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兩人匆匆交了銀子,又朝巨鹿方向疾奔而去。趙萬德內功天下無雙,手上腳下都是敏捷如風,快過獵豹,公孫坤遠遠地被甩在后面。奔了兩三個時辰,烈日當頭,趙萬德終究不是神仙,已是大汗淋漓,吐氣急促,腹中饑餓,口中干渴,于是找了附近一家面店,要了一碗面和一大壺水,坐在店里邊吃邊喝。
忽聽得旁邊一人道:“史老弟,,就快到時間了,你總算是來了!”趙萬德扭頭望去,只見說話之人滿頭白發,皺紋極深,顯是已上百歲,眼中卻仍精光閃閃,活靈活現。趙萬德又順著這老者的目光看去,卻見一個極其魁梧的漢子直挺挺地站著,雙手叉腰,露出結實的肌肉,臉上黝黑,威風凜凜,道:“鶴顏道長果真精力不亞少年,這便走吧!”聲音響若鳴鐘。那老者微微一笑,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須,縱身一躍,身輕如燕,已到那漢子身前,二人立即向東奔走,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萬德心中忽的一動:那老者若非懷有高明輕功,怎能一躍便跳過數張桌椅?那姓史之人叫他“鶴顏道長”,莫非是“鶴發童顏”鶴顏子?心中的迷霧一下子揭開:是了!那姓史之人壯如泰山,世上罕有,也便只有“金剛巨猿”史泰安當之無愧。這二人閑云野鶴,是何原因讓他二人聚到一塊?
正當他皺眉思索時,公孫坤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雙腿一軟,便倒在地上。趙萬德連忙將她扶起,將剛才之事說了一遍。公孫坤半倚在趙萬德身上,聲細如蚊,道:“我倒是想看看......”一口氣喘不上來,咳嗽起來,趙萬德用內功傳輸到他體內,這才慢慢好轉。公孫坤又道:“可我......我實在沒力氣了......”趙萬德將她背負在身上,柔聲道:“你好好休息,我來趕路。”他此時精力盡復,跑起來速度極快又穩當,公孫坤在他背上心情舒暢,不久便睡著了。
以趙萬德的輕功,追上二人只需小半個時辰即可,但他天性淘氣,脾氣古怪,只是不緊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后,二人聽不見他的腳步和呼吸,他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二人奔跑時顫動的影子。趙萬德尾隨二人左奔右拐,進了一片郁郁蒼蒼的樹林,四周一片濃綠,哪有什么人影?趙萬德當即多了個心眼:莫非他二人已發現我的行蹤,要引我到此決一死戰?哼,憑他二人,倒也困不住姓趙的!想到此處,豪氣頓生,一下子精神抖擻,容光煥發,腳步也不自覺的快了起來。正當他運氣于胸,準備與二人大戰一場時,忽的眼前映入一座古寺,這寺已破舊不堪,本來淺灰色的水泥已被腐蝕了黑色,上面的匾也看不清了,不難看出,此寺已荒廢多年,可寺中卻聲音嘈雜,時有斗罵之聲,顯然是江湖豪客聚集于此。他忙躲在一棵樹干極粗的樹后,悄悄觀察。只見一人走出寺外,向二人行禮道:“鶴顏道長與史英雄大駕光臨,敝幫不勝感激,二位有請。”說著讓出道路來。鶴顏子抱拳還禮,笑道:“白虎幫成立,在下怎能不來?”說著輕輕拍拍那迎客之人左肩。那人只覺一股寒涼徹骨的無形刀刃插在自己肩上,微微一笑,內力凝與左肩,將力道一轉,右手一揮,那寒涼內力忽的朝趙萬德身前的樹打去。
原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二人一直被跟蹤而渾然不知,這人卻聽見呼吸之聲,此時鶴顏子試他功力,他便乘機借力打力,將這股內力轉向趙萬德。趙萬德只覺驚風刮臉,實是一位內家高手所發。他心念微動,右手便如離弦之箭飛快伸出,食指透射出一股純陽之氣,兩勁相遇,陰陽相抵,功力相若,消失殆盡,無聲無息。那迎客之人本想捉弄一下這位“神秘來客”,沒想到他伸指間便將這股陰氣化解,心下真是無比佩服,當下回頭向鶴史二人道:“二位先去,在下還有點私事要辦。”眉目間甚是焦急。史泰安奇道:“何事如何緊急?”那人支吾不答。鶴顏子心機重,多了個心眼,臉上卻不動神色,一臉恭敬之色,拉拉史泰安的衣袖道:“咱們走吧。”史泰安只覺一股極強的內力吸住了自己,鶴顏子絕不是示意性地拉他,竟是使上了十成力氣。他四肢壯實,頭腦卻轉不過來,正要問他,已被鶴顏子死拉硬拽進了寺中。
那人一見二人進了寺中,身影一晃,已到了趙萬德面前。他本以為會遇到一位白須白發的前輩高人,又或是一個天生神力的壯漢,沒想到竟是一個背負著一位熟睡的美麗姑娘的弱不禁風的書生。他怔怔地望著趙萬德,一時說不出話來。趙萬德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背,道:“包大俠'黑白顛倒功'果真玄幻驚奇,在下拜服!”那姓包之人大驚,追問道:“閣下尊姓大名?為何知在下身份?閣下曾與包某相見過?”趙萬德指指寺門邊,道:“閣下適才先將鶴顏道長的內力混合于自身功力,再運氣于右手射出,天下僅包晨大俠一人有如此借力打力之功。”包晨又是一驚,指著趙萬德顫聲道:“你......你莫非是鬼?”當下也不管不顧,一拳打中他胸口。趙萬德斜引內力,將這拳勁力化去,如沐清風,渾然不覺。
包晨畏懼之心已去,敬重之心漸生,當下賠罪道:“包某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大俠見諒。”趙萬德眼中露出頑皮的神色,搖搖手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俠,不是不是!”提起一閃,便進了寺,找了一片空地,將公孫坤放下,公孫坤元氣恢復,悠悠醒轉,乍見那么多人,問道:“這里是......”趙萬德捂住他的嘴,低聲道:“既來之則安之。”公孫坤點點頭,不再多問。外面包晨見趙萬德死不承認,撓撓頭,疑惑不解,站了半晌,便也回寺了。”
過了一會兒,只見一個虎背熊腰、容光煥發的大漢走了進來,站在場中央,喝道:“在下白虎幫幫主孫黃鑫,感謝各路英雄前來參加白虎幫開幫大會。”說著深深一鞠。趙萬德心想:“江湖上,幫會中最有名的乃是俠盜幫,其次是天山幫,但不管什么幫會,開幫傳聞總是轟動江湖一時,這白虎幫既能請來那么多成名豪杰,為何毫無消息?他適才聽見那孫黃鑫一喝,如蟠龍巨吼,內力已達天下一流高手,實可當一幫之主,當下并不動聲色,只是在思索這件事的前因后果,那些人的寒暄聊談拒之耳外。公孫推了推他,他好似石像一般,身子晃了晃,又挺直腰板,繼續思索。
忽聽得孫黃鑫道:“在下有一家傳武學,厲害之極,只是祖輩不涉江湖,是以默默無聞。今日白虎開幫,此武學乃為白虎幫幫主世代相傳的武功。”提氣大吼一聲:“把劍和劍經拿來!”直把趙萬德耳膜震得疼癢難忍,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兩個身穿白衣,中間繡了一頭猛虎的幫眾分別拿著一把劍鋒橢圓的長劍與一本經書,恭恭敬敬地遞給孫黃鑫。群雄都議論起來:“這件形狀怎的如此怪異?”“是啊,這么鈍的劍,怎么克敵制勝?”孫黃鑫對這些質疑嘲諷付之一笑,拿起圓劍,又從懷中掏出一塊黑不溜秋的石頭,朗聲道:“試刀!”又一個幫眾送上一把極其鋒利的大刀,孫黃鑫舉起大刀,盯著這塊黑石頭,忽的劈了下去,“鐺”一聲,黑石頭晃了一晃,完好無損,那刀卻斷成了兩半。群豪驚“哦”了一聲,圍上去查看,見斷裂處十分平整,好像被切割機切開來似的,顯然這塊石頭硬過金銀。孫黃鑫又舉起圓劍,輕輕切下去,切豆腐一般把這塊堅硬異常的奇怪石頭輕輕切開。這石頭面對打磨成千上萬次的大刀也視若等閑,這時卻挨不住圓劍的輕輕一觸。
群豪又“哦”了一聲,這聲卻充滿了羨慕之情。正當群豪議論紛紛、贊美表揚時,公孫坤突然皺著眉頭,拍拍趙萬德道:“趙公子,我內力好像有點提不上來......”趙萬德一驚,伸手搭她脈搏,卻與平常無異,他大驚之下,一運內功,只覺微微有點堵塞,并無大礙,想是自身內功精湛之故。當下與公孫坤一起盤腿運功,只聽得旁邊不再贊美圓劍之鋒利,大家都已察覺到自身不適,老熟穩重的各運內功相抗,輕浮狂躁的在懷疑是不是白虎幫搞詭計,膽小怕事的已輕聲呻吟起來。連孫黃鑫也不顧在眾人面前丟臉,坐下抗毒。霎時間,本來嘈雜的古寺一下子鴉雀無聲,大家緊皺眉頭,心中都暗暗猜測誰下的毒手。
忽見一人從塔頂上破洞而出,穩穩當當地落在塔中央。群豪見他露了這首武功,剛想叫好,可剛一開口,真氣四瀉,全身立刻酥麻無力,只得閉口。那人環顧四周,哈哈壞笑道:“好好好,都是江湖豪杰啊,哈哈!”此言一出,人人都知他便是下毒之人,可此時即使運功也不能完全阻止毒氣蔓延,心中氣苦,毒氣蔓延卻越來越迅速。那人雖然奸惡,卻也不失江湖規矩,抱拳行禮道:“在下錢一傲,拜見各位武林豪杰。”孫黃鑫在群豪中武功出類拔萃,仍能言語,冷冷地道:“閣下如此奸惡,怎能行江湖規矩?”言下之意,竟是要將他逐出江湖。哪知錢一傲并不動怒,指著孫黃鑫道:“那便請孫前輩將我打倒四肢殘廢。”孫黃鑫怒目圓睜,破口大罵:“我中了你的奸計,渾身動不得,否則早已將你這豬狗不如的奸賊碎尸萬段......”又覺毒氣攻心,只得住口護體。錢一傲哈哈大笑,在孫黃鑫身上輕描淡顯地拍了幾下,淡淡地道:“不錯,到時江湖群豪一起圍攻我,我如何應對?今日在此之人,一個都不準走!”
他此言一出,好些脾氣火爆的豪杰也不顧自身安危,張口罵道:“你算什么!”“你要是與老子公平對決,只怕三招都不易接!”罵了幾句,氣火、毒氣齊攻,全都不省人事。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哪還敢再多說一句?
錢一傲微微一笑,緩緩撿起圓劍,贊道:“好劍,好劍!”當即插在身邊劍鞘中,竟是要奪走這武林奇寶。群號苦在不能動,否則早已將這個狂徒碎尸萬段。
趙萬德忽的心中一動,低聲問公孫坤道:“公孫姑娘,你還剩多少功力?”公孫坤櫻唇半張,半天才斷斷續續的吐出兩個字:“......三成......”趙萬德點了點頭,又道:“我還有六成功力。公孫姑娘,我師父曾教我一種解毒之術,百試百靈,需二人用內力前后擠壓,方能祛毒。在下這便為姑娘療毒。”也不等公孫坤答應,雙手便搭在她肩上,雙手分使陰陽掌力,源源不斷地輸進公孫坤體內。公孫坤直覺本在隨意流竄的毒素被吸在了一塊,心下不勝感激,當即使出全身力氣,與趙萬德的內力相照應,同祛毒素。二人雖內力被壓制,但本身都是內力非凡,二者合璧,威力倍增,不到兩分鐘便祛完了毒。趙萬德分心而用,內力大大衰弱,功力已不到平時的兩成,他臉色慘白,四肢微顫,竭盡全力要將亂成一團的真氣凝聚起來,可他力已盡,如何運功護體?公孫困見他雙眼緊閉,豆大般的汗珠從額頭滑到臉頰,知他中毒已深,忙按照他的方法,打在他雙肩上,全身內里如潮水般波濤而至,無窮無盡的疏導到趙萬德體內。可她未學過法門,位置雖對,勁力位置卻偏差了,幸好趙萬德神功蓋世,覺有內力入體,借力打力,順著這股強流把毒質裹住、分解。這般方法,可比適才趙萬德自行為公孫困療傷難多了,好在公孫坤內力盡復,勢如破竹,不可阻擋,用了三四分鐘,也將趙萬德體內毒素驅散。
二人長長吁出一口氣,抬起頭來,卻見錢一傲手中捧著那劍經,仔細鉆研,雙眼凝然出神,手中不住比劃招式。可劍經皆是博大精深,一時能粗略記住招式,到了細微之處,又怎能立即領悟?錢一傲站著沉思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將劍經揣入懷中,鼻孔中“哼”一聲,一臉不屑地道:“我既已獲得此經,又何愁練不成?難道你們還跑得了嗎?”見群號皆有怒色,于是拍手笑道:“好啊,大家都不服,是不是?”忽的摸出五個小罐,里面都裝著淡紫色的液體。錢一傲將瓶子高舉過頭頂,朗聲道:“這些乃是解藥,錢一傲一生不說謊,各位有五次機會,不管輕功、招式、水性、拳法、掌法、劍法、刀法,天下一切武功,只要有一門贏過錢某,錢某謹聽吩咐。但若五次過后,仍未將錢某擊倒......”右手伸出,掌力一吐,只見群豪中一人忽的飛出,錢一傲變招奇速,右手手掌一翻,已抓住那人脖頸,他眼不眨,色不改,身不動,連手也沒顫一下,那人卻雙眼翻白,雙腿一挺,竟已死去。群號見了這等玄幻武功,一個個目瞪口呆,全身麻木,只道此次在劫難逃、插翅難飛了。錢一傲見眾人無一開口,都嚇得面無人色、牙關緊咬,搖頭嘲諷道:“各位大俠都成名已久,這點膽量也沒有嗎?”臉色大是輕蔑。
人群中戶傳來一個沙啞卻洪亮的聲音:“老夫領教高招!”錢一傲聽風辨位,道:“接住了!”眼睛也不瞄一眼,隨手拋去一瓶解藥,人群中伸出一雙手,接住了那解藥,竟似錢一傲親手塞進他掌中似的。那人凝力于手,擰開瓶蓋,靠近一聞,只覺一股惡臭直往自己鼻中沖去,一時間天旋地轉、頭暈目眩,他忙伸手想捂住鼻子,忽的感覺堵塞已無,全身上下力氣盡復,當即拱手道:“謝錢兄!”緩緩走到場中央,眾人目光一起投向他,只見他長須長發,目光炯炯,鼻梁高挺,正是“逍遙仙人”陸狂。他將真氣凝聚胸口,一字一句緩緩地道:“在下想和錢兄比劃比劃寫字的本事。”臉色平靜,嘴角微笑,竟似已操勝權一般。
他此言一出,凡與他相見過的人無不驚奇。陸狂天生善劍,一路“逍遙九天劍”打敗天下數百位成名豪杰,可他這話,卻是要與錢一傲比指力。錢一傲面不改色,似乎早已算中,點頭道:“好!咱們便在這地板上寫一個‘勝’字。”說著,伸出食指,放到地板上。陸狂全身繃緊,力氣匯聚于食指,一臉嚴肅,錢一傲卻似乎全然沒在意。
只聽陸狂朗聲道:“開始!”二人食指如風,卷起漫天石屑,直刮得群豪睜不開眼。陸狂寫到“勝”右邊的一豎時,余光瞅了錢一傲一眼,見他只寫到“勝”右邊的短撇,心下大喜,食指一轉,便要去寫一橫。離他近的人見此戰局,興奮地雙眼圓睜,雙手緊握。
錢一傲似乎并沒在意陸狂的進展如何,仍是一筆一畫、慢條斯理地寫著。陸狂的橫已寫了一半,眼見戰局已定,勝負已分,錢一傲忽的伸出左掌,隔空輕輕一拍,陸狂身前忽的炸了開來,一大塊磚粉身碎骨,陸狂的字也消失殆盡。陸狂驚怒之下,正要發掌打掉錢一傲的字,錢一傲左手輕輕一拂,陸狂半身酥軟,勁力使不出,錢一傲已將字寫好,哈哈長笑,一掌打去,陸狂口中狂噴鮮血,怒目圓睜,卻已沒了氣息,真所謂“死不瞑目”。
他適才碎石殺人,速度如閃電般迅速,群豪均是聞名天下的高手,但他出手隨發隨收,群豪仍是無法看清,一時人群中議論紛紛,脾氣暴的心中暗暗咒罵,膽子小的臉上全是哀求之色。錢一傲一腳踢去,陸狂的尸體飛出了寺廟,過了半分鐘,才隱約聽見尸體落地的聲音。錢一傲面有得色,眼中盡是驕傲,喝道:“他學藝不精,是該去閻王爺那學學。還有誰敢來一爭高下?”說著將第二瓶解藥握在手中。眾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誰也不敢吱一聲,只怕自己成了下一個去見閻王爺之人。
只聽孫黃鑫長嘆一聲,其中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無奈,卻又有一股困獸猶斗的感覺。他本來運功抗毒,臉色白如薄紙,眼中黯然無光,此時卻紅光滿面。他雙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雙眼露出一道精光,射向錢一傲,雙掌緊緊地握成拳,竭盡全身力氣嘶吼道:“我來接招!”眾人有些與他較好的想勸阻他,但當場中以孫黃鑫武功最高,若他勝了,群豪安然無恙;若他輸了,再也無人能回天。他此舉,乃是孤注一擲。錢一傲點點頭,贊道:“好!好漢子。”正要扔給他解藥時,忽的四顆勁力非凡的小石子飛了過去,不偏不倚地打在錢一傲手上的一瓶解藥和袋中的三瓶解藥,只聽“砰”一聲,碎玻璃和解藥掉了一地。眾人順著石子飛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黑影在空中劃過弧線,一個面目清秀、雙目炯炯的少年已與錢一傲并排站立,正是趙萬德。
這一變故,實是大出人意料。眼見這少年眉清目秀,年級尚不到三十歲,怎敢如此膽大輕狂?他中了毒之后,又怎能有如此蓋世神功,用石子不偏不倚地將瓶子一起打碎?倘若這少年身負絕世武功,年少成名,自己為何全然不知?若只是初出無名之輩,為何會接到白虎幫的開幫邀請函?實則“千梅萬蓉手”雖聞名天下,如雷貫耳,誰人不知,但見過正真面目的,活著之人寥寥可數。加之除包晨一人事先便知到他有如此通天徹地的本領,誰也沒注意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是以一時全然想不出頭緒。
錢一傲一時也是大吃一驚,面如金紙,但隨即鎮定下來,心中暗道:哼,我毒倒群豪的乃是我派獨門麻藥“一氣五臟散”,乃天下各種奇珍異獸、奇花異草混合制成,他便真能沖破毒性,內力必然也大受損傷,何足畏懼?當下踏上一步,兩只銅鈴般的眼睛盯著趙萬德,一字一頓地說道:“這位英雄請了,不知如何稱呼?要比什么項目?”趙萬德眼中掠過一絲明亮的的光芒,然一瞬即逝,笑道:“在下無名之輩,不必前輩關懷。在下斗膽,想跟前輩比比內功。”說著,左掌緩緩伸出,懸在半空中,凝然不動,似笑非笑的望著錢一傲,恍若無事。
他此言一出,群豪若不是不能開口,以免真氣外泄,毒氣攻心,早就大聲鼓噪起來。孫黃鑫已是當場內功自成一派、獨睨群雄的超群人物,此刻若跟錢一傲相比內力,勝算仍是微乎其微。這少年手勁雖然大的出奇,準心也著實不錯,但跟錢一傲比拼內力,還不是自尋死路?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但他這一死,得連累多少條英雄好漢的性命啊!片刻間,窸窸窣窣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大家都在暗暗責備這個無名少年太過托大、全不將群豪性命放在眼里。
錢一傲并不嘲笑,亦不畏縮,只是淡淡的道:“好,老夫接這位少年的掌力!”說著伸出右掌,與趙萬德左掌相接。寺中一下子顯得無比寂靜,大伙都屏住了呼吸。
趙萬德瞇起眼睛,輕輕吸入一口氣,錢一傲立刻覺得本來空空虛虛的掌中立時勁道十足、力量充沛,卻也不向外涌出,只是嚴防死守,把整個手掌覆蓋得固若金湯。錢一傲此時再也不敢小覷這個年紀輕輕的“無名小輩”,大喝一聲,排山倒海的掌力立刻朝翻滾而去,猶如洶涌黃河,勢不可擋。快要觸及趙萬德掌力時,忽覺前面一空,竟是藩籬盡撤。他心中一稟,正要將這股掌力硬生生收回時,又覺有一股無形無蹤卻又無可抗拒的吸力,直將自己的內力源源不斷地拋向虛空之中。錢一傲咬緊牙關,右臂骨骼嘎嘎作響,來了個硬碰硬,終于掙脫了這個漩渦。
這一下兔起鵵落,迅捷無論,群豪絲毫看不出半點端倪。錢一傲自己卻是心知肚明,適才這少年現以陰柔的一股若有若無的細微勁力假裝示弱,將自己一步一步吸引、牽扯過去。自己太過驕傲自大,自負掌力剛猛無儔,天下少有人能望其項背,卻沒想到對方陰陽變化神出鬼沒,吞吐閃爍,片刻間便將自己拽入險境。當下再也不敢托大,掌力只用上七分勁,以防對手突出奇招,拉拽吸噬,又將自己推入陷阱,然掌力如長江巨浪,層出不窮,一勁未衰,一勁又到,源源不斷,無窮無盡。趙萬德卻不像錢一傲那樣攻勢大張,只是以陰勁拉,再以陽勁推,一拉一推,勁道方向都正好相反,力道卻是相若,分秒間便把對方開山裂石的掌力瓦解。二人鄉斗約半個時辰,錢一傲勁力漸漸小了下去,手臂也酸痛了起來,趙萬德掌力卻是漸漸劍拔弩張,陰陽兩股勁力一齊朝錢一傲波濤涌去。錢一傲若要化解那大開大闔的陽剛之力,那陰柔之力便像條毒蛇一般,悄無聲息地咬上一口,讓錢一傲覺得痛處難忍;若將細若游絲的陰柔之力擋住,那陽剛之力卻猶如紅了眼的野牛,橫沖直撞,勢不可擋。眾人在旁盤膝祛毒,見二人汗如雨下,吐氣急速,都怔怔看呆了。
忽然間,二人同時一聲大喝,“砰”一聲巨響,群豪只覺耳中嗡嗡作響,卻見趙錢二人各退數步,一抹頭上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嘴角輕輕一笑,互相拱拳行禮。
原來錢一傲漸漸覺得自己內力衰竭,深悔自己一開始太想將這個無名少年置于死地,卻不料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反而被這少年壓倒,只覺陰陽兩股勁力或橫或斜,有時又內縮,甚至有時兩股勁相纏相繞,一時分不清是陰是陽,正當分心時,那一股難以捉摸的勁力又撞了上來,疼痛鉆心。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僅存的殘余內力堆積起來,等到時機成熟時,借著趙萬德一勁以衰、一勁未起之時,如河流沖破堤壩般沖過去,將對方一舉殲滅。趙萬德忽覺對方內力縮了一些,心下也多留了個心眼:難道他要積累內力,敗中求勝?于是也不將內力酣暢淋漓地發泄出來,仍然預留余地。錢一傲只覺對方掌力一輕,正是大好時機,一股驚天動地的大力立刻朝趙萬德掌心怒擊而去。趙萬德心下暗笑:果然,還不是這點小計倆?立刻將自己畢生所貯存的內力全都宣泄了出來,如萬匹脫韁野馬,沖了上去。兩股大力相交,一下子劇烈碰撞,直將二人震開數步。
眾人一齊望向二人,心里都暗想:適才這兩人各退數步,可謂不分上下,那是立定勝負呢,還是繼續比試?
錢一傲尚自低頭不語,趙萬德眼中卻閃爍出好斗的神色,抬起頭來,哈哈一笑,道:“咱們再比過。這次小子斗膽,想與前輩比指力。”錢一傲心中一驚,眼光射向他時,又見他滿臉自信,心下更是一稟:適才他跟我比掌力,內力消耗甚重。現在他又要跟我比指力,難道他真有如此本領,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內力恢復如初?但自己已然夸下海口,讓對方選項目比試,也只好聽天由命,苦笑一聲,伸出右手食指,雙目盯著趙萬德道:“好,老夫接大俠指力。”將體內一口濁氣吐出,雙眼一翻,忽然間又變得神采奕奕。群豪心里一驚:他這等內功修為,今天這數百人中,達到他這境界的未必過五人!
卻見趙萬德搖搖頭,嬉皮笑臉地道:“前輩體力不支啦,這次咱們比招式,不運功。”錢一傲聽出這少年對自己顯有輕蔑之意,不由得怒火中燒,但隨即一想:他這等比試方法,對我有利,何樂而不為?當下便即釋然,笑道:“不錯。”左手中指一彈,朝趙萬德“章門穴”伸去。
趙萬德在掌、指兩門功夫上可謂爐火純青,見對方這輕描淡寫的一彈,實則有數十種異常厲害的后招,自己稍有不慎,立刻岌岌可危,于是身形一側,繞到錢一傲側面,一指又朝他“云門穴”戳去,錢一傲也立刻避開,猶如閃電般快速,令人眼花繚亂。
二人見招拆招,轉眼已拆了兩百余招。忽見趙萬德中宮直徑,一指點向錢一傲“玉堂穴”。錢一傲正要避開,忽覺一股勁風刮過,接著一束無形的內力直向自己“魂門穴”射去。他心神微分,趙萬德手指一偏,又朝他“地倉穴”點去,攻勢凌厲至極。錢一傲肩一沉,避開了趙萬德一戳,那股勁力卻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他眉頭一皺,晃了幾晃,終于摔倒在地,搖頭道:“罷了,罷了!算我輸了,少俠請吩咐。”神色極是不甘。
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歡呼,一位婀娜少女跑了出來,只見她長發飄飄,正是公孫坤。她奔到趙萬德身邊,挽住他的手,贊道:“公子,真有你的,小女子佩服!”錢一傲臉色一變,正要長身站起,轉念一想,終于又坐了下去。公孫坤朝錢一傲做了個鬼臉,道:“你是不是想說我偷襲啊?哼,誰叫你那么可惡,不給你點教訓是不行了!”趙萬德卻伸手扶起錢一傲,正色道:“適才公孫姑娘突施偷襲,這局不算,咱們再比一個項目。”
群豪“哦”了一聲,均沒想到趙萬德打敗強敵后居然還要繼續比試。錢一傲緩緩點了點頭,淡淡的道:“公孫,公孫!嘿嘿,黃蜂派內功外功俱甄上乘,名不虛傳。連這小姑娘都有如此功力,她為父武功,可想而知了。”公孫坤神色間甚是得意,撇嘴道:“切!莫說我爹爹,就是我哥哥到場,你也未必能斗得過他。”錢一傲出神半晌,長長吁出一口氣,道:“不錯,令兄公孫維年少有為,與這位‘千梅萬蓉手’都是奇才,我可比不上嘍!”話中全是悲涼之意。
他此話一出,群豪卻都是大跌眼鏡:原來是“千梅萬蓉手”,怪不得有如此修為,吾等望塵莫及啊。趙萬德謙遜道:“不敢!卻問咱們下一項比什么?”錢一傲揮手道:“不必了!咱們比比誰先出這扇寺門。”說著朝寺門一指。趙萬德知錢一傲有放他走之意,拱手謝道:“多謝。在場諸位,前輩也繞過嗎?”錢一傲點頭道:“那是自然。錢某雖寂寂無名,但向來說一不二。”話音剛落,只聽兩人同時一聲長嘯,趙萬德將公孫坤橫抱在胸前,二人僅貫足尖,使勁一蹬,眾人只覺身影一閃,三人如大變活人般,已站在寺外了。
趙萬德放下公孫坤,剛要謝過錢一傲不殺之恩,忽聽寺中傳出陣陣慘叫。他大驚之下,探頭觀察時,只見眾人身上各扎著數枚金針,倒在地上,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