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行人從來都抵擋不來驕陽的魅力,若它來了精神,就連天王老子也束手無策。
可恰有這么一個黑衣青年,偏偏不信這些,他獨自晃蕩在石板路上。
那先生怕是對五絕有些誤解,若是老頭前來,聽到最后一絕是絕無僅有,這茶館只怕是要淪為”武”館,場景應會十分精彩。
黑衣青年兀自想著,尤其想到老頭吹胡子瞪眼與人理論的畫面,險些笑出聲。
可接著神情卻悲傷起來,也不知老頭現在是在打坐,還是在干些別的。
青年有些愣神,忽又想起了往日的種種,心中不是滋味。這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青年想到這,愈發悲傷,眼眶不覺有些發紅。
對這么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離別是殘忍的。
遼地,處東北方,南面為城,謂之遼城,北面為山,以遼山相稱。
北方多寒冷,是以遼山貧瘠,鮮有人居于上,青年從這山上來。
城內繁華,東西各有九門,接九條之廣路,南北也有五門,南北五路中,中間最寬,青石覆于上,青年也立于上。
在這九五之路正中,是顧北寒門所在。寒門之人皆有寒功護體,在七門內也算獨樹一幟。
青年自是熟悉這些,雖長期和老頭居于山中,時常也得到山下買一些必需品。
平日下山,都是興趣滿滿,今日,恰恰相反。
“臨街茶舍一過,應是王家餅鋪,嗯,沙餡不錯,麻餡太膩,其他味道平平,還不如我熱些白面,蘸點砂糖吃得自在。”青年好似美食家一般,一路走著,一路評說。
他不過是想用這種方式轉移悲傷。
“王婆的餅的確一般,不提也罷,馮家的兵器,稱的上不錯。”過了王家餅鋪,就是這馮家鐵鋪。
當然,青年沒這眼活,鑒品刀劍,還是老頭在行,這些也是青年聽老頭說的。
“老頭啊老頭,你可真是冤魂不散。”青年嘆道,腳卻沒停下,徑直走進鐵鋪。
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怎能經得住刀槍棍棒的誘惑?
鐵鋪不大,左邊是一鐵鼎烘爐,爐邊是風箱,后邊擺著個百斤大鐵墩,鐵墩旁是口缸,缸內平鋪滿水,一張桌子正好橫在缺口處,圍出一塊地,是鐵匠們勞作的地方。
右邊則陳列著諸如:戰戟、長戈之類的兵器,地面上還放著些炊具。
看見有客人進來,一個學徒模樣的少年擦了擦額頭,迎了上來,說道:“喲,這位少俠,可是要挑些趁手的兵器?”
話畢,又見青年負劍于背,想著應是不缺丈八之長兵,連忙補充道:“本鋪除了木棍,其他應有盡有,若少俠不缺長刃刀劍,不妨瞧瞧貼身短兵。”
青年只覺打鐵小哥講的實在,便點了點頭,跟在小哥身后。
兩人沒走兩步,就進了里屋。
此時的陽光,恰巧透過窗戶,照射到墻面,再反射到青年眼中,似是要讓青年瞧瞧它的厲害。
照理說,墻面如何能反射陽光?可若加上兵器,就不大一樣了。
奇形怪狀的利器,有圓有橢,有角有方,掛滿整個墻面,任誰都會驚嘆。
方才站在門口不覺得,現在換了個地方,頓時察覺周身溫度稍降,顯然是由于兵器眾多,寒意彌漫。
青年哪里見過這般“兵器譜”,心中暗道:只怕老頭前來,也認不全吧。
他邊想邊湊上前去。
往日下山,老頭留戀花柳,等路過鐵鋪,多半已日落,運氣好,還能趕在關門之前稍加停留,運氣不好,就只能看到大門緊鎖。
即便是運氣好,時間也不甚寬裕,最多也就逛逛前廳,里屋是青年第一次進,方才知道里面別有一番洞天。
“少俠,您先看著,有喜歡的跟我說上一聲,我在邊上候著。”
打鐵少年見青年舉動,心中歡喜,知道鋪中銀子估計又將添上一筆。
借著這個當兒,他亦發現青年長得十分英俊,眉似劍,眸若星,挺鼻薄唇,身高七尺上下,比自己高了一頭有余,外加一身黑衣,一把劍,坐實了少俠這稱呼。
再看看自己,干了幾年仍是學徒身份,混到頭也不過是個鐵匠,掌管一塊巴掌大的鋪子,心中徒增失落。
他心中難受,索性撇過頭,不再看青年,眼不見為凈,少年想,要是他挑選好了,自然會對我說。
“這可如何是好。”青年看著琳瑯滿目的神兵,不知從何下手。
不自覺的,又憶起老頭所說:“挑選兵器,著重樸實。”
“這么看來,門外那個大鐵墩最為符合,拿著掄人,威力必定無窮。”青年想到拿起鐵墩呼呼作響的模樣,嘴角一揚,小聲嘀咕道。
“又是這個老屁頭,真是纏人。”其實他知曉,越是罵的兇,心中不舍越是深。
不過,堂堂七尺男兒,不能一輩子活在老頭的庇護之下,這個道理,他也是明白的。
“鐵鋪不錯是老屁頭所說,著重樸素也是老屁頭所說,這老家伙不是自相矛盾嗎,再不就是老眼昏花了。”他瞧了瞧左手的匕首,又瞄了瞄右手那把。
總共就兩把合眼,的確太少。
他怎會知道,老頭所說的不錯是對尋常百姓,難不成鍋碗瓢盆也要削鐵如泥?
“就它吧。”青年掂量了下重量,放下右手那把。
“哦!好,我這去查看價錢,少俠您稍等。”打鐵少年忙不迭轉過頭來,想著剛才舉動有些不妥,怕青年怪罪于他,趕忙連走帶跑的去了前廳。
此時的驕陽似是有些累,它看著來往走動的人越來越多,慢慢隱去了自己的身影。
但有兩個身影卻出現了。
兩個姑娘,她們步態輕盈,有寒氣護體。
為首的姑娘,柳眉,秋水目,嬌俏瓊鼻,絳唇如映日,可謂般般入畫,旁邊那個則是侍女裝扮。
她們盈盈踏入店內。
青年久居山中,姑娘的卻見的不多,雖然老頭尋花問柳,他卻守著心中那片凈土。
看到這等佳人,一時間,呼吸都慢上半拍。
他在看姑娘,姑娘卻沒看他。
待他緩過神來,便聽漂亮姑娘開口說道:“鐵匠小哥,你手中的匕首我要了。”那匕首正是青年所選之物。
青年只道是姑娘剛進店內,不知匕首已被他選中,理應解釋一二,便佯裝咳嗽了一聲,并對姑娘說道:“這匕首是在下方才選中,還請姑娘再尋其他。”
“匕首可曾付過錢財?”姑娘雖聽到青年說話,卻沒理睬他,而是對著鐵匠少年問道。
“未曾付過。”鐵匠少年不敢撒謊,心中卻叫苦不迭。
江湖人的沖突,尋常百姓不敢多摻和。
他微微將頭一低,不想再說話。
“那便是了,既未付過錢,就是無主之物,見者有份,這些綽綽有余了吧。”姑娘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往桌上一拍,勢必要拿下匕首。
“你這姑娘端是生的可人,何故咄咄逼人,怎地跟老頭一樣纏人。”青年離了老頭,本來就心中郁悶,正愁沒地兒發泄,見此情景,哪還顧得其他。
“方才我好言相勸,姑娘如此執意,有些欠妥吧。”
“老頭?你說誰是老頭?”姑娘以為青年罵她似老頭一般,不禁眉頭一簇,也不管別的,只覺得青年欺人太甚。
她氣由心生,有意朝青年逼了兩步,寒氣也隱約有外放之勢。
青年這才察覺,剛才一時嘴快,說錯了話,可話已出口,水已潑出,難收回。
他下意識后退一步,硬著頭皮應道:“此老頭非彼老頭,姑娘莫生氣,莫生氣。”
而后欠身施了一禮,說道:“你看這樣如何,我們請鋪中掌柜前來,且聽他的說法,匕首是他所造,也理應由他定奪。”
青年自知,說理是行不通了,況且那姑娘搶先一步付了錢,這樣只會讓鐵匠少年為難,就想出這么個折中之法。
侍女也覺自家小姐做法欠些考量,于是跟著上前,躬身和道:“是啊,小姐,要不您也退上一退?”
看到侍女給自己臺階,又見打鐵小哥面有懼色,姑娘本意不想牽連旁人。
但她驕橫慣了,所以仍挑著眉,瞪著眼,對打鐵小哥敦促道:“那你愣著作甚?還不趕緊去請?”話語中卻平了幾分怒氣。
鐵匠少年聽到這,如釋重負,他長舒一口氣,趕忙佝身應道:“好的,好的,您二位稍等。”說完就飛快地跑了出去。
驕陽當不了觀眾,街上的小販們卻可以。
他們只見一個人影匆匆而來,又匆匆而過。
除了這些人,還有一物,亦然充當了觀眾。
便是那掌柜的家里朱紅大門上的螺獅,它咧著嘴,銜著環,對著少年“嘿嘿”笑著。
像極了老天爺的奸笑。
大概過了半柱香,鐵匠小哥回到店中。
“掌柜的呢?”漂亮姑娘見鐵匠小哥獨自一人,心中疑惑。
“嗯,在這了。”少年面無表情。
此時的他,已然麻木,他不想得罪這位少俠,也不想惱了那位姑娘,可無論如何,總要做出選擇。
因為,就在剛才,老掌柜聽說此事,沒有二話,讓他做“一日掌柜”,一日掌柜,二日便不再是。
這會,少年才知道,之前在里屋所想,一下子實現,也不是什么好事。
話都這般說了,姑娘明白其中含義,心道:老掌柜怕事,讓小掌柜扛。她眼珠子一轉,說道:“小掌柜,你說吧,這東西應該給誰?”
說完,又從懷里拿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
少年先瞧了瞧桌上的兩張銀票,又轉頭瞄了一眼青年。
只見青年面帶微笑,甚是親切,又見青年點了點頭,像是在告訴自己,將這匕首予那姑娘,心中一舒,想著定是自己離開之時,這二位又有交涉,已然下了決定,便回答道:“嗯……”
可轉念,忽覺世道不公,想為青年打抱不平,他干脆將心一橫,咽了口口水,接著說道:“少俠先來,姑娘后到,先來后到,匕首理應歸……”
青年本以為少年會意,怎料到他如此說法,又偷偷瞄了一眼姑娘。
后者臉上陰晴不定,似是怒極。
他趕忙打斷少年,接道:“這匕首予了姑娘,我拿另一件便是了。”
一來,姑娘貌美,青年有些喜歡,二來,少年憨厚,青年于心不忍,三來,自己糊涂,一時說錯了話,四來,神兵雖好,實乃身外之物。
看到青年如此這般,姑娘知曉青年終是遂了她的性子,心中不由一絲得意。
她揚起頭,卻忽然發現,青年生的好生俊俏,內心居然又騰起一絲歉意。
隨即眉頭稍微舒展,語氣也軟了下來:“那個,喂,算我欠你的。”
青年聞言,心中一樂。
他沒想到姑娘還有這樣一面,知道自己有意謙讓于她,平添可愛。
是故嘴上多了幾分輕松:“姑娘說欠,可是要還的,不知住所,不知姓名,怎地歸還?”
他當然不會想著真讓姑娘還些什么,只想讓她知難而退。
“那……那你告訴我啊。”姑娘倒是耿直,追問道。
“嗯。”青年想不到姑娘如此“不解風情”,居然一時語塞。
但想想告訴她也無妨,遂道:“我叫陳曉,曾住城外的山上,現下應該會住客棧。”
遼山上也有人住著!姑娘覺得驚訝,嘴上卻道:“好了,知道了,以后定會還你。”而后拿起匕首,欲出大門。
陳曉見狀,不知怎的,怕出了此門,再難相見,心中情緒莫名。
他一個閃身到了門口,鬼使神差般攔住了姑娘:“姑娘,還未告訴我芳名。”
知道了名字,心中就會多些希冀。
她身邊侍女不樂意了,伸手欲將陳曉推開,她邊推邊道:“你這人,這么不識禮數,我家小姐都說欠你了,怎么還問起姓名,女子芳名,不能隨便過問,你不知嗎?”
“可是,我要去討債,也得知其住所,曉其姓名。”陳曉舉手作了個揖,算作賠禮,也不管侍女如何推,身形就是不動。
“你還真把我家小姐的話當真了?”侍女氣不打一處來,維護自家小姐,她當仁不讓,手上力氣又加了幾分。
陳曉還是不動:“你家小姐所說,你難道不作數?”
侍女一聽,不知如何作答,她運上寒門心訣,都沒推動眼前這男子,所以只好拿眼睛瞪著他。
小姐看到侍女吃癟,暗自稱奇,自己的侍女,功力雖不是頂尖,也算得上中上,面對陳曉,倒還吃虧了。
便悄悄密語侍女,叫其退下,然后對陳曉說道:“好了,不就是姓名和住所嗎,我叫胡秋瑩,住這城中。”
“小姐!”侍女仍心中焦急,一跺腳,覺得一個討女孩子債的人不像什么好人。
陳曉又道:“城中,哪個城中,遼城這么大?”
“正中,那么大個院子,看不見嗎?”胡秋瑩說著,搖手一指。
“顧北寒門。”陳曉暗道,他雖已猜到,但真正被告知,還是有些吃驚,表面上,他又一揖手:“方才在下多有得罪,還望胡小姐見諒。”
“行了,我是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胡秋瑩有些打趣地道,接著就帶著侍女出了鋪子。
陳曉也不再停留,大步邁出鋪子。
鋪中只留下鐵匠少年。
“當掌柜真他娘的累啊!”少年說著擦了擦額頭。
說到晚市,就不得不提起遠乾二十年,七門討伐軒轅宮,遠乾是前朝皇帝年號,軒轅宮是前朝皇帝居所。
同五絕峰大戰一樣,軒轅宮討伐也是當世經典,為江湖人津津樂道。
只不過人傳人,傳得夸張,傳得光怪陸離。
總的來說:一夜之間,皇帝滅,皇權覆,七分天下,宵禁解,晚市來,江湖亦出。
所以,晚市又稱湖市,取自江湖,儼然成了一種習俗。
作為尋常百姓,倒也不反感,干了一天活,晚上出來溜達溜達,還能看看江湖把戲,買些江湖道具,豈不美哉?
陳曉就有些慘了,二十年來,但凡下山,每當到晚市時間,老頭就異常催促,非要回山中歇息。
陳曉拗不過他,只能順從。
“誰叫老頭是個有故事的人兒呢。”他獨自說道。
今日,出了鐵鋪,正巧趕上晚市,這機會陳曉肯定要抓住。
他踱步在街上,眼睛睜得老大,怕錯過精彩。
此時的街道,萬家燈火齊齊被點亮,錯落有致,皎月也追隨其腳步,逐人而來,便如月宮仙子下凡,這些燈火亦如嫦娥腰佩的碧璽、頸掛的貔貅,端是亮麗動人。
當然,這些表面的靚麗,掩蓋不住暗含的玄機。
就拿鐵鋪旁的麗衣閣來說,白天,里面擺著綾羅綢緞,供公子小姐挑選。
晚間,就成了打探小道消息的音訊坊。
而那些晚上不做營生的鋪子,雖關了門,門口卻早早被人占據。
算命的、行醫的、雜耍的、甚至其中還有做人頭買賣的,應有盡有。
但今日,最熱鬧的要屬珍寶樓。
“山中明月雖亮,不及城中霓虹啊。”陳曉抬頭望著城中明燈,不由嘆道,他只覺置身繁華,如夢如幻。
“咕……咕咕。”肚子可領略不了這等繁華。
就去珍寶樓吧,反正離得不遠,陳曉想了想,自己真還未曾去過這等寶地。
能稱得上寶地,必有其獨到之處,最亮的燈籠配最高的飯館,再配上最好的廚師,這就是珍寶樓。
“爺,實在不好意思,咱們珍寶樓今天不接散客,還請您見諒。”陳曉剛一進珍寶樓,店內小二跑上前來。
“不接散客,這些卻是何人?”陳曉甚是疑惑,不由向樓中一努嘴。
此刻,珍寶樓內人聲鼎沸,三層樓幾乎被占的滿滿當當。
一樓之人清一色著綠藍長衫,腰間別著古銅令牌,令牌上刻寒門二字,他們大多刀劍、行囊傍身,也有少部分把自己的兵器、物品放在桌上。
由于樓中鏤空,二、三樓也可得見,也因為有所間隔,目之不及,不過樓上之人,就不比一樓來得整齊,應是寒門治下幫派。
“爺,您也見了,今兒正是……”小二話沒說完,便被店內大漢打斷。
這大漢頭裹方巾,面正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圈胡須,手里還攥著個酒壺,端是坐在桌上就如山一般。
他大聲嚷道:“小……二,那……那是我……徒弟,放他……放他進來。”
陳曉當然不是他的徒弟,只是酒喝多了,眼就花了。
“哎呀,爺,您請進,剛才小的眼拙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小二聽得大漢嚷嚷,暗怪自己馬虎,他拱手向陳曉施了一禮,退到一旁。
陳曉一聽,心中有數,料想醉漢認錯了人,自己這個徒弟名不副實,便也將手一拱,準備解釋清楚,免生誤會。
醉漢看陳曉站在門口發呆,又做舉手之姿,心道:這小兔崽子,啥時候變得跟娘們一樣墨跡了。
他“唰“地一下站了起來,好家伙,身高足足有近九尺,腰闊數十圍,他晃晃悠悠地走向陳曉。
還沒等陳曉反應,就將手繞過他的脖子,連拖帶拉的把陳曉往桌上拽,嘴里不停道:”你……小……子,你小子,啥……啥時候……變得這么……娘們了,嗝,酒……我們……酒……接著,喝,喝,陪你師傅我……喝。”
陳曉頗為無奈,只覺得大漢酒氣熏天,尤其那個嗝,險些讓他眼前一黑,暈過去。
倒不是說陳曉掙脫不開,使上內力,用上巧勁,問題不大。
倒是離酒桌近一分,菜的香味就濃幾分,肚子也跟著餓十幾分。
“看這大漢醉成這樣,估計難解釋了,肚子餓極,不吃白不吃,等他徒弟回來再作解釋吧。”陳曉念頭一轉,不能太虧待自己的肚子。
“醉?不……存……存在的。”醉漢雖然成了這般,對醉字卻情有獨鐘。
他嘬了一口酒,又道:“徒弟,你看看……看看他們,一個個……都……都不懂得酒……酒中真諦,只……只知道用……用內力卸……卸酒,哪像咱們……咱們倆。”說完,他揚手一指樓內其它。
陳曉這才窺見一樓全貌,樓內有五十余張紅漆圓桌,擺成五十方陣,每張桌子坐下十來人,陳曉坐的最靠門口。
在稍遠處的東南角是一大方臺,周邊護欄,很像擂臺,臺邊有個棱角分明的物件,拿布遮著。
東北角則是四個人,五把交椅和六張小桌,他們四個人坐在椅子上,面前各放一張桌子,還有一張小桌坐滿頑童,正好多出一把木椅和一張木桌,煞是奇怪。
不過,要屬新奇,還是陳曉此桌,除了醉漢和自己,別無他人。
“我……我說……徒弟,你……怎……怎么呆頭……呆頭呆腦的?”醉漢看陳曉東張西望,完全沒有舉杯之意,敦促道。
“一會……你你……別忘記了,獻給……獻給掌門。”醉漢拿起酒壺,大口大口灌了起來。
“掌門?獻給掌門什么?”陳曉很是不解,盯著醉漢,沖口而出道。
“你……你個傻……傻小子,今兒是……咱……掌門……掌門的生辰啊,一會……要獻……獻禮,還要……要比……比武。”醉漢輕輕在陳曉頭上一敲。
“一會……你就……就代我……把這個……把這個給……給掌門。”說完,醉漢把手中酒壺往前一伸,示意讓陳曉拿著。
陳曉啞然,敢情醉漢要把酒當作生辰禮給他掌門,心道:這醉漢也是真性情,就是不知此間掌門收到這生辰禮,當是何種表情。
可陳曉又發起愁來:還不知他徒弟現在何處,冒充他人,總會被人認出。
再看醉漢這般爛醉,陳曉心又一軟:且讓我先當當他徒弟,幫幫他吧,興許一會他徒弟回來,我轉交他就好,便伸手接了酒壺。
“酒……我的,壺……他的。”陳曉剛拿過來的酒壺,又被醉漢搶了去。
“這等……這等好酒……嗝,不能被他糟蹋……糟蹋了。”話畢,醉漢將酒一干而盡,然后頭一歪,竟是睡著了。
對于嗜酒如命的人,給個壺可比多個“涂”要好。
“前輩?前輩?”陳曉沒想到醉漢這就睡了,他試探地叫了兩聲,沒有反應,有點不知所措。
他只知道是寒門掌門生辰,其中細則醉漢卻未道明,還有這獻禮之事,既然答應了,一定要做。
“靜觀其變吧。”陳曉抿了抿嘴,將木筷架起,挑選著桌上的菜品。
與其愁這些事宜,不如先把肚子填飽。
卻說陳曉躊躇之際,東北角交椅中,站起一人,此人頭戴綸巾,下巴一捋山羊胡須,文縐縐似個教書先生。
他先撣了撣衣服的褶皺,而后整了整面容,朗聲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今日,是掌門生辰大宴,也是我寒門盛世,愿諸位與我共同見證,也愿掌門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其內力之雄厚,聲音之洪亮,在場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差點兒以為你就是掌門。”陳曉只道那人有些氣質,不禁多看了幾眼。
“作為二師兄,我先起個頭,今晚一過,掌門就步入不惑,為兄雖已不惑又三,卻未悟其奧秘,掌門打小就比為兄聰慧,我相信,掌門定能早日解惑,在此,師兄也準備了一點薄禮。”那人又如是說道。
“秋風、秋霜,還不快快把賀禮呈上來。”說著,那人將頭一轉,望向最近的一張圓桌,催促自己的兩個徒弟。
桌上一男一女應聲立起,從隨身行囊中取出一幅卷軸,快步走上前來。
“一點心意,望掌門納之。“那人從自己徒弟手中取過賀禮,緩緩展開。
只見長卷上書:鶴乘甘露游東海,松披祥云挺南山。那字端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讓人贊嘆不已。
“千峰師兄,使不得,可使不得,只是生辰,這等貴重之物,怎能贈予胡某。”交椅之中另一個人見狀也站了起來,連連擺手。
這人正是寒門掌門——胡千仞,他是識得此裱字的,這中氣韻,分明就是同屬七門——筆墨齋掌門,韓赤獨有。
“師兄,你是知曉,筆墨齋以筆為武,以墨為器,世間字畫,但凡出自筆墨齋,那便是無價。
其蘊含的道義,對我們習武之人有著莫大的好處,更何況是掌門韓赤出品。所以,我萬萬不能收啊。”
胡千仞看向自己的師兄,神情有些訝然,不知自己師兄怎么有這等本事,更多是無奈,覺得自己不收也不好,忤了師兄心意,收了吧,實在太過貴重了。
“怎地不能收,這是師兄的一片心意,掌門你就收下吧。”千峰師兄把字往胡千仞桌上一放,再不看它。
好似這裱字放在桌上,與自己就毫無關系了。
“是啊,掌門師兄,收了吧,千峰師兄為了這字應該下了不少功夫。”
這時,座中又一人站起身來,這人濃眉大眼、虎背熊腰,若是被他盯上幾分鐘,怕是會冷汗涔涔,不過他聲音很尖細,似個姑娘。
“寒門之人,也是生的奇異。”陳曉放下筷子,看了看面前酣睡的大漢。
又運功,看了看前面掌門眾人,暗道:“也算有趣就是了。”
“這……哎,老五,你怎么也是這般。”胡千仞搖了搖頭,對著大眼漢子苦笑道。
“掌門師兄,收下吧,二師兄這么一番,也是辛苦的緊。”座中最后一人也跟著站了起來,有些踉蹌。
待身形定住,他單舉右手,放在胸前,欠身施了一禮。
胡千仞看自己四師弟也站起,更是頭疼不已。
他趕忙把手搭在四師弟肩上,說道:“四師弟,你腿腳不便,就不要起身了,快快坐下吧,哎,這禮物我收了就是。”
陳曉這才發現,這個“四師弟”的左手袖間空蕩蕩的,左腿那邊也是,原來是失了一腿一臂。
見此他心生軫恤,突然覺得自己的胳膊和大腿也一陣跳疼,似是也斷了一樣,不由得一哆嗦。
“師兄師弟心意,我胡某這廂領了。”胡千仞拿起桌上字卷,朝著千峰師兄和眾師弟一拱手,以表感謝,他實在是不好再拒絕了。
“這就對了,掌門,我也備有賀禮。”胡千仞剛收起裱字,五師弟迫不及待向下一招手:“徒弟們,給你們掌門把東西拉上來。”
只見樓內數桌,“噌噌噌”站起幾個彪形大漢,直奔擂臺邊的棱角之物,“嘩”的一下,他們把布拉了下來。
布下之物是一個金頭金臉金身的大獅子。
“祝掌門師兄如這金獅子,金光燦燦。”五師弟說著,便令一眾徒弟將金獅子抬上前來。
胡千仞眉頭一擰,旋即舒展,他嘆了口氣,說道:“五師弟,這么客氣作甚?”
“今天師兄生辰,我又不會整那書啊、畫的,千峰師兄說大金獅子實在。”五師弟瞧了一眼千峰師兄,而后對著胡千仞咧嘴一笑。
“掌門,你今天就甭計較了,來之不拒就好。”千峰師兄上前一步,有意幫五師弟說話。
“那好吧,胡某在此再謝過諸位了。”他大手一揮,命人把金獅子抬了下去,之后面朝四師弟擺了擺手,是叫他不要再起身:“千昭師弟,你也是有備而來吧。”
千昭師弟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本小簿,放在掌門坐前木桌上,說道:“前有師兄祝詞獻字,后有師弟金獅獻瑞,我的賀禮甚是平常啊。”
“這是何物?”胡千仞疑惑地看著紙簿。
“上面記錄了寒門近一年的收支,除了……”千昭師弟指了指簿上寫的:賬本二字,解釋道。
“除了什么?”胡千仞問道。
“除了這個大金獅子”千昭師弟似笑非笑地瞅了瞅五師弟。
五師弟干咳一聲,訕訕一笑,也不說話,眼珠子卻瞥到一邊。
胡千仞見此情景,心中通曉一二。
估計這千明師弟怕自己看見金獅子的花銷,責怪于他,故而讓千昭師弟隱瞞,不把帳寫上去。
他心中覺得滑稽,都三十大幾的人了,還這般行徑。
嘴上卻對千明師弟照顧有加:“我胡某三生有幸,感謝眾位師兄弟對我的提攜,也感謝眾幫派和門下弟子對胡某的信任,光耀我門,千秋萬代。”
“光耀我門,千秋萬代。”隨著掌門的聲音落下,整個一樓響起了同樣的聲音,震耳發聵。
不過,陳曉關注點仍在掌門那邊,他隱約分辨出掌門師兄弟最后的對話:
“大師兄呢?還沒來嗎?”
“來是來了,估計醉了。”
“醉哪了?”
“誰知道呢,要看哪張桌子人最少。”
“哎,每次都這樣。”
“可不是嗎,每次不管是誰,都送個壺。”
“是啊,要么就醉了,啥都不送。”
“不送最好,你說一個酒壺你接是不接。”
陳曉望著眼前酣睡的大漢,心道:看來賀禮也不用替你送了,他拍了拍額頭,說道:“光耀寒門,千秋萬代啊,老醉鬼。”
后者也是相當給面子,發出均勻的鼾聲。
“臂兒殘,腿兒斷,主管錢財,有人愛;人兒長,刃兒短,掌門師叔,威嚴在;書生相,山羊胡,治理寒門,人人服;聲兒尖,腰兒粗,千明千明,五師叔。”
此時,珍寶樓的后廚,傳來陣陣歌聲,聲音不大,略微沙啞,帶著酒意。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樓內醉漢的徒弟,王秋淳。
他左手捏著酒缸的邊緣,右手托著酒缸底部,咕嘟咕嘟地喝著,時不時唱上兩句。
身旁則是橫七豎八的躺著些大罐,看樣子,都是裝酒用的壇子。
只不過除了手中這個,其他是空了。
“這最后一句是啥來著。”王秋淳晃了晃腦袋,努力撐著眼皮。
用似唱非唱的語調說道:“定是那:天天醉,年年睡,酒不離身,我師傅。”
看這酒量,著實把前浪狠狠拍死在了沙灘上,勝他師傅,不止一星半點。
他喝完最后一壇,滿足的舔了舔嘴唇,便一步一頓地朝著內樓走去。
樓內人們觥籌交錯,自是注意不到后廚的歌聲,撇去陳曉,也不會有人注意到王秋淳。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桌上難得多出一個人來,這人樣貌清秀,脖中突起也不明顯,恐怕還未過變聲期。
身上是寒門裝束,只是眼神甚是迷離,行動很是緩慢。
“這位,嗯,兄臺。”陳曉也不好意思再坐著,畢竟自己是個外來戶。
他估摸著少年就是醉漢徒弟,心中一樂,尋思道:師徒倆一個樣,都是酒鬼,嘴里繼而道:“兄臺,你可是這大漢的徒弟?”
王秋淳遲疑了片刻,方才察覺有人詢問,他眨了眨眼,打了個哈欠,徐徐說道:“嗯,這你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還望兄臺告知。”陳曉往邊上小跨一步,騰出了個地兒,方便行禮。
“你這人怎么這么啰嗦?”王秋淳一轉頭,方才驚覺,面前這人不是寒門打扮,卻在一樓。
怪不得不知道自己與大漢的關系,他張大眼睛仔細打量著陳曉,確定自己沒有眼花,便又說道:“你不是寒門之人,咋在掌門大宴上,還在我師傅旁邊。”
“這么說來,他就是你師傅咯。”陳曉微微一笑,也不生氣。
“啊,哎,好吧,我承認。”王秋淳與陳曉非親非故,本意是不想告訴陳曉的,他猛地一拍腦門,心中暗恨自己喝的太多。
他偷偷運氣,開始將酒逼出。
“兄臺,別誤會,在下并沒有惡意。”陳曉左手抱右手,行了個抱拳禮。
“在下姓陳名曉,是個過路人,奈何你師傅太過熱情,把我當作了你。”說完,他無奈的笑了笑。
王秋淳一聽,登時釋然,剛才看到陳曉,他就猜測陳曉的目的,也做了最壞的打算,不過最終被他否定了。
他們寒門弟子加上樓上幫派,少說也有千人,陳曉想憑一己之力與之對抗,太難。
但王秋淳心中難免有些緊張,現下聽陳曉這么一說,他輕松了許多。
驀然,他心中又是一緊,卻是想到了他師傅干過的荒唐事。
“還好這次是個男子。”他又認真打量了陳曉一遍,小聲咕噥道。“上次那個姑娘,想想就頭痛。”
他師傅有一次錯把一姑娘當成了他,還對人家又是摟脖子又是抱腰。
最過分的是,竟端著個酒壺往人姑娘嘴里灌酒,為了擺平此事,他這個當徒弟的可沒少折騰。
“我師傅,他沒把你怎么樣吧。”王秋淳想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睛變得清明了許多,試探著問道。
“這倒是沒有,說起來,還是我吃白食了。”陳曉指了指桌上的碗筷,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那就好,反正掌門大宴,多的就是吃的和酒。”王秋淳一擺手,好像這些吃食都是大風刮來的。
比起別的糟糕事,白吃點東西真的不值一提。
“嗯,還有……”陳曉剛一開口,話頭便被王秋淳搶了去:“嗯?還有?還有什么?”他舉手摸了摸下巴,心道:莫不是有什么壞事。
“還有這個酒壺。”陳曉拿起桌上的酒壺,遞了過去。
“嗐,我還以為是啥呢。沒事沒事,你放著就是,師傅經常這樣,不送也沒事。”王秋淳看到酒壺,呼了一口氣。
他稍稍把頭偏了偏,對他而言,這些早就司空見慣。“要是哪次不跟酒壺有關,他就不是我師傅了。”
“還有……”陳曉又說道。
“您能一次性說完嗎,搞得我一驚一乍的。”王秋淳聽到還有,心中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嗯,其實也沒啥大事,就是你師傅說比武什么的。”陳曉看著王秋淳如臨大敵的摸樣,忍俊不禁。
“比武,師傅怎么跟你說的?”王秋淳一愣,好似想起什么,他捋了捋頭發,發現手心竟冒著冷汗。
早些年,寒門是沒這個比武形式的,自打胡千仞做了掌門,這個形式就流傳開來,旨在鍛煉后輩,保持狀態。
所以每次宴會,必有比武。而這種包含其他門派的聚會,往往是各派先行角逐,之后再由寒門派人與勝者比試。
寒門所派之人都是個中翹楚,譬如掌門座下弟子或者掌門師兄弟的弟子,王秋淳也位列其中。
如此一來,不僅給足別派面子,也考校他們的實力,兩全其美。
最后就是寒門內戰,幾乎人人都要上場。
當然,輸者也要接受懲罰,一般是把自己的一件物品贈與贏家。
今天這種情況,自然是送給掌門壽星最為合適。
“你師傅未告知,還請兄臺告知。”陳曉不知道這些。
對于比武,他真的挺好奇,這也是剛才一口答應大漢的原因之一。
“哦,師傅他沒說啊。”王秋淳眼珠子一骨碌,計上心來,他又怕陳曉是來與他求證,再次確認道:“師傅當真沒說?”
“嗯嗯,的確沒說。”陳曉點了點頭。
王秋淳聽罷長舒一口氣,眼角往上一挑,嘴巴湊到陳曉耳邊,說道:“那我告訴你啊,今天呢,掌門之女,就是我秋瑩師姐,借著他父親生辰,比武招親,說是誰能站到最后,打敗她,誰就能娶她。”
“真有此事?”陳曉倒退一步,將信將疑地看著王秋淳。
他不會想到,這王秋淳近日嗜酒,荒于練功,怕上去給他師傅丟臉,才出了這么一個昏招。
“騙你我是大王八,那么多人呢。”陳曉不信,王秋淳也有預料。
“再不然我被天打五雷轟。”他又補了一句。
他呢,是想等胡秋瑩上臺之時讓陳曉也上去。
那么結果,無外乎兩種,一是陳曉勝,那樣自己也不用上臺了,因為胡秋瑩是他們這輩武功最高。
另一種就是胡秋瑩勝,那時他再上,勝算會多幾分,畢竟大家都是凡人之軀,體力有限。
“行吧,暫且信你。”陳曉自此也想不到,面前這個不到十六歲的少年,心中有把大算盤。
又或者說是陳曉太善良,愿意相信他人。
羊入虎口,便是善字,羊出虎口,則是善心,二者皆為善,缺一不可。
陳曉沉吟了片刻,他適才聽到秋瑩二字,感到好生熟悉,猛然想起鐵鋪那幕,再聯想到寒門掌門也姓胡,便開口問道:“兄臺方才口中的秋瑩師姐可是喚作胡秋瑩?”
“嗯嗯,沒錯,是她,就是她比武招親。”王秋淳生中一喜,感覺就要事成,又強調道。
“應該就是我午間見過的那位小姐。”陳曉想到前不久才發生的事,瞳孔一擴,心中一漾,對比武有些心動了。
“你見過?”王秋淳詫異道,現在輪到他疑惑了。
他師姐可是出了名的蠻橫,若是陳曉遠遠瞧見,那倒無礙,但這神情,看著不像。
若近距離接觸,難免不會受點傷,他想到平日里師姐欺負他的場景,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寒噤,再看陳曉,舉止自若,一點不像有傷的樣兒。
“嗯,見過。”陳曉尷尬一笑,他收斂神情,覺得自己有些失態。
“你說見便是見了吧。”王秋淳嘴上這么說,心里卻不怎么相信:這其中定有貓膩。
“那曉兄是不是考慮一會上去耍耍?”貓膩歸貓膩,他的目的是讓陳曉上去比武。
“嗯,這,容我想想。”陳曉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
“別啊,曉兄,我師姐可是我們寒門第一美女,誰要娶她,是倒了八輩子霉了。”王秋淳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卻沒想吐露了真實想法。
“什么叫倒八輩子霉了?”陳曉抓住了話中關鍵,急忙問道。
“不不不,是修了八輩子福氣,一時嘴快,說錯了。”王秋淳“嘿嘿”一笑,趕忙改口道。“陳兄,曉哥,別猶豫了,抱得美人歸啊。”
“這個,容我再想想,再想想。”陳曉仍有一些不好意思。
但一想胡秋瑩,胸腔心臟就砰砰亂跳,于是又心道:過了這村,也許就沒這店了。
他劍眉一凜,右手把桌角一拍,說道:“那就這樣,一會我上。”
“還想啥啊……哈哈哈,這就對了嘛。”王秋淳話還沒說完,聽到陳曉答應,知道自己詭計得逞,他非常歡喜,居然笑出了聲。
“哦,對了,我看你比我大,以后就叫你曉哥。”他拍了拍陳曉的肩膀,兩人仿佛早就相熟。
陳曉聳了聳肩,把王秋淳的手輕輕拿開,說道:“兄臺怎么叫都成。”
“曉哥,你別兄臺個沒完,整的我很老一樣,我叫王秋淳。”說完,他又把手搭了上來。
這次,陳曉沒再把王秋淳手拿開,他微微頷首,算是默認。
兩人臺下交談的火熱,臺上打的也是火熱,自王秋淳進門,臺上就已然開打。
這會,站在臺上的,是一個面如重棗的大漢,和關老爺有幾分相似。
關二爺使青龍偃月,那人使九環大刀,只是那人持刀姿勢怪異,看著不似老手。
他沖臺下嚷道:“可還有人上來與我周某一戰。”說罷,他將刀豎著插在地上,雙手抱臂,睨視臺下。
臺下之人均是一臉為難的搖著頭,其中不乏有喘著粗氣的,是方才與大漢搏斗,敗下陣來的人。
“好了,周竹毛,你當屬今日宴會別門之最了。”胡千仞等了一刻,見臺下無人應戰,場面有些冷,便起身暖場道。“那按照規定,這時候應該由……”
胡千仞話還沒說完,便聽座下一女子嬌呵一聲:“周竹毛,我來會會你。”她脫下綠藍長衫,腳一蹬地,身體躍起,腳尖在空中點了幾步,飄然至臺中。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掌門之女,胡秋瑩。
此時的模樣,也正是陳曉午間所見,她上著米色鏤金小襖,下著淡藍色百褶碎花裙,一雙棕色雕花長靴,立在臺中,似仙女下凡。
“那大家點到為止。”胡千仞知道自己女兒性格,也知道女兒功力,他雖表面上不阻攔,私下卻密語傳聲道:“女兒小心,莫要傷著自己。”
胡秋瑩點頭會意,之后,秋目圓睜,十分專注的看著周竹毛。
陳曉看到自己心念之人翩然上臺,如精靈舞蹈,不由癡道:“好美!”
“曉哥,我沒說錯吧,是不是美。”王秋淳見陳曉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中,壞壞一笑,用手指悄悄戳了一下陳曉腰部。
“王秋淳!”陳曉被戳,下意識一躲,他將音量提高,裝作很生氣地說道。
說到底,他還是在乎面子,剛才丑樣被王秋淳望見,有點難為情。
“好了好了,曉哥,我錯了,你快看,比武開始了。”王秋淳以為陳曉真的生氣了,忙雙手合十,有幾分哀求著說道。
陳曉也不表態,只是偏過頭去,看向臺中,心中卻在盤算:若是周竹毛勝了,自己豈不是沒有了機會?所以暗暗說了聲:“加油啊,秋瑩姑娘。”
與此同時,小桌上一個孩童,興奮地站了起來,他用手一抹臉上掛著的鼻涕,只抹去一半,他不顧這些,大聲沖著臺上喊道:“姐姐加油。”
有人說世界之大,對于陳曉,世界很小。
正午茶館見過胡小寶,過后鐵鋪見了胡秋瑩,晚間又見了姐弟倆,你說世界小是不小?
“胡姑娘,得罪了。”擂臺之上,周竹毛張開雙臂,左手扣住刀柄,刀刃朝地,拱手行了一禮,他知道胡秋瑩是寒門秋字輩第一人,不敢怠慢。
胡秋瑩一眨眼,同時頭微微向下一傾,算是回了個禮,她手朝桌面一伸,也不見怎么運功,隨身佩劍就被吸了過去。
“這一手隔空攝物,很是驚艷。”陳曉自認做不到,覺得胡秋瑩的勝算又增加了,嘴角不禁揚起。
王秋淳就略顯好笑,他把自己的佩劍放在桌上,快步走遠,學著胡秋瑩的動作,一伸手,哪知劍紋絲不動。
他又試了試,劍依然不動,最后他搖了搖頭,不得不承認自己功力有限。
“你這功力,比你師姐可差了不少啊。”陳曉冷峻不禁,對著王秋淳說道。
“曉哥,你別說話,快看。”王秋淳轉換的倒挺快,已經聚精會神地盯著擂臺。
陳曉不再多說,尋著王秋淳目光望去。
正巧見到胡秋瑩持劍,挺身而出,她手上舞著劍花,劍尖附上寒功,泛著冰刺,“噌噌噌”朝著周竹毛的面門襲去。
周竹毛像是被嚇傻了,居然沒有動,真的是傻了嗎?非也,他看穿了,看穿了劍花之下的東西,劍花之下是什么?當然是劍尖,他選擇以靜制動,來應對接下來的劍尖。
可是,胡秋瑩也看穿了,她看穿了周竹毛的靜,她要讓周竹毛動起來,所以她留了后手,在冰刺之后,在劍尖之后,是劍刃,她一抖手腕,將劍刃翻平,直逼周竹毛胸口。
果然,周竹毛動了,他不得不動,不是因為劍刃,而是因為他看出胡秋瑩這是搏命之法,如果他不動,必會兩敗俱傷,所以他向左斜挎一步,提刀一挑,迎了上去。
胡千仞見他女兒使出的這招,明擺著是想“直搗黃龍”,給周竹毛一個下馬威,但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
他心弦繃緊,從凳上直挺挺地站了起來,有點焦急,跟著起來的還有他的二師兄,張千峰。
張千峰先是拍了拍胡千仞的后背,然后以手為刀,做了個橫劈,卻未劈到底,而是在半空中停頓,意思是讓胡千仞大可寬心。
胡千仞見張千峰的動作,頓然想起了什么,隨即,眉目舒展,心弦也松了下來,他點著頭坐回椅子上。
陳曉也看出這是自傷之招,他不由得將手緊緊攥住,是為胡秋瑩捏了把汗。
沒有意料之中的刀劍鏗鏘聲,只有一聲悶哼,臺上的周竹毛如子彈般倒飛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敗了。”周竹毛捂著胸口,吐出一口濁血,他擦了擦殘存在嘴邊的血跡,說道:“胡姑娘功法卓絕,周某自愧不如。”
“按照慣例,這些當給胡姑娘,今日恰逢掌門生辰,我給予掌門,還望姑娘莫怪。”周竹毛站起,拍了拍身上塵土,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
“我們父女一家人,給誰都一樣。”臺上,胡秋瑩獲勝,她面帶笑意,有些神氣地道。但眉宇之間卻有一些困惑。
剛才在擂臺上,她明明看見周竹毛提起了刀,如若刀身再上調一分,理應完全擋住她的攻勢,可最后,動作卻戛然而止,她只能把這些歸咎于周竹毛使刀不精。
“這周竹毛看著不像使刀之人,那他為何用刀迎戰,最后顯然只差一分。”陳曉也看出其中虛實,自顧自地說道。
“曉哥,什么只差一分?”王秋淳看不出這些,他眼睛看著擂臺,耳朵卻在聽陳曉說話。
“沒啥,沒啥。”陳曉嫌王秋淳鬧騰,不想搭理他。
“曉哥,曉哥,你告訴我唄。”王秋淳把聲音拖長,不依不饒。
“我是說,如果周竹毛的刀再抬起一分,就能擋住胡姑娘那一劍,而且胡姑娘那一劍是自傷之法,若周竹毛擋住了,勝負便難以預料。”陳曉劍眉一蹙,無奈道。
“那像我這樣豈不是要天下無敵了。”王秋淳說完,把佩劍舉過頭頂,哈哈大笑起來。
“是了是了,你王秋淳天下無敵。”陳曉擺了擺頭,眼中卻滿是寬容,他只覺得王秋淳是心性使然,就是活潑的有些過頭。
“誒,對了,王秋淳,你說這是比武招親,哪門子比武招親輸者要贈物品了?”其實陳曉看到周竹毛掏出懷中小瓶,便有此疑問。
“啊,這個啊。”王秋淳一怔,繼而搪塞道:“今兒不是掌門生辰嘛,給個東西,當作賀禮,也屬正常。”
他還不等陳曉說話,便又轉移話題道:“曉哥,你別光問,周竹毛敗了,待他獻完小瓶,沒準就該你上了。”
陳曉性子溫和,縱使王秋淳的解釋漏洞百出,他仍愿意相信,不過真正原因恐怕還是胡秋瑩。
翩翩少年,正值弱冠,情竇初開而已。
“胡掌門,這是我門特制,養氣丸,在練功前服上一枚,可清心靜氣,是大有好處。”只見周竹毛端著小瓶,小跑到胡千仞面前,將藥瓶放下。
“周兄弟甚是客氣了,你的傷勢可還好。”胡千仞收起藥瓶,心情舒暢,他哈哈一笑,向周竹毛一抱拳。
后者則也是抱拳說道:“一點小傷,不勞胡掌門操心。”
而后躬身,表示尊重,不過躬身之前,他悄悄把頭側過,眼珠子向上,瞅了瞅張千峰,張千峰也看了看他,兩人似乎用眼神在做交流。
這事很隱蔽,在場之人目光均在胡千仞或胡秋瑩身上,因此沒瞧出什么端倪。
“秋瑩侄女功力又有精進啊。”張千峰像是怕人發現了什么,率先贊賞道。
“哪里,哪里,小女只不過運氣好點罷了。”胡千仞倒是個謙虛之人。
“秋風秋霜,上去比試比試?讓為師看看你倆功力。”張千峰繼續說道,這注意力轉移之法和王秋淳一模一樣。
臺下一男一女聽聞,均是面露難色,顯然不想上去和胡秋瑩一教高下。
“曉哥,上吧,再不上,你是讓師姐自己娶自己嗎?”王秋淳見臺上偃旗息鼓,擔心這么點兵點將,總會到自己,心中緊張。
他輕輕一推陳曉,督促他履行先前諾言。
陳曉想到馬上要和胡秋瑩面對面,心臟狂跳不止,腿腳也有些麻,一起身,差點沒站穩。
“曉哥,你行不行。”王秋淳見陳曉腳下踉蹌,心想:我道曉哥還是個練家子,怎么這么炮灰相。
他猛地一拍額頭,很是難受,不過,他倒不怎么擔心陳曉受傷,即便陳曉真的武藝平平,掌門所說的“點到為止”絕非虛言。
陳曉沒作回應,他抖了抖腿,縱身一躍,竟是越過了十張桌子。
但是,他是閉著眼睛的,所以,“啪唧”一聲,屁股先著地了。
“我的曉哥啊!”王秋淳哀嚎一聲,伴著臺下的一陣哄笑。
“怎么是你?”最先發現陳曉的是胡秋瑩,她睜大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陳曉。“你不會追債追到這里了吧。”
“女兒怎么?你與他認識?他是誰?”第二個發話的是胡千仞,由于陳曉一襲黑衣,一看就不是寒門之人。
現在應是寒門內戰,突然多出來個外人,他當然驚訝不已,更何況聽這語氣,好像還與自己女兒相識。
“這說來話長了,爹爹,你就不用管了。”胡秋瑩搖了搖手掌,不想多做解釋。
之后她對陳曉道:“我說了自會還你,現在還不是時候,今天我寒門大宴,你哪里來就回哪里去吧。”
說完,她放下手中佩劍,雙手叉腰,是給陳曉下了逐客令。
陳曉一時激動,也忘了屁股摔得生疼,他坐在地下說道:“那個,胡姑娘,今天不是……”哪知他說到一半,竟是忘詞了。
“今天是我寒門大宴,我剛剛不是說了嗎?”胡秋瑩蹙起蛾眉,虎著臉看著陳曉。
“哦對,是比武招親。”陳曉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噌”一下從地上彈起,眼睛也充滿光彩。
哪知臺下又是一陣哄笑,王秋淳更是笑得人仰馬翻,口中含糊道:“曉哥,真男人。”
不過,他現在也相信,陳曉確實認識胡秋瑩。
“比武是真,哪來的招親,給誰招親?誰說的?”胡秋瑩脫口而出道。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指了指自己,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陳曉看到這,默默閉上眼睛,他心中最后一絲幻想破滅,失落異常,也不說話,只是緩緩邁開步子。
胡秋瑩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莫名其妙被招親,笑的是陳曉居然信以為真。
她也能猜出,此事的始作俑者多半是王秋淳,心中暗暗發誓,回頭有他好受。
陳曉拖著松松垮垮的身體,就欲下臺,行至一半,他又覺有失禮貌,便轉頭徐徐說道:“胡姑娘,剛才是我唐突了。”
“既然站上臺,那便與我打上一場。”看著陳曉要下臺,胡秋瑩想到他在鐵鋪阻攔自己侍女的情景,心中戰欲陡增,要同他較量一番。
“這位小哥,如若不嫌,可以比試一二。”胡千仞知自己女兒眼高于天,現在卻如此主動,他不禁好奇陳曉能力。
另外,曲已酒酣,比武是助興之事,多個外人,無妨,他最后仍是囑咐胡秋瑩小心應戰。
換做平時,陳曉一定樂意切磋,今天實在覺得難受,便抱拳說道:“小子技拙,不會是胡姑娘對手。”
胡秋瑩有些急了,這是陳曉第二次忤她的意。
她嬌聲和道:“陳曉,我今天定要與你比試。要是我贏了,先前欠你的一筆勾銷,要是你贏了,我嫁與你又何妨?就當還你的。”
“瑩兒!”胡千仞聽到女兒要這么不明不白的嫁人,驚呼道。
胡秋瑩不管三七二十一,心氣上來,定要與陳曉較量,所以也不理自己的父親,而是死死盯著陳曉。
“胡姑娘,你這又是何必?”陳曉嘆了口氣,應道,現在是騎虎難下了。
“廢話少說,拔劍吧。”話音一落,胡秋瑩撿起配劍。
陳曉也不好再拒絕,當著這么多人,還是寒門大宴,不給其面子,怕是要被群起而攻之,他深吸一口氣,拔出長劍。
這次胡秋瑩仍先發制人,同樣的劍花,同樣的劍尖,同樣的劍刃。
她很自信,她料定陳曉會和周竹毛一樣,挑起她的劍。
陳曉也照做了,不過他比周竹毛提的高上一些。
胡秋瑩太高興了,甚至有些得意,她等的就是這一刻,周竹毛沒做到,陳曉做到了。
她高興的是什么?是陳曉即將接住了她的招式?顯然不是。她高興的是陳曉要輸了,而且輸的很徹底。
因為下一刻,胡秋瑩在空中的身軀竟是硬生生停住了。
是的,前面的一切都是虛的,她就是為了停住身形,如張千峰比劃的手刀一樣,停住了,這是他們寒門絕世身法,冰封千里。
陳曉還真沒料到會這樣,他劍已出手,他不想傷害胡秋瑩,或者說他不想胡秋瑩自傷八百。
所以他故意留了三分力,與之相對的便是將劍多提了一分,但是胡秋瑩停住了,這提起的劍刃恰好能劃傷胡秋瑩的胸口。
陳曉有些慌了,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剩下的三分力將胡秋瑩推出去,他也必須這么做。
胡秋瑩笑了,笑得很開心,她看見陳曉手忙腳亂的樣子,她覺得陳曉不過如此,她贏定了。
電光火石之間,勝負已分。
誰贏了?是陳曉?還是胡秋瑩?
“喲~”臺下傳來一陣驚嘑。
此時的場面就有些尷尬了,只見二人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摟在一起,陳曉在上,胡秋瑩在下,他們雙雙飛出了擂臺。
好香,這是陳曉倒地之前最后的念頭。
“你,你給我起來。”胡秋瑩大聲呵斥,打斷了陳曉的念想,他趕緊起身,卻屑見胡秋瑩臉頰緋紅。
“胡姑娘,在下不是有意。”陳曉心中一顫,低下頭,他想著方才姿勢不雅,而且胡千仞就在身旁,怕其盛怒。
胡千仞心中有數,他哈哈一笑,竟是對陳曉有些賞識。
剛才比武他都是瞧見了,尤其最后陳曉所作所為,當然,他更了解自己女兒,也沒真打算讓女兒嫁人,便說道:“算平局吧。”
陳曉見胡千仞不慍不惱,心中登時一寬,他擦了擦額頭的汗,便聽胡秋瑩說道:“下次比試,我定要贏你。”語氣有些“惡狠狠”。
陳曉歉意地望著胡秋瑩,咧嘴苦笑,后者故意視而不見,徑直走到胡千仞面前,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賀禮,對他說道:“這把匕首贈予父親了。”
陳曉見此,心中頓時明白,之前鐵鋪爭搶并不是無由之舉,對胡秋瑩好感又有增加。
“謝謝瑩兒。”胡千仞也不客氣,收下匕首,然后轉頭對著陳曉說道:“小哥可有師承?可入幫派?”
“小子陳曉,沒有師承,也無幫派。”陳曉施了一禮,答道。
他的武功是老頭所教,除了無名心決,就是最基礎的招式,但老頭從來不讓他行師徒禮,都是與陳曉平輩相論。
“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寒門?”胡千仞愛才,對陳曉很是欣賞。
“當是極好。”陳曉也沒想,一口答應下來,能天天見到胡秋瑩,哪能不歡喜。
這時,王秋淳一個箭步沖了上來,很不客氣地說道:“曉哥,從此你便是我的師兄。”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居然讓陳曉有些不適應。
“王秋淳!”胡秋瑩明白了一切,她臉色陰沉,大聲吼道。
“哈哈,恭喜大師兄。”胡千仞也明白了一切,對著遠處的醉漢喊道。
“姐姐,姐姐。”旁邊的胡小寶一點兒也不明白。
還有誰不明白?那自然是陳曉的師傅,寧千尋了。
比武結束,午夜將至,宴會也要圓滿收場了。
在這熱鬧與喧囂背后,是張千峰眼里的一絲寒芒。
清晨的寒門,顯得格外寧靜。
但總會有一兩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破這片寧靜。
“師兄,師兄,快醒醒,別做夢了。”王秋淳喜歡充當那個聲音。
起初,聲音很小,陳曉翻個身,沒有理會,而后,聲音突然變大,倒是把陳曉嚇了一跳,他猛地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周圍一切卻很陌生。
他有些茫然,方才斷斷續續想起昨日之事。
話說昨晚比試后,胡秋瑩因被王秋淳捉弄,對他“窮追不舍”,王秋淳沒轍,拿陳曉當擋箭牌,鬧劇才平息。
而后為了感謝陳曉的“救命之恩”王秋淳拉著他“把酒當歌”,陳曉也不記得喝了多少,反正現在頭痛欲裂,不太舒服。
“師兄,師兄,快起來了,你發什么呆,師傅在等著咱們呢。”王秋淳見陳曉反應遲緩,好似丟了魂。
他將雙手搭在陳曉肩上,一陣搖晃,美其名曰:幫他招魂。
“好了好了,你別搖了,再搖我要吐了。”陳曉哪里經得起這么折騰,肩膀晃蕩不止,胃也跟著翻滾,當真干嘔了兩下。
王秋淳趕忙一個跳步,讓出兩個身位,他站在門口,有些后怕得道:“師兄,衣物我給你放床邊了,你自己換好就出來吧,我再不搖了。”
一件綠藍雕虎長衫,被疊放得整整齊齊,上面還放著一個令牌。
陳曉伸手將衣物拿起,卻發現底下還有一物,登時俊臉一紅。
他雖未見過此等服裝,還是隱約能猜到不是男子所穿,而且更像貼身之物,因為尺寸不大。
陳曉當然不會認為此服飾是寒門必須裝束,再想到王秋淳調皮異常,心中隱隱有些不爽。
他朗聲對著門外喊道:“王秋淳,這長衫下面是何物啊?”
王秋淳自是不會承認是他所為,于是故作詫異地朝屋內道:“師兄,你說啥呢,長衫下面是床榻啊。”
話雖如此,他腳卻未動,仍守在門口。
陳曉見王秋淳不以為然,心中是真有幾分氣惱。
不為別的,他想了想,別說寒門,在這諾大的遼城都沒幾個男子會私藏女子褻衣,況且王秋淳才這么小,這是行為不端。
他不知道王秋淳從小喪失雙親,偶然被寧千尋尋見,見其可憐,便收為徒弟。
可寧千尋酗酒成性,除了練功,其他方面任由他自生自滅,最后養成了這般性子。
“王秋淳,你給我進來。”陳曉越想越是氣憤,他又把音量提高了一分,對著門外喊道。
“師兄,我就在外面候著,師傅還等著呢。”王秋淳想著師兄性子溫潤,對此不以為意。
“那你跟我解釋解釋這是什么?”陳曉見王秋淳遲遲不動,他快速整理好裝束,把褻衣拿在手上,走了出來。
“我道什么大事呢,師兄難道不知道這是何物嗎?”此時陳曉俊臉微紅,王秋淳以為是他不好意思,朝他擠眉弄眼道。
“你這小小年紀,成何體統,似登徒子一般。”陳曉聳眉瞪眼,厲聲呵道。“這東西從哪里來,你給我還到哪里去。”
王秋淳這才發覺,自己師兄臉更紅了,是真的生氣。
他看著陳曉神情,眼睛一跳,有些害怕,但仍不想承認,便試探地說道:“這東西可跟我沒關系。”說完,他略退一步,與陳曉保持距離。
陳曉吸了口氣,拔出長劍,猛然插入泥土之中,入了半尺有余,之前他覺得王秋淳只是活潑了些,現在卻是謊話連篇,品行不正,所以火冒三丈。
王秋淳與陳曉初識,沒見過他發脾氣,現如今情形隱隱失控,頓時手足無措,一顆心提了起來。
他顫抖著嘴唇說道:“師兄,消氣消氣,我承認,這東西是我拿來的。”
心里卻依然有些逆反,所以他接著說道:“但是,我也不知道是誰的,還回去怕是難了,況且……”
“況且什么?”陳曉怒目圓睜,對這回答不是很滿意。
“況且,拿著件褻衣,到處過問,如此私密之事,就算是自己的,也不會承認吧,另外,這不是掉我面子嗎!”王秋淳最后一句聲音甚小,不是說給陳曉聽。
他當然知道這褻衣屬于誰,就是煮爛的鴨子——嘴硬。
“你現在知道掉你面子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陳曉耳力超然。
他思忖片刻,就算他真讓王秋淳去做,王秋淳也未必會去。
如若自己親在上陣,也怕失了形象,有點為難,便又說道:“你當真不知道是何人之物?”
王秋淳見陳曉語氣有所緩和,表情略微舒展,舒了口氣,心中暗道:衣服是小爺拿的,小爺當然知道,要是告訴你,你讓我還去,她還不得把我剝皮抽筋啊。
是以對陳曉說道:“師兄,我真的不知啊,要是知道,我定當第一時間奉還。”
其實,他惱昨日胡秋瑩欺他,想連本帶利一起奪回來,便趁著晨間胡秋瑩沐浴,把她貼身衣服偷跑,他又怕擔上責,正巧陳曉也要更衣,就順理成章地放在了下面。
王秋淳都這么說了,陳曉雖然將信將疑,但繼續問下去估計問不出什么名堂。
他抬腿往王秋淳屁股上一踢,以教訓地口吻說道:“以后切莫行此無理之事。”算是暫且放過王秋淳。
“你不是說師傅還在等著咱們嗎,還不帶路。”陳曉又說道。
話畢,他把褻衣收起,心想:我還是自行歸還吧,若是給王秋淳,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王秋淳知道陳曉怒稍平,他摸了摸屁股,大叫一聲:“好嘞!”
陳曉心善,當不會真踢,看似威猛的一腳到跟前就如春風一般,一點也不疼。
他倆一前一后出了院門,陳曉才得以瞧見寒門布置。
他所居住的是男子宿舍,對面是女子宿舍,舍旁大路,通向演武廳,演武廳旁是寒門長輩住所,他們此行目的地就是那里。
北方的初夏,最妙的便是早晨,不冷亦不熱,帶著絲絲微風,如姑娘玉手,輕撫臉頰。
這雙手,可以撫平皺紋,也可撫靜心靈,還可撫得你渾身癢癢,最終撫出的是暢快。
“師傅,我們到了。”沒走兩步,陳曉和王秋淳就到了寧千尋的住處。
只聽得廳堂一陣爽朗大笑,進而看見一彪形大漢大步流星走了過來:“你就是陳曉?”
他昨晚醉酒,雖不省人事,可今早王秋淳便把一切告知,所以寧千尋知道事情始末,特意在此等陳曉到來。
“小子陳曉,見過師傅。”陳曉說罷,欲跪地行稽首禮。
他只道人生奇妙,陰差陽錯終成事實,昨日還是以醉漢相稱,今日便成了師傅。
寧千尋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他見陳曉行欲行大禮,偷偷運氣,想隔空托起陳曉膝蓋。
誰知陳曉會意有差,以為寧千尋在考較自己內力,便也偷偷運氣,與之對抗起來。
這些暗中操作,王秋淳察覺不到。
他只看到陳曉以一種半蹲不蹲的方式站立,非常滑稽,便開口道:“師兄,你這是啥姿勢,站不像站,跪不像跪的,要不我幫你順順?”
說著,竟是朝著陳曉后肩抓去。
陳曉此時分身乏術,寧千尋也驚奇陳曉內力雄厚,但二者并未卸力。
原因很簡單,倘若一方卸力尚早,陳曉要么倒飛出去,要么重重跪地,均是有害,王秋淳這么一抓,恰好給了兩人一個契機。
結果卻出乎意料,不是王秋淳抓的不好,兩人卸力時機也剛好。
只是陳曉昨日喝的太多,加上今日諸事,有點經不住折騰,他“哇”的一下吐了出來,帶著酒氣,混著腥氣,味道刺鼻。
隔得最近的是王秋淳,他哭喪著臉,捂著鼻子,遠遠跑開,邊跑邊用另一只手來回搖擺,扇著面前的空氣。
站的稍遠的是寧千尋,他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居然哈哈大笑起來,眼里盡是贊賞,他邊笑邊道:“你這個徒弟我認定了。”竟是對污穢之物的氣味并不陌生。
陳曉則是咽了口口水,勉強一笑,他也不想這樣,奈何老頭沒教他卸酒之法,看來自己的寧師傅也沒這打算。
他移了三步,還是跪了下來。
這次寧千尋沒有阻止,方才一幕,他就對陳曉了解了一二,也不再運氣托膝。
他先揚聲對王秋淳說道:“臭小子,站那么遠,記得一會把這些污穢打掃干凈。”
之后對陳曉說道:“快起來吧,男兒膝下有黃金,以后見我不必再跪了。”聲音多了分輕柔,少了分豪氣。
“是,師傅。”陳曉抱拳說道,對寧千尋的印象也有了改變。
王秋淳呢,他雖然老大不樂意,但師傅說的話,他還是會聽。
他心中暗嘆:以后說什么也不帶曉哥喝酒了,比師傅酒量還差,還害得我要幫他善后。
“好了,按字排輩,陳曉和秋淳一樣,當屬秋字輩,以后在門內便喚你作:秋曉。”寧千尋不理睬王秋淳的小脾氣,鄭重說道。
他雖喜歡喝酒,對門內事情從未馬虎。
一開始,他聽說掌門替他收了個徒弟,心中有些不自在,還寬慰自己說是多個打酒的。
今日一見陳曉,不厭反喜,喜的是陳曉內力斐然,也喜的是陳曉對待喝酒,像他,不卸酒。
“一切聽師傅安排。”陳曉答道。
他回想這一出出,一幕幕,溘然覺察寧千尋和王秋淳的關系,不似師徒,更似父子,心中一暖。
卻是想到了老頭,老頭不是他爹,勝似他爹,他又想到了他的陌生父親,他從未見過的那個人。
寧千尋聽得陳曉同意,又接著說道:“為師不像你們其他幾個師叔,我不會做什么規定,我只希望你們學有所獲,問心無愧,但是……”
這些話顯然是對著陳曉和王秋淳一起說的,“但是,你們時刻記住,要學會行善,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方是正道。”
“師傅說的對。”寧千尋話音未落,王秋淳拍手附和道,對自己師傅也不忘拍馬屁。
“你這臭小子。”寧千尋伸手指了指王秋淳,無可奈何。
他寬了寬腰間束帶,說道:“臭小子別奉承我,你要聽進去,一會帶著你師兄去藏書閣轉轉,看有沒有合適的招式功法。”
“哪有奉承,我句句屬實。”王秋淳信誓旦旦地說道。
“你要是句句屬實,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是不是要我……”陳曉一聽,開著玩笑說道。
“哎,師兄,哪里話,走走走,我們去藏書閣。”王秋淳怕陳曉把早上那事講出,故技重施,轉移話題道。
陳曉笑了笑,不再說話。
寧千尋看著自己的新徒弟和老徒弟,也笑了笑。
他憶起他的師傅,那時候,他和師弟們坐在殿前,師傅在殿上說著:“要學會行善,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方是正道。”
歲月不饒人,他心中嘆道,嘴上卻囑咐王秋淳:“臭小子,你先帶秋曉去藏書閣吧,一會記得把這收拾了。”
“好嘞。”王秋淳應了一聲,趕忙快步走過來。
陳曉朝寧千尋行了一禮,之后跟著王秋淳出了院門。
他們向右行了片刻,就見正前方,一座三層大殿,斗拱交錯,黃瓦蓋頂,前面并排八根柱,正中兩條雕著龍,一條自下而上,盤旋升騰,一條自上而下,直沖地面,上方一塊牌匾,寫著:藏書閣,很是氣派。
“師兄,你自己進去就是,我還得回去清理。”王秋淳愁眉苦臉的說道。
陳曉略有歉意的看著王秋淳,不過想想早上褻衣的事,也就不想幫著王秋淳清理,算是給他點懲罰。
他點了點頭,大步跨入閣樓。
閣內,書柜林立,十字擺放,取河圖樣式,是防火生水的設計。
再看頭上地下,以圓為頂,以方為底,是天圓地方,深諳宇宙奧秘。
門前是一漏壺,遠處是一圓桌,桌前坐著位老翁,鶴發童顏,仙風道骨,活似位老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