來湊熱鬧,伸出雪白柔荑接過宣紙。
然后一頭霧水。
“......”中年男人李玉春掃了一眼紙張,做出面無表情的樣子,不漏痕跡的把宣紙折起的一角壓平,然后遞給陳府尹。
一刻鐘后,兩名衙役把東西帶了進來,擺在堂內。
三位大人掃了眼器具,然后轉頭看向許七安。
陳府尹沉聲道:“你要的東西都在這里,務必給本官滿意的答復。”
他態度有所轉變。
一刻鐘的時間里,這位正四品的官員絞盡腦汁想了許久,不得不承認,許七安的推斷很有道理,但依舊有許多疑團未曾解開,比如稅銀墜入河中亦是事實。
其中有什么玄機,他參悟不透。
“若是草民助大人破了此案,可否上書圣人,免去我許家的罪責。”
大奉很注重父子傳承,子代父過,亦可替父戴罪立功。
“自然。”陳府尹頷首。
許七安點點頭,在器具面前蹲下,身前的道具分別是蠟燭、鹽、瓷杯、鐵絲。
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高中化學知識:提取金屬鈉。
擱在古代,這東西根本不可能提取出來,兩個難點:電、氯化鈉的熔點。
但在這個世界,許七安就知道有一個職業可以做到這一點。
司天監術士第六品:煉金術師!
煉金術師在大奉屬于家喻戶曉的職業,他們的各種發明、創造,早已融入到普通人的生活里。
許七安并不確定爆炸的稅銀一定就是金屬鈉,這點不重要,重要的是,打開一個思路,來解釋稅銀爆炸的現象。
在斷案過程中,大膽的假設,嚴謹的推理是前期的必備工作。最后才是去驗證,去搜集證據。
前世曾經遭遇過一起令他記憶猶新的謀殺案,刑警們通宵達旦,根據線索打開腦洞,做了好幾個案件過程的推測,以此為基礎,去搜集證據。
然后又悉數推翻,重新推理。
稅銀也有可能不是金屬鈉,總之煉金術師能夠做到這一點。
這就夠了。
為幾位大人找回正確的方向,這才是他要做的。
方向對了,就可以順藤摸瓜的去排查,不難找出幕后黑手。
若是還在妖物作亂這個思維里掙扎,案子永遠都破不了,哪怕將來案子破了,他也已經朝廷:送你離開,千里之外!
他用水融化粗鹽,攪拌之后,將生宣覆在杯口,將鹽水徐徐倒入。
過濾之后,再將瓷杯架在蠟燭上炙烤,用竹簽不停攪拌。
不多時,杯里的鹽水蒸干,里面析出的晶體就是氯化鈉。
本質就是把鹽進一步提純。
陳府尹、中年男人、顏值超高的黃裙少女,三人站在邊上圍觀,專心致志的看著。
許七安抬起頭,朝黃裙少女咧嘴一笑:“大人是司天監的弟子吧。”
他注意到腰間那個風水盤了,這玩意,除了司天監的弟子,沒人會用。
黃裙少女‘嗯’了一聲,笑嘻嘻道:“家師便是司天監監正。”
精致明媚的鵝蛋臉,宛如剝殼的雞蛋,白皙無暇。
監正的弟子....胸什么的就無所謂了.....許七安語氣溫柔,“麻煩姐姐為我熔化這些結晶。”
氯化鈉的熔點大概是八百攝氏度。
黃裙少女癟了癟小嘴:“控火是煉金術師才有的能力,我只是個風水師。”
“不過我師父送了我件法器。”她話鋒一轉,摘下腰間的風水盤,青蔥玉指在撥弄幾下,氣機輸入,“火”字亮起。
“退后!”
許七安立刻后退,下一刻,明亮到刺目的火舌噴吐,淹沒瓷杯。
“停!”許七安馬上喊停,接著迅速把兩根鐵絲插入瓷杯,問道:“通電....不,是雷法!注意控制電壓....嗯,這個步驟很難,或許會失敗很多次。”
她轉動風水盤,青蔥玉指點亮‘雷’字,虛空中閃過幾道電弧,觸在鐵絲上。
‘滋滋....’熔化的氯化鈉發生劇烈的化學反應。
“停!”
許七安屏住呼吸,湊到杯口去看,一坨銀亮色的金屬塊成型,邊緣是尚未轉化的部分晶體和雜質。
竟然一次性就成功了,電壓剛剛好....許七安驚喜。
電解法制取金屬鈉,電壓大概在6—15伏,他做好了反復失敗的心里準備。
沒想到歐皇附體,一次就成了。
陳府尹和中年人迫不及待的湊過頭來看,杯子里,是一坨銀色的金屬塊,乍一看去,竟與白銀頗為相似。
陳府尹瞳孔一縮,內心極為震撼。
李玉春用力握緊了拳頭,愣愣的看著銀色金屬塊,腦海里仿佛有閃電劈過,劈開了所有迷霧。
“幾位大人請看,”許七安把金屬鈉倒出來,用宣紙包住,在手里掂了掂:
“這東西比銀子輕很多很多,但外觀卻極其相似,如果有人用這個東西冒充銀子,是否可以以假亂真呢?幾位大人也可以掂量掂量。”
他把金屬鈉交給陳府尹,此時,金屬鈉色澤逐漸轉為暗淡,與銀子幾乎是一模一樣了。
中年人接過,掂了掂,他雙眼閃閃發亮,連聲道:“果然輕了很多,倘若運送的是這東西,那便合情合理了。采薇姑娘,你試試。”
黃裙少女接過,掂量掂量,然后眼神古怪的盯著許七安:“你,你是煉金術師?”
不,我不是,我只是化學的搬運工。
讀書人思路到底比較活躍,陳府尹驚喜過后,忽然搖了搖頭,沉聲道:“不,不對,就算銀子被替換成了這樣。那爆炸怎么回事,若非河里藏著妖物,假銀子入水怎么會爆炸。”
許七安沒有回答,伸手拿了金屬鈉,走到書桌邊,丟進了洗筆缸里。
熾烈的火光亮起,濃煙滾滾。
“轟!”
金屬鈉在水里劇烈反應,洗筆缸崩裂出細密的裂縫。
“這,這....”陳府尹驚呆了。
“這假銀子遇到水會爆炸,這邊能解釋為何銀子落水后,會發生那般激烈的爆炸。”許七安解釋道。
中年男人喃喃道:“從一開始,我們就被誤導了,幕后主使通過爆炸和妖風,讓我們以為是妖物作祟,將查案的重點放在了追蹤和搜捕。”
“難怪欽天監的望氣術也觀測不到妖物。”
許七安補充道:“稅銀落水后,士卒只尋回一千多兩白銀,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些銀子都是鋪在最上層掩人耳目的。”
嚴絲合縫,所有異常都對上了。
“許七安!”中年男人眼神充滿了贊許:“好,你很好。”
眉頭忽然一皺,在許七安歪斜的領口凝固,李玉春接著拍肩膀的動作,幫他領口拉扯整齊。
許七安受寵若驚,這位大人竟如此賞識自己。
陳府尹皺眉道:“既然銀子是假的,那真銀子何去了?”
黃裙少女聞言,亦露出凝重之色:“稅銀出庫入京,層層轉手,要問罪的話,大批的官員得入獄,追回銀子的難度,不啻于大海撈針。而且此事已經超出我們的職權范圍,得稟告陛下。”
陳府尹點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中年男人有不同看法,聲音低沉:“稅銀一路押送入京,層層轉手,若是假的,早就該被發現了。唯一的可能,是最近才掉包的。”
陳府尹眼睛一亮,這極大的縮小的調查范圍。
“來人,備轎,快備轎,本官要出行。”陳府尹急切的奔出內堂。
中年男人緊隨其后。
許七安忙喊道:“府尹大人,可不要忘了對草民的承諾。”
“喂!”名叫采薇的黃裙少女,撲閃著美眸,“為什么鹽能變成銀子?”
她說完,猶豫一下,抽出一根甘蔗遞給許七安:“喏,這個給你吃。”
這是在收買我嗎....
兩位大人已經沒了蹤影,許七安收回目光,想了想,回答道:“草民曾在古籍中見過將鹽變成銀子的煉金秘籍。”
黃裙少女瞪大眼睛:“哪本古籍在哪里?著作者是誰?”
它的名字叫《高中化學》,至于著作者....嗯,人民教育出版社?許七安道:“古籍早已毀掉,不過,在下還記得其中內容。”
黃裙少女呼吸一下急促:“快,快告訴我。”
許七安嘆口氣:“草民危在旦夕,實在沒有心情為人師。”
黃裙少女給了他一個白眼,沒好氣道:
“你這人倒是滑頭。我們司天監不干涉朝政,怎么處置你,還得陛下說了算,與我待價而沽,毫無意義。”
“你們把我收了不就行了,以監正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要一個連坐人犯想來是沒問題的。”許七安說。
他得為自己加一個保險,萬一找不回稅銀呢。
黃裙少女明眸流轉,上下審視:“你明明是個武夫,為何要當術士。”
修行要趁早,大部分修行者都是自幼打下的基礎。現在武夫轉術士,為時晚矣。
“抱不抱大腿的無所謂,主要是仰慕監正大人的風采。”許七安語氣虔誠,表情認真。
“那你先把煉金古籍內容告訴我。”她斟酌道,少女的眼睛是澄澈明亮的,大大的杏眼,烏黑的瞳仁,黑白分明。
許七安前世只在孩子身上見過這種干凈漂亮的眸子。
“內容有些艱澀深奧,只是口述,恐怕你無法理解。需得深入淺出的授業,方能根深蒂固。”許七安釣魚。
褚采薇翻了個白眼,不服氣:“放眼九州天下,論煉金術,我司天監術士當為魁首。”
“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硅磷.....”許七安倒背如流。
“???”
他在說什么東西?少女懵了半天,柳眉倒豎:“你耍我。我們司天監收弟子,只收童子。”
她把許七安手里的甘蔗搶了回來。
腳步輕盈的走了,裙裾飛揚。
我也是童子啊....許七安張了張嘴,隨后明白過來,司天監收弟子,是從娃娃抓起。
得,這條路沒得走。
......
一晃兩天過去,許七安在牢房里擔驚受怕的度過了兩天。
他害怕稅銀沒能及時追回來,如果是在他流放之后,便是追回來也改變不了結局。
然后,萬一陳府尹是個黑了心的蛆,獨吞功勞,依舊是死局。
可是沒辦法啊,他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一個階下囚,又能如何?
許七安又一次感受到了封建社會的可怕。
“聽天由命吧....”許七安哀嘆一聲。
‘哐!’
走廊盡頭的鐵門打開,一名獄卒握著火棍進來,掏出鑰匙開門:“許七安,你可以走了!”
許七安狂喜,用力握緊拳頭:“稅銀找回來了?”
“隨我去簽字畫押,你就可以離開了。”獄卒審視著他:“你小子命真大。”
“那我二叔呢?”許七安急切追問。
“別廢話,跟來就是。”獄卒脾氣很暴躁,火棍一敲許七安翹臀,趕著他離開牢房。
在衙門一位吏員安排下,他簽字畫押,隨后從獄卒那里得到了自己被打入大牢時拔掉的衣服。
一位衙役領著他離開京兆府衙門,從后門出去。
這時候,東邊微熹,街道清冷。
......
哐!
徐志平被鐵門打開的聲音驚醒,他睜開眼,眼球布滿血絲。
蓬頭垢面的許平志,面容與許七安有些相似,反倒是親生兒子的許新年,五官過于俊俏,與他倆迥異。
隔著一條走廊的對面牢房內,昏睡中的李茹渾身一震,隨之驚醒,她面容憔悴,臉上露出極度驚恐的表情。
夫妻倆隔著一道走廊相望,李茹凄然道:“老爺,我便是死,也不會進教坊司。”
她今年三十五歲,保養得當,是風韻極佳的美婦,即使在牢里擔驚受怕了五天,形容憔悴,依舊難掩那眉眼間的風情。
教坊司是什么地方?
是女人的煉獄。
傷痕累累的許平志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忽地熱淚縱橫:“夫人,是我對不住你。我們夫妻倆共赴黃泉,下輩子我給你做牛做馬補償你。只是可憐了孩子,還有我那侄兒。”
五天已過,迎接他的是開刀問斬,迎接加重女眷的是教坊司。除了李茹外,許家還有兩個閨女,一個年芳二八的長女,一個五歲的幼女。
她們蜷縮在牢房角落里,此時也被驚醒了。
五歲的幼女揉著眼睛,呢喃著“娘親”,她對自己的命令一無所知。
十六歲的少女坐起身,散亂的秀發襯著一張白皙的瓜子臉,小嘴薄而紅潤,眼睛大而有神,她的鼻子不像一般的女人那樣小巧,而是挺拔。于是就顯得五官特別有立體感,特別精致漂亮。
有種靜雕般的美感。
她下意識的往母親身邊靠,濃密的睫毛因為害怕輕輕顫抖。
幾名獄卒腰胯樸刀,大步昂揚的進來。
李茹眼里閃絕望和決然。
許平志雙手握緊柵欄,骨節蒼白,鋼牙緊咬,丟失稅銀,瀆職,他自認該死,但連累家中妻女,死不瞑目。
尤其幼女,年僅五歲,便要送去教坊司養著,人生一片黑暗。
為人父母,如何能甘心。
“許平志,隨我等出來,簽字畫押后就可以離開了。”獄卒打開牢門,沒有給他們上鐐銬,站在廊道,刀尾敲了敲柵欄,示意他們自己出來。
“許平志一生愛國忠君,滿門忠烈.....誒,你說什么?”許二叔懷疑自己聽錯了。
幾個意思啊?
“可以離開?你剛才說可以離開。”許平志一時間難以置信:“怎么回事,你們不是帶我出去斬首嗎。”
“不知道。”獄卒沒好氣道:“這是上頭的命令,想知道自己出去問。”
李茹茫然忐忑,牽著兩個女兒,一家人沉默的跟在獄卒身后,朝廊道盡頭走去。
“老,老爺....不會是騙我們的吧?”
“豈會如此兒戲。”許平志身上帶傷,走路一撅一拐,他也一頭霧水,有大難不死的喜悅,也有搞不清楚狀況的茫然。
李茹心里一動:“是新年,定是新年這幾日在外奔走,幫我們打點關系,才讓朝廷網開一面。”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激動道:“老爺莫要忘了,新年的老師,是元景18年的刑部侍郎。”
元景18年....都二十多年前了....許平志覺得不對,又想不出除此外,官場沒大靠山的自己還能指望誰。
“或許吧。”
“我就說咱們家新年是人中之龍,當年我讓他習武,你不答應,非要讓許七安那小兔崽子練武。”
“娘,兔兔好可愛,我想吃兔兔。”幼女仰起小臉蛋,啃著自己的小指頭,眼里寫著“饞”字。
“成天就知道吃....”脾氣躁的李茹下意識罵了一句,看著小臉臟兮兮的幼女,臉色隨即柔和,“乖,馬上就有兔兔吃了。”
許平志懶得跟她解釋‘你兒子沒有習武天賦’這件事。反正不管說多少遍,結發妻子都會自動忽略。
當媽的眼里,兒子永遠是最優秀的。
到了簽字畫押之處,許平志從府衙吏員手中接過筆,手指微微顫抖,簽完名字,按了手印,許平志感覺自己得到了某種升華。
就像深埋地底的種子鉆出幼苗,見到了陽光。
世界忽然變的如此美好,明明一個銅板都沒有多出來。
妻女則不需要署名,僅是按了手印。
許平志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拱手道:“這位大人,不知,不知為何免了我等罪過。”
李茹立刻看向吏員。
“案子破了,稅銀已經追回。”吏員回答。
“稅銀追回了?哈哈,好,好!該死的妖孽,竟敢劫我大奉稅銀。”
許二叔頗為振奮,笑完又覺得,依照大奉律法,稅銀固然追回,可他瀆職也是真的。
追回稅銀又不是他的功勞,朝廷怎么會免他死罪?
即使從寬發落,也是流放邊陲。
“許大人,這是你的官袍,收好了。”吏員將之前拔下來的八品武官綠袍奉上。
竟然還官復原職....許平志意識到不對勁了,邊接過官袍,邊沉聲道:“這位大人,可否為本官解惑?”
官袍在手,這聲本官說出口都有了幾分底氣。
按道理,就算免了死罪,也不該是官復原職。
“大奉律法規定,家中長輩有觸發律法者,子嗣可為父戴罪立功。”吏員說道。
“真的是年兒,老爺,年兒助朝廷追回了稅銀。”李茹喜極而泣。
“年兒....”許平志眼眶濕潤:“我的好兒子啊。”
吏員看了激動的夫妻倆一眼,“是你侄兒許七安,他助府尹大人破了稅銀案,人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