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誰,給我倒杯水,我要累死了……”
這是一個充滿了頹喪的年輕姑娘的聲音,她此刻正趴在桌子上,一副頹喪無比的凄涼樣。
“那幫道士真的是腦子有坑,天天走陰探靈不按規章來……今天下去抓人抓鬼的快給我累吐了……啊,我的水呢?”
此時的茶館并沒有開燈,靠在柜臺旁邊借著月光讀書的眼鏡男完全沒有搭理江鈴的意思,只是冷冷的指了她趴的桌子,說:
“茶壺不在那嗎?我跑十來米給你倒一杯在你鼻子前面的水,接下來是不是還要我喂你喝?”
江鈴的手在桌子上摸索著,但卻半天沒有摸到:
“哪呢哪呢?我摸不到啊……”
“……有本事你就把臉抬起來。真沒見過你這么懶的人……”
把書扣在桌面上,程休羽不情不愿的走到她的桌前,幫她倒好了一杯,然后擺在了江鈴平穩的后腦勺上,冷冰冰地說:
“下次再這樣,你干脆別來了。”
江鈴摸下頭上的杯子,抬起身子喝了一大口,隨后長出一口氣:
“啊……活過來了……為什么是白開水啊。另外你那說的什么話,這是對待客人的態度嗎?”
“凌晨一點砸門以后只喝免費白開水的垃圾客人不如不要,為了你開燈都會被老板娘罵的,我保證。”
江鈴的身子縮了起來,有點委屈的說:
“我這不是沒錢又趕時間嘛……我知道這樣不好,太麻煩你了,以后我不會來了……”
“這樣說話也沒有茶點吃,我也不會挽留你的。”
回到柜臺,程休羽端起自己那杯涼透了的小啜了一口,拿起書本繼續讀下去。至于江鈴的話他完全不在意,這丫頭才不是那種會被三言兩語趕跑的心里脆弱的姑娘呢。
“小氣鬼,我也沒說要吃你們家茶點,上次咬了一口差點給我噎死,都干成渣了……”
“那是給你特制的,一般人還吃不上呢。”
“特地給我留的過期食品吧……”
“那倒不至于,過期食品會被工商局查的……再者,你沒給錢就別惦記那些好吃的了。”
“嘁。”
這姑娘發出了不屑的聲音,然后抱著杯子像小動物一樣小口的啜著。程休羽多看了她幾眼。
“看什么?喝白開水還不行嗎……”
“別一副委屈樣……我是在想最近到底發生了什么,我這已經是第三次半夜起來給你開門了。怎么,最近孤魂野鬼和散修道士全跑到這安靈山的地界找你茬了不成?”
“身為陰差……”江鈴高昂起了頭,語調也高了八度,“我……”
然而她的話馬上就被程休羽無情打斷了:
“見習陰差助手,亂報公職是要被扣工資的。”
江鈴的語氣一下就蔫吧下來,但還是打起精神來了一句:
“身為哪怕是見習陰差助手,我也是吃公家飯的,這種工作機密是不能泄露的!”
“哦豁,了不起,那我就不問了,你快點喝了水走人,我這也該歇業了……”
雖然看上去還是滿不在乎,然而聽了這一席話的程休羽已經決心下逐客令了。
聽了這話,江鈴反而急了起來:
“我話還沒說完你急什么啊。作為公職人員我當然不能亂說,但是私底下和朋友聊聊不那么機密的工作見聞,也是可以的嘛……”
“你這權限也沒什么機密能見到吧……”程休羽無情吐槽。
“嗚……過來吧過來吧,我慢慢和你講……”
江鈴向著程休羽招了招手,見狀他只好無奈的放下書本,走到江鈴的桌前坐下了,漫不經心的問:
“那你聽說了些什么,朋友?”
“那可就說來話長了,得從十來天前開始說……”
程休羽看了看表,此時是一點二十一分整,看著眼前江鈴熱切的神情,他波瀾不驚的心里也涌現了一絲痛苦。
又開始了……
“最早是千丘嶺地下鎮的飛僵壓不住了,尸氣爆發,那味可大了……”
一點三十五分,
“然后那對拖家帶口的亡靈告訴我們,說伊漠河下有什么東西跑出來了……”
“嗯嗯……”程休羽有點眼皮子打架了。
一點五十七分,
“后來發現是在玄武宮里打了個地道,然后借著溶洞里的地氣打穿了陰陽兩界,又溜回去了……”
“然……然后?”
兩點一十三分。
“最后啊,兜兜轉轉還是回了千丘嶺,然后發現東西順著千丘嶺地脈又開了個陰陽洞,溜達到了安靈山……”
聽到這的程休羽突然清醒了,他一下挺起了身子,睜大了眼睛問:
“陰陽洞,千丘嶺?千丘嶺是陰間的,和安靈山連通在一起?”
江鈴被他嚇了一跳,緩過神之后點了點頭,說:
“是啊……你去過?”
“正常人沒事下陰間玩嗎?”程休羽撓了撓頭,自言自語的又說了兩句:
“伊漠河,安靈山,千丘嶺……估計是哪個不長心的給埋在陰間了,鎮得住才有鬼……”
“嗯?陰間當然有鬼了……”江鈴一臉狐疑地盯著程休羽,“話說你是不是知道點什么……”
“我其實現在更好奇你說的這一串和你忙起來有什么關系,要不我給你拿點茶點吃?”
江鈴嘆了一口氣,語氣幽怨:
“不想說扯開話題就罷了,還這么敷衍,我可是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剛才你還說工作機密不能泄露呢,程休羽在心里吐了個槽。當然這話不能明說,不然江鈴該名正言順的鬧脾氣了……
“該知道的你以后會知道的……”程休羽試圖稍微認真的敷衍一下。
“……這破話和沒說的區別在于?”
區別可能在于說了更招人生氣吧,程休羽在心中不由苦笑,稍微思忖片刻,他決定還是告訴江鈴:
“其實,自古以來……”
江鈴登時來了精神,興致盎然的望著他。
自古以來,安靈山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山窮地遠,偏偏軍事位置還不錯,連年戰火和災害讓這里怨靈暗積,眼看就要爆發一場靈災,幸的仙人相助……
“真是仙人?”江鈴睜大眼睛,看上去頗有些不可思議,“哪位神仙啊?”
“這是傳說,傳說你懂嗎?”程休羽嘆了口氣,“別打岔行嗎?”
“好好好你繼續。”江鈴做了個請的手勢。
程休羽接著講了下去。
那仙人為了鎮壓災厄,在山里布下了一個天羅大陣,從此此處不再有邪靈作祟,而災害戰火也漸漸平息,雖然后來的日子不能說是風調雨順,但也還湊活。
“……直到遇到了一個倒霉道士,一切啊,就都變了。”
“發生了什么?”江鈴仍是興致不減,她還特意為程休羽倒了杯水喝。
程休羽抿了一口熱水,接著講:
“這座大陣千百年來從未停止運轉,邪祟鬼魅從都是只進不出。真道士嘛,你也知道,有真本事的大有人在,半瓶水出來吹牛惹事的也不少。無論那種,都有處理不了妖魔要靠祖輩的靈器法力鎮壓他們的時候。可鎮壓總不過一時,久了早晚出問題……”
“那個道士也不能說沒有真本事,他光憑肉身就鎮壓了七八只妖靈,行囊里封魔的道具更是不計其數,但是他一個都送不走,處理不干凈……”
“他憑借一手望風水的眼力找到了安靈山,打算借這里的陣法壓制身上的妖魔,然后一個個的放出來引天雷劈死。沒想到在山里,一把妖魔放出來,他們就直接被吸進山里鎮壓住了,于是他解決了自己的問題,高高興興地跑了。”
江鈴捂著杯子,神色不解:
“這也沒什么啊,問題不是很大吧……”
“呵,”程休羽冷哼一聲,“缺德的還在后面呢。
“”這孫子認識的狐朋狗友不少,他們身上妖魔鬼怪也不是個小數目。他就跟他們說自己有法子解決這幫妖怪,能幫他們解脫……”
“還是個熱心人?”
程休羽悠然的喝口水,語氣不屑的說:
“收錢的,一只妖怪打底五兩銀子。”
“……還是個生意人,有前途。”
“所有弄來的妖魔鬼怪,全都被他送進了安靈山里,他因此也發了一筆大財。可天下沒有不漏風的墻,這事最后被青城山的人知道了,差點把他弄過去廢了。而這時候他也發現,這安靈山妖魔鬼怪是能裝得下,但也會漏出來……”
“原來這陣法就有毛病,偶爾會有幾只怨靈跑出去,可那根本成不了氣候,再加上安靈山本身也大,這幫沒腦子的沒幾天又進去了。可后來那群……”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裝了一袋垃圾最后走了一路發現露底的故事。”江鈴無情的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這個故事唯一讓人高興的地方在于最后。那幫妖魔也不是傻子,封印沖不出去,但總有那么幾只漏網之魚,在山里哪怕跑不出來,他們隔空施咒也能搞死那個道士了。道士死后,青城山留人在這里看管安靈山。但是往這里倒垃圾……送妖魔的人卻沒停下……哪怕青城山下了禁令,也有人偷跑過來……甚至有人從陰間遁下去再從安靈山上來埋妖怪的……當然,我看又膽小又缺心眼把妖怪埋在陰間千丘嶺的也不少……至少你說的這次,大概就是。”
“再后來呢?”江鈴接著問。
程休羽一攤手:
“再后來?沒了。青城山駐扎的人馬最后痛定思痛和陰司協議,再有人暗闖千丘嶺一律勾走。同時向外界宣布,實在有處理不了的妖魔可以找他們埋,一只一百兩。同時加大力度禁止外人進山……就這樣慢慢到了近代。”
“可真夠黑的……”江鈴嘖嘖有聲。
“凡事要沒個代價,就誰也不在乎了。說到這……你到底為什么忙啊?”
江鈴翻了個白眼:“陰陽洞唄,兩個啊,你知道多少亡靈跑出去嗎?還有不少無意識飄出去的幽靈……我頭都快大了……”
“比如屋外那種?”
順著程休羽手指的方向,江鈴看到了一個趴在玻璃門上看著他們的年輕男人。那飄忽的身形和詭異的神情就差沒把“我是個鬼”寫在臉上了。
“嘭!”江鈴一拍桌子站起來,那亡魂直接轉頭溜走,停都不再停一下的跑……飄了。
“不追嗎?”
“跑就跑吧,小幽靈基本無害,”幽靈走后,江鈴直接癱倒在椅子上,“而且我已經下班了,現在也困了……”
“……那你倒是也考慮一下我好嗎?”
“嘿嘿……”
凌晨兩點四十七分,送走了江鈴收拾好桌子,程休羽登上了二樓的階梯,扣響了最深處的一扇門。
“老板娘,我明天想請半天假。”
“又是大半夜和小姑娘卿卿我我不讓人睡覺,又是要撂半天攤子。出息了啊程休羽?”
一個慵懶而不失嫵媚的聲音在門板另一側很近處響起,帶著略微的不滿和疲憊。輕聲地哈欠很近很近,似乎連溫熱的吐息都能透過門板打在人身上,讓人身子一陣酥軟。可程休羽完全不為所動。
“我是找我一個朋友,有事請她幫忙。”
“哎呀哎呀,真是愛操心的大忙人,我怎么能拒絕呢是不是?”
“您同意了,對嗎?”
“是是是行了吧?我要睡覺了煩不煩哪?姐姐我用上媚術了你說話帶點人氣會死啊?”
“是,我知道了。”
程休羽一瞬間挺直了腰板,聽著遠離門板而去的腳步聲默默念了一句:
“老女人。”
腳步聲停了,隨之而來的是,耳邊輕柔的吐息,只穿著睡衣,一襲長發溫柔可人的大姐姐很親切地瞬移過來問他:
“遺言是什么?”
他冷靜的回答:
“我受夠性騷擾了。請把我埋在一個沒有女人打擾的地方。”
“程——休——羽!”
今日的茶館,也是依舊的安寧。
一大清早程休羽就離開了茶館,向著鎮子人煙稀少的北方走去。他要為了某些事,去向那里的人問上一卦。
雖然說他這兩天護著江鈴也行,但他不想和江鈴貼的太近。
“噔噔噔。”
敲了幾下門沒有反應,程休羽皺著眉頭瞧了瞧一旁的門鈴,試探性的按了一下,果然還是沒一點動靜。
“又卸掉了……真是給人添麻煩。”
四處張望著確定周圍沒人后,程休羽在手上輕輕勾勒了幾個符文,然后用指尖在周圍的空氣里劃出線來。周圍的鳥兒很快躁動起來,然后一個個的飛向了周圍的攝像頭,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英勇的打亂了周圍監控的視線,同時也讓安保人員下定了清理這幫老鳥的決心……
“砰!”
一拳打穿了木門,程休羽探身閃進了屋內。屋中一點光亮也沒有,而他身后的木門則自動修復了似的,完好如初。
“又這樣……進自己家還這么麻煩,不換鑰匙不行嗎……”
他自言自語似的嘀咕兩句,隨后大喊了起來:
“溫初!抱瑩!溫初醒著嗎?”
沒有人理他,陰暗空寂的房間中的只有他的喊話聲在回蕩。程休羽自認倒霉地嘆了口氣,向前踏出了進入房間后的第一步。隨即,他的腳腕就被一只干枯瘦癟的手緊緊地箍住了。
程休羽嘴角一抽。得,這又來了……
“救……救救我,幫幫我吧……”
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程休羽面無表情地低下頭,看著趴在地上抓著自己腳腕,缺三少四很明顯不是人的那具干尸,露出了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
嗯,笑的特假。
他蹲下身子,輕聲詢問:
“怎么了老人家,要我怎么幫你啊?”
“你,到了這房間,就出不去了……你幫我,也是幫自己……現在,你過來一點,我告訴你……”
得,還自己兜底,這氛圍叫人過去還能有好事不成……一邊想著,程休羽一邊湊了過去。地上的干尸很緩慢的抬起頭來,在手電筒的光照下露出了一個滲人的笑容,然后突然沖程休羽脖子撲了上來,大吼道:
“你替我留在這里!以后再找個替死鬼就行了,怎么樣——”
它話還沒說完呢,程休羽就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順手掄了幾圈后猛的把他砸向了一邊的墻上。聽那稀里嘩啦的一陣聲音,估計這倒霉蛋是徹底散架了。而那個方向,也恰好露出了一絲微亮。
扭了扭手腕,程休羽站起來走向了那處亮光,一邊走嘴里還不停下:
“你看,雖然我沒和你商量,但咱倆這不都出來了嗎,可喜可賀,真是可喜可賀……”
微亮的盡頭是一處狹窄的青石甬道,亮光的來源則是墻面上明滅不定的燈盞。甬道里十分陰冷,吐出的熱氣幾乎片刻就會結成冰晶,跌落一地。每路過一盞油燈,燈芯的光明就會突兀的變得油綠暗淡,轉角處還有古怪的陰影和嬉笑聲傳過。這些……程休羽完全當沒看見。
順著甬道一路前行,硬挨過箭雨,游過流沙,撞開滾石和鐵門,程休羽非常“順利”的到達了這條路的終點——一間墓室。
“這次是盜墓題材嗎……”程休羽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
墓室里很干凈也很安靜,地面上安詳的睡著幾個人……躺著幾具尸體。尸體身上貼滿了符咒,有幾道特意封住了口鼻,據程休羽觀察,符咒全都是用來鎮壓尸煞的。看上去這幫人是窒息而死的。墓室四周只有一盞汽燈亮著,打開的棺槨空空蕩蕩,這里好像什么也沒有。
程休羽悵然一嘆,思忖了一會還是把周圍尸體上的符咒都揭了下來,一股股的濃重的陰氣從這些死者的口鼻中溢出,慢慢匯聚成了一個身穿紅嫁衣的年輕少女。她慘白的臉上只有殘暴和恨意。
“我要是男主角就絕對不會作這死。”
程休羽仰頭,像是有意的在向某人說些什么。
“你壞我好事,我要你……!”
不等她把臺詞說完,程休羽直接掐住了女鬼的脖子,跳進了棺材里往板子上一按,然后由內直接扣上了棺材板。
被程休羽壓在身子底下的女鬼此時整只鬼懵掉了,愣了一會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發現自己好像打不過程休羽,又認清自己被人按在身子底下的顯示以后,她憋了半天,柔柔弱弱的問了一句:
“你,你想干什么?”
聲音還打顫了。
程休羽翻了個白眼:
“我現在都想死不成嗎?”
笑話,他還能對個女鬼做什么?不過話說回來,這姑娘不論生死的話長得是挺漂亮的……
突然間,棺材劇烈的抖動起來,瞬息間天翻地覆翻了個個,然后程休羽就和這女鬼來了次親密接觸——她的腦門狠狠地磕在了程休羽下巴上,害得他差點把半截舌頭咬出來……
“倒霉啊……”
程休羽放開她捂住自己的腮幫子,女鬼的眼神瞬間又陰冷起來。不過在他瞪了一眼之后又乖乖的蹲到了棺材一角,一個人開始瑟瑟發抖……
等到棺材翻滾幾次穩定以后,程休羽單手掀開了棺材蓋,來到了他此行的最后一站——一片開闊,晴朗,翠綠壯闊的大草原。
然后他也就和草原邊緣的那東西對上了眼。
他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變形金剛就太過分了吧,我出力再大也不能比得過這幫宇宙人吧……”
更何況還是開了魔方外掛的威震天……
然而這時,他眼前的畫面突然抖動模糊了起來,他還隱隱約約聽見了幾個熟悉的聲音和吵鬧聲。片刻后,他的身前就只剩下了一扇色彩斑駁的門,和一片一望無際的黑暗。
“可算出來了……”
程休羽一邊搖著頭一邊推開了門。門后,終于是他所熟悉的世界了。
“休羽,你沒事吧?”
“找我們有事嗎?”
“為什么又沒死在里面啊?”
“要是請人幫忙價格翻倍,啊,不過把你背后那個帶走了處理也行……”
這是一個二十來平米的房間,除了一側留有點供門打開的邊角外,其余所有地方都塞的滿滿當當的。四個墻四個方向分別塞滿了四種不同的東西:一面向著明媚地窗外,高高的桌子上堆滿了文學類的書籍,新紙上娟秀的字跡墨痕未干;對應著書桌的這面則是一張電腦桌,電腦彈出的三個窗口分別是某寶賣家界面,股票走勢和galgame……背對著門那一面則是許許多多的畫紙,從油畫到國畫各種類型都有;而門所對應的那面墻上附近,則擺滿了各種古玩舊書,還有不少靈器之類的寶貝。房間的正中間則是一張大床。而此刻的程休羽,正是從一張齊人高的油畫中推門而出。
程休羽剛才所經歷的,是抱瑩書寫,而由焰言畫出的世界。
“我說你們以后能不能不折騰我了,這好歹是我家,怎么我回個家比下地獄還難……等等,我背后有什么?”
“嗯,占了人家便宜這么快就翻臉不認人啦,不愧是你啊渣男。”
電腦桌前,一身哥特洋裝的小丫頭一邊推著gal一遍無情的嘲笑著程休羽,然后一個選項失誤后在歡聲笑語中打出來gg,之后像是受到重大打擊了似的直接癱倒在桌子上,再起不能。
“我身后……”
占便宜?
回頭一望,那個女鬼居然跟著也出來了。程休羽于是探頭向書桌前寫字的漢服蘿莉發問:
“書里的東西不是不能帶出來嗎?”
“能放進去。”
意簡言賅。抱瑩說話從就不多,倒是離他最近,穿著也最正常的溫初向他解釋清楚了:
“她也是從安靈山里跑出來的亡靈之一,那天星芒(電腦桌蘿莉)出門買東西遇上了,就順手給收了……一直也沒處理,就干脆留在抱的紙里了。”
程休羽有些意外:
“溫初不是可以嗎解決嗎?”
“我要找點靈感。”
這話是抱瑩說的,說是找靈感但她寫字的速度完全沒變過,再加上完美的書法文字,完全是像一臺無情的新時代印刷機器……
“你們還要在這里站多久?讓開行吧?我還有三十多幅插畫沒畫呢。臭芒星就知道給我找活干,自己在一邊打游戲……”
蘸著顏料在一邊碎碎念的是屋子里最后一個成員,穿著小號牛仔服的焰言。她此刻正一臉不快的盯著程休羽,并不時往芒星那里看上一眼。
“我也是在加把勁努力的啊,可是人類是有極限的……不如今晚我們去吃烤肉吧!”
“要素過多了吧!”
“不得喧嘩。”
滿屋子神仙,這就是這間屋子的現狀。這間屋子自從程休羽出租給“她”以后,就沒消停過。
“好了好了別吵了,我來是有正事。”
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程休羽走出了那扇門,順手把門關上然后扯下了那張畫紙卷了起來。焰言瞪了他一眼,不過除了冷哼也沒多說什么。
“我是相求‘她’幫我算一卦,我有一個朋友……”
還在癱著的芒星舉起了一只手。
“你說的這個朋友……”
“不是!”
“玩梗挺快的嘛。”
焰言冷笑。
溫初這時拉了拉他的衣角,問:
“我做不到嗎?”
“估計是不行。事關千丘嶺,你道行還淺啦。”
抱瑩的筆突然停下了,墨水在紙面上暈開,漸漸污濁了一片。她輕聲嘆了口氣,道:
“她說的沒錯,麻煩終究是上門了。”
這套兩層的歐式洋房也算是程家的祖宅。民國之初留學回來的程家祖輩在江浙一帶實辦過工廠,后來局勢不妙就賣掉工廠打算隱姓埋名找個僻靜的地方多多,一來二去不知怎的就被忽悠到了安靈山這個地界。到程休羽這兒,家里就剩下自己這一個活人,自己也不怎么在家住,就干脆把房子修繕了一遍租了出去。不指望收租掙多少錢,但好歹給屋子里添一份人氣,免得蟊蟲住壞了房子。
安嫻雪就是當時第一位來這居住的房客,當然也是自此之后的唯一一位房客。當年程休羽認為這個不過二十來歲的黑長直姑娘只是個有錢沒事干的文藝女青年,不過后來的事情則遠超乎了他的想象。
“我們大概是同道中人吧。”
幫忙安置好了四面墻的程休羽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正當他想要好好問清情況——布置這四面墻你是會分身嗎?安嫻雪沒頭沒腦的對他來了這么一句,然后嫣然一笑:
“接下來就交給你了,幫我照顧好她們……”
安嫻雪就這么倒在了中間的大床上,很快發出了勻稱輕微,聽起來還讓程休羽有點動心的呼吸聲。
你問我然后發生了什么?
然后安嫻雪就當著他的面分、裂、了。
是的,不會分身,但會分裂,分成了四個長得差不多,但性格差的離譜的小蘿莉……這群熊孩子當時心理年齡遠小于生理年齡,沒辦法不管的程休羽只好做起了奶爸,并且養成了在此后半年里準時半夜驚醒摸索著想給人蓋被子的好習慣……
在此期間安嫻雪也蘇醒過幾次,談話間她告訴程休羽,她是一個很古老部族最后的巫師,而現在的狀態則是一種被她用來吊命的長生法的副作用。至于其他的,安嫻雪沒有細說,程休羽也就沒再追問。
“你是說,安嫻雪知道我會來?”
他望向抱瑩。這個主職寫作來養活一家老(?)小的漢服蘿莉無疑是這里大姐一樣的存在。向她問話無疑是最快獲取信息的手段。
“早就知道,還留了張紙條給你。在溫初那里。”
抱瑩嘆了一口氣,有些煩躁的撕下了紙頁重新開始寫作。這時一旁的溫初邀功似的湊了上來,忽閃著眼睛一臉要求表揚的神情,向程休羽遞上了紙條:
“給你。”
“…………真乖……”
直男夸獎法。但除了一句真乖和摸頭以示獎勵外,程休羽也實在不會別的了。順帶一提,其他三位淑女在剛開始就表現出了對摸頭的強烈不滿,由此來推測,甚至溫初也可能是為了安慰他才接受他的摸頭策略的……
接受到表揚的溫初滿臉快樂地溜到了芒星身邊,順手拆開了她桌子上的零食開始大嚼特嚼。癱倒的芒星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就一邊碎碎念著什么“群友該殺”又趴了下去……
凝神靜氣打開紙條,程休羽思忖著事態發生的可能——
“以安嫻雪的性格,要是大事不可能提前浪費蘇醒機會只留一張紙條給我,也就是說事情并不算大……”
既然不是大事,那么安靈山附近來的人也就不會多,同時江鈴的安全基本也就不會有什么問題……
映入眼簾,第一行字就緊緊抓住了程休羽的眼球,讓他心臟不由得為之一顫——
“溫初,你過來一下,”
溫初輕巧的跑了過來,一臉的天真無邪:
“怎么啦休羽?”
程休羽晃蕩著那張紙條,有些無奈的問:
“真的是這張嗎?”
紙條上的第一行用黑體描粗寫著本月采購清單,其中除了生活必需品和紙筆顏料外,大部分都是薯片一類的垃圾食品,還有兩行特意標注了(網購)的游戲名單……
“是在背面啦,那天芒星列完表單以后嫻雪就醒過來了,她就順手寫在這上面了。休羽真是個笨蛋,嘿嘿。”
是嗎,那你為什么要把這一面向里折疊遞給我,還把那行字壓到了折線以下呢……溫初我記得以前是個好孩子的啊……
伴隨著一種老父親感慨孩子長大不聽話的復雜心情,程休羽讀起了留言。
“休羽先生,不多贅言。你所擾之物者,鯥也。然鯥者不過小患,此間事嫻雪不便多言,萬望警戒。”
“令,前日自作糕點入腹,食之昏昏,近日內不便相見,請多見諒。”
“珍重。”
“這是吃壞了肚子?”程休羽揉著太陽穴一臉郁悶,“什么糕點還帶安眠藥的嗎……”
這次接了他的話的是抱瑩:
“那天我看過了,廚房里除了面粉雞蛋以外還有不少奇怪的草藥,估計她又亂來了。另外把單子給我。”
“啊,哦。”程休羽把紙條遞給了抱瑩。只聽刷刷兩聲,紙條上那些垃圾食品瞬間就被劃去了大半,兩行的游戲開支更是被削減的一個不剩。
“會不會對芒星太狠了點?”
“這些零食里也不會有她的份的……哦,你說這個啊。如果她下個月淘寶賣貨還是比她炒股賠的厲害的話,我就準備把她趕出去住了……”
回身望了一眼芒星,看著電腦屏幕上一臉血腥的妹子,程休羽不由得感慨起了芒星的生活——真是自己作的……
“你的事處理完了,該走了吧?快點快點,別在這打擾我畫畫……”
聽到這話,程休羽苦笑著面向了焰言,有點郁悶的說:
“為什么焰言你對我意見這么大呢……另外你倒是把那個門禁給關了吧,真來小偷會出人命的。”
“放心,我加了好幾種設定的,只有你會享受到這種超豪華對待。”牛仔服蘿莉一臉的不爽,“想起來以前被你喂過飯就一陣起雞皮疙瘩,你這種讓我會尷尬的特定素材最好還是不要出現在我的視線中了……”
“我知道了,是叛逆期!”癱倒著的芒星突然高舉起手臂,“要不然就是傲嬌,反正游戲里都是這么說的!”
“閉嘴啊死宅女!”
抱瑩轉向了這邊似乎想對程休羽說什么,但在那之前溫初率先一步拉住了程休羽的手:
“我會給你開后門的,以后不用擔心這個的。”
程休羽只好苦笑。
這年頭,進自己家門還要走后門,是真夠奇幻的……
……………………
離開屋子的時候是上午十點鐘。太陽照常從東方升起,金黃色和煦的柔紗落在這晴明藍天下的每一個角落,聽著那老房子里依舊吵吵嚷嚷的聲音,程休羽露出了一個緬懷的微笑。
這種大家聚在一起吵吵嚷嚷的場景其實他挺喜歡的,只是很久之前他就覺得,那不適合自己。
更何況自己在那間茶館里當差,也就沒什么功夫享受歲月靜好了。
“回去吧……”
他快步往前走去,下一個轉彎,再下一個轉彎,人生就是這樣,在一個個轉彎中做出的選擇,最終引向了一條只屬于自己的道路……
“警察同志,就是他!”
程休羽:
“???”
身材高大,面容堅毅的警察同志向身旁的黃發熱心群眾點了點頭,走向了程休羽:
“程休羽先生,我們懷疑你涉嫌拐賣未成年婦女兒童,并且對她們進行了洗腦教育,請配合我們打開您的家門,接受檢查。”
“可……我沒鑰匙啊。”
“不要狡辯或者試圖掩蓋什么,我們完全有破門而入的權利,請你老實交代!”
“我真沒鑰匙啊!”
…………
其實程休羽還蠻懷疑這次舉報是焰言教唆別人干的,最后還是安嫻雪勉強出來幫他解了圍,并且為了杜絕懷疑現場表演了繪畫寫作和淘寶客服,介紹了自己的古玩來歷和相關知識,甚至用腹語當場來了一場多種不同音調的多口相聲,以證明自己是個天天和自己對臺詞的話劇演員……
這一頓操作直接把程休羽看傻了,可為了表示了解他還要拼命點頭微笑,于是他就在艱苦的掙扎中度過了一上午。最后離開的時候聽了半天多口相聲的警察給了他個建議,然他為自己這位房客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就他多年的辦案經驗來看,這姑娘有精神分裂的可能……
等到程休羽回到茶館前面的時候,已經是一點多了。還沒到門口,他就聽到了“哐哐”的敲玻璃門聲。
“奇怪,真不在……這宅男一般也不出門的啊。不開店是喝西北風活的嗎?”
江鈴正半蹲著彎腰往茶館里面看,不過再怎么看也是空無一人。這時她背后突然傳來了響聲:
“玻璃門敲壞了你賠嗎?再者,你不會用穿墻術的嗎?”
江鈴一步側身攤開,幾乎是一瞬間就擺出了警戒的姿態,不過看到來人是程休羽后,她很明顯放松了下來。
“什么啊,是你啊……第六感告訴我,要是亂闖你這家店的話,也許會死的很慘……”
“什么叫‘什么啊’,我好歹算你長輩吧。不過你第六感挺準的嘛。”程休羽一拍鎖頭,U形鎖鎖扣直接從上面彈開,“好了,進去吧。”
“你也算長輩……嘖嘖。”
空空蕩蕩的茶館大廳里,程休羽很熟練的燒水泡茶,然后端了一小盤餅干到桌子上。
江鈴望著這一盤餅干嘖嘖稱奇:
“你今天居然會給我倒茶上餅干還沒提錢,真是稀奇啊。”
程休羽愜意的喝口茶,一臉的舒暢,邊吃著餅干邊說:
“其實你這只是沾了光,我這是吃早飯呢。”
“嗯?”
塞了滿嘴餅干的江鈴抬頭一愣:
“那你早上干什么去了?”
“處理了點煩心事……另外聽了段多口相聲。”
“哦,這就是有錢人枯燥無聊的生活嗎……”
“哪能和你比啊……”
吃著吃著,程休羽看似漫不盡心地問了一句:
“說起來,你來這里干什么來了?”
說到這個,江鈴滿臉的興奮,她還沒吃完就口齒不清的開始說了:
“我是來告訴你啊,問題已經解決了,隊長還給我放了兩天假呢。”
“哦?”程休羽來了興致,難不成他們已經把問題解決了?“是什么東西?是不是封印破了之類的,放出個大家伙?”
“不是……那種事是能隨便發生的嘛?單純是一群貍力在亂跑而已。”
程休羽眼睛瞇了起來。
不是鯥?
(注:鯥(lu,四聲),與貍力俱為山海經南山經中的神話生物。)
在《山海經·南山經》中曾提到這么一種生物:牛頭蛇尾,雙肋生翅,棲息于山坡之上,叫聲如同犁牛的……魚。這就是鯥。
老實說,程休羽真想不明白這玩意定位上為什么是個魚……
至于貍力,也是南山經部分提到的一種異獸。貍力長得像小豬但卻長有雞爪,叫聲像狗,善于掘地。
想起安嫻雪給自己的提醒,程休羽有點疑惑,他稍微打起了點精神,但還是用著一種看熱鬧似的語氣提問著:
“如果單從挖開地面借地氣跑出去這一點看,可能是成群的貍力干的不錯,但是先不談它們有沒有那個腦子,只憑貍力不能把飛僵給嚇出來吧?”
“其實我也挺納悶的,我又不是沒學過異獸學,單憑貍力肯定不能做出這么精密的工作。”江鈴也有點郁悶,“可隊長查到貍力的線索以后就宣布這事結了,還說看我辛苦特意給我放了兩天假……啊,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貍力喜歡掘洞,被它們稀里糊涂刨出來的飛僵可不在少數……”
裝作認真聽著點了點頭,程休羽在心里默默思考著:
貍力和鯥同屬于山海遺民,這些事有沒有可能是鯥指示貍力做的?如果是為了重返陽間,以鯥的能力大可不用這么大張旗鼓,鬧得一路上雞飛狗跳,這會不會是在掩蓋些什么?如果這兩波山海遺民沒有關系,那為什么會同時出現在安靈山一帶?
…………
“當時可是嚇出了我一身冷汗,雖然只是白僵那種雜魚,但在陰間那種鬼地方還是很嚇人的……喂,你又開始發呆了?”
被帶著不滿的憤懣眼神狠狠扎了一下,程休羽一下子就從沉思的狀態中驚醒了過來。順帶抹了一把口水,為了安撫面前那位快要跳起來咬人的見習陰差助手,程休羽趕忙裝除了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一臉神秘的沖著江鈴招了招手:
“我這其實是很正經的在幫你考慮問題呢,我覺得吧……”
程休羽故意在句尾拉了個長音,江鈴很快就接著他的意思問了一句:
“你覺得?”
“興許是嚴隊怕有危險,不讓你去呢。”
…………
“轟隆……”
連綿不斷的低沉雷聲從遠方傳來,此起彼伏的電光并未給這沉郁的黑夜帶來一絲光明,反倒只為這漆黑陰冷添加了一絲詭異——在陰間,大部分時候的雷電呈著詭異的猩紅,那是陰靈怨氣特化出的鬼雷。
“嚴隊,等雨停了再挖吧。蓄水不便挖掘,而且視線也不好,萬一錯漏些什么也看不清。”
嚴崇陵看了自己年輕的副隊一眼,手上的活卻沒停下:
“累了?”
“沒有,只是……”
“小苗,做事不能只考慮一個方面。”他低頭,雙手拄在玄鐵鍬上,沉聲向苗辰桓的方向道:
“排查工作的最后一個方向才是驗查地氣。這場雨,是我們來的時候開始下的吧?”
苗辰桓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有些不解的問:
“那和現在這情況……”
“這里是千丘嶺到伊漠河最近路徑上,地氣最繁茂的地方。兩日沿線奔襲八百里,單純靠貍力的體力是撐不住的。如果它們沒有大規模吸取靈氣來供養自身,那就最佳的選擇就是在此地汲取地脈中的地氣。那就肯定會在地脈中留下痕跡,”他又抬頭望了望天,“而有了這場雨,天象帶動地氣,會讓那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您果然在懷疑還有別的異獸?”
“這可說不準。拿火印來。”
苗辰桓趕忙從一旁的挎包里掏出了一個檀木制的印章,遞給了嚴崇陵。
嚴崇陵長吐一口氣,從三四米深的坑洞中一躍而出,穩穩的落在了地面上,然后拿起身上的傳音木,開始向小隊各成員傳達消息:
“挖開浮氣層就夠了,免得再招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現在完成的立刻上來,未完成者兩分鐘后也必須結束工作,防止地火竄跑傷人。”
陸陸續續的,身著黑色短袍的人們都回到了地表,嚴隊就拿起了火印,開始一處一處的測試。
地氣藏于地下,盡管理論上所有的地氣連通一體,別無二致,但接近地表的“浮氣層”卻有著別處所不能及的韌性和隔離性。因此如果要測定地氣的變化,最好還是挖開地表一層比較好。而測定地氣中有沒有什么奇怪的雜質,則有一個簡單粗暴的辦法:燒。依靠特殊加工的火印,不同來源的“氣”會在它的催動下燒出不同的顏色。地氣顏色,則是很純粹的土黃色。
然而很快,有的坑洞里就出現了不一樣的色澤:一簇簇橘紅色的暗芒扎堆似的出現在了一個坑洞周圍,而那個坑洞的火焰本身除了橘紅與土黃色,還泛起了淡淡的靛青。
“果然……”
嚴崇陵那素來嚴肅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笑意,但只一霎之間就歸于沉寂。他把火印舉到坑洞當中,那火印頃刻間就吸收了那一抹靛藍色。
他把火印遞給苗辰桓,略有些疲憊,但還是強打起了精神:
“小苗,回去查查是什么異獸的靈氣。其余人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兩個小時后山下集合!”
“是!!!”
一群壯漢很有氣勢的和聲喊了一通,然后立馬該溜的溜該竄的竄,霎時跑的無影無蹤。
苗副隊卻還沒走。
因為嚴隊長就在他身后。
“小江那邊你通知好了嗎?”
“我說陰陽洞的事處理好了,您一高興還給她放了兩天假。”
“我可沒那么隨便,”嚴隊長愣了一下,苦笑一聲,“你倒是也沒騙她。不過也行,她太年輕,這種太危險的事她摻和進來不好……”
“就是她一直往那間茶館里跑……”
苗辰桓面帶憂色。
“沒事的,那地方啊,也不比以前了……”
…………
“好了,我得回去睡一覺了,等晚上好到嚴隊他家蹲點。還有,你這一手臭牌該好好練練了。”
“得了吧,”程休羽使勁往后仰著身子,椅子都被他靠著翹了起來,“下圍棋下不過,下象棋下不過,下五子棋還得我讓倆子,你也就拿斗地主陪我賭運氣了,這是技術的事嗎?”
不過江鈴賭的挺對的,因為程休羽運氣一直不好,不好到好幾把他當地主,出了張紅桃三就被人春天了……
“不過我還以為你會直接開個洞沖到陰間要個說法呢,沒想到你還挺冷靜啊。”
晃晃悠悠間,只聽見江鈴略顯失落的嘆氣聲:
“他們有經驗,而且又是長輩又是領導的,不讓我去肯定有他們的想法。萬一我亂跑亂撞破壞了他們的計劃怎么辦?好多事看上去處理的很輕巧,但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總之我明面上先服從安排,私下再問問好了。就這樣,溜了啊。”
程休羽揮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隨著一陣干脆利落的腳步聲,這偌大的一樓大廳里再度只剩下了程休羽一個人。
“只要她不下陰間,就不會遇上什么麻煩吧。看樣子山海客現在都在陰間,有陰陽障隔著也不能輕易上來。”
盡管不是很放心,但鎮子上的修者也不少。只要不是江鈴作死下去,那問題應該不大。
橘紅色的柔光從西邊射入,已是黃昏時分了。空空蕩蕩的大廳里只有時鐘滴答的聲音擴散,一針一刻,清晰可聞。
“無所事事的一天啊,真好啊。”
程休羽站起來,收拾桌面掃地擺凳子一氣呵成。然后退回了他的固有領土——柜臺,邊摸書邊自言自語:
“看這樣江鈴今晚是不會來了,那就早點關門好了……”
“噔噔噔”
一陣高跟鞋聲直沖這里傳來,聽的程休羽直擰眉頭。這是,來客人了?
“請問——”
“這里沒有面包蛋糕咖啡提拉米蘇螺螄粉燒烤和火鍋,要吃東西的話出門右轉飲食街好走不送。”
面對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看上去職場麗人一樣的女性,程休羽毫不吝嗇的給出了自己飲食指南,也不考慮人家是否在減肥期……
“啊,我不是……這里不是茶館嗎?”
程休羽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了她半天,最后才來了一句:
“是這,進來吧。”
“好,謝謝……”
看著她一副安心的神情,程休羽就更覺得奇怪了,這……真不是普通人?而且她這走路姿勢怎么看著這么別扭呢……
等到后來江鈴在他面前秀了一次高跟鞋以后程休羽才知道,這是不會穿高跟鞋還硬要裝的那類人的走路法,他由此出言嘲諷還得到了一頓毒打……當然這就是后話了。
女人坐定以后向著程休羽點了一壺龍井,然后有些急不可待的說:
“我聽說安靈山附近自古以來就只有一間茶館……”
“是的,說到自古以來,你知道xx島嗎,那里自古以來就是我國不可分割的領土……”
在來人不透露身份前,這里只賣茶,這是老板娘的吩咐。程休羽也樂得逍遙,只賣茶多好,你要是和我兜圈子我連茶都不賣,老板娘又沒說不能趕人……
很明顯這姑娘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這話茬,之后她憋了半天才蹦出了一個字:
“嗯。”
這也太乖了吧,程休羽心犯嘀咕。要是江鈴早就和自己吵起來了……
“那個,”她說話的時候紅著臉,似乎是很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這里的規矩,但我有事想求這里的主……”
“噓。”
程休羽貼近了她身邊,輕輕地用一根手指貼住了她的嘴唇,在她耳邊低語:
“在這里,話不可以亂說的。”
“我……”
“去右山街213號找一個姓沈的,就說是程休羽介紹的,他能幫你。”
“可……”
“別亂來啊姑娘,”程休羽走回了柜臺,再沒看她一眼,“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她要的代價,你給的起,但你遲早會后悔的,不如試著找點別的路子吧。”
女人遲疑了一下,道了聲謝,連茶也沒喝就離開了。
程休羽搖搖頭苦笑,走到桌前打算把茶具收起來。俯下身時,卻有一只白皙嬌柔的手臂自他身后,拿走了一只盛著茶水的杯子。隨即,一陣溫熱的吐息也打在了他的耳邊上:
“那你后悔嗎?”
“你猜呢?”
“呵呵……”
銀鈴似的笑聲輕蕩著,當程休羽轉過身時,身后已空無一人。
安靈山坐居于晉西一帶,東山腳下即是安靈鎮。而這立于城鎮邊角的安靈茶館,卻似乎比這鎮子的歷史更為久遠。
在許久以前,程休羽就曾聽聞過有關于安靈茶館的傳說:無論你是妖鬼靈怪還是圣神佛仙,只要在這里付出相應的代價,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任何東西。程休羽也在閑暇的時候問過老板娘這個傳言的真假,那位大姐姐一邊修著指甲一遍懶洋洋的說:
“是真是假你還不清楚嗎?”
當然,既然老板娘用的是肯定句語氣,當時臉皮還薄的程休羽也就沒好意思搖頭……到后來,程休羽也就沒什么心情問這種事了。
“那有什么比較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愿望嗎?就是那種……”
“有,但大部分是保密的。”老板娘懶懶散散的說,“能告訴你的也就那么幾個,比如明朝的時候有個倒霉蛋想要探究月亮上又沒有嫦娥,我就給他送了上去,結果那孩子到現在還沒回來;再比如那種拿著張假方子煉丹的問我討藥,我就給了他幾株老藥,結果自己煉丹吃死了……真是,就因為這種人我家茶館的生意才會越來越臭啊……”
對于老板娘的觀點,程休羽對此不敢茍同,當然了他還是面帶微笑的好好聽著,時不時地點個頭表示同意:這女人自己確實惹不起,還不如低頭的干脆點得了。
等到程休羽在這里當差值班后,茶館原本稀稀落落的來客就更少了——當然,這也和最近幾年地方安定富裕起來有關系——能用人自己雙手解決的事情,就犯不著求仙問佛了。
送走了那位不明來歷的客人,收拾好桌椅后,程休羽把給她泡的龍井端到了自己桌前,一邊細品,一邊翻動書頁。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等程休羽翻完最后一頁,驚覺已時至深夜。滴答滴答的刻針指向了十一點的方向,月色一如往常的清澈明亮。
然而,屋外的風景卻有些不同往常。沒有風的寂靜之夜,隱約間覺有了隱隱的呼嘯聲。茶館外分明空無一物,但卻有幾道不甚明晰的影子投射在了地面上,一動不動。細推那陰影的姿勢,似乎像是有人正緊緊地貼在玻璃門上。
思忖片刻,程休羽抄起了一旁的報紙卷成一卷,步伐慎重輕微的走向了門口。
每踏近一步,地上的陰影就越發濃郁,地上的月光也就愈發明亮。稀碎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色中也顯得額外詭異沉重,遙遠的呼嘯聲逐漸停息,轉而變成了難聽的摩擦聲……就像是,有什么東西黏連在門板上,緩慢向下掉落聲音。
一步,兩步……
然而,卻最終什么也沒有發生,一切都在最后門前明晰的月下被照耀地干凈透徹,沒有影子,也沒有什么響聲,外面的世界潔白如紙,單純如鏡。
然而,透過玻璃門上的反射,程休羽卻隱隱的看見了一抹鮮艷的紅色纏繞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猛地回神,卻被那個抹紅痕直接勒住提起到了空中!
“嘻嘻,紅圍巾,我送給你紅圍巾!陪我玩,要陪我多玩一會哦!”
在程休羽背后的大門上,明亮的月光被涂抹在玻璃上的血液篩成了鮮紅色,一個個被紅圍巾吊起來的人影積壓在門板內側,發出了不成人聲的詭異的呼嘯聲——這東西一開始就不在門外,而在門里!
程休羽卻在此時露出了略顯無聊的神情,他使勁一扯脖子上的圍巾,那抹紅色直接在空中爆散開,然后他毫無痛感異狀一般,從空中穩穩當當的落了下來。
抬眼看往樓上,程休羽翻了個白眼:老板娘的氣息已經消失的一干二凈,也不知道她個大齡單身老姑娘沒事夜里往外跑什么。
暗自腹誹了一下老板娘以后,程休羽又望向剛剛的地面,哪里的站著一個赤著腳,渾身一片血紅的小丫頭。她咧著嘴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如果不看她嘴里上下交錯的那一排尖牙的話,程休羽估摸著這小姑娘長得也不錯。
“還玩嗎?”
蹲下身,程休羽笑著問。
以往來說,由于老板娘母獅子一樣的氣場,邪物和妖祟是不敢到店里來搗亂的。偶爾有幾次程休羽在門口看到了鬼怪攝人或者誘惑的場景,在他大大方方打開門迎上去以后也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有本事敢在老板娘眼皮子底下亂來的妖物也長了腦子的,大半夜沒被鬼嚇著還一臉興奮的沖你臉的那能是正常人?
在吸取了幾次經驗教訓后,程休羽痛定思痛,決定以一個普通人的應對方式來面對這些鬼怪,這一點也確實卓有成效,那段日子街坊鄰居時不時地在半夜就會聽到各種鬼哭神嚎……久而久之,大半夜的逗鬼玩就成了他消遣時間的愛好之一,這種情況直到這里的靈安隊由嚴崇陵接管才告一段落。
只是沒想到,這一次老板娘不知為什么抹干凈了氣息溜了,害得沒留神店里情況的程休羽被鬼給涮了。雖然本身沒受什么傷害,但被人吊起來還是他一陣郁悶。
小女孩聽見之后很明顯愣了一下,然后笑的更開心了:
“好啊,來抱抱!”
程休羽笑笑:
“行啊。來~”
是怨氣入體身或直接咬我,還是靠什么別的鬼法子控制我?一邊想著,程休羽一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攤開了雙臂。
一人一鬼就是這么各懷目的的往一處湊:程休羽還是抱著逗鬼的心思,反正他也不怕這邪靈;至于那小女孩嘛,則是在心里冷笑,嘲諷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然后——
“噗嗤。”
從袖管的滑下來的水果刀,狠厲的刺向了程休羽的小腹。一刀下去,立馬染紅了他大片的衣物。程休羽立刻捂住自己的傷口,用一種震驚的眼神看著這孩子,盡管口吐鮮血,他還是堅持問了出來:
“你不是個鬼嗎?!”
“拘泥手段才會死的不明不白,明白了嗎?”她湊到程休羽耳朵邊上,吐出了一縷冰寒的氣息:
“下輩子做個明白人吧,傻x。哈哈哈哈哈哈哈!”
連續的刺入和拔出,鮮血濺到她的臉上使她顯得更加的瘋狂和猙獰。她一直笑著,尖銳陰毒的笑聲不斷的回蕩在這房間之中,直到……
“啪”的一聲,一只手抓住了她手上的兇器:
“沒毛病吧你這孩子,生前就精神變態嗎?我尋思捅兩刀你也就該停手了……嘖嘖,還沒完了?”
已經倒在血泊中的程休羽不知何時又無可奈何坐了起來,神情黯然:
“我只是配合你演一出敗者退場的戲碼而已,你這就過分了……”
暗紅色的眼球轉動,女鬼倒是一臉不可思議的盯著他:
“你沒死?”
“……你猜猜,興許只是沒死透呢?”
“那我就讓你死個透!”
隨著震碎玻璃的一聲巨吼,覺得被人耍了的憤怒女鬼丟下小刀,突兀的擴大了身形,由小女孩成長到了十七八歲的樣子,披頭散發的飛舞在空中,兩手也變成了狹長的利刃模樣,直接往程休羽身上撲來。
程休羽伸腿一蹬桌子,借著血液的潤滑直接滑出去兩三米,然后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對著撲了個空的女鬼做了個鬼臉:
“來抓我啊!”
“吼!”
望著飛撲過來的女鬼,這次程休羽卻不躲不閃,露出了一個冷笑:
“騙你的,這次該我抓你了!”
他先是側身一閃,避開其中一只利爪,然后左手一手攏住了她一右邊的爪子,接著右手探出之前卷起的紙卷,等女鬼臉湊上來的時候不偏不倚,正好狠狠地砸中了她的左臉,然后直接把她半個身子掄到了墻上,整套動作行云流水,頗有大家之風范。
“?”
這邊女鬼還沒反應過來,程休羽左手攥著她的爪子又把她拎了起來,然后右手紙卷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
“耍小聰明是吧!”
“啪!”
“做鬼拿刀捅人是吧!”
“啪!”
“傻x是吧!”
“啪!”
“沒完沒了是吧!”
“啪!”
……每打一下,女鬼的身形就小上一分。等到程休羽數落完她的罪狀,這女鬼已經變回了原來的樣子,甚至陷入了昏迷之中。靈體昏迷的原因有諸多,而最接近這狀態的則是最危險的那種——魂飛魄散。
不過程休羽也沒打算下死手,因此他也就扔開了紙卷,直到此時,他的額頭才冒出了一串冷汗:這是疼的。
不是來源于身上的刀傷,而是使用了紙卷的右手的疼。他的右臂似乎是有火星在灼燒著,火焰過后,留下的是黑灰一樣焦炭似的皮膚。
“紙卷都不行,武器這玩意定位還挺廣泛的……”
齜牙咧嘴的走向柜臺,程休羽剛想上些藥膏,卻因不經意看見的外面的場景而愣住了。
之前外面一片歲月靜好的景象其實是小女鬼做出的假象,現在的外面,真實情況是:
百鬼夜行。
陰魂,怨靈,惡鬼。數之不清的怪物在外面飄蕩著,有不少還看向了程休羽的方向——當然,沒幾個趕上來的挨揍的……
雖然說安靈鎮不算太平,但這些鬼魂的出現,很明顯不正常。而且,他們居然有向屋子里窺探的跡象……宅門,可是一般鬼物不會跨過的坎。
程休羽的眉頭幾乎凝成了個結,他放下藥膏想要沖出去,卻又因為地上的女鬼而停了下來。
盡管是百鬼夜行,但鬼與鬼的差別巨大,放任她不管,一旦跑了亂子估計也不小。一個雖然失去了部分力量,但依舊兇惡殘暴的女鬼……
程休羽突然想起了上午抱瑩她們給自己的紙,他急急地從身上掏出來展開,那個古裝女鬼正在里面瑟瑟發抖——可能是被套路嚇到了吧。
“把她拉進去,你會不會?”
女鬼慌忙點了點頭。片刻后,地面上的小女孩就被拉進了畫中。
沒顧上收拾門面,程休羽直接沖了出去。
他記得江鈴說過,今晚要在外面蹲守嚴隊。就算不蹲守……這情況她也不會坐視不理的。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諸鬼降服,給我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