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夢中，我始終會問自己兩個問題：?
“我是誰？”?
“我在哪兒？”?
夢中的自己，經常坐在湖邊。溫暖的陽光將夏日照得爛漫，微風吹拂著湖水，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面，我看見了自己的模樣。但這并不重要，沒有什么要比失去姓名與自由更可悲的事情。倘若我在這里尋得人影，我便會問他：?
“嘿，你知道我是誰嗎？”?
“那……這是哪兒？”?
不可否認，那人定會認為我是個傻子，不折不扣的顯露出對方的高貴。可無論怎樣，我都要這樣問的。畢竟，我還未在這里見過誰，除了自己。?
通常在夢里想到這兒，我便會腳底一滑，被腳下的草坪滾落到湖邊，接踵而來的一陣狂風，將我吹進湖的中央。?
湖中央的水黑如墨色，粘稠的讓我喘不上氣。通常在這時便放棄了掙扎，等待自己醒來，回到現實中去。?
未亮透的天灰蒙蒙的，像蚊帳上布滿灰塵的蜘蛛網。屋外的涼意從一尺寬的矩形窗口刺進來，幾道鐵柵欄反射出銀白色的寒光，使得我將被子蓋緊蜷縮的身體。我小心地移動，快要散架的床當啷當啷響，它們相互碰撞，猶如上下打顫的牙齒，回蕩在僅有十平方米的水泥屋子里。?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微弱的光亮斜射而入，死氣沉沉的恐慌感，逐漸被生機代替。盡管如此，我仍能聞得出房間里散發的霉氣，濃重得蓋過了一切希望。?
人的求生欲望激發出無限種可能。一個人面對著不見天日的困惑，還有滿是霉氣的房間，我的求生欲望卻愈發強烈。我躲在被子里興奮著光明的到來，感受著雙眼瞳孔微妙的變化，這都是支撐我活下去的信念。?
終于，陽光完全的將房間照得通亮，我看見窗子內側的玻璃片碎落一大半。其中，還有幾片玻璃顫顫巍巍地立在那兒。?
雪亮的墻壁閃著銀光，就像夜空中的星星，此時陽光照在墻壁上，銀白色的雪霜逐漸褪去。?
“春天來了。”?
是的，又一個凜冽的寒冬悄然離去。我伸出手，將陽光攤開在手心，感受著它的重量，它的溫度，還有它的笑容，就像此時的我，在心里肆無忌憚地笑了，像個孩子一樣。?
待光亮充滿整個房間，凍得僵硬的身體開始有了知覺。我仔細地收拾好床鋪，收拾好碎落滿地的玻璃片，又重新坐回在床上，享受著陽光帶給我的愉悅。?
我不知自己是誰，也不知這是哪里，在我有限的零散記憶中，這里是我開始生活的地方。?
在我看來，這里像是一座偌大的城堡，城堡里居住著各式各樣的人，每一個人都睡在十平方米的房間里，做著天馬行空的夢想。偶爾會有一段時間，有一些人在這里進進出出，帶進來一些“放空思想”的失憶者。進來新人之前，總會有人得到準確的小道消息。于是大家伙紛紛停下手上的工作，爭取到距離近、看得清的位置，瞧瞧新來者滿臉的惶恐不安。?
大家歡呼雀躍，隨著車輪滾動聲音的靠近，一陣陣笑聲在城堡的廣場內回蕩。當然，對于新人來說，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我站在遠處望著他笨拙的身體向前扭動，身邊的伙伴便會伸長了胳膊，指著那人給我看：?
“嘿，新款式的掛件來了！”?
（二）
沒錯，這里的人就是了無生趣。每個人都不知自己的名字，也不知自己所在何處，但是對于絕大部分人來說，這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分幫分派的人們在這里生活，讓每一天變得跌宕起伏。可這里也有不可改變的規矩。吃飯的時間，睡覺的時間，上廁所的時間，吃藥的時間，還有干活的時間。只要能把重要的事情記得住，主要的人拎得清，你就能在這里生存下去。
從沒有人在乎過自己來到這里的緣由，起碼在我來到這到現在為止，還從未見過能與我聊到一起的人。我不相信自己是因為得了健忘癥，或是這里的幾位醫生所說的百年不遇的罕見病。于是我堅持記錄每天日常，在睡覺之前。
收拾好床鋪，打掃地面，在墻面上鋪滿顏色不同的紙張，是我必要堅持的事情。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會期盼神靈會保佑我，在明天的早晨，在陽光照在我的臉上之時，我會想起所有的事情。對于來到這里集體“失憶”的人來說，沒有什么比解開他們身上秘密更有趣的事情。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也是當務之急必要的事。
生活在這里的每一天，我都會想到這些事情。眼前的鐵柵欄，身后殘破的玻璃碎片，就像一個個冷血的囚牢。它們在不斷地提醒我不能忘記這些事情。
整理好內務，我就坐在床上，把該想的事情想個遍。在靠床的墻壁上，貼著一張時間表。紙張褶皺不堪，可我依然能看得清上面的內容。
7:00 ――起床
7:30 ――吃藥
8:00 ――吃飯
8:30 ――干活
11:00 ――休息
11:30 ――吃飯
12:00 ――休息
12:30 ――干活
16:00 ――休息
20:00――睡覺
總的來說，每日必不可少的吃飯，干活，睡覺。這張表是我剛來時遵守的規則，現在則經常會被改變作息時間。大家不定時吃藥，可能三天，也可能一周。不過，需要我們工作的地方也不是很多，嘗嘗因為提前完成工作量，大把的時間在屋外的空地上消遣。
“春天刷漆，夏天除草，秋天收割，冬天除雪……”
聲音從我對面傳來。我轉過身，看見一個人的側肩頂著鐵柵欄，深邃的雙眸在黑暗中看向這里。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你看，我們又活過來了！”
我沒有回應，只聽得他笑得愉快。
在這里雖然沒有親人，但可以交幾個朋友，否則你是活不過一個冬天的。幸運地是，我在這里交到了朋友，其中的一位，便是我眼前開懷大笑的這個人。
這里的人沒有姓名，可我能清楚地看見他的名字，他的名字被油漆粉刷在柵欄旁的墻上。
大家稱呼他“一號”。他不僅住在一號的房間里，而且在我所熟知的幾人中，一號是最早住進來的人，很多事情要比我知道得多。我在這里居住的時間不長不短，我很清楚：如果想要生活必須品之外的東西，也只有從他手里搞得到。
我必要提醒你的是，這里不是監獄，也不是醫院，所以能弄到東西絕非易事。我曾問過他這是哪兒，他回答過我：
“這里是提供我們必需品人們口中的‘收容所’”。
當他說出“收容所”三個字時，一絲寒氣從眼神中一閃而過。我試著感受眼神中的意味，在很長一段時間，只尋得到一個答案：
“復仇。”
（三）
一號短暫地笑聲過后，便朝我這里看，瞧得認真。
“怎么，還在想你叫什么名字呢？”
“是啊！”
“別想了，待會集合洗漱，等吃完飯，有你想的時間！”
我蹲下身子，從床底下掏出牙刷和即將用光的牙膏，并用毛巾將其卷好，塞進衣兜里。
這時，集合的鈴聲響起了。
我規矩地站好在靠墻的位置，等待著檢查人員將門打開。
四下安靜，我只能聽得到呼吸的聲音。每個人都像我一樣，乖乖地面對著鐵柵欄，正視居住在對面的人的頭。一號居住在我的對面，猶如另一個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像個完工的木偶。陽光在房間內通亮，把這里照得像個天堂，我看得清一號的臉，滄桑與智慧在臉上留下了痕跡，在他這個年紀，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倘若我到了他那個年級還在問現在相同的問題，那么我寧愿在這里生活一輩子。
終于，我聽到了有人朝這里走來，鞋底與水泥地間碰撞出當當作響的清脆聲。
一號突然在我面前做出一副滑稽的動作，模仿往日巡查醫護人員的舉止步態。我連忙擺手，示意他快停下，可一號沒有理會我的意思，繼續做著動作。我聽見大門上鎖頭的聲音被打開，立馬老實地站好，再次用眼神示意一號快停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閉上了眼睛，頓時，熱氣從腳底漫步全身，一股熱氣涌至頭頂，汗珠掛滿額頭，冒出尖來。我不敢睜開眼睛，并控制住自己搖晃的身體。
“一號！”
“到！”一號底氣十足地回應道。
“非常好！”這時，我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站在一號的面前。他背對著我，從懷中掏出折角的本子，隨手拿起筆在本子上畫了個勾的動作后，示意身邊的人將門打開。”拿好你的東西，快去快回！”一號聽到后，便第一個從這里離開。
穿白大褂的這個男人做好標記后，四下瞧了一圈，最后將眼睛定在我這里。而此時我還精神未定，不知為什么。竟然被一號的所作所為嚇個半死。
隨后，他便朝我這里走來。我忍住內心的忐忑，感覺得到他走到我的對面，用詫異嚴肅的眼神看著我，稍縱即逝，他身上的嚴肅感便很快消失殆盡。
“二號。”他靠近我的耳邊，說出我的名字。
“到！”我立馬回應。
他繞著我走一圈，笑著疑惑：“怎么，昨晚做了什么夢？”
“沒，沒有，就是有點想上廁所。”
我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見他做好了標記，想對我說什么，想了想后，便止住了。“檢查完畢，下一位。”
終于，我順利地通過了檢查，靠著墻邊，低頭看著腳尖飛快地走，什么都來不及想。待走過一個拐角后，我卸下所有的緊張感，靠著墻根休息，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剛剛那男人本可以揪著我的異樣繼續詢問下去，可為什么放棄了。此時我已經沒有精力去想。
一號總是會做出令我大吃一驚的事情，哪怕每一次都把我嚇個半死。我多次和他說不要太胡來，可他總是輕蔑地一笑，并對我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沒事，好戲還在后頭呢！”
一邊想著，一邊向洗手間走去。我站在洗手間內一塊鏡子前，看見了自己的蒼白的面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塌濕，一股熱氣從肩膀上蒸騰而出，臉上的汗珠沁濕了睫毛，我緊忙打開水龍頭胡亂地洗把臉，冷水瞬間從水龍頭噴涌而出，打在臉上已感不到麻木與抽動。
陽光很足，很快將我的衣服曬干。洗好漱后，便趕著去吃飯。
飯盤端在手上尋到了一絲安全感。首先。我要尋得到一個能吃飯的位置，盡管眼前的空位那么多，可沒有一個是屬于自己的。于是，我走向很遠處，一個屬于自己固定的位置，它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這時，我看見一個人坐在了我的位置上，而這個人的身影，我已經很熟悉，他就是一號。
（二）
沒錯，這里的人就是了無生趣。每個人都不知自己的名字，也不知自己所在何處，但是對于絕大部分人來說，這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分幫分派的人們在這里生活，讓每一天變得跌宕起伏。可這里也有不可改變的規矩。吃飯的時間，睡覺的時間，上廁所的時間，吃藥的時間，還有干活的時間。只要能把重要的事情記得住，主要的人拎得清，你就能在這里生存下去。
從沒有人在乎過自己來到這里的緣由，起碼在我來到這到現在為止，還從未見過能與我聊到一起的人。我不相信自己是因為得了健忘癥，或是這里的幾位醫生所說的百年不遇的罕見病。于是我堅持記錄每天日常，在睡覺之前。
收拾好床鋪，打掃地面，在墻面上鋪滿顏色不同的紙張，是我必要堅持的事情。
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會期盼神靈會保佑我，在明天的早晨，在陽光照在我的臉上之時，我會想起所有的事情。對于來到這里集體“失憶”的人來說，沒有什么比解開他們身上秘密更有趣的事情。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也是當務之急必要的事。
生活在這里的每一天，我都會想到這些事情。眼前的鐵柵欄，身后殘破的玻璃碎片，就像一個個冷血的囚牢。它們在不斷地提醒我不能忘記這些事情。
整理好內務，我就坐在床上，把該想的事情想個遍。在靠床的墻壁上，貼著一張時間表。紙張褶皺不堪，可我依然能看得清上面的內容。
7:00 ――起床
7:30 ――吃藥
8:00 ――吃飯
8:30 ――干活
11:00 ――休息
11:30 ――吃飯
12:00 ――休息
12:30 ――干活
16:00 ――休息
20:00――睡覺
總的來說，每日必不可少的吃飯，干活，睡覺。這張表是我剛來時遵守的規則，現在則經常會被改變作息時間。大家不定時吃藥，可能三天，也可能一周。不過，需要我們工作的地方也不是很多，嘗嘗因為提前完成工作量，大把的時間在屋外的空地上消遣。
“春天刷漆，夏天除草，秋天收割，冬天除雪……”
聲音從我對面傳來。我轉過身，看見一個人的側肩頂著鐵柵欄，深邃的雙眸在黑暗中看向這里。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你看，我們又活過來了！”
我沒有回應，只聽得他笑得愉快。
在這里雖然沒有親人，但可以交幾個朋友，否則你是活不過一個冬天的。幸運地是，我在這里交到了朋友，其中的一位，便是我眼前開懷大笑的這個人。
這里的人沒有姓名，可我能清楚地看見他的名字，他的名字被油漆粉刷在柵欄旁的墻上。
大家稱呼他“一號”。他不僅住在一號的房間里，而且在我所熟知的幾人中，一號是最早住進來的人，很多事情要比我知道得多。我在這里居住的時間不長不短，我很清楚：如果想要生活必須品之外的東西，也只有從他手里搞得到。
我必要提醒你的是，這里不是監獄，也不是醫院，所以能弄到東西絕非易事。我曾問過他這是哪兒，他回答過我：
“這里是提供我們必需品人們口中的‘收容所’”。
當他說出“收容所”三個字時，一絲寒氣從眼神中一閃而過。我試著感受眼神中的意味，在很長一段時間，只尋得到一個答案：
“復仇。”
（三）
一號短暫地笑聲過后，便朝我這里看，瞧得認真。
“怎么，還在想你叫什么名字呢？”
“是啊！”
“別想了，待會集合洗漱，等吃完飯，有你想的時間！”
我蹲下身子，從床底下掏出牙刷和即將用光的牙膏，并用毛巾將其卷好，塞進衣兜里。
這時，集合的鈴聲響起了。
我規矩地站好在靠墻的位置，等待著檢查人員將門打開。
四下安靜，我只能聽得到呼吸的聲音。每個人都像我一樣，乖乖地面對著鐵柵欄，正視居住在對面的人的頭。一號居住在我的對面，猶如另一個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像個完工的木偶。陽光在房間內通亮，把這里照得像個天堂，我看得清一號的臉，滄桑與智慧在臉上留下了痕跡，在他這個年紀，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倘若我到了他那個年級還在問現在相同的問題，那么我寧愿在這里生活一輩子。
終于，我聽到了有人朝這里走來，鞋底與水泥地間碰撞出當當作響的清脆聲。
一號突然在我面前做出一副滑稽的動作，模仿往日巡查醫護人員的舉止步態。我連忙擺手，示意他快停下，可一號沒有理會我的意思，繼續做著動作。我聽見大門上鎖頭的聲音被打開，立馬老實地站好，再次用眼神示意一號快停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閉上了眼睛，頓時，熱氣從腳底漫步全身，一股熱氣涌至頭頂，汗珠掛滿額頭，冒出尖來。我不敢睜開眼睛，并控制住自己搖晃的身體。
“一號！”
“到！”一號底氣十足地回應道。
“非常好！”這時，我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站在一號的面前。他背對著我，從懷中掏出折角的本子，隨手拿起筆在本子上畫了個勾的動作后，示意身邊的人將門打開。”拿好你的東西，快去快回！”一號聽到后，便第一個從這里離開。
穿白大褂的這個男人做好標記后，四下瞧了一圈，最后將眼睛定在我這里。而此時我還精神未定，不知為什么。竟然被一號的所作所為嚇個半死。
隨后，他便朝我這里走來。我忍住內心的忐忑，感覺得到他走到我的對面，用詫異嚴肅的眼神看著我，稍縱即逝，他身上的嚴肅感便很快消失殆盡。
“二號。”他靠近我的耳邊，說出我的名字。
“到！”我立馬回應。
他繞著我走一圈，笑著疑惑：“怎么，昨晚做了什么夢？”
“沒，沒有，就是有點想上廁所。”
我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見他做好了標記，想對我說什么，想了想后，便止住了。“檢查完畢，下一位。”
終于，我順利地通過了檢查，靠著墻邊，低頭看著腳尖飛快地走，什么都來不及想。待走過一個拐角后，我卸下所有的緊張感，靠著墻根休息，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剛剛那男人本可以揪著我的異樣繼續詢問下去，可為什么放棄了。此時我已經沒有精力去想。
一號總是會做出令我大吃一驚的事情，哪怕每一次都把我嚇個半死。我多次和他說不要太胡來，可他總是輕蔑地一笑，并對我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沒事，好戲還在后頭呢！”
一邊想著，一邊向洗手間走去。我站在洗手間內一塊鏡子前，看見了自己的蒼白的面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塌濕，一股熱氣從肩膀上蒸騰而出，臉上的汗珠沁濕了睫毛，我緊忙打開水龍頭胡亂地洗把臉，冷水瞬間從水龍頭噴涌而出，打在臉上已感不到麻木與抽動。
陽光很足，很快將我的衣服曬干。洗好漱后，便趕著去吃飯。
飯盤端在手上尋到了一絲安全感。首先。我要尋得到一個能吃飯的位置，盡管眼前的空位那么多，可沒有一個是屬于自己的。于是，我走向很遠處，一個屬于自己固定的位置，它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這時，我看見一個人坐在了我的位置上，而這個人的身影，我已經很熟悉，他就是一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