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一對小兒女正言笑晏晏。
燭火搖曳,映照著兩張熱情的面孔,多么美艷的時刻。
美中不足的是,屋內多了一個人。
小翠守在一旁,虎視眈眈。
秦燁很想將她趕出去,奈何對方的臉皮比他還厚。
青青瞄著他氣惱的模樣,目中露著狡黠,抿嘴“咯咯”嬌笑。
“咳咳……”
就在這時,屋外響起了沉重的咳嗽聲。
屋內三人瞬間變了臉色。
房門被推開,一群人兇神惡煞似的站在門外。
為首的一對暮年男女,一個面色威嚴,一個淚眼婆娑,正是城主夫婦。
“孽障,老夫的臉面都讓你丟盡了。”凌城主氣得吹胡子瞪眼。
秦燁護在青青身前,理直氣壯地道:“城主大人,我是江邊秦家之子,我會明媒正娶青青。”
“一個窮小子也想娶我女兒。”發出尖酸刻薄嗓音的是城主夫人。
凌城主手一揮,一群府兵快步上前,抓住了秦燁。
青青慌了:“爹,女兒與秦郎真心相愛,求爹爹成全。”
凌城主甩手就是一巴掌,又舉起拐杖,作勢欲打。
秦燁一見,雙臂一振,將府兵掀翻在地,沖上前,抱住了青青。
凌城主見是他,再不留情,拐杖狠狠地抽打在其背上。
“啪,啪……”
拐杖抽打的聲音在靜夜回響。
他打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拐杖都斷了,而秦燁的嘴角也泌出了鮮血。
此時此刻,青青表現得極其反常。她柔情似水地看著情郎,目中竟露出了興奮的光芒。
……
秦燁醒來時,小翠守在床邊,昏昏欲睡。
他推了推對方。
小翠驚醒,喜道:“少爺,你終于醒了,你睡了三天了。”
秦燁奇道:“你叫我少爺?青青呢?”
小翠眨眨眼:“青青是誰?”
秦燁臉一黑:“臭丫頭,裝神弄鬼。”
而小翠已跑出屋,大聲喊著:“老爺,太太,少爺醒了。”
秦燁起身,發現自己的粗布衣裳不見了,床邊擺放的是錦衣華服。
他露出會心的微笑,心道:“一定是青青安排的。”遂大模大樣地穿上了。
而這一轉眼的功夫,城主夫婦已奔進屋來。
他垂頭喪氣:“城主大人,我一定努力打拼,闖出一片天,將青青迎娶進門,讓她過上好日子。”
城主夫人摸著他的額頭:“我的兒,不是病糊涂了吧,你可別嚇娘。”
城主卻樂呵呵地撫著胡須:“青青是哪家姑娘啊?我兒出息了,懂得自力更生了。”
秦燁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著這一對老夫婦,可怎么看,他們的表情也不似作偽。
他“啊”地一聲大叫,倉皇逃出屋去。
七拐八拐,到了府門口。
無人阻攔,守門的府兵紛紛俯身,恭敬地道:“少爺。”
他馬不停蹄地跑了。
走上大街,來往人群都有意無意地在避開他。
酒館門口,掌柜的遠遠喊道:“凌少爺,來吃酒啊,今天專門請了十三娘唱曲。”
秦燁初時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對方朝自己走來,他才眼神怪異地跑開了。
一轉身,一名在路邊擺攤的老頭又拖著長長的調子叫開了:“凌少爺,您最喜歡的魚汁餅,新鮮出爐,來嘗嘗。”
秦燁道:“你在跟我說話?”
老頭搖頭晃腦:“整個臨江城,稱作凌少爺的也只有您一位啊。”
秦燁拔腿就跑。
江邊,一排青磚紅瓦的矮房矗立,和那夜他離去時沒有任何差別。
他舒了口氣,感覺又尋到了溫暖。
走到自家門口,就見門楣上掛著白綾。
他的心瞬間沉入了深淵,一個箭步沖進屋。
果不其然,爺爺的靈柩擺在屋中央。
靈柩前,三人披麻戴孝,其中兩人正是他的父母。
他撲到爺爺身上,痛哭流涕,大聲喊著“爺爺”。
秦父上前,將他扶起。
秦母和另一名少年上前朝他行跪拜禮。
秦燁問:“娘,爺爺是怎么死的?”
秦母抹著眼淚:“凌少爺,您身份高貴,再傷心也不能喊我娘。”
那名少年努著嘴:“這是我娘。”
秦母道:“小燁,不得無禮。”
秦燁的怒火終于爆發了,一把推開少年,叫道:“你不是秦燁,我才是秦燁。”
少年不甘示弱,與他扭打成一團。
秦母趕緊攔在了二人中間,秦燁伸出的拳頭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趕緊收手,撫摸母親被毆打的地方,卻被推拒開了。而且,母親的眼中充滿了嫌棄。
他淚眼汪汪地望向父親。
令他沒想到的是,秦父竟跪倒在自己面前:“凌少爺,犬子不懂事,惹怒了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與他計較。”
秦母也屈膝下跪:“凌少爺,要怪就怪我老婆子,求您放過我兒。”
此情此景,秦燁又能說什么?
他頹然地退出了屋,在門外跪了下來。
左鄰右舍陸陸續續地來了,瞧見秦燁都唬了一跳,竊竊私語聲響成一片。
不過,無人生事,都只道他是來祭拜的。
一番祭拜行禮后,大家伙將爺爺的棺槨抬出了屋,就在屋外不遠處挖坑下葬。
秦燁也跟著去了。
他想盡最后一點孝心,卻遭秦父極力勸阻,不讓他插手。
他滿腹憋屈,全都化作了淚水。
晌午,所有人都到秦家去用餐,只有秦燁留了下來,獨自跪在墳前。
恍惚間,他感覺一雙生滿老繭的手撫上了他的頭發,但一抬頭,又什么都沒看見。
城主夫人領著府兵尋來了,心疼地抱住他,放聲痛哭:“兒啊,你這是怎么了?”
秦燁毫不領情,掙脫了她的懷抱,狂奔而走。
府兵尾隨追趕,但對方實在太快了,不一會就被甩得沒影。
來到江邊,他縱身跳入江水中,逆流而上,賣力地游著。
有心將一腔愁緒都交付流水,可流水帶走的只有“嘩嘩”聲。
他從水下露出頭來,甩了甩臉上的水珠,放眼一看,心陡然一跳。
他看見了青青。
她立身水面,如一片浮萍,如墨的秀發披散肩頭,如雪的肌膚在日光下泛起紅暈,一雙清澈的美目像是藏著一汪深潭。
“青青!”
他縱聲呼喊,突如其來的喜悅沖昏了他的頭腦,令他忽略了眼前的詭異。
“秦燁!”
青青淚流滿面,朝他遙遙伸出手來。
這一聲叫喊更是猶如天籟,在他耳邊回響。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朝她游去,每游動一下便喊一聲:“青青,等我,我來了。”
青青流著淚的小臉上浮現一絲笑容。
就在這時,兩名白衣女子從天而降,各抓住青青的一條胳膊,飛天而走。
秦燁驚呼一聲,游得更加迅捷,靈活得如一尾魚。
但游得再快,又如何及得上御空飛行,距離還是越拉越遠。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青青消失在天際,遠空只留下她的喊聲:“秦燁,來天岐塔,我在天岐塔等你。”
秦燁浮在水面上,任江水洗刷著身體。
在失落之后,他終于恢復了一絲理智。
“人會飛嗎?”他反復問自己。
(親愛的讀者們,布下這樣一個局,不知能否勾動你們的興趣?希望能!)
爬上岸來,城主夫人正帶著府兵四處尋找他。
他不吵不鬧了,隨她回了城主府。
在對方的反復逼問下,他說出了青青,說出了天岐塔,并畫了一幅肖像,尋求幫助。
是夜,凌城主為他選了兩位師父。
一人身高馬大,肌肉抖動,如一條條蟒蛇在游走,自稱王越,是名武師。
另一人是名清癯老叟,手上握著一根法杖,名喚李冕,是名魔法師。
秦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才開口詢問:“人能飛嗎?”
李冕肯定地回答:“能。只要魔力達到一階,法杖一揮,便能召來風旋,裹著自身飛上天。”
秦燁又問:“如果沒有法杖,兩手空空呢?”
王越道:“武者修煉到一定程度,確實能突破天地束縛,自由翱翔,一日游遍千山萬水,但一階武者絕對做不到。”
秦燁道:“也就是說二階武者能做到。”
王越道:“據古籍記載,修煉分六階,每一階的突破都能換來戰力的飆升和百年壽元的增長,達到六階,甚至能舉霞飛升。但那都是傳聞,在臨江城,歷代武者和魔法師,從無人能突破二階。”
秦燁道:“臨江城無人能突破,那城外呢?”
王越笑道:“世界只有臨江城這么大,何來城外?”
秦燁道:“城池四面環山,城民世代守護故土,無人走出去過,誰又知曉山的那一頭有什么?說不定有一片更加廣闊的天地。”
王越不語,對于此等天方夜譚,辯駁是無意義的。
李冕接話:“我曾走進深山,山上有強大的異獸擋路,非人力可翻越。不過,在山巔,我曾遙遙看見遠方躺著一座城池。”
秦燁再問:“你們聽說過天岐塔嗎?”
二人齊齊搖頭。
秦燁沉默了,可以確定:天岐塔在臨江城之外。
王越發問:“凌少爺,你是習武還是修魔法?”
秦燁道:“法體雙修,白日習武,夜間修魔法。”
倘若突破二階無望,也只有雙管齊下,才能積攢出營救青青的實力。
夜涼似水,繁星與冷月爭輝。
李冕遞給秦燁一柄法杖。
法杖長長的,如一截精雕細琢的白玉,一頭頂著一顆藍寶石般的珠子,閃著如夢似幻的光芒。
李冕道:“魔力遍布天地間,游走在日光、月華、星輝上,流連在風雨山水旁,就連宅院小樓都有魔力逗留。但它又是虛無縹緲的,一念之間,魔力將你擁抱,一念之間,魔力又離你而去。你要用心去感應,感應它的脈動,感應它的心聲,與它共鳴。”
秦燁閉上眼,高高舉起法杖,遙指彎月。
良久,他道:“李師,弟子什么也感應不到。”
李冕道:“你的心不夠靜,舍棄浮華,拋卻雜念,魔力就在那等著你。”
秦燁盤膝而坐,坐在陰冷的青石上。
他感受著青石的寒意,傾聽著悠悠的風聲,用心去尋找月華和星輝落在身上的痕跡。
時不時的,那一道倩影會從心間飄過,飄向遠方,落在群山之外。
他的心隨之飛出了臨江城,飛上了山巔,飛去了一片未知的天地。
當他睜開眼時,眸子上有青青的倒影。
然后,身影淡去,他似有所悟,法杖顫動了一下,珠子閃現溫潤的光澤,但一閃即逝。
李冕道:“我的徒兒,你悟到了什么?”
秦燁道:“我看見了,魔力如汪洋般肆虐,又如塵埃般微小。”
“啪啪,”李冕鼓起了掌。
他為之贊嘆:“入門如此快的魔法師,實乃生平僅見,甚至聞所未聞。接下來,為師教你引魔力入體的法門。”
秦燁道:“弟子愿聆聽教誨。”
李冕道:“人體有一百零八處魔穴,對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魔力借助法杖入體,流過筋脈,匯入魔穴。修煉伊始,所要做的便是點亮魔穴。點亮一處天穴和一處地穴,便能天地輝映,施展魔法。”
“在一階領域,最多能點亮九處魔穴,二階十八處,三階三十六處,四階七十二處,五階一百零八處。到了六階,凝練魔力,交織出魔力之輪。魔力之輪大成,便能勾動天罰,飛升上界。”
秦燁問:“魔穴在何處?”
李冕道:“讓魔力帶你去尋找。進入人體后,魔力就像著急回家的孩子,會第一時間匯入魔穴。”
說著,他高舉法杖,閉上雙目,進入了一種玄而又玄的狀態。
法杖閃爍起溫潤的光芒,繼而他胸膛的魔穴一處接一處亮起,整整九處。
秦燁依樣畫葫蘆,好半晌,也沒有魔力入體的跡象。
他投出疑惑的目光。
李冕道:“忘了自身,忘了這方天地,身心沉入魔力的世界。當你與魔力融為一體,魔力就會進入你的身體。”
秦燁抬眼觀天,冷月播撒清輝,星光皎潔如銀。
只是夜空中為何有一雙眼眸?
他閉上眼,再睜眼,高高蒼穹上的那雙眼眸還在,靜靜地看著他,似跨越時空的對視,又似亙古長存。
“上蒼,請指引我。”他虔誠地跪拜。
隨后,他閉眼凝神,用心靈去感應。
冥冥中,一扇大門被推開了,一股難以名狀的力量朝他敞開了懷抱。
法杖閃爍起溫潤的光澤,將魔力渡入他的身體。
他發覺,原來魔力并不是安靜流淌的,它們如一群雀兒,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他想聽懂它們的話語,于是魔力在他耳邊喁喁私語。
他想與之交流,但總抓不住它們話里的意思,只好做個聽客。
他不知道,聽客其實也是一種交流,心靈的交流。
而在他的胸膛,一絲亮點漸漸升起。
李冕欣慰地看著他,目中甚至流露出一絲妒忌。
他想:“也許并不是無人能突破二階,只是從未出現過這樣的天才。當年,我花了多長時間才點亮第一處魔穴?兩個月還是三個月?記不清了。”
從玄妙的意境中醒過神時,天邊已綻放曙光。
秦燁感覺精神抖擻,絲毫沒有睡意。
李冕朝他點點頭,負手離去。
一陣“咚咚”的腳步聲傳來,王越大踏步行來,疾服勁裝,手持長劍,如剛從沙場歸來的將士。
秦燁一拳砸在王越胸膛,卻覺對方體內生出一股吸力,將拳頭牢牢吸住。
他想要收拳,那股吸力又陡然變成推力,將他掀飛出去。
王越搖頭:“拳腳靈活,卻不知內力,終是小道。”
秦燁道:“請王師指教。”
王越道:“武者專修自身。人體自成一方天地,血液、骨骼、筋脈、五臟六腑皆是內蘊的寶藏。寶藏的挖掘,便是內力的生成。追求強大的力量,必先練就深厚的內力,否則一切招式皆是無根浮萍。若想一掌開碑裂石,首先得有承受開碑裂石之力的身體。”
“修煉伊始,內力如涓涓細流,漸漸壯大如潮汐。四階是個分水嶺,身化洪爐,罡氣化形,殺人于一念間。臻至至高境界,相傳內力如火山爆發,罡氣所過,如摧枯拉朽,沖垮一切阻礙。”
秦燁問:“如何修煉內力?”
王越道:“天地無盡頭,人的潛力也無極限。在一次次生死絕境中,去感受身體的蛻變。”
說著抬掌吐力,一股無形罡氣涌出,包裹住對方,瘋狂擠壓。
秦燁有種窒息的感覺,遂調動起全身的力量去抵抗。
王越留下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便甩手離去。
秦燁將所會的招式全施展了一遍,每遞出一拳一腳,無形罡氣便會被抵消一分,給他喘息的機會。
但只要稍加懈怠,罡氣又會卷土重來,如一只看不見的繭,欲將他纏繞,抹去他的存在。
不大一會,他大汗淋漓,招式也慢了下來。
再過一會,他已精疲力竭,四肢酸痛,難以為繼。
他咬牙支撐著。
無形罡氣一如既往,不見絲毫的削弱。
而王越也未現身,似要聽任他自生自滅。
他勉強抖動著手腳,一舉一動都笨拙得像個學步的幼童。
窒息感愈發強烈,他嘗到了瀕死的滋味。
“啪嗒啪嗒……”
骨骼不堪重負,發出脆響聲。
他手撐地面,弓身半跪,面色卻緋紅一片,那是逆流的血在沸騰。
無形的擠壓力如潮水般涌來,如一個得志的小人,發出陰謀得逞的奸笑。
“啊……”
他大吼出聲,猛然爆發出一股巨力,雙臂一振,站起身來。
一瞬間,像是脫胎換骨。
他感覺身體暖洋洋的,血液、骨骼、筋脈都重新注入了活力,在與他輕輕訴說。
他邁步行去,如行云流水,毫無阻礙。
無形罡氣被破了。
他如釋重負,抬眼觀天,驕陽旁,白云巔,一雙眼眸深邃得如怒江的水。
他心中默念:“上蒼,指引我進入內力的世界。”
突然,無形罡氣再現,且比之前來得更加猛烈。
他只得揮動手腳,繼續對抗。
他發現,體內有一股暖流在涌動。
這股暖流不同于魔力,因為魔力是冰冷的。
他試著調動這股力量,這股力量卻懶洋洋的,不搭理他。
他毫不懈怠,一遍又一遍地嘗試。
到最后,他也不知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暖流忽然就覆蓋了拳腳。
招式越來越快,力道也越來越大。
他感覺有使不完的力氣。
直到日暮黃昏,王越才姍姍而來。
他看著秦燁虎虎生風的拳力,道:“徒兒,你煉出內力了。”
王越走后,他正打算修煉魔力,小翠卻趕來,告訴他老爺、太太要見他。
他去了東廂房,見到了褪去威嚴的城主和滿面擔憂的城主夫人。
他緊抿著嘴唇,不知怎么稱呼他們。
城主夫人一把拉住他:“燁兒,聽說你一日未進食,可急壞娘了。”
凌城主也吐出溫和的語氣:“練功要緊,但飯還是得吃的。”
秦燁遂坐下來,扒拉著飯菜。
城主夫人坐在他身邊,絮絮叨叨。
他的心被觸動了,曾幾何時,自己的母親不也是這樣嗎?
他眼睛紅紅的,終究沒喊出那聲“娘”來。
城主夫人又道:“燁兒,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連你愛上哪家姑娘都不知曉。不過這回,娘做主,為你尋來一位。”
說著拍了拍手掌。
屋門被推開,小翠領著一名少女走入。
秦燁抬頭看去,不由興奮地跳起來,沖上去,抓住少女的手,喚道:“青青。”
少女斂衽一禮:“凌少爺,我是藍藍。”
小翠不高興了:“不是告訴你了嘛,自稱青青。”
藍藍低眉順眼:“家母教導過藍藍,不可說謊。”
秦燁頓時意興闌珊。
小翠道:“少爺,我看過青青的畫像,一眼就想到了藍藍。既然長得都一樣,何必單戀一枝花?”
城主夫人也道:“燁兒,娘已派人尋遍了臨江城,根本沒有什么天岐塔。該忘的就忘了吧。”
秦燁丟下一句“我去練功”,便匆匆離去。
回到庭院,李冕正等著他。
他告罪一聲,盤膝打坐,引魔力入體。
不知何時,身后響起叮叮咚咚的琴聲,如流水淙淙,如黃鶯啼鳴。
初時,他為琴音所擾,還有點分神。漸漸地,便徜徉在魔力的海洋,忘記了一切。
他全力以赴,想點亮第二處魔穴。
可惜,不知是否用力過猛,第二處魔穴始終沒有動靜。
當他從修煉中回過神來時,正逢撫琴人一曲畢。
不知不覺中,天色將明。李冕也已離去。
他轉頭一看,柳樹下,石桌旁,藍藍正將一雙玉手從琴上移開。
他問:“姑娘為何深夜在此撫琴?”
藍藍道:“是李師命我來此。李師說我的琴音暗合自然之道,有助于感應魔力。”
秦燁火氣全消:“有勞了。以后,姑娘無需如此,有蟲子陪我過夜即可。”
藍藍捂嘴輕笑:“想不到少爺也是文雅之人。夜深聞蟲鳴,月下撫琴人,豈不相得益彰?”
王越尚未到來,二人遂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
不曾想,藍藍談古論今,出口成章,著實教他刮目相看。
玉人又取出一盒點心:“少爺,這是我親手做的,您且嘗嘗。”
秦燁嘗了一口,滿口生津,不禁食指大動。
小翠不失時機地出現,問:“少爺,你說藍藍和青青,哪位姑娘更好?”
秦燁道:“藍藍姑娘琴棋詩畫,樣樣精通,還能下廚,青青難及。她只是個任性的小丫頭。”
小翠道:“既然如此,為何少爺還要念念不忘呢?”
秦燁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因為我愛她。”
他仰頭觀天,高高天穹上,那雙眼眸似乎含著笑意。
苦修了整整三個不眠夜,第二處魔穴才亮起。
對此,秦燁一個勁地嫌慢,而李冕則一個勁地夸他天資卓絕。
又花了三個夜晚,他學會了第一個魔法:風翔術。
揮動法杖,一股風旋緩緩生成,托著他飛上天空。
他飛過大江,飛出小城,到達了平日遙不可及的深山。
十萬大山,峰巒起伏,將臨江城圍了個圈。
這樣的小城,是安全的,也是閉塞的。
林海無垠,綠浪從山巔一直鋪到山腳,在夜風中搖曳出魔鬼的笑聲。
他想:“山的那一頭究竟是什么樣的天地?天岐塔又坐落何方?”
他捏緊拳頭:“青青,等著我,哪怕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尋到你。”
他踏著樹冠,一步步走上山巔。
樹冠輕搖,他卻穩得如閑庭信步。
他極目遠眺,想一睹遠方的城池,可惜夜色迷蒙,掩去了視線。
“吼……”
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傳來,接著林間響起“蹬蹬”的轟鳴聲。
那是猛獸的腳步聲,每一步都震得老山戰栗。
他估摸了一下雙方的實力,嘆了口氣,疾飛而走。
返回時,他輕車熟路地落到一排磚瓦房上。
屋內傳出秦父的怒叱:“多大年紀了,就知道玩,整天跟個水猴子似的。”
隨之而來的是少年的回懟和秦母的呵護。
他笑了,笑得像個剛回到家的流浪兒。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認真聆聽了父母的嘮叨。
他對著空氣輕聲細語,與他們隔空斗嘴。
一切又像回到了從前,如此安謐,除了那一道多余的少年嗓音。
屋內的燈熄了,吵鬧止歇了。
他靜靜地立在屋頂,逗留了很久,才伴著晚風離去。
他做了個決定,接受那名憑空冒出、頂著自己名字的少年。
他知道,要使父母安心,他甚至得幫幫此人。
他來到衙門,見了黃捕頭,一名目光敏銳如鷹、雙手不離刀的硬漢。
秦燁看著他,目光有些迷離。
此人原本應是他的上司,現在卻對他畢恭畢敬。
黃捕頭不善言辭,喚了聲“凌少爺”,便俯首待命。
他輕笑一聲:“捕快身居要位,緝拿歹徒,守護全城安寧,我向來佩服,是以前來探查一下。”
黃捕頭道:“有勞少爺。”
秦燁問:“近來捕快營可缺少人手?”
黃捕頭道:“尚有兩個空缺,正在火速征召。”
秦燁道:“有哪些人應征?”
黃捕頭報了一串長長的名單:“城東黃梢,城西莫北,城南王奎……”
秦燁耐心地聽他說完:“江邊秦燁?此人我倒與他打過交道,身手敏捷,一身是膽,是個好手。”
黃捕頭當即回道:“凌少爺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我一碗飯吃,就少不了他的湯喝。”
此話太過直白,秦燁也不在意。越是如此,越說明對方沒有歪腦筋。
目的已達到,遂乘著風離開了。
二月二,龍抬頭。
這是臨江城最熱鬧的日子,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舉行水神祭典。
奇怪的是,此等盛事只允許成年男子參加,所有母親要陪著孩子關門閉戶,守在屋內。
怒江卷起滔滔江水,奔騰而過,轟鳴的浪聲似在宣稱,自己的權威不容褻瀆。
人們換上了新衣裳,來到江邊,黑壓壓一片,將堤岸圍得水泄不通。
三支舞龍的隊伍表演得精彩紛呈,贏得了一片叫好聲。
府兵護衛著兩頂轎子行來,轎上走下了城主父子。
人群讓開一條道。
凌城主登上高臺,扯開洪亮的嗓門,說了一番官話。
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秦燁立在所謂的父親身旁,也為人們的熱情高漲所影響,心情大好。
這是他第一次參加水神祭典,因為他剛滿十六歲。
凌城主揚起手,示意安靜,然后吐出了鏗鏘有力的字句:“祭水神!”
一艘大船駛來,停泊在岸邊。
六名壯漢排眾而出,背負著年邁的老父母,大步走上船。
秦燁好奇地看著,不知接下來是什么戲碼。
在他的目視下,大船駛向江心,然后那些壯漢整齊劃一地將老人拋進了江中,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秦燁“哎喲”一聲叫,卻被沸沸揚揚的歡呼聲淹沒了。
他揮動法杖,召來風旋,飛入江水中。
下一刻,他帶著六名老人飛落江邊。
人群鴉雀無聲。
凌城主須發皆張,喝道:“凌燁,你在做什么?”
秦燁理直氣壯:“我在救人!”
凌城主道:“無知小兒,他們的生命屬于水神。”
秦燁正要反駁,身邊的一名老人卻開口了:“是啊,孩子,我老了,該去見水神了。水神會賜予臨江城風調雨順。”
秦燁不解:“為什么人老了就要去見水神?”
老人語重心長:“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
秦燁目光掃過六名老人,落在一名頭發烏黑、面色紅潤的女子身上,問:“大娘今年多大歲數?”
女子咧嘴,露出殘缺的門牙:“六十了,你看我的牙,已經缺了,可以去見水神了。”
她的牙齒帶著血跡,明顯是人為磕斷的。
秦燁拔出長劍:“既然你們想死,我就殺了你們。”
老人駭得面無人色,跪倒在地,連連求饒。
秦燁無語,明明怕死,卻不怕沉江,太矛盾了。
他瞧著糊涂的老人,又瞥過麻木的城民,大聲斥責:“這條江,我游過無數遍,根本沒有水神。老人投江,是為謀殺,是為不孝。”
無人應答,人人義憤填膺,只是礙于他的身份,沒膽子下手。
秦燁怒目而視。就在他以為鎮住了場子的時候,江中忽地揚起高高的水浪。
浪頭撲上岸來,掀翻了無數人。
待浪頭退去,岸上少了幾個人,不多不少,剛好六人,正是那六名老人。
“水神顯靈了!”
“水神顯靈了!”
人群紛紛跪拜,虔誠禱告,連高臺上的凌城主也不例外。
秦燁面色變了又變,稍稍回過神來,又義無反顧地沖入了江中。
江水渾濁,江心呈現了一個漩渦。
在漩渦中心,他看見了一條兩丈長的青蛇,猙獰的蛇頭高昂著,蛇目綻放出陰森的冷光。
青蛇嘶吼,滾滾聲浪震得水花亂跳。
“魔獸,不是水神。”秦燁心中大定。
胸膛的魔穴相繼亮起,法杖騰起溫潤的光澤,周遭的溫度急劇下降,隱隱有雪花飄零。
雪光中,一根根冰錐閃現,劃破水浪,勁射而去。
青蛇被激怒了,粗壯的蛇軀一扭,一道水柱揚起,攜帶著澎湃巨力,不僅絞滅了冰錐,還朝他怒砸而來。
秦燁伸出雙手,掌心吐力,無形罡氣爆發而出。
水柱呼嘯而過,擊打得江水晃蕩,首當其沖的他自巋然不動。
蛇尾擺動,青蛇朝他游來。
他召出風旋,也朝對方沖去,緊握的拳頭被內力繚繞,激得江水冒出汩汩氣泡。
巨大的蛇口當頭噬下,本就昏暗的江底被蛇軀徹底遮去了光線。
秦燁直接游走進蛇口中,雙拳接連擂下。
一拳砸斷了蛇牙,一拳由下而上,轟向其腦袋。
青蛇吃痛,蛇信彈擊在他的胸口。
他倒飛出去,胸口塌陷了一塊。
內力流轉,雖未修復傷口,卻減輕了疼痛感。
蛇尾掃來,他舞動長劍,與之硬撼一擊。
“鐺”的一響,如金鐵交擊。
蛇軀有魔力鼓蕩,未留下一絲傷痕。
繼而,蛇軀將他繞了個圈,纏繞擠壓他的身體。
他掌心吐力,無形罡氣涌出,如一層護甲,將自身籠罩。
蛇軀扭動,纏繞了一圈又一圈,擠壓力愈發龐大,罡氣快速消磨。
情況岌岌可危,他揮動法杖,一股風旋生成,將自己連同青蛇一起卷出了水面。
“好大的蛇!”
“那是魔獸還是水神?”
人群沸騰了。
凌城主看傻了眼,當即下達命令:“王越,李冕,速速救下少主。”
王越正要出手,李冕攔住了他:“少爺暫無危險,先看看情況再說。那是全城供奉的水神,少爺出頭,打著救人的名號,我們出手,師出無名,恐會亂了人心。”
明晃晃的日光傾灑而下,驟然從暗處鉆出,青蛇猝不及防,閉上了蛇目。
當它再睜眼時,眼前一片雪亮,卻是秦燁抓住時機,射出了幾根冰錐。
蛇頭扭轉,避開要害,蛇軀也隨之一松。
秦燁脫困而出,扶搖直上,飛上云霄。
青蛇落回江水中,盛怒之下,攪起一片水浪。
突然,它抬起頭來,朝空中看去。
只見秦燁頭下腳上,長劍下指,俯沖而下。
極速之下,風聲呼呼,空氣嘯鳴。
蛇目青光一閃,一條水柱騰起,沖天而上。
“嘩啦”一聲響,秦燁直線洞穿了水柱,長劍毫無阻礙地刺下。
蛇頭一竄,猛然拔高了一截,蛇信吐出,點在劍尖。
無聲無息,青蛇墜入江底,秦燁則倒飛而回,重新飛上云霄。
蛇頭從另一處江面浮現,抬眼一看,秦燁以同一姿勢俯沖而下,長劍、手臂、軀干、雙腿連成一條筆直的線。
青蛇嘶吼,殺氣騰騰地躍出水面,騰空而起。
略一交鋒,它再次被打落江底,而秦燁也再次飛上高空。
青蛇再露面時,秦燁第三次俯沖而下。
蛇口一張,一顆青瑩瑩的珠子飛出,釋放出強大的魔力。
那是它性命交修的魔核,乃是魔獸的魔力源泉。
長劍重重地刺在魔核上。
魔核發出“咔咔”輕響,倒射而回,落入蛇口。它又一次墜落江底。
秦燁也不好受,第四次飛上高空,長劍也寸寸斷裂。
這次飛得更高,連影都不見了。
青蛇膽怯了,在江底快速游走,欲逃離這個殺星。
秦燁早已鎖定了它。
修士都能憑借氣息鎖定敵人。
當他落到江面時,衣服都因空氣摩擦而燃燒了起來。
他破開江水,直沖而下,拳頭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蛇頭。
蛇軀扭動,蛇尾猛地砸在他身上。
他被掃飛出去,飛出江面,悠悠蕩蕩飄出一段距離,才摔落水中。
他強忍劇痛,沖了回去,
青蛇兀自在顫抖,生機未絕。
他捏起拳頭,一頓猛錘,直到蛇頭被砸爛了才罷手。
他拖著蛇軀,飛出大江,落到岸上。
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刺痛萬分,他癱倒在地,“哇”地噴出一口血來。
他強提一口氣,喊道:“請王師李師鑒定,這究竟是高高在上的神還是吃人的魔獸。”
人群圍了上來,議論紛紛。
凌城主領著一眾府兵,撥開人群,將秦燁護住。
王越和李冕仔細查看青蛇,磨蹭了半天,最終得出結論:魔獸!
實際上,他們早已一眼看穿,只是戲得做足,方能安定人心。
城民震驚了,有替秦燁歡呼,也有痛哭流涕,為自己死去的父母捶手頓足。
一片人影在秦燁眼前亂晃,他暈了過去。
醒來時,守在床邊的不是小翠,而是藍藍。
明顯,這是城主夫人的安排,可謂用心良苦。
藍藍笑靨如花:“少爺,你醒了。大夫已經看過了,說你用力過度,需好生休養。”
看著這個美麗溫柔的女子,他的心有剎那間的動搖。
但另一道倩影立馬浮上心頭,撩痛了他的心。
他擺擺手,大步出了門。
見到凌城主時,對方正高坐公堂,提筆在文案上圈圈點點。
秦燁朗聲道:“請城主大人下令,取消水神祭典。”
凌城主眉頭緊鎖,面色凝重:“孽子,你闖下大禍了。”
秦燁道:“我沒錯。事實已證明,所謂的水神其實是一頭作亂的魔獸。”
凌城主道:“凌家掌控臨江城數百年,你以為城主府當真不知水神的真面目嗎?”
秦燁奇道:“既然知曉,為何不趁早鏟除禍患?以王師李師的本事,此事不難吧?”
凌城主道:“早在三百年前,便有人斬殺過一條魔蛇,但次年二月二,江中又冒出了兩條魔蛇,興風作浪,江河決堤,淹沒了近半城池。”
秦燁道:“那就繼續殺。”
凌城主道:“說得輕巧。殺了兩條魔蛇,萬一又出現更多呢?”
秦燁道:“那就讓王師李師廣收門徒,待城中全民皆兵之時,再多魔蛇也不怕。”
凌城主不悅:“你想得太簡單了。如此一來,你將凌家置于何地?凌家之所以世代高居城主之位,就是因為手中握有絕對的力量。一旦所有城民都掌握了力量,凌家被推翻的日子就不遠了。”
“凌家與江中的魔獸約定,每年舉辦水神祭典,奉上血食,可保一年無虞。魔獸也一直恪守約定,我們無需為此大費周章。”
秦燁本想說“城主之位,賢者居之”,但想想,對方絕對聽不進去。
他語氣一轉:“爹,您已經五十歲,再過十年,你將自己置于何地?您德高望重、勞苦功高,十年內,絕不會有人動搖你的城主之位。至于孩兒,我要走出臨江城,走進更廣闊的天地。”
一語擊中了凌城主的軟肋。
他躺在椅子上,頹然道:“我的孩子,外面真的還有一片世界嗎?”
秦燁肯定地道:“有。我曾爬上山巔,看到了遠方的城池,波瀾壯闊,人山人海,遠比臨江城更精彩。那才是我心所向。”
凌城主道:“也罷,人各有志。倘若臨江城真的只是世界的一隅,爹不攔你。但你必須將內力、魔法都修煉到與王越、李冕比肩的地步。”
秦燁道:“請城主大人移步。”
父子倆來到演武場,又差人請來了王越和李冕。
秦燁道:“兩位師父,請賜教。”
王李二人對視一眼,驚道:“你要以一敵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