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呼...”
“呼....”
呼息聲變得越來越急促,寧青從黑暗中驚醒,冷汗不斷地從毛孔中冒出,悄悄劃過發梢滴落在白色的背心上。
后背早在睡夢中被汗水浸濕,同時浸濕的還有身下的被褥。
將身旁的電筒打開,燈光在周圍來回掃蕩,確認身處帳篷中后才微微安心。
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空氣,平復著起伏不定的胸膛。
“還好只是一個夢...”
“只是頻率越來越快了。”
他這個噩夢并不是第一次夢到,早期時候,一個月半個月都不一定能夢到一次,現在每隔一兩天就出現。
這是個很不正常的夢境,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因為記不住整個過程發生了什么。
對很多人來說,一個噩夢能不記得自然是件好事,但對于他來講卻是件壞事。
他從小有超憶癥,記憶力遠超常人,如果鳥瞰一座城市,可以將城市的每一處細微地方記錄下來。
上到行人車馬,下到穿街走巷的商販,都可以做到分毫不差。
而在睡夢中,超憶癥似乎失去了作用。
每每從噩夢中驚醒,事后又將整個夢境遺忘得七七八八,回憶不起來自己是怎么被驚醒的。
只會記得那是一間白色的房子,一間白到能給他帶來恐懼的房子,至于其它的東西則是印象全無。
他曾一度懷疑是超憶帶來的后遺癥,他訪遍名醫教授,但得到的診斷結果大同小異。
身體狀況良好無異常狀況。
最后,在一位教授建議下去咨詢了一位心理界大拿。
心理醫生推薦的恢復項目幾乎全都嘗試過一遍,兜兜轉轉幾個月,一切又回到原點,該來的還是會來,該做的噩夢一次也不會遲到。
這時,旁邊的收音機傳來一陣嘈雜的電流聲。
嗞~
嗞~
“近日,制造‘鄰居滅門案’的兇手萬昆和姚思蓮夫婦逃竄至湛城,望廣大市民朋友盡量減少夜間出行時間,睡前關好門窗不要給壞人有可趁之機,如若發現可疑人物請務必第一時間聯系當地警方。”
“啪!”
寧青沒等收音機播報完訊息,直接按下開關讓它閉嘴,帳篷內也瞬間安靜下來。
這個收音機自從被他買回來后一共響了兩次。
一次是前幾日播報“偽裝自殺案”的涉案嫌疑人逃竄至湛城的消息,另一次則是剛剛這條。
從來沒聽到過任何有趣的事情,不是兇手就是涉案嫌疑人。
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早上6點。
現在是十一月份,晝短夜長,天還沒完全亮,他不想繼續攤著,索性便開始起身洗漱,畢竟待會還要趕車。
從背包中拿出牙膏在牙刷上抹了一點,取出一瓶礦泉水便鉆出了帳篷,站在天橋底下開始刷牙。
沒錯,昨晚他便是在城里一座立交橋底下搭的帳篷,而不是什么深山老林。
這個時間點,街上還沒有多少行人,自然不用擔心會突然躥出來一位大媽,然后指責他影響市容。
一邊刷牙腦袋還一邊亂晃,將周遭的環境盡收眼底。
馬路對面是一家連鎖酒店,旁邊還有一些24小時便利店和商鋪。
“唔...煎餅果子?!”
“不錯,刷完牙剛好還能吃上一頓熱乎的早餐。”
洗漱完畢后迅速將帳篷和一些雜七雜八的物品收拾好,背上旅行包便向煎餅果子攤走去。
沒多久,一份新鮮出爐的煎餅果子和熱乎的豆漿便送到他手上。
從口袋里摸出厚鼓鼓的錢包,翻找幾次后才現沒有零錢,只好從一堆厚厚的百元大鈔中抽出一張遞給小攤老板找開。
“舒服!”
一頓狼吞虎咽后,寧青滿足地擦了擦嘴角。
此行的目標地是一座荒島,與司機約好的出發時間是九點半,現在距離發車時間還早,不著急趕路,所以打算一路步行到約定地點。
......
小巷的路口處,一輛老舊的小巴停在那里。
一群乘客或坐在車廂內,或站在車外的空地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
突然,一聲極其不耐煩的男音沖著車頭的司機喊道:“師傅,眼看時間快到了,你什么時候才能發車?”
司機是個圓臉的小胖子約莫二十七八歲,長得很有喜感,也很有福氣。
平時是個性格極好的老實人,面對乘客的質問不禁苦笑著回答:“這不是還有一個人還沒到嘛,您再耐心等等如何。”
“你半個小時前也是這么跟我說,可所有人都到了就他沒到,總不能讓我們都干等著他吧?”
“哎呦,您放心,我這邊剛給他打過電話,兩三分鐘內肯定到,不會讓您久等。”
“得了,別給我整這些有的沒的,反正九點半一到,我可不管那人來沒來,反正你要按時給我發車,不發車就得給我退錢。”
“放心,發,時間一到肯定發,不然就照您說的辦。”
“行了,老公你先消消氣,本來是出來散心的,生這么大氣不值當,司機大哥賺個辛苦錢也不容易,別難為他了,到點了還不來咱們再說。”
車廂里,一位婦女勸說坐在身邊的丈夫,顯然剛剛咄咄逼人的正是此人。
“哎,謝謝大姐您體諒。”
tui!
王廣生可謂苦不堪言,真想口吐芬芳,一口濃痰呸在這對狗男女臉上。
丈夫穿著西裝皮鞋,發蠟抹得油光锃亮的,帶著一副眼鏡斯文的樣子,沒想到卻是這么個難以相處的人。
他老婆更不是東西,剛剛那句話看似在為他開脫,實際上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什么叫到點了還不來咱們再說?
意思是到點了還不發車這事就沒完,到時候不得折騰死他王廣生。
聽聽,這是人話嗎!
好一對狗男女!
王廣生心想著自己跑個黑車賺點小錢容易嗎,不僅受氣,而且還是男女混合雙打那種。
這年頭顧客都是上帝,打不得罵不得,只能順著來。
唉!他現在只期望那個乘客能按時趕來。
正當王廣生想著這些雜七雜八的問題時,忽然發現不遠的巷子拐角處走來一個背包客,還沖自己招了招手。”
“是王師傅嗎?”
“對對對,是我,穆先生吧?可算等著你了,快過來吧,差你就發車了!”
寧青聽到司機這么一說,便明白自己是最后一個,也不好意思讓眾人久等,三步并作兩步迅速走過去。
車里坐著一對夫婦,車外還站著四個人。
一名十八九歲的獨行少女,一名二十歲出頭的獨行青年。
最后一對是還在閑聊的男女,看年齡差距應該是對父女。
“因為我的原因讓各位久等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寧青上來就將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雙手合十,先給眾人道一聲對不起。
雖然事實上自己是踩著時間點趕來并有沒有遲到,但不管怎么說總歸是最后一個,多多少少都讓別等了些時間。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先道個欠,不至于讓車上的旅途變得尷尬。
“多大點事。”獨行青年笑著應了一句,顯然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旁邊的中年男子也是爽朗回應道:“不礙事,我們也不差這點時間,再說了你也是在約定的時間內抵達。”
中年男子旁邊的年輕女子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唉,大叔你是背包客嗎,真帥氣!”獨行女生蹦蹦跳跳的躥到寧青身邊,語氣驚訝。
“我看著有這么顯老嗎,今年可才24!”
“大叔你有這么年輕?看著不像唉!”
“可能是我最近沒怎么刮胡子,看起來有些滄桑...”
“還不上車等著吃午飯?”不耐煩的聲音從西裝男口中傳出,打斷了眾人的交談。
沒人出口反駁,自然也不會引發亂七八糟的口角之爭。
“那我們車上聊。”
父女倆人禮貌性的朝寧青打個招呼便先行上車落座。
寧青回了一聲好,便有些無奈的摸摸鼻子。
剛剛西裝男的火氣明顯是朝自己發的,因為喊話的時候一直看著自己。
我招你惹你了?
寧青感覺挺莫名其妙的,但也沒太在意,隨后也跟在眾人的身后上車。
只不過等他經過西裝男夫妻時,西裝男重重的從鼻孔中哼出一口氣,似乎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寧青看在眼中聽在耳里,但腳步卻沒停留,渾然裝作沒聽到,徑直到走到車廂最后一排,在靠窗的角落里坐下。
“大叔,我坐這里你不介意吧?”
獨行女生不等寧青回答直接坐下,然后開始系安全帶,動作行如流水一氣呵成。
“我...不介意。”
他其實很想說自己非常介意,但轉頭一想發現自己也沒什么好的理由拒絕,而且對方也已經坐下,再說拒絕不太合適。
“大伙都系好安全帶哈,沒啥事那我就發車了。”
司機王廣生朝車廂內的乘客喊了一嗓子,發現無人回話也不介意,隨后一腳油門轟下朝著目標方向駛去。
“大叔,你想不想知道那兩人為啥對你沒好氣?”
沒等小巴車開出市區,小丫頭開始耐不住性子強行跟寧青聊了起來。
“不想!”
“哇,大叔,你一點好奇心都沒有的嗎?”
“沒有!”
寧青的回答果斷而又堅決,這小丫頭一驚一乍的,活脫脫一個中二少女,只要敢給她接話的機會,她就能把你聊到崩潰。
而他現在只想安靜的欣賞沿途風景,沒有與人交談的心思。
況且答案早已猜到,他之前從未與這對夫妻謀面,所以談不上有什么舊怨或者得罪過他們,無非是自己剛剛讓他們等了不少時間。
這種情況下有點怨氣也很正常,他還不至于把這點事放在心上。
對付西裝男夫妻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搭理他們,興許這件事也就這么過去了,要是為了這事和對方置氣,搞不好自己還會被對方折騰到懷疑人生。
以他這樣怕麻煩的性格何必給自己惹一身騷氣。
“唉,大叔你這樣很無聊唉!”
小丫頭見寧青跟個木頭似的沒搭理自己,頓時有種自己的好意喂了豬的感覺,只好專心玩起手機。
一個小時后,小巴車晃晃悠悠的離開了鬧市,行駛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
期間,小丫頭也沒再主動找過寧青聊天,也因此讓他享受了一段安靜的旅程。
“大伙都是去白沙島的,這一去一返下就得后天才能趕得回市區了,既然大伙要在一起共度兩天一夜,不如做個自我介紹,這樣都能熟悉點。”
沒人接話王廣生也不覺得尷尬,接著樂呵道:“那就先從我自己開始吧。”
“我叫王廣生,平時靠著載人拉客營生,大伙可別笑,我這車雖然不咋地,但要論對白沙島的熟悉程度,還沒幾個人能比得上我。”
“我可是白沙島本地人,基本上每年都會遇上幾批想去島上探險散心的旅客,所以說,坐我的車準沒錯。”
王廣生話音剛落,旋即被小丫頭迫不及待的接上:“我!我!我!我叫楚小荷,是個高三學生,因為明年就要參加高考了,所以趁今年還有空就出來溜達一圈,嘿嘿~”
楚小荷的自我介紹還不算完,傻笑過后繼續說道:“我的擇偶標準就是我旁邊的大叔啦!!!”
聽到這里,眾乘客的腦門上不約而同的浮現幾條黑線,王廣生手一抖差點沒握住方向盤,老司機的稱號險些離他遠去。
坐在旁邊的寧青更是不知道說些什么好,這哪跟哪,這是做自我介紹還是來相親?
而且能不能別什么事都帶上我?
如果有機會見到楚小荷的父母,他肯定會鄭重的向他們建議,你們女兒的中二病太深已無可救藥,只能回爐重造。
不,直接掐死再生一個會更劃算點!
原本寧青并不準備給自己來一段自我介紹,只是都被楚小荷提到了,再當木頭顯然有點當眾扎小丫頭心的感覺。
雖然楚小荷這丫頭看起來沒心沒肺的。
所以只好無奈開口:“穆白,大家也都看到我身邊的背包了,我跟很多驢友一樣,是個喜歡滿世界到處瞎逛的人。”
有了楚小荷和寧青的帶頭,其余幾個就算原本不想做自我介紹的乘客也不得不開始自我介紹起來。
畢竟大伙都介紹了自己,而你卻不開口,是想吃瓜呢還是想看猴?
“我叫張正國,是一名語文老師,旁邊是我的女兒張梅。”
“我叫林遇,攝影系的大三學生,這次是出來采風。”
“馮候,上市企業的高管,旁邊這位是我的妻子柯麗。”
所有人的介紹除了內容不同,其它方面基本與寧青無異,簡單且毫無誠意。
“王師傅你既然是本地島民,不如跟我們說說白沙島是怎么變成毫無人煙的荒島唄?”林遇一邊擺弄著手上的相機,一邊向王廣生提議。
“對呀,跟我們講講唄,我在網上看的那些資料,又是有臟東西又是嘛的,都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這你們可就問對人了,白沙島上還真沒幾件我不知道的事情。”王廣生臉不紅心不跳的吹著牛皮。
“其實白沙島的荒廢來由沒有網上說得那么玄乎,現在什么時代了,哪來的這么多神神鬼鬼。”
在王廣生生講述時,寧青雖然眼睛看著窗外,但耳朵卻一直豎著,畢竟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荒島,說不好奇那是假的。
隨后便逐漸了解到荒島的由來。
不外乎是島上人口少,距離市區又有六七個小時路程,沒修水泥路也沒通電,又沒可供開發的資源,青壯一輩都到大城市里拼搏闖蕩,島上只剩一些老弱婦孺。
沒過幾年,去世的去世,搬遷的搬遷,慢慢成了一座無人居住的荒島。
“雖說現在變成荒島,可每年到島上來玩的人倒也不少,光你們就是我今年接待的第三批。”王廣砸吧下嘴,接著道:“也不曉得這荒島有啥好玩,可能是你們大城市里的人跟我們小地方的人想法不一樣,用網上的話來說叫獵什么來著...”
“獵奇?”林遇接話。
“對對對,獵奇探險!”
王廣生還在滔滔不絕的講述著荒島歷史,思想跳脫的楚小荷卻轉到另外一個話題上。
“師傅,你最近有沒有關注新聞呀?”
“咋了?”
“我看新聞上說,最近有好幾個殺人犯都逃到湛城了。”
“小姑娘你還別說,這事我覺得挺奇怪,尋思著咱湛城也沒啥特殊,怎么一個個殺人犯都要往這邊跑!”
“那師傅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就躲在荒島上呀?”
“咳,我說你這小姑娘,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廣生笑道:“別的地方我可不敢說,但躲在白沙島基本不可能。”
“你想,這去白沙島的路只有一條,還得過橋,要是被發現那可不就成了甕中捉鱉!”
“再說了,島上現在除了荒村就是古宅,毫無人煙的連找口吃食都難,小姑娘你放一百個心吧。”
“有道理哦...”楚小荷模樣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接著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蹦出一句:“師傅你說殺人犯他們會不會藏在車上?”
聞言,王廣生驚得雙手打滑,車頭猛地往灌木叢沖去,反應過來后連忙握緊方向盤才拉回大路。
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一陣后怕,剛剛不止是老司機這個稱號要離他而去,連美好的生活也差點離他而去。
車廂內所有的乘客都驚愕的轉頭看向楚小荷,連寧青聽到這句話也是身體一顫。
楚小荷似乎沒有察覺到眾人神態,也沒打算放過寧青,眨巴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沒心沒肺的向他詢問:“大叔,你覺得我猜得對不對?”
對?
對你個頭...
寧青下意識地挪挪身子,讓自己離對方遠點,一點也不想說話。
見楚小荷還要繼續開口,連忙伸手捂住她嘴巴,并對車廂內的乘客道:“小姑娘不懂事愛瞎說,大家別放在心上。”
“小姑娘,管好你的烏鴉嘴,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沒心臟病也得被你嚇出心臟病來。”柯麗臉色不太好,言語刻薄。
寧青沒敢松手,生怕楚小荷忍不住懟回去。
好在這種情況沒有發生,柯麗罵了幾句也安靜下來。
確定不會再發生什么幺蛾子,他才敢慢慢松開捂住楚小荷嘴巴的手。
神經大條的楚小荷似乎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朝寧青可愛地吐了吐舌頭,略帶歉意。
寧青突然覺得自己心好累,明明自己跟她一點都不熟,為什么每次有事情都要帶上自己。
你是神探狄仁杰還是偵探福爾摩斯?
沒看到各個方向傳來殺人般的目光?沒仇也要變有仇。
其實不止是柯麗,車內乘客的臉色都不好看,提什么不好非要提這茬。
好好的一個散心旅程結果被一句話搞得提心吊膽。
沒猜對還好,要是猜對了,接下來的旅途可就有樂子了。
經過這一茬后誰也沒了聊天的心情,車廂里的氣氛也開始變得詭異與壓抑起來。
一路無人攀談,車上氣氛很是微妙,小巴的車速在崎嶇不平的土路漸漸慢了下來。
在王廣生提醒下,寧青才知道是到了橋頭,橋的另一邊的是此行的目的地白沙島。
橋長四點多公里,橋體老舊,看得出有些年頭沒進行過翻修。
別看小巴走土路老是搖搖晃晃,但在橋上行駛時還算是頗為平穩。
海風透過車窗溫柔地撫摸著乘客們的臉頰,荒島綠綠蔥蔥的輪廓也近在眼前,別具異樣風情。
當他們以為苦悶的車程即將結束時,意外卻悄然發生。
車子熄火,停在了橋中間。
王廣生反復打火嘗試將小巴重新啟動,然而,哪怕他急得滿頭大汗也無濟于事,車身始終未曾挪動半步。
車上的乘客多多少少瞧出不對勁,性子急的馮候直接詢問道:“怎么了這是?車子還能不能開?”
王廣生抬手擦擦頭上的汗水,連忙安慰:“車子出了點小毛病打不著火,您也知道我這車子比較舊,偶爾出點小毛病也是正常的事情,待我下車看看是什么狀況。”
“那王師傅你快點,不然天黑了。”張正國看著漸漸暗下的天空,不由催促。
“好,那大家先別急,要不在車上等我幾分鐘,或者下來吹吹海風也行。”
王廣生應了一句話后連忙起身下車,檢查起車子狀況,但沒多久又回到車上。
林遇見王廣生去而復返,還以為車子已經修好,連忙尋問:“王師傅,車子修好了?還能開嗎?”
“發動機旁邊的一組線路被燒壞了。”王廣生嘆了口氣,神色懊惱。
他一下車就發現車頭有煙霧冒出,心里頓時就有不祥的預感,等打開擋蓋后,發現引擎周邊的一組線路已經燒成黑炭,煙霧便是從那里冒出。
“還能修好嗎?”
“沒法修,車上沒工具,就是有工具我也修不好。”王廣生面帶苦笑。
柯麗一聽小巴沒法開了,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頓時讓她有些急眼:“那你說怎么辦?打個電話再叫輛車來接我們?總不能讓我在這干等著吧!”
這時,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緊隨其后。
“阿姨,我們可能連電話都打不出去,一個小時前我手機就沒有信號了...”
楚小荷一路上都在玩手機,早前便發現手機信號消失很久,只是不太確定其他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所以語氣中略帶遲疑。
聞言,眾人紛紛掏出手機。
“還真是...沒信號!”
“你手機有沒有?”
“我也沒有。”
“怎么會這樣...”
“那現在怎么辦?”
眾人議論紛紛,沒人注意到盯著屏幕的王廣生臉色越來越差。
“我這里還有個更壞的消息,氣象臺在三個小時前給我發來短信......”
“16級超強臺風‘艾麗莎’要在今晚登陸白沙島.....”
小巴本來就是一輛上了年頭的老舊車輛,行駛中出現問題不是什么難以接受的事情。
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離市區已經很遠,運營商沒在偏僻的荒島上建立信號塔也說得過去。
但16級超強臺風今晚要登陸白沙島是什么鬼?
16級超強臺風是什么概念?
臺風,亦稱颶風。
16級超強臺風中心風速可達51—56米/秒,相當于一輛小汽車以200公里/小時左右的速度奔馳,能夠造成毀滅性的破壞。
它可以將大樹攔腰截斷或連根拔起,磚木結構的房屋都有可能摧毀,瘦一點的人還能享受在天上飛的VIP待遇。
也就是說,假如寧青他們一直待在小巴上,等臺風來臨時,連人帶小巴分分鐘掀飛到海底。
如果說車子壞了手機沒信號,頂多算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那現在加上臺風,等于你不但要在破屋子里淋一夜雨,不僅淋著淋著屋子塌了、垮了,而且還會被壓在廢墟下面。
他們現在就屬于這種情況。
一開始在王廣生說完時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后也不是第一時間想法子脫身,而是一臉質疑,西裝男夫婦尤為其最。
馮候滿臉不信的大聲質疑道:“不可能,我怎么沒收到氣象臺短信?又是線路燒毀車子沒法開,又是臺風今晚要來,有這么巧的事?”
夫唱婦隨,自然也少了柯麗的幫腔。。
“就是,哪有這么巧的事,該不會是你知道這里沒信號,故意把我們帶到這種地方然后假裝車壞了,讓我們在荒郊野外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王廣生原本就是賺個辛苦錢,一聽這殺人誅心的話還得了,急得滿頭冷汗,連忙組織語言解釋:“大哥大姐,你說我把車弄壞跟你們一起留在這里對我來說能有啥好處!”
“啥好處?我以前在網上經常看到有本地人宰客的新聞,你這黑車跟他們一樣就是想訛我們錢!”
“我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現在還不是你說了算,坐地起價!”
“我跟你講,你最好是現在送我們回去,想從老娘兜里扣出一個子的門都沒有!”
柯麗氣都不帶換的連連炮轟好幾句回去,她心里非常篤定這司機想坑自己錢。
王廣生想繼續開口解釋,結果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直接急得腦袋缺氧。
這時,張正國突然站出來幫他解圍:“我看王師傅從頭到尾也沒跟我們提過多要錢的事,繼續爭論下去也不是個事,要不這樣,王師傅你手機借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王廣生這會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先把手機遞過去。
張正國瞅了兩眼,心中便有了定論:“我剛看了下,氣象臺消息確實是官方推送過來的,馮太太你也可以看看,應該做不了假。”
柯麗接過手機一瞅,發現消息確實是氣象臺官方推送過來,不似作假,不過還是有些嘴硬:“消息的發送時間是在三個小時前,他當時為什么沒有提醒我們?”
王廣生先是感激的看向張正國,接著苦笑道:“大姐,這事你真不能怪我,當時正在開車也沒時間看手機!”
“那現在怎么辦?”柯麗也知道自己誤會了對方,語氣不免弱了幾分不再咄咄逼人。
“手機借我看看。”
從整件事情突發到現在,一直沉默的寧青終于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手機在眾人手中輾轉,不消幾秒便遞到寧青手上,看幾眼后便起身還給王廣生,然后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走出車廂。
下車之后直接檢查起車子線路。
線路膠皮燒毀得發黑,一坨坨的黏在一起,銅制的線芯直接暴露在空氣中,散發著一股難聞的焦臭味。
寧青揮手吹走熱氣,心中很快得出結論,這不像是被人動過手腳的樣子,應該是發動機過熱引起的線路燒毀。
當然,他不能百分百確定就是普通的車輛故障,也不排除有人動過手腳,只不過要滿足這種情況的條件非常極限。
不但要提前對線路做好手腳,還要確保線路是在離開手機信號接收范圍后才開始燒毀。
燒毀得太早或太晚都不行,如果線路太早燒毀手機還能接收到信號,想辦法打電話自救肯定沒問題,線路燒毀太晚搞不好大伙都到了目的地。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線路燒毀這種事情一個不小心,搞不好會引起車輛自燃導致爆炸什么的。
因為完成整個過程需要非常恐怖的計算能力,所以他并不認為人有人會花這么大的心思布一個局。
從一連串的事情開始發生時,他自己本身想法其實是和柯麗差不多,覺得是黑車司機想搞事情。
可經過一番排查后,他只能老老實實接受自己命太衰的事實,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能遇上。
扭身返回車上,向王廣生詢問:“我們現在的位置離島上村莊還有多遠?”
“走得快的話大概需要3個小時多一點。”王廣生轉念一想便明白他的打算,稍作思考就估算出大概需要花費的時間。
寧青看了看腕表,二話不說背起行李包立即離開車廂,往荒島方向徒步而去。
“哎,大叔你去哪,等等我!”楚小荷連忙帶上背包跟著跑出車廂。
張正國見此情況也扭頭對女兒說了一句:“我們也跟上。”
“不是,你們一個個怎么回事,要干嘛?”
柯麗一臉懵圈,顯然還沒弄明白現在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一個個都在往車外跑。
“別廢話,趕緊收拾東西,再不走臺風馬上要來。”馮候后知后覺,總算明白眾人的打算。
林遇不甘落后,與馮候夫妻先后下車。
王廣生看著轉眼間變得空蕩蕩的車廂,神情一陣呆滯,回過神后連忙打開后備箱把食材提上。
他看著陪伴自己多年的愛車只能狠狠地咬緊牙根。
車子可以棄,但面對荒島和超級臺風的雙重困難情況,沒有吃食絕對會很難熬。
寧青沒在原地等眾人都收拾好再一起出發,而是獨自一人不管不顧的悶頭前行。
“大叔你走這么快干嘛!等等我,讓我喘口氣!!!”
寧青在前面走,楚小荷在后面追,才跑沒多遠就開始氣喘吁吁,顯然平時也不是個經常運動的主,不過總算是追上了。
寧青腳步不停,只是稍稍扭頭看了眼對方,提醒一句:“我趕路的速度很快,你不一定跟得上,應該跟著他們走你才不會掉隊。”
“我才不跟他們一起,他們太無聊了,會把我憋死的,還是覺得跟大叔你走更有趣。”
“大叔,你還沒告訴我為啥不往回走還要往荒島的方向走呢?”
“大叔...大叔...”
寧青用看智障一樣的眼神看向楚小荷,覺得回答這種問題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這不是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的問題嗎!
但轉念又想想,楚小荷這姑娘身上好像已經中二到只有傻乎乎這個優點,這么復雜的問題確實有點難為她。
“市區到荒島的距離按照正常行駛的車程需要六到七個小時,實際上因為小巴車動力和道路關系,我們花費了更多的時間,九點半發車到現在五點多,花了八個小時的車程才堪堪到達車輛報廢的位置。
不管是理想中的六七個小時車程也好,還是實際上的八個小時車程也罷,都不是靠兩條腿就能追上的,起碼要走兩到三天才能回到市區。
現在將近晚上六點,根據氣象臺推送的信息,臺風是深夜11點出頭登陸,也就是說我們只有5個小時的趕路時間。
往回走不太現實,唯一的選擇是往島上走,至少島上還有建筑物可以讓我們遮風避雨。
雖然時間上緊湊了一點,但還來得及在臺風登陸前找到一處地方落腳。”
趕路的眾人一開始還在一條水平線上,起碼還能相互看到對方的神影。
結果隨著寧青大步前進一心埋頭趕路,雙方距離越來越遠直接相互看不到,變成了兩撥人。
第一梯隊是寧青和楚小荷兩人走在最前頭,第二梯隊則是王廣生他們。
“大叔,你又不是本地人,你知道去荒村的路怎么走嗎?”
“島上就一個荒廢的村莊,只要順著這條土路一直走下去肯定能到。”
......
21:37分
夜幕籠罩著整座荒島,月光比平時更加暗淡,海風也比往常更加肆意,樹上的枝葉一刻也未曾停止過抖動,植被下各種不知名的蟲鳴更是帶來不少陰森的氣息。
寧青手執電筒,與楚小荷順著凹凸不平的土路在黑夜中趕路。
愈來愈劇烈的狂風讓他心中的緊迫感越來越濃。
說明臺風最外圍的風圈已經刮到島上,中心風圈正在飛速往島上靠近,可是現在他連廢棄村莊的影子都沒見著。
寧青看手表的舉動也越來越頻繁,雖說距離氣象臺的臺風登陸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但他一直沒敢松懈。
氣象臺的天氣預報什么時候準確過?
前兩年有一次刮臺風,一開始通報是12級,然后沒多久又通報是13級,接著再通報是14、15級,結果臺風刮完了才發現是17級,而且臺風登陸時間還有所差異。
寧青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手電筒不再晃動而是定定指向黑夜中的某一處角落。
他看到一件很違和的事情。
墓。
兩座帶有墓碑的墳墓,在不遠的地方還有幾座不帶墓碑的五個墳包。
如果只是這樣倒不至于讓他感到違和,實則是因為其中一座帶墓碑的墓地前還擺放著祭祀品。
“走,我們過去看看。”
“能不能不過去,我害怕...”
寧青沒有理會楚小荷的反駁,拿著手電筒徑直的向墓地走去。
楚小荷也只好咬著牙跟上,心中一陣腹誹,這人癖好怎么這么奇葩。
寧青走上前后便蹲下身子,電筒光芒照耀在墓碑上,毫無忌諱,在老一輩人眼里,這種行為就是對逝者的不尊重。
‘慈父張德滿之墓’
‘生于一九五八年四月七日——故于一九九零年十一月十九日'
‘享年三十二歲’
‘孝子張廣盛立’
暴躁的海風刮過周邊濃密的枝葉,帶起一陣嘩啦啦的聲響以及若有若無的嗚嗚聲,似厲鬼在哭嚎,陰森詭異。
寧青隨手從祭祀品中抓取一枚水果放在燈光下仔細查看,隨后又拿起另外幾枚水果如此反復。
兩人皆默不作聲,寧青不說話是因為在思考,而楚小荷純粹是不敢。
大風拍在身上,讓楚小荷有種被厲鬼撫摸脖頸的感覺,壓抑且難受。
最終,待不下去的楚小荷不得不鼓起勇氣小聲道:“大叔,臺風快來了,要不我們走吧,這里怪恐怖的。”
“再等一會,很快!”
話落,寧青站起身子走到一處小土坑旁,緊接蹲下抓起一把黃土在手中捻了捻,任由海風吹落帶走。
土坑是新開的,有鐵鏟留下的挖痕。
寧青驟然抬頭看向墓碑后面的墳墓,墳墓外圍以及上方被一層新土所覆蓋,跟長滿雜草的舊土涇渭分明。
隨后視線落在另外一座帶墓碑的墳墓上。
‘吾母楊芳之墓’
‘生于一九五九年十月二四日——故于一九九零年十一月十九日'
‘享年三十一歲’
‘張廣盛立’
寧青修長的身軀靜立不動,神情似有所得。
南方從古代到八九十年代一直都有一種習俗,親人離世后不喜火葬,而是在頭七當日通知逝者的親朋好友過來吊喪,然后出殯抬棺,下葬時皆用厚土覆蓋。
祭拜先祖探望逝者時也有一套固定的傳統流程,在墓地附近重新開一個小土坑取新土覆蓋在墳墓上。
俗稱“修墓”。
因為墳包常年被雨水淋濕拍打,導致墳包上的泥土流失,取新土覆蓋就是為了避免墳包被雨水沖消露出逝者的棺槨。
兩個墓碑的落款人都是張廣盛,而且又是一父一母,說明這是一個家族式的夫妻墓地,張廣盛應該是兩位逝者的子嗣。
讓寧青感覺最奇怪的地方是,張德滿的墳墓有很明顯的翻修痕跡,也有香燭瓜果酒水等祭品享用。
而楊芳的墳墓卻好像從未有人祭拜過,不僅墓碑上掛滿了不知名的蔓藤,連年久失修墳包上也沒有絲毫翻新過的痕跡,更別說香燭酒水等祭品。
這對夫妻墓之間享受的待遇簡直是云泥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