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是三年前突然出現在青云宗后山的,連他自己都莫名其妙。
青云宗主彭虛龍見他不瘋不傻,突然出現在后山,氣數突兀之極,一身根骨又極為奇特,便收留下來,記為旁室俗門弟子,與十二個入室弟子一同修行。
葉秋本以為修仙的機會來了,卻發現自己根本修行不了,連第一關調息都做不到——丹田、氣息既像是虛無,又像是充盈無外,強行凝息試了幾次,頓覺氣血翻涌,天旋地轉,便再也不敢修行。
好在他天生出一副奇逸神采、仙貴之姿,且隱隱有堂皇氣象,舉手投足之間,猶如位列仙班已久,于是處處讓宗主折服,只覺得自己做了三十年青云宗主,單看外表之仙宗氣度,還不及這少年十分之一。
葉秋因此在這青云宗里也倒快活,修道既然修不了,干脆整天在山前山后晃悠,盡是釣魚打鳥,種種胡作非為,且也樂得不戒葷酒。眾弟子人人以修仙為志,對這種吊兒郎當的人當然不以為然。青云宗主彭虛龍訓誡幾次,但一見到他的仙風神采,又罵不出來,每每嘆氣作罷。
這次是青云宗前輩出塵子的百歲壽誕,宗主有意讓弟子們下山歷練,便叫葉秋同行,心想或者機緣出現,也好決定這個少年的去留。
……
葉秋沒有修為,在這巍巍大山里又不敢走遠,三年來早就憋壞了。
這時跟隨十一個師兄和一位師姐沿著半山腰的林中小路行進,頓覺心情舒暢無比。
眾人輕輕快快走了兩個多時辰,前方山口處已經能隱隱看到一間青色小廟。
大師兄成玉奇喜道:“師弟們,我們去山神廟歇息片刻,晚上再下山進鎮吧?玉瓊師妹,你累了吧?”
眾人正要答話,卻聽巖石路上樹林中忽然一陣細細簌簌,眾人只覺眼前一個青色影子飛速晃了幾下,石徑前方已經站著一個人——竟是先前的那個瘋道士!
“不要放他走!千萬不要放他過去!”
瘋道士竟然拔出劍來,高高舉著,一雙怒目也忽然不再那么渾濁,竟清醒了許多,猶如兩道冷電注視著葉秋。
“巫師叔!?你,您老人家怎么會在這里?”成玉奇見他忽然沒有瘋態,心下大為驚異。
“攔住他!千萬不能放他過去!”瘋道士右手持劍指著葉秋,左手指了指遠處的小廟,臉上焦急萬分,竟像是十萬火急的樣子。
眾人不明所以,葉秋也驚異非常,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說道:“師叔,弟子為什么不能過去?”
“你不要說話!你個妖孽!我殺!”
瘋道士忽然躍起,飛到葉秋身后數尺,一劍刺向葉秋,一片青色光芒頓時乍現。
眾人大驚,紛紛出劍擋住。葉秋亡命向前飛跑。
瘋道士想要追擊,卻被眾人擋住,大怒道:“你們這些兔崽子!那小子不能越過山神廟!否則人人大禍臨頭!”
眾人一頓,卻見葉秋已經到了山神廟前,正扶著墻大口喘氣。
瘋道士忽然飛身,捏了一個雷字訣,長劍脫手而去,如雷霆一般擊向葉秋。
葉秋沒有修為,已自知不免,大叫一聲:“救命呀!”
千鈞一發之際,眾人只見山神廟上方突然一片紅光濃煙閃現,轟隆一聲,緊接著哐啷一聲,廟前一塊石碑在電光火石之間忽然移動過來,雷劍正好擊中石碑,頓時哐啷一聲折斷。
瘋道士大驚失色,嘶聲喊道:“何方神圣??”
只聽一陣陣罡風吹過,卻并無一點回應。
葉秋滿臉懵逼,四處看看,也未見任何動靜。
瘋道士卻仍不甘心,手中捏了一個除魔訣,心隨意動,一指點過去,只見一道青芒如箭頭一樣飛向葉秋。
突聽轟隆一聲!
山神廟旁一棵柳樹忽然折斷,主干墜落,正好擋住了瘋道士的法術。
瘋道士大怒,喝道:“山精木怪、也來犯我!”再次捏了一個辟邪訣,一指點去,一點金光撲向葉秋。
又是吱吱一聲!
不知從哪棵樹上忽然飛來一條青蛇,硬生生擋住了攻擊,啪撻一聲跌落地上,死了。
瘋道士頓時失魂落魄,大喝道:“何方神圣?!出來!”
只聽罡風陣陣,山林里反而越加寂靜。
眾人再看葉秋,也是滿臉懵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瘋道士失魂落魄地看著葉秋,神情復雜痛苦之極,突然一陣狂笑,頓時瘋態畢露,哭哭鬧鬧、嘻嘻哈哈地跳著跑遠了。
“完了!完了!哈哈哈哈,完了!嗚嗚嗚……”
瘋道士的聲音仍在山谷間回蕩。
葉秋這時的驚異一點不少于眾人。
瘋道士為什么不讓自己越過山神廟?此刻越過來了也沒發現什么異常啊?但是,剛才的石碑、柳樹、青蛇,分明是替自己擋了一刀啊?
這又是為什么?
眾人這時看葉秋,就像看到了最稀奇古怪的東西,連說話都隔著四五尺,根本不敢靠過來。
成玉奇平時最討厭葉秋,這時越看他越不是滋味,哼聲說道:“有人慣于招惹妖魔,我們趕快離開這里!”說著急匆匆沿著下山,也不叫葉秋。
這時已經是午后,下到山下,太陽便直射,走了一個多時辰,眾人又累又熱又渴又怕。
葉秋見師姐李玉瓊有些疲憊,稍稍落后了,便趕上來,將水壺遞給師姐李玉瓊。
李玉瓊燦爛一笑,說道:“多謝葉師弟!”但她卻非常有規矩,又上前幾步,將水壺遞給大師兄成玉奇。
成玉奇此時卻非常苦惱,接過來咕咕喝了幾口,喃喃自語道:“這路原來不是這樣啊?怎么雜草也長了那么高?”
眾人也早就注意到,眼前山谷里都是比人還高的雜草,根本沒有路。但人人畏懼大師兄,誰也不敢說出來。
葉秋知道眾人對自己已經很不滿了,便主動趕到前方為眾人開路。只見雜草茂盛,山谷之中又連一絲風都沒有,一路揮劍斬草,走起來辛苦非常,不覺喃喃道:“這些草怎么長這么高?把路都擋住了。這怎么走得出去?”
心念動處,忽聽一陣細細簌簌之聲,最為奇特的事情發生在眾人眼前——
只見滿山谷的雜草突然齊刷刷地伏倒在地,竟像是千軍萬馬拜見將軍一樣,以葉秋為中心,向四周擴散,一片一片依次伏倒,長久不絕。
一時間,整個視野開闊起來,人人都說不出的暢快。
成玉奇驚訝得張口呃呃,癡癡道:“葉,葉秋,這怎么回事?”
葉秋也不明所以,把劍插回劍鞘,說道:“我也不知道,管他呢,我們走吧?!”
這時雜草雖然已經雌伏在地,但太陽卻異常潑辣。
葉秋仍在前面開路,回頭見李玉瓊已經熱得大汗淋漓,神情竟然有些委頓,想起這位師姐一直對自己不錯,心中大為憐惜,嘴上便嘀咕道:“要有什么東西給她遮陽就好了?”
突然——
嘰嘰嘰嘰之聲不絕,一群翠鳥從旁邊山林中飛出,竟有數百只之多,結成一個云陣,朝著眾人飛來。
成玉奇警惕喝道:“師弟們小心!”
哐啷拔出劍來。
但鳥群并無攻擊的意思,黑壓壓一片飛在眾人頭頂,上上下下,但一直停留不動。
一大片陰影垂下,眾人頓覺涼爽異常。遮天蔽日的鳥群嘰嘰喳喳,像是等待指令一樣。
眾人看看鳥群,又看看葉秋,均感今日不可思議之事已經夠多了,卻不如這件事奇特。
葉秋無奈一笑,大喇喇向前走去。
遮天蔽日的鳥群便跟著葉秋緩緩向前移動。
……
一個多時辰,已經走出了狹長的山谷,黑壓壓的鳥群才散去。
葉秋哈哈大笑,說道:“多謝鳥兒!多謝了!”
群鳥嘰嘰喳喳,忽上忽下,似乎樂得不行,又盤旋一會兒才各自散去。
這時眾人遠遠看去,一片村鎮已在前方平野。谷口一片臺地上有一間靈官廟。再看旁邊,一條光滑的小路原來是在鄰側的山谷之中,適才在山神廟大家慌了神走錯路了。
眾人不敢抱怨,但成玉奇卻察覺到眾人不滿,低哼了一聲,說道:“眾人不可喧嘩!此乃本山靈官,去年我隨師父出行,師父言道青云弟子進出都要叩拜!大家務必誠心!”
眾人解下長劍,列好隊列,跟著成玉奇恭恭敬敬上去。
成玉奇先在靈官廟外叩拜一下,而后轉身對眾人說道:“我們此行卜卦不利,又多遇怪事,大家一定要誠心!”
“是!大師兄!”
眾人依次進廟跪拜。
成玉奇帶眾人行禮完畢,出了廟門,才想起葉秋,喊道:“葉秋,你雖然只是俗家弟子,也要叩拜靈官!”
“是!”
葉秋把身上雜七雜八的行李物件擺在地上,學著成玉奇的樣子,先在廟門外叩拜。
但葉秋雙膝剛剛著地,頭還沒彎下來,眾人突聽一個聲音隱隱高呼道:“使不得啊!”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卻聽轟隆一聲巨響,灰塵滾滾之中,只見靈官廟的上梁突然斷了,整個廟頂轟隆一聲垮塌下來,揚起了漫天塵土。一間氣派的靈官廟頓時變成了一堆殘垣斷壁。
“這?葉,葉秋,你這是干什么?”
成玉奇心想這一路之上總是因為葉秋而出現怪事,這次靈官廟竟然塌了,算是闖了個大禍,不禁惱恨起來。
葉秋見大師兄責怪自己,頓感莫名其妙,辯白道:“大師兄,我不知道啊!”
眾人看著垮塌的靈官廟,心想青云宗多年來深受中州玄門擁戴,這靈官廟不知有多少高人叩拜過,怎么這無名小卒葉秋那么一跪,竟承受不起的樣子?
何況剛才眾人隱隱聽到一個聲音呼喊“使不得”?
那又是什么情況?
成玉奇想起瘋道士的話,越看葉秋越是困惑重重。
“難道他真的是妖孽?師父為什么又不說呢?但是,瘋師叔說的很對,這小子越過山神廟之后,怪事就接連不斷!肯定是青云宗的仙氣鎮壓著他,而他一旦離開青云山,妖力就顯現了……那些山精鬼怪都是他的徒子徒孫!肯定的!他一定是個大魔頭!”
眾弟子都是自幼就進入青云門的,從小同吃同住長大,一下子就明白了成玉奇的心思。
當下眾人繼續向集鎮走去,卻三三兩兩落在后面輪流商議,決定暫時不進鎮,先在山腳野地里一座破屋子中生火吃飯。
飯熟時已是黃昏時分。眾人遠遠避開葉秋,都窩在破屋右邊,也不叫他吃飯。葉秋只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左邊啃著冷饅頭,眼中看著成玉奇殷勤巴結李玉瓊,越想越不是滋味。
成玉奇借故出去巡視一番,將眾人拉到遠處樹林,又叫李玉瓊在林邊放哨。
“各位師弟,你們覺得葉秋是什么人?”
“大師兄,他,他是師父收留的……”
“他是妖怪!”
成玉奇斬釘截鐵說道。
“但師父也沒說啊?瘋師叔的話不可全信!”
“玉成師弟,你太幼稚了,你沒看到嘛?他召來的都是山精魔怪,什么柳樹啊、蛇啊、鳥啊、草啊的,最后還把靈官廟搞塌了!這不說明他就是邪派嗎?”
眾人一想,頓時無語了。
成玉奇又說道:“我們的法力肯定斗不過他……這樣吧,我們把他騙到東蓬山師叔祖那里。到時候許多道門高人都在場,如何處置就聽師叔祖說了算。你們認為呢?”
“好吧,大師兄,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眾人定計,卻不告訴李玉瓊。
……
當夜,眾人圍著火打坐,人人一言不發。
葉秋平時就不喜歡打坐,更覺得無聊透頂,又不好出聲干擾他們,且他們又不叫自己吃飯,肚子已餓得慌慌的。當即獨自出門來,想去找點地瓜紅薯之類的充饑。
此時皓月當空、星輝遍地,平野之中星河耿耿,整個世界安寧平和。
葉秋忽覺這個世界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得太多了,對眾位師兄的怠慢也不再怨恨,一個人負手在野地灌木中漫步。成玉奇自然不會放過機會,帶著一大群師弟們悄悄跟在后面。
突然——
吱吱幾聲,從灌木叢中傳出。
葉秋一驚,正待拔劍,卻聽一個柔和磁性的聲音笑罵道:“奇人在此,爾等休得猖狂!”
只見一個白衣文士不知何時出現在從對面樹下,像一個淡淡的影子一樣,但面目俊秀,氣質瀟灑出塵,面帶一種迷人的微笑,一身月白錦袍纖塵不染,端得是位漂亮人物。他罵聲未落,灌木中一陣細細簌簌,大概是幾只獾豪之類的東西跑遠了。
白衣文士左手提腰,快步上前,躬身一拜,拱手道:“黌夜之中,偶遇奇客,在下三生有幸!”
葉秋一愣,只好還禮道:“兄臺客氣。”
白衣文士含笑道:“在下年過而立,卻百無一用,只知道吟風弄月,今夜見皓月當空,忽發興致,胡謅了一句,又無人指正,故而前來林中推敲一番……適才見奇客在此,冒昧前來就教。”
葉秋見他說話斯斯文文、氣質高雅,心中有幾分好感,笑道:“兄臺吟得何句?可否容小弟一觀?”
“哈哈哈,在下此來便是要請教的——”他客氣一會兒,便低頭沉思,良久,才吟哦道:
“花謝花開記何年?中州道氣揚蟻塵。
蓬萊歸客忽相問,青丘石畔認前身。”
這下不僅葉秋一驚,躲在灌木叢中的成玉奇等人更是嚇得不輕——這詩明顯就是狐妖在自陳身世,那“青丘”豈非九尾狐妖的居所?此人連年月都記不清了,可見已經修行了多少年了?但看他的樣子又確然是一個隱居的讀書人。
葉秋心頭怦怦亂跳,聽他說話斯文,只好裝腔作勢支吾道:“呃,這個,兄臺好詩!饒有仙氣,這個,端的好詩!但不知此詩詠的是何人?”
白衣文士哈哈朗笑,答道:“此詩乃是詠在下一位故人。”說著忽然右手一招,先前樹下竟忽然上來一個童子,端著一盤酒肉。
“承蒙奇客錯愛,在下有陳釀一壺、脯肉若干,還請奇客品鑒!請!”
白衣文士拉著葉秋席地而坐,將木盤放在青石塊上,給葉秋斟了一杯,滿是期待地看著葉秋。
葉秋見他十分殷勤,便舉杯抿了一口,只覺清洌異香,不覺連喝了三口,贊道:“好酒!”
白衣文士大喜,又獻上一塊肉脯,說道:“此乃在下精制的,這個鹿肉,還請品鑒!”
葉秋咬了一口,只覺這肉味前所未有,好吃到了非常,當即狼吞虎咽,吃完一大塊。
白衣文士竟然面露感激之色,顫聲說道:“貴人,貴人品嘗在下的酒肉,在下感激萬分,還請貴人收下這件禮物?”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跪下來雙手舉過頭頂。
葉秋已經知道他是狐妖,但見他如此客氣,也有點不好意思,接過錦盒,又將他扶起,說道:“兄臺贈我酒食,我怎可再收禮物?”
白衣文士幾乎要哭出來,哽咽道:“請貴人萬萬不要嫌棄!”
葉秋無奈,只好打開錦盒一看,竟是一顆奇香撲鼻的麝香珠,竟有拳頭大小,可見是罕見的珍寶。
葉秋把玩一會兒,正要退還,卻見眼前已經空無一人,只剩下盤子,白衣文士和童子都已消失無蹤了。再看錦盒,夾了一張紙條,寫著:荒野弟子進獻九色鹿脯、千年露酒、麝香元珠,請貴客笑納,弟子仇青。
這狐妖修為已經極高,就連字跡也是瀟灑不凡,只是這名字怪怪的,“仇青”?“丘青”,似乎指的就是“青丘”?
成玉奇等人親眼目睹這一幕,又聽葉秋喃喃念叨著九色鹿脯、千年露酒、麝香元珠,更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這三樣東西都是修道之人做夢也不敢想的寶物。九色鹿脯,凡人吃了就足以延年益壽,活個一百幾十歲沒問題了;千年露酒更是極品仙藥,凡人只要抿上一口,就能夠打通關竅,修為一下進入金丹境界;那顆麝香珠更不得了,簡直是修道之人的超級法寶,不僅水火百毒不侵,還能陡然提升功力,危急時刻又能做替身保命。
葉秋平時不問修道,只知道這三件東西都不簡單,卻曉不得珍貴到了什么程度。
這時肚子已經吃飽,又拿起酒壺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心想端回去給師兄們也嘗嘗,當即回到破屋。
成玉奇等眾人已經先行回來,正圍攏一處假意閑談,見葉秋進來也不搭理,各自嘻嘻哈哈。
葉秋心里一堵,卻見成玉奇正殷勤伺候李玉瓊,又是熱湯、又是燃香、收拾床鋪的……
當即端著盤子上前,對李玉瓊說道:“師姐,我方才與一位讀書人論詩,他贈我麝香元珠一粒、九色鹿脯一板、千年露酒一壺,這珠子奇香無比,我們男兒家的戴著也沒用,我就相贈給師姐吧?請師姐笑納!”
李玉瓊方才也跟眾人一起躲在灌木中看得分明,知道這三樣寶貝都非同小可之物,當下卻不敢接,推說道:“葉師弟,這是修道至寶,你沒有修為,還是自己帶著護身吧。”
葉秋知道她一定會喜歡麝香元珠,便強道:“師姐,這香噴噴的東西我帶著干嘛啊?何況我的修為等于零,帶著也沒用……師姐你就收下吧?”
李玉瓊噗嗤一笑,拿起錦盒,喃喃道:“這倒是難得……葉師弟,我收下了,你以后可別后悔哦?”
葉秋大喜,連聲道:“師姐能收我的禮物,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哪里還會后悔啊?”
李玉瓊當即謝過,打開錦盒,將麝香元珠拿在手里反復把玩,滿臉都是欣喜若狂之色。葉秋也看得樂滋滋的。
成玉奇眼睜睜看著葉秋把修道至寶輕易就送給了李玉瓊,驚訝地嘴都合不攏,喉中呃呃的,猶覺不可思議。
葉秋又端起盤子過來,對成玉奇說道:“大師兄,這些九色鹿脯和千年露酒,師兄們就分著享用吧?”
幾個平時跟著成玉奇的已經蠢蠢欲動,但看成玉奇臉色難看,也就不吱聲。
成玉奇心癢無比,但想到平時常常欺負這個小師弟,且方才還在算計他,心中著實拗不過來,當即搖頭道:“葉師弟,這些東西看上去的確不尋常,但師父常說,修道之人當注重自我修為,過于借助外物,往往乃是邪道……師弟以后要注意了。”
葉秋心想這話也有道理,青云宗主也時常強調正道之人與邪道之士的區別,且方才那個白衣文士也自陳就是千年狐妖,還是不要惹事為好,當即一個人走到一邊吃喝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看得越發不是滋味。
成玉奇說道:“師弟們,都歇息吧!玉成、玉昆兩位師弟,輪到你們守夜!”
眾人當即裹著鋪蓋卷各自在角落里睡了。
葉秋吃完這些珍物,忽發奇想,試著調息一下,丹田之中卻仍是空空蕩蕩的,既像虛無一物、又像是充盈無外,不覺嘆息一聲,也自沉沉睡去。
……
次日卯時,成玉奇便叫醒眾人。
一行人決定先行進入青云山下第一個城池——青陽州,察看風俗人情。
但按照師門慣例,修道之人進入塵世城池,必須要先行燃香除穢,以防弟子們沾染凡塵俗念,需用山中艾草、麝香、白芍、干姜、半夏等混合而成的藥香,在城門外焚熏全身。
成玉奇多次跟隨師父出山,但其他弟子卻多是第一次出門,當即取出香火,為眾人張羅。
葉秋見這青陽州是一座頗大的城池,城門甚為高大,城中百姓此時正在早市,一派熙熙攘攘,頓覺熟悉的煙火之氣再次撲鼻而來,忽覺此地似曾相識,正自驚異——
成玉奇卻喊道:“葉秋,你也要燃香!”
“是!大師兄!”
葉秋接過三支小指粗細的藥香,取出火折子點上,但怪事又發生了——
葉秋反復燃起火折子,卻怎么也點不燃三支藥香!
眾人愣愣地看著,琢磨這次又要發生什么怪異呢?
成玉奇用一種復雜痛苦的神情瞅著葉秋,連續遞上來三四個火折子,卻仍是點不燃。
李玉瓊也深感奇怪,拿起三支藥香仔細把看,卻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異常。
這時,百姓見來了一群青云宗的仙徒,紛紛圍攏觀看,見葉秋的藥香點不燃,不覺三三兩兩在旁邊指指點點。
成玉奇大為尷尬,怒道:“葉秋,你搞什么?趕快燃香!”
“是!大師兄!”
但無論葉秋怎么弄,藥香就是不燃!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從指指點點到竊竊私語,有的已經在說怪異之論了。
成玉奇拿出自己的藥香,撲的點燃,正待交給葉秋。
葉秋卻忽然將藥香點燃了——
只見三支藥香尖上騰起一團紅焰,葉秋輕輕一吹,
忽然——
三支藥香上飄起了一種奇異的煙霧,煙霧不停翻滾而上,呈現青、赤、黃、白、黑五正色,奇異絢麗無比!
圍觀百姓一陣如雷般的喝彩,紛紛下跪,頓時齊刷刷地跪倒了滿地人頭。
成玉奇一見又出妖異,頓時怒不可遏,鐵青著臉,說道:
“葉秋,你搞什么?快熏香!”
葉秋趕緊持香,從腳到頂,一圈一圈熏著自己……眾人這時只見一個仙姿奇瑰的少年,被五色香煙簇擁著,猶如畫中神仙一般。
有的年老百姓呼道:“神仙下凡!神仙下凡了!”
李玉瓊見葉秋點燃了五色藥香,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喃喃說道:“五色香、五色香……”
成玉奇見百姓跪拜,又聽李玉瓊這么一提醒,頓時想起師父曾說過:凡人點香出塵煙,道人點香上青煙,神仙點香五色煙!頓感失魂落魄,喃喃道:“這,這明明是散仙境地啊……葉秋,葉秋他怎么會有散仙修為?”
“青云的仙徒果然不同凡響!”
“我們青陽州真的是神仙故鄉啊!”
“這少年神仙已經位列仙班了?”
“……”
人群議論紛紛。
……
成玉奇帶領眾人列隊進城,一路上口宣道門戒律,不準看五色綢緞、不準睹視婦女、不準口饞五味、不準斜視……等等等等,葉秋跟在最末,殊覺萬般難受。
城中百姓見這群少年道士竟然排隊上街,人人神情肅穆、儀態蕭散出塵,竟真的沒有一個斜視繁華五色,無不十分震撼!
兩邊無數士女都是贊不絕口,人人心想:這才果然是青云山的仙徒啊!眾人又見末尾一個少年最是奇逸神采,無數婦女忍不住指指點點,掩嘴直笑。
眾人照例辦了貨物,又自來到城中西山的王仙廟。此廟是青陽州最大的廟宇,香火十分旺盛。
成玉奇見山岳巍峨、廟宇連云,喜道:“諸位師弟,師父吩咐過,要我們見廟就拜、遇觀則參……這座王仙廟乃是本城大廟,我們需要抽簽問卜,以通來意。”
眾人齊聲稱是。
葉秋更是大為喜歡,一馬當先,匆匆上了山道。
本城士女老人方才看到這群青云宗仙徒甚為不凡,一直有七八十人在身后跟隨,這時也上了山去。
……
到了大殿,成玉奇命眾人兩人一對入拜,隨后抽取靈簽。
一行十三人,最后一個正是葉秋,只能一個人進殿。
王仙廟的道人們見來了青云山的仙徒,頓時無比殷勤,拉著眾人在殿外廂房用茶。
葉秋想起先前跪拜靈官廟,導致廟宇坍塌,這時見眾位師兄已經拿了簽文去廂房,便不再跪拜,過去側殿的簽筒里直接用手取了一支竹簽,交給本廟隨侍的小道士。
小道士拿起靈簽正待細看——
卻聽啪的一聲,靈簽掉落地上,小道士長大嘴,兩眼直愣愣地盯著葉秋,諤諤道:“師…師兄,這怎么回事啊?”
葉秋驚訝,撿起來一看,卻見竹簽是光滑的,正面背面都沒有一個字!
這時,眾人已在粗催——
“葉秋!你快點啊!”
葉秋趕緊又去拿了一支簽,一看又是光溜溜的沒有一個文字!
連續取了五六支,都沒有字。
葉秋也甚是焦急,心想恐怕又有怪事了,問道:“小師兄,你們廟宇的簽是不是有問題啊?”
“我們的靈簽乃是王大仙靈簽,一共九九八十一支,千百年來靈驗無比,沒有一簽是無字的。”
葉秋數了一數,果然是八十一支,但再取了兩支,卻仍然是無字的。
小道士這時已經焦頭爛額,自去取了三五支,卻又明明是有字號的,當即大汗淋漓,再也忍不住,大喊一聲:
“妖!出妖了!大師兄快來啊!”向殿外狂奔而去。
成玉奇和眾人趕回大殿,見葉秋手里拿著一支竹簽,取過來一看,竟然是無字的,頓時驚恐萬分。
小道士的一聲狂吼,已經吸引了眾多士女,百十個人圍攏上來,卻又不敢靠近,人人指指點點,場面詭異萬分。
成玉奇見王仙廟大師兄也來了,上前致歉道:“師兄勿怪,我這位師弟最是古靈精怪,往往出人意表。”
那大師兄已經是個中年道人,含笑道:“無妨,無妨。”又對眾人喊道:“我師弟口沒遮攔,胡言亂語。王仙廟乃是本城圣境,豈能出妖?!你們說是不是啊?”
眾人一想有理,紛紛點頭稱是。
這位大師兄過來又對葉秋說道:“小仙徒,煩請你再抽一次如何?”
葉秋正待走過去,那大師兄喊道:“仙徒,煩請跪拜啊!”
成玉奇等人揣測恐怕還會有幺蛾子,但眾目睽睽之下也沒辦法,只好閉口不言。
葉秋看看圍觀眾人,額頭上滿是大汗,硬著頭皮撲通一聲跪倒在大殿中間。
眾人耳中只聽轟隆、啪撻一聲,眼珠子頓時掉了下來——
只見大殿正中那位八字胡須飄逸的王大仙塑像忽然裂開,右邊肩膀和半個身軀轟隆一聲垮塌下來,砸到青石板上。
“妖!出妖了!有妖啊!”
全場一陣如雷般的驚呼,眾士女驚慌呼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