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盤古開天,三皇定國,五帝開疆,致商湯滅夏,周武伐紂,又歷春秋爭霸,七雄爭鼎而盡歸于秦,已歷三百載春秋。
歷史的過往,總有星輝點點,千古風流人物,一時多少豪杰。
而今,正值大秦帝國,秦九世皇帝在位。
劉執合上泛黃的書本,揉了揉泛酸的眉頭,心間疑慮翻涌,又被死死按下。
這個世界的歷史,先秦以前和自身熟悉的那個時空的歷史完全一致,只是始皇帝后,全都不同了起來。
始皇帝后,扶蘇絕地反擊,扳倒胡亥和趙高稱帝,史稱秦二世,秦二世在位期間,勵精圖治,以仁政治理天下,四海歸心。
其后,大秦每三代必定出一個雄主,在秦三世子嬰登基稱帝后,迎來了大秦的第一個盛世,史稱“天鼎盛世”。
其后秦四世繼位,因他好大喜功,遠征西域諸國,大秦國力開始衰退。
秦五世時,大秦疆域被四方蠻夷侵蝕,差點國滅,元氣進一步大傷,幸得秦六世繼位,改革吏治,整頓商貿與農業,才穩定住了局勢。
到如今,歷三位君主奮進,終在秦九世手里重現了大秦盛世。
劉執有些頭疼,歷史在扶蘇手里走上了另一個岔道,再無往昔的一絲軌跡,這歷史的順風車他是搭不上了,那些熟悉的歷史粗大腿他也沒法指望。
還有他發現,書經典籍之內記載,這個世界還有一個和他原有的世界最大的不同。
文,以文蘊載道,可修浩然正氣,修習丹心神通。
而文道有著分支,分為儒修和奇修,對應的文道,分別是儒道和奇道。
儒道通玄,乃是堂皇正道,份屬治世之道,為天地所認可。
這其中的代表人物,當屬孔圣、亞圣、七十二賢及諸多儒家宗師。
奇門通心,乃屬詭道,偏于旁門一系,是開天務實之道,亦為天地所認可。
代表人物為諸子,譬如兵家孫子、墨家墨子、道家老子、縱橫家鬼谷子以及法家韓非子等等。
而儒道與奇道,雖有異,卻又相同。
均是以文載道,
就是將詩詞文章中的才氣,化為文氣蘊養于胸,文氣充盈,浩然天生,即可承載文道。
所以修行的前期,不管是秀才、進士、儒生還是儒士,都是對于文氣的積累之境。
文氣,是才華的另類展示。
雖然在儒生、儒士兩境會產生部分浩然氣,可卻沒有什么實質作用,只能暫且蘊養于胸中。
只有破境成“儒”,才是真正的接觸儒道,那時,胸中鑄陰陽,造化自生。
每逢作詩寫文,浩然正氣自顯,落筆生花。
花,是文道之花,可由文道之花的多寡,評判出詩詞文章的等級。
若詩才絕倫,文章超凡,還會有落筆浩然起,文成鬼神驚的異相。
傳說中,這其中還有一種異相,若文章詩詞超凡入圣,還會引發紫氣東來,天地朝賀。
只是這種異相數百年難得一見,只有往圣、先賢和諸子達到過。
武,則可生撕虎豹,可飛天遁地,一己力千軍,武道神通翻江倒海,可截斷江河。
武修之路,也有分支,武將的極致之道和武者之道。
武將的極致之道,是追求一力破萬法,萬象化于身。
三流武將需有三千斤巨力,由此類推,直到頂尖武將的一萬二千斤巨力。
隨后,體生氣,氣化勁,勁演勢,勢養肉身,以成超級(超級武將),可隔空取人性命。
相對應的,武者之道,前期則是分為后天九重,一重一千斤巨力,后天大圓滿,對應頂級武將。
超級武將這一境,是武者的化氣境,氣勁外顯,很拉風。
至于往上的境界,劉執不太清楚,需要后期去摸索。
他為此神往無比,要不是那似曾相識的歷史軌跡,他都差一點認為自己是穿越到了玄幻世界。
這里是否還是古中國?他已經無法評判,興許是異時空一個歷史軌跡和古中國相似的世界也不一定。
連日來,他翻閱了很多典籍,對這個世界有了更深的認知。
大秦疆域廣大,這是因歷代君主奮進,不斷開疆拓土所致。
政治制度也有很大的不同,像是照搬了明清的那一套,只是又有了一些保留和創新。
再就是軍事制度,也與原時空有了很大的不同,以募兵制為主體,多重義務制并存。
大秦陪都咸陽西垂,尚保有老秦人的藍田大營,是眾多軍團主要軍事將領的來源地。
科考制度盛行,這是秦二世皇帝的首創,革新吏治,選賢任能,不斷為大秦這輛戰車輸送新鮮血液。
……
這里仿佛是古中國的一個大雜燴,軍事、政治、文化等等,都帶有古中國各個時期的身影。
還有一些野史傳記,記載了一些讓人模棱兩可的事件。
譬如,秦二世元年,大秦銳士南下,江東項氏被滅門。
又幾年,沛縣劉氏被滅族,二世皇帝下旨征辟張良、韓信和蕭何三人入咸陽而不得,遂震怒。
野史記載,二世皇帝為此查遍天下戶籍,派墨冰臺的暗探刺探天下,也不曾發現有這三人的存在印記。
民間傳說,二世皇帝得到墨冰臺的回復后大笑著說:命運的軌跡已變,大秦天下可保萬年。
這些都只是野史怪談,大多作不得數,可在劉執的心里,卻不得不想得更多。
只有他知道,劉氏和項氏在原時空中,掀起了怎樣的歷史波濤。
滅江東項氏,只怕是沖著那位霸王而去的,是為將一切不利因子扼殺在搖籃里。
沛縣劉氏被滅之因,也是為了那位強漢的奠基者,劉邦。
劉執現下可以肯定,秦二世皇帝,只怕和他一般,也是一名鳩占鵲巢的后來者。
不然,何至于莫名其妙就滅了劉氏和項氏,還滿天下尋找“漢初三杰”。
至于二世皇帝緣何沒有找到,他也不知,但他猜想,作為皇帝,想在大秦的疆域尋覓三個大活人,想來是很簡單的。
歷史的岔道,已經漸行漸遠,充斥著詭異。
但這些,都不是他當下能夠顧及的,武人以武定天下,文人用筆鎮乾坤。
秀才,胸中文氣三寸,只是初步踏上文修之路,其后還有幾個大境界,需要他去探尋。
奇異的是,他爺爺自小便用秘法為他鍛體,給他塑造了一副強健的體魄。
文武兼修,是很多人的野望,可文修和武修,都需要大半輩子的付出,古來還尚未出現文治武功雙絕的人杰。
可劉執發現,自己現下卻有了一線機會。
文修,以文載道,后世的很多錦繡文章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武道,他有著一副好底子,加上近期他發現,許是他靈魂穿越之故,靈魂經過時空粒子的碾壓不滅,帶有時空因子進入軀殼,進一步大大強化了自身軀體。
現在他的身體力量,經過檢驗,完全是一位加強版的“神話”霸王,非常變態。
只是他并不聲張,只在暗中加強爺爺傳授給他的馬槊練習,自己是秀才身份,若是突兀地變作武夫,會被天下的讀書人所不齒的。
自古文人相輕,可更看不起武夫,這是大勢,不是一個人便可以逆變的。
書案邊,劉執腦海里隨便選了一首詩,便提起筆,開始驗證自身的猜想,宣紙之上,很快便呈現出了一首古詩。
《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隨著他最后一個字落下,胸中氣感突然一陣溫熱,文氣也隨著突然拔高了三寸。
隨之而來的,是五感明晰了起來,頭腦思維也更加活躍,好些之前不明的事理,在這一刻砰然解開。
這實在太過神異了,仿若天地有感,隱約可見天地紋絡,這難道便是那所謂的“天網”?
劉執心間轉而大喜,抄襲有用,只要是這世間不曾有過的詩詞文章,皆可化為己用。
抄襲可恥,可他一不圖名,二不圖利,只要文道修為,造就丹心神通。
他繼續書寫,大筆揮灑,卻是一首陶淵明的詩篇。
《雜詩》
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
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
荏苒歲月頹,此心稍已去。
值歡無復娛,每每多憂慮。
氣力漸衰損,轉覺日不如。
壑舟無須臾,引我不得住。
前途當幾許,未知止泊處。
古人惜寸陰,念此使人懼。
文氣如他所料,再次拔高了三寸,已達九寸之長,對應進士之境。
很難想象,才短短兩首古詩,便讓他自身發生了質的變化,渾身氣質溫潤,雙目明凈若皓月。
這是作弊,世間好文章實在是太少了,這對他無疑是一條捷徑。
世間文修大多是在光陰中一點一滴地進步,揣摩吸收前賢的詩篇典籍,慢慢增長文氣。
只有少部分才華橫溢的人,才能寫出錦繡文章,進境遠超常人。
他還沒有停止,想一舉達致三尺文氣,如此方能文氣外放,諸邪不侵,成就儒生之身。
《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隨著他筆鋒落下,又是原時空蘇軾的一首古詞。
書房的丈余空間內,隨之文氣翻涌,有銀白浩氣沉浮,盡皆投注入他的胸中。
這是文氣的實化,頃刻間整個劉府中人均感應到了不同,心神頓時剔透起來,渾身一陣舒爽。
劉管家知曉這意味著什么,急忙朝劉執的書房奔跑過來。
秦美娘雖然茫然無措,卻也依稀聽說過,文人養浩然正氣而鑄丹心,自家夫君弄出這么大動靜,難道?
書房內,劉執的胸中文氣在不住網上增長,一下來到了三丈一的高度,書案上的那篇詩詞,在灼灼閃耀,流露瑩白光輝。
管家喝退了所有下人,和秦美娘踟躕不定地立在書房門口的院子里,不住朝書房張望。
劉三眼中淚花閃動,老爺在世時,一直希望劉家能出一個儒學之士,而今少爺修成浩然正氣,已成儒生,離儒士也只有了一步之遙。
劉執推開房門,看著院子內的管家和秦美娘,輕笑道:
“三爺,勞煩你老將詩詞裝裱起來,懸掛于正堂之中。”
“老奴遵命”
劉三帶著哭音,躬身稱是。
“美娘為夫君賀”
秦美娘微微一福,朝自家夫君道喜。
“美娘不必如此,此乃劉府的喜事。”
劉執至今面對秦美娘,還是有些尷尬。
劉府少爺修成儒生的消息,在劉三的刻意傳播下,一下在蘇州城內傳開。
儒生,別看地位不高,卻是進入稷下學宮的最低標準。
而稷下學宮,是帝國各方大員的搖籃,可以說帝國所有高官,絕大部分都是稷下學宮的學子。
“十七歲的儒生,不得了啊!我們蘇州也出人才了。”
蘇州的老百姓們在爭相談論,好像發掘出了不得了的大新聞。
浩然正氣難修,大多學子努力大半輩子,也只能堪堪達到進士一級,再無寸進。
可劉執一介少年,卻將大部分人甩在了身后,讓人贊嘆。
“老爺,消息是真的,劉家少爺確實修成了儒生。”
城主府內,管家蘇安在朝自家老爺蘇士毅躬身稟報。
蘇士毅,蘇州知府,統御一切政,負有督察、協助各項軍事事務之責,權柄極重。
“身份可清白?”
蘇士毅留有一口山羊胡,氣質恬靜,是一名謙謙君子。
“家世清白,只是……”
管家有些支吾不言,對接下來的話語有些猶豫。
“但說無妨”
蘇士毅心間并無波瀾,淡淡開口。
“只是劉執的祖上似乎出身軍旅。”
管家將自己掌握的情況全數倒出,心間也是可惜不已。
果然,自家老爺的話語驗證了他的猜測。
“那就只管上報就好,其他的不必煩擾。”
這輕輕的一句話,便注定了劉執的命運。
自古文武不分家,但文人瞧不起武人卻是不爭的事實。
劉執修成儒生,按理知府大人會親自舉薦他進入稷下學宮學習,便會有一飛沖天之機。
就算上報又會上報到哪里去,上報文書不過就是一個形式,泥沉大海,根本生不起一絲波瀾。
這是文人打壓武人的手段,就如同軍營內容不下文人一樣,這是兩個派系的斗爭,劉執就算是被殃及池魚,也只能悶不做聲,權當沒有發生。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秦美娘坐在花園的涼亭內,雙手托腮,在癡癡出聲。
這便是夫君給人家的告白話語嗎?
好難為情,
她臉色緋紅,眼神飄忽不定,又想起了夫君洞房花燭夜的猴急表現。
真是一個傻夫君呢!
她那晚也覺得他們夫妻已是完成了洞房,沒成想早晨回到娘家,才在母親的口訴中明白了真正的洞房為何。
管家劉三在前廳焦急地踱步,不斷張望向大門前,反觀劉執,則是悠然地坐在主位上飲茶。
“少爺,您就一點都不著急?”
“急什么?”
“這……”
劉三無語,這種時候還能這么淡定?
“三爺,您老就安生坐下陪我喝茶可好?”
劉執苦笑著看著劉三,輕聲開口。
“老奴坐不下,也喝不了。”
劉三硬邦邦地回應,有些置氣了起來。
劉執無奈,只得起身將老人扶到一旁坐下,道:
“三爺,一切已是定局,著急無用的。”
“定局?”
劉三疑惑出聲,有些不解。
劉執組織了下言語,繼續道:
“自古文武之分,就如同油和水的關系一般,油融不進水里,水也無法融進油里。”
“堂堂蘇州知府,竟連這點容人之量也沒有嗎?”
劉三大急,胡子都翹得老高。
“非是蘇知府容不下我劉執,而是容不下我這個武人之后的身份。”
劉三聞言更是暴怒,大聲咋呼出聲:
“我要去問問蘇士毅,文武之爭,與我家少爺何干?武人之后又如何了?”
說著,他便從椅子上蹦起,欲去找蘇士毅理論。
劉三要去找蘇士毅,劉執怎么可能會允許,不說見不到,就算見到了又如何,人家完全可以一五推著六,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三爺,如今南邊打仗,江南身負后方供給要責,你認為蘇士毅會有時間見你?”
劉執找到了一個劉三勉強聽得進去的理由搪塞,才勉強將老人勸住。
但他意志很堅定,表示等南邊的戰事過去了,他定得找蘇士毅討個公道。
去年冬,南蠻侵擾南地邊陲,六十萬大軍攻略云貴之地,戰事已成焦灼之勢,難以短時間決出勝負。
這里的南蠻,已經不再是云貴一帶原住民的統稱,而是后世老撾和越南一線的部落聯盟。
待老人離去,劉執返回后院練習了兩遍馬槊,這才來到黃昏。
與美娘吃過飯,他便起身出門,帶上兩個下人一路前往蘇州河沿岸,欲要游覽一番。
“那些可是花船?”
看著河面上來來往往的各式花樣船坊,劉執好奇地問詢出聲。
“是的少爺”
劉執嘴角抿起,這些都只在后世的電視里看過,卻又有些不同。
“快看,蘇州第一花魁,綺玉姑娘的花船。”
有粉頭玉面的公子哥指著江面上的三層花坊出聲,慌忙整理著自身的儀容。
蘇州第一花魁,平日里根本難得一見,今日竟會在蘇州河上現身,引得無數青年公子振奮。
河岸邊,一時間人潮洶涌,爭相朝著綺玉的花船奔去。
劉執被人潮裹挾,被動地來到前方,本來以他的力量本不必如此,可他力量還達不到收放自如的程度,怕一下用力過猛傷及無辜。
花船剛好停在了他的正前方,許多公子都一下肅穆起來,變得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只是雙眼還在不住散發著狼性的光芒。
船坊的倉門打開,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孩撐起一座花燈走上甲板,朝四周微微一福,道:
“好教諸位公子得知,我家小姐聽聞蘇州出了一位劉公子,一詩成就儒生,不知劉公子今日可曾來了?”
待她話語落下,四下便是一陣鬼哭狼嚎,從不曾聽聞綺玉姑娘對誰青睞有加,這是看上那位劉姓公子了。
“在下劉執,不知你家小姐有何見教?”
劉執躬身抱拳,身著儒雅,氣質恬靜,引人心間舒爽。
丫鬟聞聲看著劉執,雙目大亮起來,劉執身上仿佛有著某種魔力,將四周的眾多公子瞬間就比了下去。
“妾身綺玉,不知可否請公子上船一敘。”
只聞其聲,卻不見其人,音質若黃鶯低鳴,在隔著船坊邀請劉執。
劉執輕笑,抬步朝著船坊走去,他很好奇,這時候的“歌星”們,有著怎樣的神奇?竟引得四方慕名爭相而來。
岸邊眾人的羨慕嫉妒目光,將劉執送上了船頭。
“小的四喜,見過公子。”
丫鬟四喜躬身福了一禮,便引劉執走向了船坊之中。
船坊里外有很大的不同,此時他好似置身在了一個不同的天地。
船腹布置有琉璃麗晶,在燈火的照耀下溢出七彩瑞光,彩光折射在千簇花團中,妖艷異常。
劉執眉頭輕皺,明顯不太喜歡這種環境,色彩太濃,太過艷麗了些。
正堂上,擺放有一座楠木制成的屏風,其上刻畫有山水墨畫,和整個船艙的布置對比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這個花魁給他的感覺,很怪異。
不多時,正主終于出現,一身素白,不施粉黛,容顏靚麗絕倫,手里抱著一張琵琶,輕泯著嘴角朝他走來。
“綺玉見過公子”
劉執好奇地看著她,她的模樣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他也輕輕地一拱手,突然有些百無聊奈之感,興致頓失。
綺玉明顯感受到了他的不同,呼吸都為之一窒。
自己這明顯是讓人家失望了,她破天荒的第一次對自己的容顏產生了懷疑。
“公子請坐”
“姑娘,我們不若去甲板上去看看河景吧!”
劉執提議,也不管綺玉,便轉身朝著外面走去。
綺玉瞳孔微微一縮,這位公子,很是不同呢!
她腳步輕緩,跟上了前去。
船坊緩緩行駛,月夜星光點點,時不時有幾膄商船掠過。
微風吹起發梢,二人并排站在船舷邊,衣衫都在陣陣飄動。
“公子是本地人?”
綺玉輕啟貝齒,婉約開口。
“算是吧!”
“公子何意?”
“祖上因戰亂遷移至此,至今已有三代。”
“公子家中都有些什么親人?”
“爺爺在三年前逝去了,家中尚有……新婚妻子。”
他最后四字說得很輕,有些猶豫和不確定。
“公子娶親了?”
“嗯,七日前”
“聽公子的口吻,有些……”
“我也沒弄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是成親了。”
綺玉看著劉執的側臉,聰明的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提議道:
“不若我給公子彈首曲子吧!”
劉執點頭,隨性地倚靠在船舷上,打量著抱著琵琶的綺玉。
四喜隨即搬來了凳子,一曲凄美而婉約的琵琶聲旋即響起。
“春季到來綠滿窗,大姑娘窗下繡鴛鴦……夏季到來柳絲長,大姑娘漂泊到長江……秋季到來荷花香,大姑娘夜夜夢家……”
曲調清新溫婉,帶著江南兒女的吳語暖儂。
聽著聽著,劉執便入了神,綺玉停止了歌唱他才反應過來。
“啪……啪”
劉執鼓掌,道:
“綺玉姑娘的歌喉,當得天后的桂冠了。”
天后?
綺玉不解其意,卻也知道是夸贊的說法,輕語道:
“公子蔑贊了”
花船還在河道上徐徐行駛,雖在繞城而行,卻早已和原點相去甚遠。
“船坊內有著空房,公子可需歇息?”
綺玉面色緋紅,主動邀請劉執夜宿。
“不必,煩請綺玉姑娘送我靠岸。”
四喜在旁聽著,不禁白了他一眼,這根木頭。
不一會,花船轟然一下停了下來,二人受慣力影響,綺玉一下摔在劉執懷中。
“小姐不好啦,船梔剛才觸動暗礁,花船無法移動了。”
四喜慌張地從船尾跑過來,朝綺玉稟報出聲。
花船無法移動,劉執自然被困在了船上無法脫身。
下得船艙之內,兩人相對小酌,互相討論著些什么。
“我觀公子似乎不太喜歡此處,不知奴家這花船中,可有什么不妥?”
綺玉疑惑出聲,有些不解劉執之前的情緒。
“這樣的布置,綺玉姑娘可喜歡?”
劉執反問出聲,他看綺玉的身著打扮,不像是會這樣布置才對。
“喜不喜歡又有什么關系呢!”
綺玉此時已經有了一些醉態,面色潮紅,語音充滿苦澀。
劉執心間也明白了些什么,開口問道:
“以姑娘如今的名氣,還不能自己贖身嗎?”
“國有國法,行有行規,我們這類人雖看起來名利雙收,實際卻是身不由己。”
“只要那張賣身契不在自己掌中,又哪里來的自由可言。”
“看起來光鮮燦爛,這世間又能有幾人愿意為你豪擲千金?”
“容顏易逝,韶華易老,等這巔峰年華不再,終有一日會淪為那些男人的骯臟玩物。”
“所以,不若在還能自主的時候,選擇自己心中傾慕之人,這樣,也算是不枉此生,聊表心間安慰了。”
她醉態畢露,話語間卻處處是這世態的炎涼。
“或許,你不該如此絕望。”
劉執出聲安慰,卻顯得這般蒼白無力。
“還能如何呢?”
綺玉情緒有些激動,像是自問,也像是追問。
“抱歉,在下囊中羞澀,無法幫助到姑娘。”
綺玉聞言,泫然欲泣,道:
“公子有心就好”
這時,四喜送上了一壺新酒,輕輕放置在了綺玉身前。
“我再敬公子一杯”
綺玉說著,便為劉執倒上了新酒,也為自己滿上了一杯。
兩人繼續對飲,劉執也涌起了醉意,許是喝得太多的緣故,腦袋有些昏沉,渾身熱氣上涌。
四喜退出了船艙,在艙門邊守候著,心間暗道:
小姐,四喜和你同為苦命人,只能這樣幫你達成夙愿了,只希望,這位劉公子不是一個薄情之人。
船艙內的二人,此刻都有些失智了,呼吸喘重,心間更是燥熱。
兩人推杯換盞,自然少不了肌膚相接,這仿若干柴遇上了火星,一下便燃了起來。
船艙內的動靜,自然傳到了艙門邊的四喜耳里,她即是高興,又是忐忑。
事已至此,若這位劉公子和那些色胚一樣下作,只是為了玩弄她們這些姐妹,事后更不認賬,她們也只得認命了。
船艙內的一幕不消再說,此刻的劉府卻是亂了套。
“少爺還沒回來?”
秦美娘在正堂出聲問詢,有些擔憂。
“少夫人莫要著急,管家已經遣人去尋了。”
她的貼身侍女杏兒出聲,一邊著急張望著院門。
“少夫人,陪同少爺去逛夜市的王奇回來了。”
院門外等候的仆人扯著嗓子朝院子內高吼,這是黃元的聲音。
隨著他語音落下,王奇便一路小跑進來,徑直來到秦美娘的身前。
“少爺呢?”
還不待他張口,秦美娘便已開口急聲詢問。
“稟少夫人,少爺他……”
王奇有些支支吾吾的,根本不敢道出實情。
管家劉三剛好在此刻進來,震怒出聲:
“王奇,少爺到底去了何處?”
“報告管家,少爺他…他…被綺玉姑娘邀請上了花船。”
“綺玉是誰?”
秦美娘茫然不知,張口詢問。
“這個……”
管家面色惶惶,也支吾了起來,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回應。
“少夫人,綺玉姑娘,便是我們蘇州的第一花魁”
邊上的杏兒知曉得更多,在一旁出聲解釋。
“哼,虧得少夫人在這里替少爺擔憂,人家早就不知道爬進誰的芙蓉帳了。”
杏兒為自家的主子打抱不平,覺得少爺對不起少夫人。
秦美娘聽得杏兒的話語后,便不再多言,只是身體脫力,眼神中黯然不已。
她想掩飾,卻是力所不及。
“杏兒,我乏了。”
她說著,便在杏兒的攙扶下朝著東廂走去。
管家劉三面上瑟瑟,暗中狠狠瞪了王奇一眼。
翌日,蘇州河上薄霧蒸騰,朦朦朧朧的一片,旭日東升,劉執頓感一陣刺眼,從睡夢中醒來。
“嘶”
他手扶前額,痛得倒抽一口涼氣,這是典型的酒后后遺癥。
“這……”
芙蓉帳暖,他這才看清眼下的狀況。
綺玉躺在他的懷中,身上蓋著一層薄紗,眉頭輕輕皺著,猶睡得很沉。
昨晚的記憶在這一刻襲上心頭,讓他有些哭笑不得,我這是被算計了嗎?
輕輕撐起身,小心地為綺玉蓋上衣衫,緩緩走出房門,四喜有些做賊心虛地看著他,畏首畏尾的。
劉執失笑,審視地看著她問道:
“你該怎么給你家小姐交待?”
“小姐想必不會責備奴婢的”
“你們住在何處?”
“妙音坊”
劉執點頭,抬頭才看到花坊已經靠岸,再抬頭看向桅桿,又不由失笑起來。
船梔觸礁?我這是有多笨才會聽信這樣的鬼話。
“告訴你家小姐,我名劉執,字長卿,家住北城劉府。”
劉執說完,便躍下了花坊,朝著北方一路走去。
四喜聽得一愣一愣的,并不得其意。
這時聽得身后傳來小姐的話語:
“笨丫頭,他是讓你告訴我,他會再來尋我,為我贖身。”
“啊!小姐,你醒了。”
四喜驚喜著轉身,急忙上前扶住有些行動艱難的小姐。
她其實是與劉執一塊兒醒來的,只是羞于見他,才一直裝睡,直到聽得劉執離去才出來。
“死丫頭,以后若是再敢自作主張,小心我剝了你的皮。”
她敲了四喜的腦門一下,威脅著出聲,只是怎么看她的這種威脅都帶有一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
“是是是,以后奴婢不敢再自作主張了。”
四喜調皮地回應,將她緩緩地扶回了船艙之內。
“劉長卿與綺玉一夜風流,已拔得頭籌。”
蘇州的名流圈中,在今日早晨傳開了這個消息,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羨慕嫉妒恨。
這些劉執當然不會知曉,此刻的劉府之中……
風流文騷,這世間自是不缺少假裝風流的人物。
“好教管家得知,在下乃是受知府大人的公子所托而來,求取你家少爺的成名詩篇的。”
劉府正堂內,齊長風一襲錦衣,眼睛直直地盯著懸掛在堂上的詩詞。
“老奴……”
劉三還未來得及說完,這時又聽府外傳來了人聲。
“在下黃石,前來求取劉長卿公子的墨寶。”
話音剛落,一個俊俏公子便從府門鉆了進來。
黃石,蘇州通判黃安石的公子,為人仗義,去年剛成就進士之身。
“見過黃公子”
齊長風忙拱手見禮,心間有些焦急起來。
知府公子自恃身份,不愿屈尊來劉府求詩,誠意和黃石相比就有些不如了。
“齊長風,你是為知府公子而來的吧!”
黃石輕言開口,沒有盛氣凌人,一派儒雅。
“是的”
“不知貴府的劉長卿公子可在?”
黃石朝劉三出聲問詢,雖為詩篇而來,態度卻拿捏得很好。
“少爺昨夜外出未歸,還未回來,老奴已經遣人去尋了。”
劉三抱拳出聲,暗中表示自己作不得主。
“名人風流,管家倒是不用介懷,相信長卿公子就快回來了。”
黃石自顧自坐在椅子上,自有劉府下人上前斟茶。
劉執的水調歌頭在昨日便流傳了出去,已然名聲大作。有意的全都遣家里人四處查探,這才在今日登門求取。
黃石眼色灼灼,看著掛于墻頭的詩篇,感受著其上流露的文氣,對劉長卿的才氣越加的肯定起來。
他心間暗暗篤定,今日求詩,不管結果如何,劉長卿此人都要與之相交。
“少爺回來了”
府外,早有下人在等候,見到劉執從遠處走來,便急忙跑進府內稟報。
劉執踏進府門,便看到了兩波不屬于劉府的下人,待進了正堂,才看到兩個富家公子在等候。
“在下黃石,見過長卿公子。”
那個身著素凈的俊俏公子,首先起身朝他抱拳見禮。
“在下劉執,公子請坐。”
他抱拳還禮,請他坐下。
“在下齊長風,受知府公子之托而來,見過長卿公子。”
身著錦緞的公子跟著見禮,劉執同樣招呼他坐下。
“不知二位公子此來,有何見教?”
劉執疑惑出聲,還未來得及得到下人的稟報。
“聽聞長卿公子閑暇時作了一首水調歌頭,在下聽聞后心里喜甚,這才厚顏登門拜訪,慚愧慚愧”
黃石出聲解釋,同時說明了自己的目的,很是婉轉。
“那齊公子……”
“在下受知府公子之托,前來求詩。”
“求詩?”
劉執眉頭輕皺,又快速散開。
“知府公子愿以千金,求取長卿公子的這首水調歌頭。”
他說著,還指了指掛在墻頭的墨寶。
劉執不答,而是讓下人給他二人換上新茶,轉而才說道:
“在下七日前恰逢新婚,感觸頗多,這才偶然得之。”
這是在委婉拒絕了,他也沒想到,自己的這首詩竟會這般值錢。
“若公子愿以出售,價錢可以商量。”
齊長風緊追不放,表示可以加價。
可他的這句話,卻讓劉執和黃石同時皺眉。
“勞煩轉告你家知府公子,長卿的水調歌頭,是為新婚妻子所作。”
劉執說完便不再看他,而是轉頭看向黃石道:
“在下素有聽聞,蘇州通判黃安石黃大人為官清正,公正廉明,不知可是黃公子家中長輩?”
“劉公子過譽了,黃通判正是家父。”
“劉公子既不愿出售墨寶,那在下便告辭了。”
齊長風在這時插言出聲,朝劉執微一抱拳后便轉身快步出了門去,搞得劉執都是一愣。
“長卿公子勿要見怪,齊長風公子素來就是這副模樣。”
“無妨”
劉執擺手,并不以為意。
“對了,不知黃公子可曾取字?”
“黃石,黃九齡”
“九齡,你我年紀相仿,不若就直接稱呼對方的字可好?總這么公子公子的稱呼,太過生分了。”
劉執提議出聲,這位黃石,黃九齡很對他的胃口。
“如此甚好,那我也已長卿稱呼公子你了。”
“九齡,我這詩真值千金?”
“猶有過之”
“為何?”
“長卿可知?世間文修不知凡幾,可古籍經典有限,大多只掌握幾本孤本。”
“對我等文修而言,大多時候求取一篇經典而不得,進境更是緩慢。”
“如今長卿一詩成儒生,文氣直達三丈,為我等文修那是何等的艷羨。”
“更重要的,是你的詩篇,若我等得到觀摩,日日研習,境界必定大進。”
劉執點頭,終于明曉了因由。
“對你,可有用?”
“作用巨大,可這首詩是長卿為尊夫人所作,在下實在無顏求取。”
“九齡見外了”
劉執說著,便起身來到黃石身前,拽上他的手臂,便往書房走去。
“長卿你這是……”
“水調歌頭自然是不能給你,其他的倒也無妨。”
黃石聞言驚愕,難道他還藏有其他詩篇?
進得書房,二人便徑直來到書案旁。
“九齡,可愿為我研磨?”
“幸甚”
黃石嘴上說著,心間卻是震動不已,這是準備現寫,當場作詩?
劉執不管他怎么想,提起筆,開始在宣紙上揮灑起來。
《江南好》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一首白居易的詩,再次將劉執胸間的文氣拔高,達到三丈三的高度,浩然正氣在懷,越加的凝練了起來。
黃石看著桌案上流轉文蘊的詩篇,心間更加敬佩起劉執起來。
才子常有,可有劉執這般才情的,卻是十分稀少。
“此詩雖不及那首水調歌頭,卻也聊勝于無,就送與九齡,不枉我兩相交一場。”
劉執說著,便將其遞進黃石手里。
“這……這太過珍貴了。”
黃石急忙推遲,即使比不上那首水調歌頭,但其上的文氣卻不是一般的渾厚。
“收下吧!早點將上面的文氣觀摩吸收掉。”
劉執勸誡,除卻那些圣人前賢所著的典籍,可文蘊永存外,其他經典的文蘊,若保存不當,都會在時光里慢慢溢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