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接下來的任務就是這樣了，大家趕緊抓緊時間完成自己手里的本子。”
一個空氣混濁逼仄的小會議室里，站著的干練女子說完，下面坐著的人開始收電腦的收電腦，收筆記本的收筆記本，準備離開，只有角落里坐著的，會議室里除了站的女性之外唯一的小姑娘沒有動。
站著的人收拾好自己面前的筆記本電腦，抬頭看到了角落里的女孩子，頓了頓，皺了皺眉頭才說：
“壹野，你跟我來。”
被點名的女孩子像是看到希望了一樣抬起頭來，任是厚重的劉海也沒能擋住眼睛里突然蹦出來的光。
干練女子走到會議室門口，鼻子動了動，再次皺眉，對還在角落收拾東西的女孩子說：
“把窗戶打開換換氣。”
女孩子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是對自己說的，結結巴巴張了兩次嘴才從嗓子里憋出幾個音，“哦哦…好。”
壹野收拾好東西，走到窗邊，墊著腳尖，費力地把老舊的玻璃窗推了出去。
這里說是一個工作室，實際上就是一套老居民樓的舊房子，剛剛在的會議室原本應該是臥室的。
走出會議室就是一個稍大一點的開間，原本該是客廳的地方中間擺了六七個辦公桌，有兩張桌子上有臺式機，其他幾張桌子上擺的都是筆記本電腦。
本來就不大的房間擺上那么多辦公桌再加上伏案工作者必備的寬大舒適的椅子，整個空間就很擁擠了，可是這還不算完，沿著墻角還擺著幾張簡易床，讓擁擠的空間更是過個人都得側著身子。
壹野跨過簡易床上伸出來的腿，繞過辦公桌，跳過地上隨便扔的外賣盒，總算是跟上了干練女子。
一路走到樓下，走出小區，又穿過街巷，走了能有小十分鐘，走到了大街上一棟寫字樓底下。
干練女子回頭，“去咖啡廳說還是去辦公室。”
“都…都行。”
“那就上去吧，你簽在工作室快三年了，還沒去過辦公室呢，走吧，上去看看，正好我也沒空就那么坐著陪你喝咖啡。”
女子忙是真忙，但對壹野的輕慢也是事實。
壹野抬頭看了一下面前的四十多層的寫字樓，長期的伏案工作讓她就那么抬抬頭都覺得肩背酸痛。
要是自己能在這樣的寫字樓里工作估計也不會家里事情一了就迫不及待想離開了吧。
壹野扯了扯身上洗得發白的衣服，又抬手小幅度地聞了聞，沒聞到身上有煙味，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邁出的步子才輕快了一點。
跟著女子坐電梯到二十八了，一出電梯就看到對面墻上碩大的幾個字，“弄墨工作室”，前臺小姐姐看到來人就笑著打招呼，“趙總監。”
干練女子點點頭就徑直進去了。
壹野用眼角瞟著周圍的環境，通透的格局，一塵不染的玻璃門，有個人空間的隔斷，色彩明快的待客區沙發…
這是這棟寫字樓里最常見最普通的裝修，可是在壹野眼里卻是最好的工作場所，和一條街之外舊小區的工作室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也一點不夸張。
和自己寫白領工作場所時所想象的一樣一樣的。
那里也是弄墨工作室，只是這里是真的對外的工作室，而那里是工作室拿來給搶手工作生活的地方。
壹野跟到了趙總監辦公室，“坐。”
壹野拘謹地坐下，趙總監在忙自己的，開電腦翻記事本讓助理送咖啡進來，壹野盯著面前的銘牌看了一遍又一遍，“趙玫-創作總監”。
趙玫忙完手里的事，剛準備說話，助理就送了兩杯咖啡進來，趙玫微抬，“別客氣，我助理煮咖啡的手藝還不錯。”
壹野抬起小小的一只咖啡杯，抿了一口，和自己天天大杯大杯灌的速溶咖啡的確是不一樣的，原來自己寫了很多次的現磨咖啡是這樣的。
趙玫等壹野放下杯子才說：“你之前發郵件給我說要走了，認真考慮過了？”
壹野點頭，“手里的本子快要結束了，我會盡快結束發給你。”
“不缺錢了？”
壹野沒有點頭，缺，怎么會不缺呢，只是已經沒有需要大筆開支的地方了，雖然剩了不少，但是誰會嫌錢多呢。
“我還是很欣賞你的，給你的本子是怎么要求的你就怎么寫，不會帶入太多自己的風格在里面，我們后期修改很容易。”
趙玫頓了頓，又喝了一口咖啡，“要是報酬方面不滿意，我可以加到三萬一集，其實你現在兩萬一集也不低了。”
田壹野還是搖頭，“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想自己出去干，想要署名權？”趙玫問。
壹野坐著沒動，對于創作的人來說，誰不希望自己的作品下面寫的是自己的名字呢。
趙玫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樣，
“年輕人，有想法是好的，我說你是好的，是你作為一個槍手是好的，作為一個槍手沒有自己的風格是好的，但是你要自己出去干，這就不見得了。”
趙玫繼續皺眉，“退一萬步說，你能有自己的風格，你只是在我這沒展現出來，你憑什么能找到投資？每年科班出來的千千萬萬，非科班憑著一腔熱血入行的也不少，能拍成片的又能有多少，我不強留你，但是如果你要自己干，我還是想勸勸你的。”
沒錯，壹野是個槍手，再具體一點就是是個專門寫電視劇劇本的槍手，她當槍手已經三年了，從入行開始，再有活的情況下，平均一天一萬字，兩天一集電視劇，現在正在熱播的八十集宮廷劇就是她用半年時間寫的初稿。
說是初稿，如果壹野能拿到最后成稿的劇本的話，她會發現，在她初稿的基礎上基本沒什么改動，只是給主要人物加上了一些特有的動作和慣用語，她描寫得模糊不清的場景換成了更具體的，至于情節，那是一點沒改動的。
壹野叫壹野，也不叫壹野。壹野是她的筆名。她現在身份證上的名字叫田壹野，只是好久沒有人連名帶姓的叫她了。
說起來，她的名字也是有故事的，最初是叫田野，后來到城里讀書轉戶口，登記的時候，田爸爸覺得女孩叫這個名字不太文雅，田爸想著這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就叫壹野吧，筆畫多還顯得自己有文化呢。
這不僅是實情，這也是現實，田壹野知道要自己走，很難，或許她根本走不出去。
可是就算走不出去了，她也不想再看都自己辛辛苦苦連天白夜碼出來字最后署上了別人的名字。
田壹野一手搭上了另外一只手的手臂上，隔著外套摸了摸里面帶的孝箍，如果有的選，誰又愿意做見不得光的槍手呢。
田壹野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
趙玫低著頭也不再多說，“行吧，你要走就走吧，手里的活應該不多了吧？”
田壹野點點頭，“還有三五集，收尾了。”
“行吧，你先把手里的活弄好。交稿之后再來一趟，結一下之前就差你的尾款。”
田壹野輕輕地點了點頭。
趙玫看著面前沉悶的年輕人，難得很有人情味地說了句題外話，“家里事都處理好了？”
田壹野沒想到趙玫會突然說這個，對了，自己之前因為突發情況，推遲了一個星期交稿，后來又請過幾天假。
人沒了，不用再分心照顧，算是處理好了吧，想到這里田壹野點點頭。
趙玫覺得這個氣氛有點不太對勁，關心一個不太重要的員工的私生活，這不是她會做的事，交叉放在桌上的手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音。
聲音是敲給自己聽的，卻驚到了田壹野。
聽見聲音的田壹野抬起頭來，以為趙玫還要說什么，沒想到趙玫直接拿起了電腦邊堆著的文件夾最上面一個，
“行了，沒什么事你就先走去吧。”
田壹野點點頭，半晌才反應過來，趙玫都沒抬頭看她，她點頭趙玫看不到，這才開口說：
“玫姐你忙，我先走了。”
趙玫揮了揮手，盡管趙玫看不到，田壹野還是微微鞠了個躬，不為別的，就為在她最艱難的時候，趙玫給了她一份見不得光報酬卻足夠豐厚的工作，且從來沒有拖欠過。
走出趙玫辦公室，田壹野在不轉動頭的情況下，最大限度地用余光再次打量起這個寫字樓里的工作室。
企圖把每一個角落都看清楚，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在這樣明亮整潔的環境里寫下一個能寫上自己名字的劇本。
走出大樓，田壹野沒有回到一街之隔的老小區，而是腳步輕快地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周圍是匆忙的白領，田壹野覺得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
走了兩步，她又強迫自己抬起來頭，她相信，很快很快自己就能融入他們了，活在陽光下。
田壹野看著迎面走來的同齡女孩，臉上自信的神情，飛揚的笑容是她沒有的。
飄逸的長發和精致的裙子都符合年幼時自己對自己的幻想。
可是現在，齊耳的短發，寬松的運動裝，這些都是自己曾經最不喜歡的打扮。
或者，是時候開始新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吧。
只剩自己一個人了，不如就徹底從頭開始吧。
田壹野想到重新開始就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現在只想趕緊把回去做最后一遍修改，然后交稿，走人。
不過在此之前，她得先去一趟醫院，把自己之前預交的住院費結清退款。
醫院，是田壹野這三年來的最多的地方，不多的幾個熟人也都在這里，醫生護士，還有醫院門口小飯店老板一家。
因為牽扯到退款，田壹野在結算處耽誤了很久。
住院時間實在太長了，田壹野拿著從結算窗口遞出來的一摞票據，準備去大廳角落的等候區核對整理一下。
田壹野緊緊地拽著票據，生怕一個不留神丟了一張。
突然，被人從后面撞了一下，田壹野還沒來得及回頭，撞她的高大男子已經跑了過去了，邊跑還邊回頭說著抱歉。
罷了，雖然被撞了一下，還挺疼。
但是在醫院久了，田壹野深切地知道，醫院才是一個各人有各人不同悲傷的地方，在這里生離死別見多了，匆忙迫切那都不叫事。
等她整理核對清楚去到醫生辦公室的時候，醫生門診的病人都只有一兩個了。
田壹野坐在門診室外面的凳子上，等醫生看完門診病人，看到最后一張單據上的退款金額，田壹野有點難過。
她終于存夠了醫藥費了，可是媽媽已經等不及了，雖然最后媽媽走的時候，她都覺得媽媽解脫了，終于可以不受病痛的折磨了。
可是啊，只要媽媽在，無論是健康還是疾病，只要媽媽在，那她就是有媽的孩子啊。
田壹野捏著那一把單據，手越捏越緊，盯著的媽媽的名字漸漸模糊了，仿佛掐著的是媽媽和這個世界最后的聯系了。
單據在田壹野的手里皺成了一團，有水滴滴在了單據上，旁邊等候的人遞給她一張紙巾，田壹野接過紙巾，抽啜著說：“謝謝。”
“誒，看你有點眼熟，對了，剛剛在大廳，在大廳我不小心撞到的人應該就是你，我記得你這個包，對不起啊，剛剛著急交費做檢查。”
田壹野依然沒有抬頭，她不想去確認是不是這個人撞的自己，畢竟，她也沒看到臉，況且，哭過之后實在不好意思見人。
不過，她還是搖了搖頭，“沒關系。”
聽聲音就知道這是個年輕的小伙子，“你怎么捂著手臂，是不是被我撞疼了，要不要我帶你去檢查一下。”
田壹野捂著的地方是帶著孝箍的地方，顯然對方是誤會了。
依然搖頭，“沒有，不用了。”
診室里的病人出來了，可是旁邊人半天沒有進去，難道不是看診的？自己還等著醫生看完診道謝呢。
田壹野抬起頭，看旁邊人，“你……”一個字，田壹野說不下去了。
剛剛沒有看到人到底長什么樣，現在看到了，和記憶里那個人是那么的相似。
如果非要說有什么大同，就好像記憶里那個人只是個剛剛做好的包子，而面前的人卻是蒸熟了發起來了的，連褶皺都是一樣的。
顯然，旁邊人看到了她，但并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小伙子指著診室門，“你不進去嗎？”
田壹野搖搖頭，“我不看診，我只是來找李醫生有點事。”
小伙子聳肩，“巧了，我也是，你先去吧。”
田壹野并沒有推辭，聞言，她展平了手里的單據，疊好放在背包里，走到了診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開著的診室門。
角落洗手池邊的醫生聽到敲門聲，微微轉身扭頭，“哦，小野啊，進來。”
田壹野向辦公室里走了幾步，拘謹地站在桌子邊，醫生細致地洗完了手，回身，“坐啊，今天怎么過來了。”
田壹野坐到桌前的凳子上，兩只手放在腿上摩擦了兩下，又拉了一下背包帶子。
媽媽的主治醫生，李醫生大概是這三年來和田壹野說話最多的人了，也是給過田壹野最多關心的人，比她媽媽還多。
田壹野把雙肩包一一邊從肩上拉下來，從包里拿出一個細長的包裝盒，放在桌子上，微微向著李醫生的方向推了推。
“小野，你這是干什么。”李醫生有點不高興。
在田壹野剛剛籌夠錢的時候，她試圖給李醫生送禮，想讓媽媽的手術能優先，最后禮沒送出去，還被李醫生教育了一頓。
所以田壹野一聽李醫生這個語氣就知道大概李醫生誤會了，連連擺手，說出的話也有點結巴。
“李醫生，我……我只是那天看到你的鋼筆漏水了，白大褂口袋氳了一片墨跡，我……我給你買了一支新的鋼筆，不…不算送禮。”
李醫生聽田壹野說完臉上的神情才放松了下來，拍了拍田壹野攪在一起的兩只手。
“好孩子，既然是鋼筆，阿姨就收下了，你媽媽的后事辦完了嗎？”
田壹野感受著覆蓋在自己手上的溫熱，好久沒有感受過這個溫度了，媽媽自從生病了，哪怕是三伏天，手也是冰冷的。
田壹野愣神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李醫生話里的稱呼變了，“阿…阿姨…”
田壹野看著李醫生的眼睛，從眼睛里看到了溫暖和鼓勵。
“好孩子，以后就叫我阿姨吧，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家具體什么情況，但是這幾年來來往往的只有你們母女兩人，我猜你們在這個城市大概也沒有什么特別親近的人吧，現在你媽媽走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以后就叫我阿姨吧，長輩和晚輩那種，而不是醫生和患者家屬。”
田壹野眼眶濕潤著，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李阿姨。”
李醫生也的確覺得田壹野是個好孩子，在她的科室，她看慣了生死，更是看了很多久病無孝子。
從三年前母女兩個來到醫院，變成她的患者，無論只是做復查，還是住院一個月，每次田壹野都陪著。
肩膀雖然瘦弱，可是從來沒有挎下過，護理得認認真真，沒有敷衍過一次。
李醫生收拾好桌面，脫下自己的白大褂掛到后面的衣架的，把桌上田壹野拿來的鋼筆盒子放到手提包里，拎上包，拍拍田壹野的肩膀。
“好了，小野，有空陪阿姨吃頓晚飯嗎？”
田壹野抬頭，看著李醫生點頭，“當然了。”
“那走吧，看你瘦得，阿姨帶你去吃點好吃的。”
李醫生話音剛落，之前和田壹野說話的小伙就從門口探出半個頭來，“小姑，我還在等你呢。”
“你不是給我發短信了嘛，怎么還來等我。”
男子呵呵地笑，“這不是剛好在醫院，你又沒回我。”
“我有那功夫回你？我能看看就不錯了。”
“是是是，你是個大忙人，所以我就來等你了。”
“別別別，你才是大忙人，一年多沒見沒聯系了，這乍一聯系就是大麻煩。”
男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我這也不是沒辦法。”
李醫生示意田壹野跟上，走出辦公室，邊鎖門邊說，”你說的事我中午找人問了，還沒恢復，去吃飯，邊吃飯邊說？”
男子搖頭，“你看到短信就好了，我怕你忙了沒看到，飯就不和你吃了，我還去趟住院部呢，這幾天假公濟私，我能休息，改天你休息了再說。”
男子的拒絕似乎是李醫生意料之中的，“隨你，能休息就多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您慢走。”說著男子還作出了打千恭送的樣子。
“皮。”李醫生說完就帶著田壹野走了。
李醫生把田壹野帶到了醫院附近商圈，帶她去了一家很有特色的本地菜館。
菜是李醫生點的，倒不是不給田壹野點，是田壹野連連推辭說自己不挑食，也不知道這里什么好吃。
田壹野路上一直在想著，要不要找李醫生打聽一下剛剛那個男子，長得那么像，萬一……
可又一想，那人叫李醫生姑，按照常理，那人也應該姓李，這樣的話，那就不是一個人了。
而且，就算問出來了又能怎么樣呢，自己現在這個樣，還能跑去自我介紹一番不成？
最終，田壹野還是沒問。
等菜的間隙，李愛紅和田壹野閑聊了起來。
“你媽媽的后事辦完了接下來有什么打算，留在省城還是回老家去？”
李愛紅知道她們不是本地人，是田壹野考上大學了，母女兩才來到這個城市的，沒想到來這個城市沒兩年就病了。
“把手里的工作做完，可能休息一段時間，換一份工作，可能會去別的城市吧。”
李醫生喝了一口水，“休息一段時間也好，你看你之前，白天照顧你媽媽，夜里抱著電腦忙個不停，是該好好休息了，別仗著年輕不愛惜身體。”李醫生語重心長地說。
田壹野給李醫生續上水，點點頭，“你也是啊，工作再忙，飯還是要吃的。”
自從見到過李愛紅因為沒按時吃飯犯了胃病，只要田壹野陪媽媽在醫院，中午都會給李愛紅帶飯。
因為李愛紅實在太忙又太有耐心了，中午總是會有病患家屬去辦公室問各種情況。
李愛紅知道病人家屬的焦慮和不容易，總是耐心地回答他們各種各種問題，經常把所有病人家屬的問題回答完了，午休時間也過了，又到了下午的看診時間。
李愛紅點點頭，“知道了，我還知道你和我們護士站的小護士們說，讓她們幫我買飯的事呢。”
默默做的事被當面說了出來，田壹野有點兒不好意思。
“那幾天我中午有點事，中午趕不過去給我媽媽買飯，就麻煩她們買兩份，給你送一份了。”
“好孩子，你有心了。”
李愛紅不是沒有孩子，只是孩子都不在身邊。
不是單純地因為學業事業離開她，而是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她，跟著前夫去了別的城市，現在甚至去到了別的國家。
年輕時候忙事業，顧不上家庭孩子。
等上年紀了，才發現家庭孩子早就離自己很遠很遠很遠了，這種有小輩關心的感覺，她從來沒有體會過。
這一頓飯基本都是李愛紅問，田壹野答。
兩個人聊得不多，但是是第一次聊除了病情之外的話題，一頓飯時間不長，但是田壹野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多了一個可以說說話的親人。
“你之前準備的手術費用剩不少吧。”李愛紅突然想到。
田壹野點點頭，“后面交進去的錢幾乎沒有用，今天全部退回來了。”
那筆錢具體有多少，李愛紅不清楚，但是一個大概還是有數的。
“不要手里有錢了就胡花亂用，更不要盲目投資，有困難就來找阿姨，雖然阿姨只是個醫生，但好歹也是本地人，認識的人總是比你多的。”
田壹野乖巧地點點頭。
“好了，吃好了我們就走吧，對自己好一點，你太瘦了，女孩子，有點肉才好看，也健康。”
李愛紅看田壹野也吃好了，聊也聊得差不多了，時間也不早了，提議離開。
田壹野拒絕了李愛紅送她的提議，自己慢悠悠地坐公交車晃蕩回了家。
她好久沒有那么悠閑不用趕時間地生活過了。
不是趕著去醫院，就是趕著寫稿，就是為了省錢坐公交也要抱著筆記本寫寫畫畫，整體思路。
能那么靠在車窗上，呆呆地看著外面的車流人流霓虹是從來沒有過的。
田壹野覺得這幾年，這個城市的高樓又多了些，交通更擁堵了，人也更時尚了，所有的都變了，沒變的只有自己的孤獨和自卑。
到家了，田壹野看著桌上攤開的大綱本和旁邊的筆記本電腦。
頭一次，田壹野沒有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開電腦，也是頭一次，田壹野想放肆一下，早點睡，不寫稿了。
洗漱完，田壹野翻了一下自己的進度計劃本，估摸著自己一個星期之內就能完成工作了，既然不寫稿，不如來計劃一下接下來去哪里。
最開始做搶手是一個學姐推薦的，不過當時只是讓她寫一個微電影的劇本，然后被工作室選上了，才開始慢慢寫電視劇劇本。
一做就做了將近三年，這三年，那個學姐已經沒有再做這一行了，這三年她因為這個工作掙了不少錢。
既然現在不打算做這個了，是不是應該和學姐說一聲，順便感謝一下當年她毫不私藏把自己帶上路。
田壹野躺在床上，打開了通信錄，在僅有的幾個聯系人中很容易就找到了學姐的聯系方式。
好久不聯系，不確定學姐是否還記得自己，田壹野想了半天措辭，給對方發了一條消息。
沒想到學姐記得她，收到她的消息，很快就直接打來了電話。
“喂，壹野，睡了嗎？”學姐的語氣里聽不出半點生疏。
田壹野梗了一下，才接著說：“學姐你好，還沒呢。”
學姐那邊有些嘈雜，不過學姐的聲音還是很清晰地穿了過來，“方便聊一聊嗎？”
“當然啦。”
“你這幾年一直在做槍手啊？”學姐問。
“嗯，你知道我的情況，做這個……”
“現在不準備做了，你媽媽好點了？”
田壹野沉默了幾秒鐘，“我媽媽走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
“沒事的，學姐，我媽那病，也是遲早的。”
“節哀，你說不做這個了是不想做槍手了，還是不想寫劇本了？”學姐很快跳過了令人不太愉快的話題。
“不做槍手了。”
“還寫本子？正好，我這邊在找人，你可能也不關注，我老公也算是這個圈子的人，有人買了本小說的版權，現在要改編網劇…”
學姐說著又沖旁邊人說了兩句才又對田壹野說：“其實本子已經找人弄出來了，但是對方沒什么經驗，本子還要大動，時間緊張，他們要找個跟組編劇，邊寫邊拍邊改，錢好說，你去不去。”
田壹野多少有些心動，雖然只是個網劇，但能接觸到其他部門，但，她最在乎的還是署名。
“錢和署名權都有的，那個老板不缺錢，就是時間緊，而且…跟組會很累。”
田壹野聽過跟組編劇，也聽過他們是做什么工作，只是有多累，田壹野沒體會，不過她覺得，累不過現在，她也不是怕累的人。
“你要不愿意我就再問問別人。”
學姐就是個急性子，沒有第一時間得到田壹野的答復就接著說。
大概長時間不與人交流，漸漸地對語言的反應能力會變慢。
“學姐，不是的，你說時間比較緊，有多緊，我這邊可能要到月底才能走。”
學姐松了口氣，她也是被逼得沒辦法，網劇的資方其實不光是他老公的朋友，更是他老公公司的大股東。
有電視劇經驗，還能去當跟組編劇的……少之又少。
也是瞌睡遇到枕頭，她正頭疼就看到田壹野發來的道謝短信。
雖然她一直做槍手，能做那么久槍手，能力那絕對是有的，做一個網劇，夠了。
學姐也不管自己手邊還有事了，抄起手機就撥通電話。
“到月底倒也可以，現在還沒開機，在等主角檔期，原定26號開機，我先把劇本發給你。”
學姐翻了翻手邊的記事本，“這樣吧，你先處理幾集，發給他們，我來和他們溝通，你月底事情處理完了，月初直接進組就行。”
田壹野沒想到就這個就定下來了，不用再考慮考慮？
“學姐……”
“你放心，署名權和勞務費我都會寫在合同里，一會你發我個地址，我明天一早把合同給你寄過去。”
新工作來得這樣快？田壹野還沒反應過來，急性子學姐就把電話掛斷了。
田壹野呆愣了一會，才又拿起手機，把自己的地址發給了學姐。
很快學姐那邊就有回復了，“不遠，我明天順路送過去給你，你什么時候方便？”
田壹野回復，“都可以，我明天都在家。”
這一晚，田壹野沒有工作，早早地睡了，第二天按照生物鐘準時起床。
晨跑，洗漱，早飯，然后開始工作。
其實田壹野的生活并不是一開始就那么規律的，剛做槍手的第一年，她還在上學，白天大部分時間要學習，只能晚上熬夜寫。
長此以往的后果就是黑白顛倒，白天上課精神不濟，晚上寫稿又瘋狂吃夜宵，體重飆升，和同學基本沒了交流，離群索居。
加上長期伏案工作，肩椎頸椎都不太好了，最后不得不去醫院。
那時候還掙不到錢，媽媽的醫藥費已經讓她倍感壓力了，去了兩次醫院之后，她深感，自己不能生病，她沒有生病的時間，也沒有生病的權力。
自此，她才開始規律作息，規律鍛煉。
說不清是因為前一天休息得好，還是因為接下來的新工作給了她動力。她覺得自己打字的速度都變快了。
比平時早一個多小時完成了原定計劃，田壹野撈過手機，學姐還沒聯系她。
又做了第二天的計劃，寫了接下來的細綱，正準備起身打掃房間，學姐總算來電話了。
“喂，學姐。”
“小野，我到你這邊路口了，我看里面不大好停車，我在馬路對面的金拱門等你。”
“嗯嗯，好，我馬上過去。”
因為之前媽媽總是要去醫院，田壹野租的房子，交通很便利，但老舊。
田壹野收拾收拾就出門了，好久沒見之前的朋友了，田壹野還有點緊張。
到金拱門的時候，金拱門人并不多，田壹野很容易就在角落找到了正在打電話的學姐。
“學姐。”田壹野走到學姐旁邊。
學姐指了指對面的座位，又指了指手機，給了田壹野一個先坐會的眼神。
田壹野坐下，學姐把面前的一摞文件推給了她，上面是合同，一式兩份，下面是劇本大綱和每一集的細綱。
學姐還在打電話，田壹野沒有著急看合同，而是先拿起來下面的劇本。
是一個當下很流行的題材，大女主，穿越之后玩轉前朝后宅的故事。流行卻也俗套。
原著田壹野知道，曾火了一段時間，但因為作者是兼職，最終爛尾而銷聲匿跡。
這樣的劇，如果要上衛視播出，改動的地方會大一點，但如果只是網絡播放，那就相對容易很多。
但這本書也不好改，書中作者描寫細節場景的地方很多，要想還原原著拍出來，不容易。
而且書是爛尾的，雖然給了主角一個交代，但很多伏筆都沒有下文了，這也是個難點。
田壹野越翻眉頭皺得越緊。
“怎么了？”學姐打完電話就看到田壹野的眉頭。
田壹野搖了搖頭，“不太好改。”
“嗨，之前就隨便找了一個人，告訴他尊重原著，照著原著寫成劇本，半點改動也沒有，對話都一字不差地抄下來，這哪能拍啊。”
田壹野還在翻劇本，學姐把合同拿起來放到劇本上面，“看看合同，劇本回去慢慢看。”
學姐拿著一份合同，嘩嘩嘩地翻了好幾頁，“署名權寫了，勞務費稅后三萬一集，分三次給，跟組每天有生活補貼，你看看。”
田壹野依言翻到了學姐說的那一頁，很多東西都約定好了，可以說，這個合同無論是權利還是義務都考慮到了。
“學姐，那什么時候要去到劇組？”
“別叫我學姐了，多生疏，叫我靜姐。我和他們溝通了，下個月十號之前到，不過得你自己去。”
田壹野一盤算，十號之前那沒問題。
胡陳靜看田壹野絲毫沒有動筆簽合同的打算，“還有問題嗎？其實這個組，資方好相處的，羅老板原來做礦的，這幾年不好做了，想通過這個轉型。”
這種情況近年來也很常見，這樣一說，田壹野多少有點明白了。
胡陳靜又介紹了她所知道的組的其他情況，資方女兒也在組里，只是不是演員，而是現場制作。
田壹野把合同從頭看到尾，實在找不到什么漏洞，又覺得這份工作各方面挺好的。
田壹野把合同翻到最后才發現甲方已經簽字蓋章了，可見，誠意還是有的。
田壹野當然不會覺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人家拿出誠意來的，這中間的誠意當然是因為學姐。
田壹野拔下筆蓋，毫不猶豫地把名字工工整整地寫上。
“好了，靜姐。”
胡陳靜接過合同，也沒看，直接放到了包里。
“你的聯系方式我給過去了，之后可能會有人跟你聯系，你留意電話和郵箱。”
田壹野點頭。
“昨天在電話里也沒細問，你這幾年應該也掙了不少，你媽媽不在了，你自己手里還有沒有剩點？”
“剩了點。”
“沒外債就好。”
“那這里的房子是租的還是買的？”
“租的。”
胡陳靜嘴巴動了動，“雖然你年輕，這個項目做下來也夠首付了，一個女孩子，還是買個小公寓，安全，也安穩。”
這到說到了田壹野的心底了，媽媽在，哪里都是家。媽媽不在了，她得努力給自己一個家。
胡陳靜看著亮起的手機屏幕，并沒有著急接，還是按了靜音。
“小野，今天就先這樣吧，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說完就開始收拾包。
田壹野沒有帶包出來，只能整理整理劇本和合同抱在懷里。
兩個人一起走到外面的臨停車位，田壹野看著胡陳靜上車又目送她離開，才又轉回金拱門。
這次她沒有走向角落，而是走到了吧臺邊，跟在了隊伍的后面。
田壹野經常到金拱門來，但很少會去點餐，她到金拱門，多半是媽媽住院了，家里自己一個人，能省則省，過來蹭空調的。
點了餐，田壹野邊吃東西邊翻看劇本，其實她也沒看進去多少，只是這樣會讓她覺得她和周圍人一樣的，她也消費了，而不是來白蹭的。
田壹野慢悠悠地吃完，又拿出手機搜了搜這個城市在售的樓盤。
雖然之前有離開這個城市的計劃，但是除了家鄉那個小縣城，她也就對這個城市熟悉一些，況且，這個地方也是有很多值得人留戀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