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錢九七便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我的房間。
那時，我正睡得香甜。一個翻身，朦朧間正瞧見他那張蒼白陰森的臉，直接發出了一聲慘叫。
錢九七聽到我這聲嘶力竭的慘叫，歪頭掏了掏耳朵，還不忘吐槽我一句：“小白，你是我見過最能睡的鬼。”
“大好時光，不用來睡覺，跟你在這大眼瞪小眼嗎？”我給了他一個白眼。
“好了，快收拾收拾，我在外面等你。”說著，他便出了屋去。
我晃了晃有些睡暈了的腦袋，伸手將頭發攏了攏，利落地扎了個馬尾，便起身追上了他。
此刻太陽已經升了起來，我感覺到陽光有些刺眼，便習慣性地抬手擋了擋。
陽光下的錢九七像是整個人被鑲了一層金邊似的，熠熠生輝。他今日穿的十分休閑，干凈的白T恤配著牛仔褲，一頭棕金的發絲繾綣著，有點像近日來陽間流行的畫圖書里面的小人兒。
“九七……”我感覺到他頗為不滿的眼神掃來，趕忙接道，“大…人。可否為小的打個傘？大人法力高強，自然不懼這陽光，可我……”
之前同九七一起出去，他總會自覺地替我打傘，今日不知怎的。難道他是想試試我最近法術修習得如何了？腦子里一冒出這個想法，我便感覺脊背一寒，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未料半響他都沒有開口問我法力的事，我斗膽抬起頭來，正瞧見他伸手將一個東西猛地一把扣在了我的腦袋上。
“什么東西？！”眼前莫名一黑，我趕緊用手把頭上的東西扒拉了下來。
那是一頂草帽，款式十分的老土，帽檐上竟然還有個粉紅色的蝴蝶結。這個蝴蝶結不僅沒有讓我的少女心爆棚，甚至還閃瞎了我這雙鬼眼。
“你從哪兒搞得這么丑的帽子？”我思慮再三，為了不憋出內傷，還是冒死說了出來。
果然，錢九七瞧見我嫌棄的神情，面露不悅，冷冷地說道：“李大姐那買的。”
李大姐那兒買的……
一聽說這話，我頓時覺得手中的這頂帽子變得高貴迷人了起來。嘖嘖嘖，看看這編織的工藝，絕對的奢侈品；再瞧瞧這邊上的蝴蝶結，可愛極了。
我立馬將這頂定然價格不菲的草帽，喜滋滋地戴在了腦袋上，隨即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九七：“不知這頂絕美的帽子，讓九七大人破費了多少？”
“二十個襪子。”錢九七面無表情地答道。
二十個襪子，那不就是我快兩年的工資嗎？！即便我事先有了心理準備，此刻還是覺得要喘口氣，好好緩緩。
“你的法力……”
唉？不是不提法力了嗎？我心中警鈴大作，臉上的神情自然也是變化的非常精彩。
錢九七饒有興趣地盯著我，幽幽地開口道：“難不成，你近日來都沒有在修習我教你的法術？”
“哈…哈哈，怎么會呢？”我尷尬地笑了幾聲，言不由衷地答道，“我最近可勤奮得很呢。”
“那便好，接下來就看你的了。”說著，錢九七便抓住了我的手腕，飛速捏了個訣。
電光石火間，我便同九七大人手拉著手出現在了桃源里小區的門外。
“咳咳……九七大人何時教我這個瞬移的法術哇？”
“不教。”錢九七不知怎地又黑了臉，甩了我的手便向小區內走去。
“真難伺候。”我悄悄地嘀咕了一句，也只得拉了拉帽檐，匆匆跟了上去。
這個桃源里小區已經建成三十多年了，無論是整體構造還是公共設施都是破舊不堪，可房價依舊高到令人發指。只因為這小區緊緊挨著N市最好的小學，是個頂頂有名的學區房。八萬塊一平啊，若是折算成陰間的物價，差不多就是八百萬錢一平。
嗯，沒錯，我八百個月的工資，只夠買個一平米的廁所。
正當我的腦中進行著復雜的運算時，忽地感覺額頭一痛，回過神來，恰好看見錢九七彈了我額頭，卻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指。
“又在瞎想些什么？”
“我是在想……幸好我們陰間沒有學區房這么一說。”我揉了揉額頭，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
錢九七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們陰間也有學區房了嗎？”我難以置信地開口道。
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判官進修學院嗎？”
“靠！”我不由罵了一句臟話。
就像在陽間，人人都想有個鐵飯碗工作一樣。陰間的鬼們，都想考個判官證出來，去冥府判官司謀個差事。判官司不僅工資高，福利好，而且工作輕松，不像錢九七他們這樣的陰差似的，每日里忙的腳不著地，還時常會有生命危險。
可考取判官證的難度，簡直不亞于修道成仙，根本不是一般的鬼能夠受得了的。因此，我們都管判官司的大人們，叫半仙兒。
如此環境之下，各種輔導考判官證的培訓機構，如雨后春筍般，在陰間茁壯成長起來。而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這判官進修學院。據說那學院請的老師，可都是判官司里考評極好的判官半仙們。
我憤憤不平地說道：“那些半仙兒，還嫌賺的錢不夠多嗎？”
“誰還會嫌錢少呢？”
九七大人說得好有道理，我竟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二位大人來了。”一個瘦弱的男人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這人穿著一套極不合身的舊西裝，狹小的雙眼中閃著精光，大概是同陰間接觸太多，他周身也籠罩著不少陰氣。
陰差們在陽間行走辦事，并不方便常常現身，很多事情都需得依賴陽間的某些為冥府效力的陰陽世家。
而眼前這個人，便是錢九七在陽間的幫手。
“劉建，現在什么情況了？”錢九七一臉嚴肅地問道。
“回大人的話。自從出了事后，屬下便一直在此處守著。前幾日都還算太平無事，可昨日午夜時分，小區十三幢忽然爆發出非常濃重的惡煞之氣來，屬下也不敢貿然前去查探。原想趕緊去報告大人您，沒想到那煞氣短短幾分鐘便收了回去，再也感知不到了。”
錢九七聞言眉頭一皺，開口問道：“是十三幢？”
“正是十三幢。”劉建點了點頭，又接著說道：“先前死去的三個孩子分別是十二幢，七幢，八幢的。這幾幢樓都是緊挨著十三幢的。”
“走，去看看。”錢九七都顧不上瞧我一眼，便在劉建的指引下，邁開大步向十三幢走去。
九七大人要是有空瞧我一眼，便會發現我在聽到“濃重的惡煞之氣”時，嚇得臉都綠了。這個死騙子！先前居然還說是讓我來勸小孩鬼早歸冥府的，真是不要臉！
可現下，整個桃源里小區最安全的地方，便是錢九七的身邊了。想到此處，我也只能收起我這悲憤交加的心情，牢牢地跟了上去。
這十三幢，紅墻烏瓦的，和周圍的其他幾棟小樓瞧著也沒有任何區別。我勉力施展了一下我淺薄的法力，果然沒有感知到這樓內有任何陰靈的存在。
可之時，錢九七卻忽然扭過頭來，對我囑咐道：“當心些。”
我木訥地點了點頭。
而大概十秒鐘過后，我就把他的叮囑，忘到了九霄云外。
“站住！你別跑！你是誰家的小孩？！”竟然敢把皮球砸到老娘頭上，我怒氣沖沖地追著方才從樓中探出頭來惡作劇的小鬼，幾步便進了十三幢的樓內。
一進到十三幢中，我便感覺到整棟樓內都彌漫著一股隱隱的陰煞之氣。不對啊，連我這種半吊子功力都能察覺到的煞氣，錢九七和劉建怎么說查探不到呢？
此事不妙，還得快些去報告給九七大人。
一想到此處，我便焦急地往外走去。未料，我的身體并沒有像先前那樣徑直穿了墻出去，而是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那冰涼的墻壁上頭。這撞擊的疼痛感來得太過真實，那一瞬間，我都要忘了自己是一個沒有實體的鬼魂了。
我遲疑著伸出手來，緩緩地撫上了眼前這面略有些斑駁掉粉的白墻，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墻壁。
怎么會這樣？難不成是遇上道行極高的兇鬼惡煞了？我方才瞧見的那個明明只是個胖乎乎的小鬼啊。
我一時愣在了原處，反應過來后，便是為自己總將九七大人的金玉良言當作耳旁風，而感到萬分后悔。
冷靜，一定要冷靜。我可是在九七大人的教導下，習了三十來年的法術，豈能敵不過這區區小鬼？我不斷地給自己打著氣，同時將這些年所學的法術在腦海里重新溫習了一遍。如此一來，我頓時信心陡增，甚至連小腿肚都不再打顫了。
而此刻，我那向來不太靈光的腦袋，也在飛速運轉著。
那個小鬼，方才約摸是在六七層，靠近頂樓的位置，朝我扔的皮球。如若這樓中的結界真是他所設，那說明他的力量已經強大到可以覆蓋這整整一棟樓。
而現在又是白晝，他所展現出來的力量，怕是不及他真正實力的十分之一。
如此看來，他便絕對不會是前幾日剛剛去世的那幾個孩子中的一個，而是早先便流連在此處的一個惡鬼。他將所有的惡煞之氣都困在了這個結界之中，不外泄一分，冥府之人自然無法發現，才會讓這惡鬼成長到如此地步。
這樣的惡鬼，怎么看都不是我能對付的了的。
我望了望那通向上方的樓梯，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便決定留在原地等錢九七破開結界進來救我。我雖然愛錢，但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擒獲惡鬼的賞金雖高，但完全不值得我冒著魂飛魄散的風險去。
再說了，擒惡鬼自然有陰差大人們去做，我這個小小的臨時工，還是保命要緊。如此一想，我便坦然地尋了個墻角坐下來休息。
哪知我才剛剛坐定，樓上便傳來了微弱的呼救聲。
“救命……救救我們……”“救……救命……”小孩子們稚嫩的聲音中，透著滿滿的恐懼害怕。
難道還有孩子被惡鬼困在了此處？可方才劉建并未說小區里有別的孩子失蹤啊。想著想著，我便皺起了眉頭，都說流連在陽間的鬼魂是最會騙人的，遠遠沒有我們這些生活在陰間的樸實善良。
這小鬼莫不是在使詐誆騙我上去吧。
可這一聲聲呼救，又攪得我心神不寧。萬一真是有孩子被困在了上頭，他們此刻該是多么的恐懼無助啊。
唉，跟了九七大人這么多年，法術本領是一點沒習得，可他這心軟的毛病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我掏出了昨日剛得的冥府臨時工小牌牌，緊緊地攥在手中，心中默默念道：東岳大帝保佑，酆都大帝保佑……這招是我前幾日跟幾個陽間的學生娃娃學的，叫什么“臨時抱佛腳”，我想著西方的那幾尊佛怕是沒空插手這些事情，此刻不如抱鬼帝的腳來的管用。
察覺到那呼救聲越來越微弱，我也不敢再作耽擱，咬了咬牙，便快步踏上了樓梯。
我尋著那聲音，萬分警惕地向上走去。眼看著慢慢接近頂樓之時，我更是緊張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救命……我們在這兒。”我剛上六樓，便聽到那幾個小孩的聲音從走廊深處傳了出來。吃一塹長一智，此番我并未莽撞行事，而是先穩了穩身形，細細地查探了一下周圍，見沒有發現那惡鬼的氣息，才放下心來。
想來，那惡鬼可能正同九七大人他們周旋，才沒有注意到我這個小蝦米。趁此機會，趕緊先救了那幾個小子出來。我當即加快了腳步，向那走廊深處趕去。
我沿著這條狹長的走廊，一路向前走著，最后停在了一扇有些掉漆的紅木門前。那門上觸目的紅色，令我不禁有些心悸，我們做鬼的，最是見不得這種艷麗的顏色。
眼下也沒有別的去處了，我只得硬著頭皮推開了那扇門，頓時便感覺有一陣陰冷之氣撲面而來。
“姐姐，我們在這。”
我順著聲音望去，只看見有幾個破了腦袋的小鬼頭，靠著墻角蜷縮在一起。看來，在此處呼救的，便是桃源里小區近日來接連發生慘案，跳樓身亡的那幾個小男孩了
“一、二、三、四……唉？怎么還有四？”我瞇起眼睛挨個數著，猛地發現那群小鬼頭旁邊竟然還躺著個人。
一個，活人。
“這……這是個人？”我難以置信地開口問道。
其中一個膽子大些的小鬼頭，探出了身子來，怯生生地說道：“這個大哥哥，是來救我們的。”
“來救你們的？是個牛鼻子道士嗎？”我好奇地湊上前去，才發現這個男子氣息極其不穩，似是受了重傷。
“姐姐，大哥哥一直在流血，你快救救他。”
果然，他的手臂上有著一條極深的傷痕，正不斷地往外淌出血來。大量的失血，使得他這張頗為俊美的臉龐蒼白如紙，毫無血色。而他那一頭墨黑的發絲浸滿了汗水，濕噠噠地貼在額頭之上。
他這模樣，在牛鼻子里面屬于頂頂好看的了吧。可惜了，可惜了，真是天妒英才。我只不過是一個法力微薄的鬼魂，怎么救得了人？
我當著小鬼們的面，把手向那男子的傷口伸去。陰陽兩界難相通，我的手自然是毫無障礙地穿過了他的手臂。
隨即，我耐著性子，同此刻正緊緊揪著我袖子的兩個小鬼解釋道：“你們看到了，姐姐和你們一樣，都已經死掉了哦。姐姐也沒有辦法救這個大哥哥。”
哪知我話音剛落，一個小鬼就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淚。
“唉？你別哭啊。”我手忙腳亂地去替他擦眼淚，邊接著哄道，“你看這大哥哥，要是活不成了，也能變成鬼魂和我們一起玩了呀。”此話一出，我不由得在心里唾罵自己，這話說的真是喪盡天良，可眼下，為了哄小孩也沒別的法子了。
未料，此時另一個小鬼擺出了一副嚴肅的神情，對著那個小哭包說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們幾個都已經死了，現在你終于相信了吧。”
原來是這樣，這個小哭包先前并不覺得自己是真的死了，現在聽我這么說，才忍不住掉起了眼淚。想到此處，我心中不由一陣泛酸，忙伸手將他抱了起來。畢竟是個六七歲的孩子，此刻一頭扎進了我懷里，便開始失聲痛哭起來。
而另外兩個小鬼，也在一旁紅了眼圈，可他們依舊像兩個小男子漢一樣，鼓著嘴，強忍著沒有掉眼淚。
“不要怕，姐姐待會就帶你們離開這里，帶你們去見爸爸媽媽。”
“你們不要相信她，這個姐姐是個壞人！”忽地，有一個滿含著怒意的孩童聲音從門口傳來。
聽到這話，我眼前的這兩個小鬼，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拿他們那兩雙略有些紅腫的眼睛滿是戒備地瞧著我。而我懷中的這個，也是第一時間掙扎著跳了下去。
我狐疑地轉過頭去，正瞧見一個小男孩從那扇朱紅色的門處，緩緩向我們走來。
怎么又來一個小鬼？劉建不是說只有三個受害的男孩嗎？
待他走近，我才發現這個小鬼和屋里的這三個完全不同。他稚嫩的臉上，露出了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神情，瘦弱的身上穿著一套款式極其老舊的童裝，我瞧著這至少是二十多年前的衣服了，也就是說，這個小鬼，已經流連在陽間二十多年了。
“小慕，你為什么說這個姐姐不是好人？”我身后那個膽大的小鬼率先開口問道。
“因為她不是要帶你們去找爸媽，而是要把你們帶到地獄里去受罰！”那個被換作小慕的小男孩，童稚的聲音中竟充滿了怨恨。
這三個小鬼一聽說地獄兩個字，原本就慘白的小臉更是暗淡了幾分。膽小的那個又哭了起來，斷斷續續地喊著要媽媽。
“你個小鬼胡說八道什么！”我厲聲指責道，“只有做壞事的孩子才會下地獄，他們幾個都是好孩子，不會受責罰的。”
我真是被眼前這個老小鬼氣得不輕，那幾個可是剛剛才哄好，現在又哭了起來，萬一引來那個設下結界的惡鬼，可就都跑不掉了。
“不聽爸媽的話，就是壞孩子。只要是壞孩子，都得下地獄。”那個小孩又幽幽地扔下了一句話。
這話的殺傷力簡直可怕，就連那兩個膽大的，都被嚇得哭了起來。
三個小家伙此起彼伏的哭聲，攪得我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哪怕我再三保證，絕對不會將他們幾個帶到地獄里去，他們也是絲毫不信。
幾番哄勸無果后，我轉而將目光落在了那個穿著古怪的老小鬼身上。
這個叫小慕的孩子似乎頗得那幾個小鬼頭的信任，看來，現在也只能先從他這兒下手了。
見我起身，那小孩往后縮了幾步，一雙烏溜溜的眼珠警惕把我望著。
“小慕，你是叫小慕吧？”我放緩了腳步，企圖通過攀談來讓他放下對我的敵意，“跟姐姐說說，你是怎么來到這里好嗎？”
未料我的溫柔攻勢并未奏效，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說道：“我見過你，你不是個好人。”
蒼天可鑒！我是真不記得，我什么時候傷害過這樣一個小鬼頭啊！但是，瞧著他這副哀怨的神情，又不大像是在說假話。難不成，我真做過此等豬狗不如的惡事，誆騙過小孩？
“那個……小慕啊，你是不是認錯了人？姐姐確確實實是第一次見你啊。”
他聞言愣了一下，接著，便又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起我來。瞧著瞧著，他的一張小臉愈發鐵青起來，生硬地說道：“我才沒有認錯，就是你！”
想不到這個小鬼頭對我的怨恨竟如此之深。既然如此，我便只能使出殺手锏了。
小白兔奶糖！陰間最受歡迎的零食之一！
我就不信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鬼頭能抵擋住這種誘惑！
果不其然，我剛從懷中掏出這顆糖果，他的眼神便落在上頭，再也挪不開了。而我身后的三個小鬼，也頓時止住了哭聲。
可惜這糖果在陰間本就非常稀罕，我也僅僅只有這一顆。光是這一顆糖，還是我求了九七大人好幾日，他才肯假公濟私，幫我從地下通的快遞小哥那處強買過來的。
要我說，陽界的人們實在是太不了解我們陰間的需求了。每逢佳節，都只供些雞鴨魚肉，糕點水果，要不然就是煙酒茶水。
這些東西，在陰間都快擠爆了好嗎？！完全沒有銷路！
而真正珍惜難得，美味可口的糖果奶茶，薯片果凍之類的零食，卻是有錢也買不著。也唯有一些去世時不過十來歲的小鬼們，會在陰間收到家人祭祀的糖果零食，新奇玩具什么的。
因此，在陰間，小鬼頭們才是真正的富豪。
眼前這個老小鬼，至少在陽間飄蕩了二十多年了，冥府的人都尋不到他，更不用說地下通的快遞小哥了。因此，就算他的家人給他燒了錢物，他也是收不到的。
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何方才還十分冷酷的小鬼，此刻正緊緊地盯著我手中的小白兔奶糖，幾乎就要流出口水來。
我見此招好使，趕緊趁機誘哄道：“小慕要是能告訴姐姐，你和這三個小弟弟是怎么到這兒來的，姐姐就把這顆糖果給你吃。”
小鬼似乎還不是很信任我，一雙眼睛在那顆糖果和我的臉上來回轉著，慘白的小臉緊緊地皺在一處，想來內心正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忽地，有一只小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轉過頭去，正看到先前的那個小哭包，腫著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慢吞吞地開口道：“小樂是為了追一個皮球，才到這里來的。”說著，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糖果。
我不由得一樂，原來，這個小鬼頭是想要截胡啊。
“那小樂告訴姐姐，那個皮球長什么樣呀？小樂為什么要去追它呢？”
小家伙吸了吸鼻涕，奶聲奶氣地說道：“是個藍色的小皮球。小樂看見一個小朋友丟了皮球，就想去撿來還給他。可是小樂走著走著就睡著了，醒來就在這里了。”
我聞言皺了皺眉，聽他這般描述，這個小樂應當是被那惡鬼使詐，勾了魂來，關鍵就在顆皮球上。
隨即，我便轉過身去，對著另外兩個小鬼問道：“你們也是追著皮球過來的嗎？”
其中一個小鬼點了點頭，而另一個卻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諾諾地說道：“我，想不起來了。”
人在臨死之前，眼前會浮現時長不一的走馬燈回望。大段回憶在頃刻之間涌入腦海，繼而導致記憶的崩壞。
因此，人死之后的鬼魂，往往只能夠記住自己一生中印象最深的人和事，而忘記自己是如何死去的。
當然，凡事也有例外。譬如眼前這兩個小鬼，因為人生短暫而順遂，沒有太多深刻的記憶，便能記住自己臨死前的場景。
而我，不僅忘了自己是怎么死去了，也忘了自己是如何活著的。換言之，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醒來便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魂野鬼。
“既然是小樂先開口告訴姐姐的，那這顆糖就給小樂吃了。”說著，我便將手中的糖果遞了出去。
“不行！”忽然有一個尖銳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整個房間就被濃厚的煞氣填滿，霎時昏暗了下來。
我急忙扭過頭去，恍惚間只瞧見一個黑影疾速向我襲來，還未來得及閃躲，身體便已被打橫擊飛了出去。
我的整個背部被狠狠地砸在了堅硬的墻壁之上，痛得幾乎直不起身來。
此時不知從哪個方位傳來了男子虛弱而焦急的聲音：“快……把糖給他。”
我這才發現自己手中還緊緊地攥著那顆糖。盡管心中仍是不明所以，我還是乖乖地照著那聲音所說，急忙將糖丟了出去。
那黑影即刻便棄了我，轉身追著那顆糖而去。
我方得了空檔，環顧四周，才發現原先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英俊小道士，此刻已爬了起來，正靠在墻角那處，大口地喘著粗氣。
剛才正是他出言提醒的我。
“咳咳……你這個小道士命挺硬啊，流了這么多血，竟然還有力氣說話。”為了掩飾方才被擊飛的尷尬，我先發制人地開口揶揄道。
哪知這個英俊的小道士，并沒有答話，而是拿他那雙好看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瞧。
“我臉上有臟東西嗎？”說著，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
聞言，他忽地勾起嘴角，淺淺地笑了起來。
“大哥哥…大哥哥…”那幾個小鬼頭不知何時又冒了出來，嚷嚷著向那小道士跑去。
他見到直奔自己而來的三個眼睛都哭腫了的小鬼頭，柔聲安撫道：“你們三個可都是小男子漢，不能再哭鼻子了哦。”
聽了這話，小鬼頭們都抹了抹眼淚，把腮幫子鼓起來，忍著不再哭了。
“厲害！”我真心實意地向他豎了個大拇指。得了我的夸贊，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地臉紅了起來。
“小慕呢？”我這才發現那個奇怪的老小鬼不見了。
“姑娘以為方才那團黑影是什么？”
“你是說，小慕為了奪我手里這顆糖，化成了惡鬼？”我難以置信地開口問道。若真是如此，我豈不是犯下了極大的罪過？
未料，小道士的臉上露出了比我更為吃驚的表情，愣了半響，才開口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額……難道是那惡鬼想要從我手中討更多的糖，將小慕挾持走了？”我皺了皺眉，再次猜測道。
“我是說，小慕就是徘徊在這桃源里小區之中，害人的惡鬼。”小道士似乎對我清奇的腦回路失去了信心。
“大哥哥你胡說，小慕他才不是壞人……”
“就是！”
“大哥哥胡說！”
小道士的話音才剛落下，三個小鬼便迫不及待地吵嚷著維護起他們的好兄弟來。
這三個小孩可是極其信任那個叫小慕的小鬼啊。我饒有興趣地抱起手臂來，似笑非笑地望著這個小道士，想瞧瞧他可還有什么哄小孩的本事。
只見他直了直身子，對著三張煞白的小臉，一本正經地說道：“小慕是個壞孩子，他做了很多壞事，是要下地獄的。他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地下地獄，才來騙你們和他一起去。他剛剛不還跟你們說，你們也要下地獄嗎？”
三個小鬼頭聞言皆是一激靈，皺巴巴的小臉上明顯有了動搖的神色。
小道士趕緊趁熱打鐵接著說道：“你們三個雖然有時候不聽爸爸媽媽的話，可是本質上還都是好孩子，當然不會下地獄的。
你們看這個姐姐，她手里有好吃的糖果，是從天上來的仙女姐姐，她這回可是專程來接好孩子的。你們得牢牢地跟著她，千萬不要再被小慕騙走了。”
不知是因為他這張嘴實在是太能胡說八道，還是因為我方才拿出來的糖果誘惑力太大。這三個小鬼已然是對他的話全盤接受，一個個怯怯地向我身邊靠了過來。
“原來，你方才并沒有真的暈過去，而是在那偷聽我們幾個說話。”我這時也回味過來了，他哄小孩的那些瞎話，都是依著小慕說的話編出來的。
他望著我笑了笑，沒有接話，而是強撐著身體站了起來。
“你……”
“這三個小鬼，就交給你了。”他打斷了我未說出口的話，左手快速地從靴中抽出一把漆黑的匕首來。
他這可是要單槍匹馬地去會那惡鬼？
我頓時急了，立馬張開手臂，攔在了他的跟前：“若真如你所說，小慕就是那惡鬼。你我絕不是他的對手，你千萬不要沖動。”
“小白，也該輪到我保護你了。”他一步便穿過了我的虛魂。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真的不記得我了嗎？”他扭過頭來，白皙的臉上依舊掛著溫柔的笑容，而眼睛里卻盡是失落之色。
這小道士什么意思？難道我之前見過他？
不應該啊，他長得這么好看，若是見過，我哪能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仙女姐姐，大哥哥會不會有危險？”三個小鬼頭緊緊地縮在我身邊，眼睛里滿滿的都是擔憂。
我摟著小哭包，輕拍了拍他的背，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們還是在安慰自己，輕聲地開口道：“大哥哥很厲害的，一定會沒事的。”
與此同時，我的內心深處升起了一陣強烈的無力感，接踵而來的便是深深的內疚與懊悔。
我在九七大人的羽翼下，躲得實在是太久了，久到忘了這世間游蕩著惡鬼，他們會殺人，也會殺鬼。
也不知是又過了多久，房間里那昏暗的籠罩終于被揭了開去，我知道一定是九七大人來了。
錢九七事后告訴我說，他進到房間里來一看到我，便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大跳。
他從未見過我那樣糟糕的狀態，那時的我佝僂著身子縮在墻角，雙手還緊緊地攬著三個小鬼頭，一雙眼睛空洞洞的，呆滯且無神。
半響，我才緩過神來，啞著聲音將那三個小鬼托付給了劉建，頭也不回便地往頂樓跑去。
“小白，你這是怎么了？不過區區一個惡鬼就把你整成了這副模樣嗎？”錢九七立馬追了上來，在我的身邊喋喋不休道，“打不過你不會跑嗎？像從前那樣躲著等我不就好了？”
我輕嘆了口氣，說道：“我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會需要一個小道士去為我拼命。”
“你說什么？還有凡人在這？”錢九七頓時嚴肅了起來，“為何我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氣息？”
我聞言一愣：“你是說……他已經……”
錢九七皺了皺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從來時就未曾察覺到這十三幢中有凡人的氣息。”
我此刻根本沒有功夫去思考為何錢九七感受不到那小道士的氣息，只是不斷加快腳步，想著快一點，再快一點，就還來得及。
我一把推開了天臺的門，只覺一陣疾風襲來，好在身后的錢九七眼疾手快，猛地按住了我頭上的帽子，才使我不至于完全暴露在那陽光之下。
隨后，他只留下了一句“此處陽光盛，當心些”，便飛速加入了前方的戰局之中。
那惡鬼將身形完全隱在了黑霧當中，只露出了一雙血紅的眼睛，怨毒地瞧著眼前的這兩個男人。
想不到這個小道士還挺厲害，明明受了那么重的傷，卻還能同這惡鬼，難舍難分地斗上這么久。
“小道士！快回來！”我略有些急切地向他喊道，“交給九七大人就可以了……你快回來！”
未料那小道士并沒有聽我的話，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錢九七，繼而扭過頭來沖我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小白，你對我的本事就這么沒有信心嗎？”
“你認識他？”錢九七向來耐心就不好，此刻更是面色鐵青地瞧著我。
“剛……剛認識的。”我頗有些心虛地答道。
聽了我的話，小道士露出了極其哀怨的神情，幽幽地說道：“小白，你可真是無情啊……”
我頓時怒了：“你瞎說什么！趕緊給老娘滾過來！”
而九七大人自然就沒有那么好的脾氣了，只見他黑著臉，向那小道士劃了一道掌風過去，意欲將他推到安全的地方去。
“九七大人可是怕我搶了你英雄救美的風頭？”說著，那小道士便輕巧地躍起，躲過了錢九七的掌風，轉而向那惡鬼攻去。
“真是不知死活。”錢九七哪里受過這樣的挑釁？氣的他當即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只抱著雙臂在一旁高傲地看著。
“九七大人，您說您同一個小小的道士置什么氣啊？”我真怕那小道士玩脫了，只得狗腿地上去哄錢九七，“您大人有大量，還是趕緊出手將那惡鬼制服吧。畢竟這還是您的轄區，惡鬼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害人，這冥府不也得扣你的獎金嗎？”
錢九七冷冷的眼神掃了過來，張了張嘴，道：“只要你不說，有誰會知道這道士是死在我眼皮子底下的？”
“呃……他要是死了，就能自己去冥府上訴了。”我不得不給他指出這個事實來。
錢九七聞言一愣，接著罵了句臟話，便怒火沖沖地趕往了戰局。
大概是因為心里壓了火，九七大人上來便是狠招，雙手作勢，直接引了個雷訣，丟到了那惡鬼身上。
九庭之上的雷火，任何鬼魂，觸之即焚。
我見雷火將至，那人卻還在與惡鬼糾纏，焦急地沖他喊道：“小道士，快閃開！”
只見他側過身來，望著那從天而降的雷火，微微地瞇起了眼睛，語氣嘲弄地說道：“還真是冥府陰差一貫的作風。”
還未待我反應過來他說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便猛地躥起，手里持著那柄黑色的匕首，直沖著雷火而去。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錢九七趕來將我一把護在了身下。
爆炸過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撥開了錢九七護著我的手臂，想要找到他問個清楚，無論他現在是人是鬼，都要問個清楚。
天臺之上已是一片狼藉，若不是錢九七捏雷訣之時施了新的結界，雷火之災怕是早已殃及整個小區。
那惡鬼不知為何消失了，只留下小慕這一個老小鬼臉色蒼白地躲在角落。他望著我的眼神，除了先前的厭惡，又多了一層恐懼。
而在那爆炸的中心，小道士整個人像是一塊被燒焦了的炭一樣，悄無聲息地趴在地上。
“憑他區區一個凡人，也敢硬接我的雷火？真是不自量力。”說著，錢九七緩緩朝那小道士走了過去。
忽地，他像是瞧見了什么，皺著眉頭喃喃道：“這匕首……”
我順著瞧去，正看見那小道士握著刀的右手，輕輕地顫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喊出聲來：“他還沒死！”
“小白，你為何總對我這樣沒有信心？”
隨后，我便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這一塊“焦炭”靈活地站了起來，甚至還手腳利落擦了擦臉上的黑灰，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神色來。
“九七大人的九庭雷火，也不過如此……”我都還沒來得及質問他，這廝便又開始挑釁起錢九七來，他到底跟九七大人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還不是你小子運氣好。”我忙堵住他的嘴，轉而去順九七大人的毛，“九七大人，這小子沒死也省得你向上頭打報告了。哈哈……真是，皆……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不是這么用的。”錢九七瞟了我一眼，沒有再說話。
九七大人受了一個凡人如此挑釁，竟罕見的沒有發怒，我實在是頗為意外。
而令我更為意外的是，那小道士竟然絲毫不懂得看鬼的臉色，還接著嚷嚷道：“小白，我沒死，那是因為我厲害，才不是運氣……”
“你為什么要護著那惡鬼？”錢九七這次沒有容忍他繼續說下去，直接冷著臉質問道，“你可知他害了多少條性命？”
“四條。”小道士抬了抬眉，坦然地答道。
“怎么會是四個？那樓下不是只有三個小鬼頭嗎？”我甚是不解。
“二十年前，他就害過人命了。”
錢九七聞言皺了皺眉頭，低聲喊道：“劉建，怎么回事？”
受到召喚的劉建領著三個小鬼頭匆匆地上了樓來，當即便拿出電腦開始翻查起這些年來桃源里小區所發生的意外事故。
與此同時，我走失已久的大腦也終于溜達了回來，開始細細地分析起了眼前的形勢。
九七大人的結界極其牢固，不可能是一般的惡鬼就能夠攻破的，那鬼必定還在這十三幢之中。
而那小道士曾說過，小慕就是那惡鬼。難不成，那惡鬼便是藏匿在了小慕的身上？那么，方才他強行接下錢九七的那記九庭雷火，并不是為了保護惡鬼，而是……為了小慕。
“你是為了救小慕嗎？”一想清楚，我便迫不及待地問出了口。
我的話音剛落，小道士便咧嘴笑了起來，雪白的牙齒和他那張被熏得漆黑的臉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顯得格外滑稽。
“小白，你真是機智過人。”這樣的話，他竟說的如此真誠，哄得甚少得人夸贊得我，老臉一紅。
“這個小鬼……有些古怪。”聽著我們說話，錢九七也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小慕身上。
小慕一直仇視我，對錢九七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好臉色，可令我感到詫異的是，他對剛剛救了自己的小道士，也是一副厭惡仇恨的表情。
“你們休想再搶走我的朋友！”小慕忽地開口說道。
這話，說得我和錢九七都是一頭霧水。
而小道士卻聽懂了。只見他放低了身姿，緩緩地向小慕靠近，柔聲說道：“小慕，我們都沒有要搶走你的朋友，只是他們有他們應該去的地方，你也有你該去的地方。”
小慕警惕地看著他，咬著牙說道：“我知道，你要帶我們去地獄。邱邱就是被你們帶去了地獄！”
于此同時，劉建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了起來：“九七大人，查到了。二十年前，桃源里小區還發生過一起意外，死者是個小男孩，叫邱浩志。
“邱邱……”小慕在聽到邱浩志這個名字之時，便是抿了抿嘴唇，緩緩地向后退了幾步，一雙幽怨的眼睛從那小道士處挪到了我和錢九七的身上。
我被他盯得一哆嗦，趕忙轉身問劉建：“這個邱浩志的魂魄是何時歸的冥府？現下又在何處？”
“大人稍等，我查詢一下系統……”
“不用查了，邱浩志是十天前，八月十九那日，從桃源里小區門口上的引魂渡車。”小道士忽地開口說道。
“小道士，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啊。”我瞧了他一眼，說，“看來你早就盯上了這桃源里小區。”
他攏了攏散落在額前的碎發，那張被雷火熏得黢黑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隨即便對著我，柔聲說道：“桃源里小區，可是我和小白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呢。”
“啪嗒”錢九七似乎折斷了手里的什么東西，我的心也隨之咯噔一下，這小道士擺明了是來害我的吧！
“大人，我查到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劉建的聲音響了起來，適時地打破了這詭異的僵持氛圍。
“快說快說。”我急忙向劉建走了過去，將那針鋒相對的二人甩在了身后。
“邱浩志，在二十年前，也就是庚辰年的八月十九，在這個桃源里小區之中，失足墜亡。此后，魂魄便一直游蕩在小區里，十日前，才被老張的引魂渡車接去陰間……”
“也是八月十九？”錢九七皺了皺眉。
庚辰年，到現在正好是整整二十年，也就是說邱浩志的魂魄是死去二十年后直接歸于冥府。那么，排除了極端的巧合，就只有一種可能——這個邱浩志，在二十年前，并非是意外失足，而是為惡鬼所害，才丟了性命。
一般情況下，游蕩在人間的魂魄，需要回憶起自己死時的場景，切斷同陽間的牽絆，才能被冥府接納，由引魂渡車載入陰間。
但是被惡鬼所害的魂魄卻是例外。
惡鬼作祟，乃是冥府失職，因此，那些無辜遭殃的魂魄，無需通過回憶來切斷塵緣，在二十年后便能直接魂歸冥府。除此之外，他們在轉世投胎之時，也有額外的優待。
照劉建查到的資料來看，這個邱浩志，便是這種情況。那么，害死邱邱的這個惡鬼，和附在小慕身上的這個，又是什么關系呢？
正當我苦苦思考之時，那小道士又朝著小慕近了幾步，好聲好氣地哄道：“我替他們幾個跟你保證，你的邱邱絕對沒有去地獄。他是被接到一個好玩的新地方去了。小慕難道不想去找邱邱玩嗎？”
小道士哄小孩的本事雖然高超，但他似乎忘記了眼前這個可不是一般的小孩，而是個游蕩在陽間數年的老小鬼。
果不其然，這小鬼瞟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不識好歹。”錢九七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
“九七大人，冷靜……千萬要冷靜。”我深怕錢九七再招個雷訣下來，忙上前一步，攔住了他，“小的我不就是大人你招來解決麻煩的嘛，這小鬼頭和那小道士就交給我了，都交給我……”
還未待錢九七反應過來，我便直接吩咐起了身邊的劉建：“快，再查一下，小邱邱這事半仙兒們是怎么判的，他現在又在哪里呢？”
劉建盯著電腦屏幕，往下翻了翻，便回道：“那小鬼在陽間的二十年里，沒犯過什么錯處，生前也未有過任何罪障，判了下一世投生富貴人家享福，三年后執行。”
“冥府是真沒人干活了嗎？投個富貴人家都要等三年？”我不由得再次吐槽起了冥府的效率，“那他現在是去了陰間孤兒院，還是被哪戶人家暫時收養了？”
“資料上顯示的，是被老張他們夫妻收養了。”
“開引魂渡車的那個老張？”我頗有些驚訝，“他們夫妻倆倒是福氣不淺。又是漲薪，又是收養小富鬼。”
“咳咳……”在聽到我說漲薪兩個字的時候，錢九七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我心虛地扭過頭去，瞧了瞧依舊陰氣沉沉的老小鬼小慕，只得無奈地對劉建說道：“眼前這個小鬼頭油鹽不進，只能麻煩你去找一趟老張，把那小邱邱帶過來，同我們一起勸勸他。”
劉建聞言沒有答話，而是頗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錢九七。
好在九七大人并未在此時與我置氣，動作利索地從懷中掏出他的工作牌，丟給了劉建。
劉建接了錢九七的牌子，才算是安了心，沖我點了點頭示意后，便快速地出了十三幢。
先前一直黑著一張臉的小慕，在聽到我說找人去尋邱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有了些許的松動。此刻他更是乖乖地縮在角落里，瞧著我的眼神也收斂了許多。
“還是小白你有辦法。”小道士邊說著，邊沖著我眨了眨眼。
得趁著九七大人還沒徹底被惹毛，趕緊把這小道士給解決了。
我右手一展，捏了柄氣刃出來，二話不說便掠至那小道士身前，將刀刃抵在了他的喉嚨之上。
未料他神色不變，只淡淡地說道：“小白你還真是無情啊。”
“我可沒空陪你在這打啞謎。關于二十年前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就統統都給我說出來。”我雖是極力扮作兇狠的模樣，可握著刀把的手還是不免有些顫抖。
即便是被刀架住了脖子，小道士的臉上也依舊掛著笑容，似乎是篤定了我不會傷害他。
一旁的錢九七和小慕，見到這番情景，皆是雙眼一亮，饒有興趣地盯著我們倆瞧看，一大一小的兩張鬼臉上寫滿了幸災樂禍。
“先從你自己開始說吧。”說著，我又將那氣刃逼近了幾分，“你叫什么？師從何道？又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既然小白不記得我了，那么就，重新認識一下。”小道士忽地伸出一只漆黑的手來，模樣乖巧地說道：“我叫涂子青，未從任何師道，修習這術法，只是為了在此處找尋小白你。”
我細細地在腦海之中搜索了一番，確定對涂子青這個名字毫無印象，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而此時，錢九七突然快步上前，將我一把拉了過來，隨后便對著眼前的小道士沒好氣地說道：“無論小白之前跟你有什么仇怨，如今她是我冥府的人，你趁早把你的那些心思都收一收。”
另一邊，方才一直在看熱鬧的小慕，也扭過頭去盯著小道士，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來：“你又撒謊了，涂康康。”
“康康？你是那個小胖子康康？”這個名字，帶著一道靈光從我的腦中閃過，讓我終于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這樁事情。
那時，我還是個熱衷于多管閑事的鬼魂，常常趁著九七大人不注意，溜到陽間去玩。而我最大的興趣愛好，便是幫著那些無法魂歸冥府的倒霉鬼們，猜一猜他們的死因。
有一日，我在陽間游玩之時，碰巧就遇上了惡鬼害人。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我便出手救下了那個被惡鬼纏住，正要跳樓的小胖子康康。
說來也奇怪，一般小孩，過了三歲，便徹底失了靈眼，不會再看見不屬于陽間的事物。可這個小胖子康康，瞧著已經七八歲的年紀，卻還能瞧見我。
他費力地邁著一雙胖乎乎的小短腿一直追著我跑，還糯聲地喊我仙女姐姐。我一個孤魂野鬼，被人當作天仙，心中自然是萬分的得意。
但我顯然沒有得意太久，便被趕來的錢九七逮了回去，關了大半個月的禁閉。
那以后，我才知道，不是冥府的人，是不能擅自插手這些事情的。此事若不是錢九七替我擔了下來，等著我的，可不僅僅是關禁閉這么簡單了。
“你真的是那個小胖子康康？”我從回憶中緩過神來，還是無法將眼前這個帥氣的小道士和當年那個胖的挪不動步子的小子康康聯系在一起。
“是我。”小道士聞言，露出了一個惡作劇得逞的笑容來，“還好仙女姐姐不是真的忘了我。”
“那當年害你的那個惡鬼……就是小慕？”我瞬間將一切都聯系了起來。
“我才沒有害他！”小慕聽到我的話，頓時便急了，“是他沒有義氣，說好了來陪我，卻出爾反爾！”
忽地，天臺的門被打開了，從門外傳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小慕，康康沒有錯，是我們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