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吐谷渾的軍陣后方,竄出一騎來到陣前領兵統帥跟前,高聲質問道:“‘慕容尊王’,為何不直接發起進攻?”“慕容尊王”是步薩缽可汗伏允的次子,長子慕容順被大隋扣留了。雖然“慕容尊王”是步薩缽可汗伏允的兒子,但男子并沒有半點敬畏。
當初步薩缽可汗被大隋追殺的時候,是他姜聰救了其性命。隋朝左屯衛大將軍張定和便是他的部下用伏擊冷箭射死的,之后楊廣派大將軍梁默、李瓊等追擊步薩缽可汗,又是他姜聰力挽狂瀾,先佯裝敗退,梁默、李瓊輕敵冒進,被他反殺。
因為數次救下步薩缽可汗的命,在吐谷渾,姜聰有著相當高的地位和影響力。這次被派來輔助可汗的兒子“慕容尊王”,姜聰很不舒服。剛才他留在后邊殿后,就是打算讓“慕容尊王”先沖殺一番,他再坐收漁翁之利。不曾想,“慕容尊王”竟然減緩了速度,停了下來。
姜聰不舒服,“慕容尊王”同樣不舒服,他一指前方軍陣,“你看,敵陣可有絲毫慌亂?可汗一再叮囑,切不可輕敵冒進,現在我們的實力剛剛恢復,損失不起。而隋軍不同,他們隨時都可能拉出一支十萬人以上的隊伍。依我看,不如暫時退去,等我們大軍主力到了,再發起進攻。”
姜聰掃了一眼遠處的“姜”字大旗,目光透著不屑,原來對面的隋軍將領也姓“姜”。
“等我們大軍主力?你是在做夢嗎?可汗的主力,一部在烏蘭,距離這里五百里,一部在都蘭,距離這里八百里。他們要隨時防備西海郡的劉權部,不敢輕舉妄動。‘慕容尊王’如果怕了,就在后邊掠陣,不過區區三千隋軍,在我看來不過是土雞瓦狗。”姜聰有囂張的資本,認真算起來,死在他手上的隋朝大將軍已經有三位了。哪一次不是對方兵力占據優勢,然而這次卻反過來了,他的兵力占優。
“怕?笑話,我只是怕不能一戰盡全功,讓對方跑了。”慕容尊王被激怒了。長子慕容順被大隋扣留,作為次子的他,如果沒有意外將來會繼承可汗之位。現在當眾被人說他怕了,這不是削弱他在軍中的威信嗎?
“既然不怕,那就好好睜開眼睛看看,看我是如何取其項上人頭的。”姜聰話音未落一夾馬腹,人已經沖了出去。
吐谷渾這邊有了動靜,姜萬鈞自然是看到了。他剛才沒有趁著敵人立足未穩之前發起突襲,是因為他在等,等一個提升士氣的機會。
果然如他所料,敵人減速后,也想到了“陣前斗將”。兩軍陣前,實力強的一方,希望借助“陣前斗將”的勝利,一鼓作氣,減少傷亡。而實力弱的一方希望借助“陣前斗將”的勝利來翻盤。當然,一般這種情況比較容易發生在帶兵的將領比較有自信的時候,否則傻子才和你玩單挑。
“將軍?”赤牛和白山兩人幾乎同時向前跨出一個身位。
“你倆還是算了,以后單獨帶兵的時候多得是這種機會,這次還是我來吧。待我贏下此陣后,你們立刻率兵殺上去,一鼓作氣滅了這支部隊。”姜萬鈞輕松的說道。
姜萬鈞打馬緩緩走出軍陣,他沒有加速,因為他要積蓄力量沖擊前方的敵陣,不能浪費在這里。
噠,噠,噠……
馬蹄有節奏的敲打著地面,一步,兩步,三步……
此時姜聰距離姜萬鈞的距離已經不足百步,那雙殺氣騰騰的眼睛,仿佛要將姜萬鈞撕碎了一般。
姜萬鈞身上的氣勢在不斷攀升著,馬蹄敲打地面的節奏在變快,不知不覺間,兩騎之間的距離已經只剩下了十幾步。
沒有通報姓名,也沒有慷慨陳詞,戰斗直接開始。
呼!
微風吹起了姜萬鈞的頭發,整個空間似乎都凝固了。
鐺~
兩根馬塑撞到了一起,姜萬鈞只是覺得胳膊一麻,然而姜聰卻露出了一絲詫異。
打馬交錯而過,第一個回合打了個平手。
姜聰強心壓制住洶涌的血氣,勒馬轉身看向停在不遠處的姜萬鈞,憤怒中帶著一點慌亂,狠辣中帶著幾分遲疑。
他不能輸,尤其不能輸給一個以前聽都沒有聽過名字的家伙,剛才雖然只是交手了一下,但力量,速度,他都不占優,那么他唯一能夠依仗的就是經驗了。
“喝!”姜聰尖嘯一聲,提起馬槊再次沖了上去。
這一次,姜萬鈞沒有動,對方慌了,那么他就要好好利用一下了。
“啊……”姜聰掄起馬槊劈頭蓋臉砸了上去。
鏘~~
火星四濺中。
姜萬鈞的手非常穩,好像在戲耍小孩子似的,單手輕描淡寫的一擋,便擋住了姜聰的攻擊。
姜聰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借著反震之力,抽回馬槊接上一個橫掃。
鐺~
姜萬鈞翻轉馬槊再次格擋成功。
姜聰借著錯身的瞬間,反手用馬槊的槊柄直接攻擊姜萬鈞的肋下。
姜萬鈞一個后仰,躲過了對方陰狠的一擊。
“第二回合結束”,姜萬鈞輕聲提醒道。
姜聰的臉已經變成了豬肝色,羞辱,羞辱,羞辱……
就在姜萬鈞以為敵將會失去理智的時候,突然發現,對方做了一個深呼吸,臉色很快便恢復了正常。
“果然不簡單。”姜萬鈞心中感嘆道。
而此時的姜聰,他知道自己遇到對手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可是對方年紀輕輕就已經學會了殺人誅心啊!沒見雙方的士氣已經發生了逆轉,很顯然自己被算計了。于公于私,自己不能讓對方活著離開了,否則將會是吐谷渾未來的噩夢。
“再來……”姜聰一把撕掉了身上的甲胄,戰意飆漲了數倍,人仿佛已經陷入了癲狂。
姜萬鈞都受到了影響,他差點也想學對方把甲胄給撕掉。
“有兩下子,第三回合,送你去見姜家列祖列宗。”
姜萬鈞這一次動了,兩軍將士忽然感覺臉上一涼,不知何時天上下起了雪。
然而大家都已經顧不上那么多,眼睛死死盯著陣前空地。
嘶!抽氣聲連成了一片。
只見天上飄落的雪花全被姜萬鈞的馬槊給吸了過去,遠遠看去仿佛姜萬鈞在驅使著一條銀龍。
“殺!”
天地為之一震,馬槊周圍裹著的雪花紛紛震落在地上,大家并沒有聽到兵器撞擊的聲音。
可是,人呢?
姜聰已經消失不見了,再看地上,散落一地的雪花已經染成了紅色。
姜聰連人帶馬也被撕成碎片……
剎那間,赤牛和霍方身后的將士們歡聲雷動。
與之相反的是,吐谷渾這邊人人臉上帶著惶恐和不安,士氣已經跌落到了零點。
“全軍出擊!”姜萬鈞一騎當先,攜萬鈞之勢,直接沖著對方中軍大旗殺了過去。“沖上去。”赤牛大喝一聲,率領一千騎,緊隨其后,直奔敵方主帥。
白山,領一千騎化做側翼。
兩千騎兵猶如滔天洪水,挾裹著毀滅一切的沖天的煞氣,向著敵軍壓了上去。
“穩住,穩住。”慕容尊王慌了。
“射箭,射箭……”
“命令兩翼,迅速出擊。”
慕容尊王一口氣發出數道指令,可惜,將士們士氣低落,尤其看到敵人已經沖了上來,頓時手忙腳亂。
號角聲中夾雜著嘰里咕嚕奇怪的語言,吐谷渾騎兵操著五花八門的武器,迎著姜萬鈞等人兇狠的撲了上來。相距還有十幾步時,姜萬鈞已經能夠看清對方猙獰的面孔,這可嚇不倒他。
如果是剛穿越過來那會兒姜萬鈞可能還會手忙腳亂,但是經過遼東戰場上的磨煉,面對這種場面早已經心如止水。
“殺!”姜萬鈞一個加速,突然改變了行進的節奏,在兩騎交錯瞬間占據了先機,手中馬槊猛然間鉆出,“噗”從吐谷渾騎兵的身上透體而過。看都不看一眼,臂力驚人的姜萬鈞一甩手腕,挑飛吐谷渾騎兵的尸體砸向一旁,接著舞動著馬槊抽向另一個敵人。
這時候赤牛等人也沖了上來,姜萬鈞不再追求斃敵,或挑,或刺,或砸,忽快忽慢,行云流水一般的操作,將吐谷渾騎兵攪得人仰馬翻,一團團血霧在空中綻放。很快,鮮血染紅了甲胄,也染紅了大地。
緊隨其后的赤牛將長槍使得上下翻飛,收割著吐谷渾騎兵的生命。
慕容尊王從一開始就犯了一個錯誤,他沒想到姜聰會輸,所以排兵布陣時候,隊列最前方的是騎兵,隨時做好沖鋒的準備。可是現在他卻要調集后邊的弓箭手上前,直接造成整個軍陣都亂成了一團。
羞羞答答的箭矢,根本沒有對隋軍造成威脅,這時候慕容尊王才反應過來,他應該直接讓騎兵沖鋒,硬碰硬,即便輸,也不會讓對方好過。
“吼哦~”吐谷渾騎兵那邊傳來一陣怪叫,應該是在給他們自己的首領加油助威。
可惜,他們不知道姜萬鈞實力,沒有幾把刷子,他墳頭上的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咔!”仿佛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只見姜萬鈞宛如離弦的箭的一般竄了出去。
抬起狼牙棒準備迎戰的吐谷渾騎兵首領突然感覺呼吸被打斷了,心臟不受控制的一緊。不等他反應過來,一道銀白色的光芒一閃而過,而他自己已經離開了坐騎,飛到了半空中。
“好快。”
在場的眾人下意識的眨了眨眼睛,他們根本沒有看清姜萬鈞的動作,為什么感覺隔著還有幾米,戰斗就已經結束了?
看到首領被人給殺了,剩下的吐谷渾騎兵瘋了一樣沖了上來。然而很快他們就明白了與姜萬鈞之間的差距,此時的姜萬鈞宛如天神下凡一般,勢大力沉的一擊,直接將最前頭的馬頭砸了個粉碎,坐在馬上的吐谷渾騎兵嚇傻了,飛舞的馬槊快如閃電,馬頭碎裂聲宛若驚雷,吐谷渾騎兵恐懼到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一頭栽倒在地,直接嚇死了。
很多原本想沖上的了吐谷渾騎兵,嚇得根本不敢靠近,有膽小的開始四散而逃。
慕容尊王知道大勢已去,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下令撤退,撤回城內,不管是整兵再戰還是固守待援,都比全軍覆沒強。
“嗚嗚……”吐谷渾撤退的號角聲響起。
兩翼的吐谷渾騎兵正準備發起沖鋒,聽到撤退的號角,不得不減速,然后繞個圈脫離戰斗。
白山和赤牛兩人已經被對方的操作給驚呆了,對方是失了智嗎?
姜萬鈞一馬當先,揮舞著馬槊,引領著身后的騎兵,如同攻城車一樣,一頭扎進敵方中軍軍陣,擋在身前的敵人一個照面就被姜萬鈞挑飛了。
慘叫聲,此起彼伏,姜萬鈞并沒有只顧自己沖殺,他一直在注意著場上的變化,見敵人要撤走,立刻向赤牛傳達命令,尾隨跟上,最好將對方逼退回城,他們正好可以趁機一舉拿下赤水城。
得到命令的赤牛,立即改變了策略,壓住沖擊的勢頭,控制住速度,那些四散逃竄的敵人先放過。死死鎖住對方的中軍大旗,不給他們留思考的時間。
白山見到赤牛的做法,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護衛赤牛的兩翼,逼著敵人向后方逃竄。敵人要是敢偏離方向,白山會加速沖上去,大殺特殺一番,修正他們的方向。
一開始慕容尊王還沒反應過來,可是很快他就猜到了隋軍的用意,可是這時候已經晚了。
城門就在那里,沒長腿它不會躲啊!
“擋住,擋住……”
慕容尊王的命令已經無法傳達下去,就算能傳達下去也沒有人會聽。現在大家恨不能多長兩條腿跑得快一些,有個別將領或許想過顧全大局,但是他們的命令也無法得到有效執行,反而因為各種命令互相矛盾,造成了更大的混亂。
在這種混亂的時候,軍令越簡潔越好,越能夠統一越好,慕容尊王想要命令隊伍停下來誓死反擊,但現在已經沒人聽他的,軍中最有威望的姜聰死了。
城門只有十米寬,數千潰軍爭先恐后,早已經失去了秩序,以至于門口被堵住根本無法通行。守城的吐谷渾大將,想要強行關閉城門,可是看到慕容尊王還沒有進城,急得用腦袋撞墻。
姜萬鈞,赤牛,白山,三人像三把尖刀,所過之處留下一條染紅的地面。
混亂起來的吐谷渾將士,已經分不清敵我,互相推搡,互相攻擊,裝死的,投降的,丟盔棄甲亡命而逃的……
死在隋軍刀下的只占一半不到,還有一半是死在他們自己人手上。
姜萬鈞也是發起狠來了,他清楚,這是他第一次與吐谷渾打交道,但絕對不是最后一次。未來幾年,他恐怕少不了要和這個“鄰居”來往。如果第一次不給他們打疼了,打怕了,以后遲早是個麻煩。
姜萬鈞一路從城門口殺到城里,內城的城門關閉得早,可在姜萬鈞手下,半個呼吸時間都沒撐住。
內城城門被破,慕容尊王直接就投降了。
持續了近兩個時辰的戰斗,終于落下了帷幕。
最后姜萬鈞一統計,斃敵五千,俘虜六千。剩下的,要么太零碎沒辦法統計,要么就是逃掉了。
大勝!
短暫休整了一下,戰損也統計了出來,三千將士戰死了兩百余人,幾乎全員受傷,重傷六百多人。重傷和陣亡的將士主要發生在后半段,敵人垂死掙扎,姜萬鈞這邊又陷入敵陣失去了靈活性。短兵相接,又急于擴大戰果,缺少相應的訓練,這是姜萬鈞的責任,他當即決定,以后要加強小規模團戰的訓練。訓練三人,五人,十人,百人,如何相互配合,如何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發揮出更強的戰斗力……
用了三天時間,姜萬鈞才將赤水城中的情況整理出來。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觸目驚心啊!
赤水城內現在只剩下不到一千八百戶,人口不到一萬,而登記在冊的有三千三百戶,也就是說,差不多有一千五百戶失蹤了。失蹤了一千五百戶,但城中缺多出一支羌人部落,足足有兩萬人。
河源郡只有兩個縣,赤水縣和遠化縣,赤水縣在赤水城里,遠化縣在城外。姜萬鈞派人過去看了一下才知道,遠化縣竟然早就被吐谷渾給占領了。姜萬鈞打下赤水城,這才嚇得吐谷渾撤出遠化縣。
不知道上報朝廷的奏章是被人給扣下了,還是根本沒人上報。姜萬鈞感覺,自己很可能就是一只替罪羊。
大隋的官員死走逃亡傷,有躲起來的,有被關起來的,還有投降的……
現在擺在姜萬鈞面前的是,他無人可用。慕容尊王到是給姜萬鈞留下不少家底,糧食眼下并不缺,但吐谷渾大部人馬隨時有可能打回來。拿下赤水城,等于是拿下了一個大包袱。偏偏他又不能舍棄赤水城,除非他現在就準備造反。棄城而逃在什么時候,那都是掉腦袋的大罪。
可就算要造反,他也必須有一個落腳的地方才行,否則他帶著兄弟們喝西北風啊?
“將軍,霍方回來了。”門口守衛進來稟報道。
“讓他進來吧!”姜萬鈞現在腦袋都是漲的。
“頭,劉權那個王八蛋太不是東西了。要援兵沒有援兵,要補給沒有補給,他說,我要東西自己找皇上要去……”
“行了。”姜萬鈞打斷了霍方的埋怨,“給你三百人,然后從戰俘里挑選出一千人來,你負責指揮戰俘修繕城中被破壞的房屋。”
“頭,我想打仗,不想修房子。”
“滾蛋,現在沒有兵給你打仗,你要是能把戰俘收服為己用,那些人就是你的兵。”
“不能從城中招兵馬?”
“不能。城中人口最多的也是羌人,說服他們比說服那些戰俘更難。”
“好吧!我聽頭的。”霍方徹底歇菜了。
“你先去做,回頭給你安排一個好差事,可能要你回一趟京城,正好你不是要請假嗎?”姜萬鈞心里有了一些想法,不過現在還騰不出時間來仔細研究。
“頭,我們剛來,為什么還要回京?”霍方一臉好奇。
“就你話多,執行命令。”
“是。”霍方歪歪扭扭敬了禮,轉身出去了。
霍方離開,姜萬鈞剛準備松口氣,白山又闖了進來。
“將,大人,城中百姓說,他們的糧食被吐谷渾給搶走了,我們現在收回了赤水城,能不能把他們被搶走的糧食還給他們?”白山原本還想像以前一樣稱呼姜萬鈞給“將軍”,但是現在姜萬鈞坐在縣令的位子上,他不得不改口。
姜萬鈞到是沒工夫在意這些,聽了白山的話,鈞嘆了一口氣,“哎!還肯定是要還的,否則我們更沒有辦法在這里立足了。”姜萬揉了揉太陽穴,接著說道:“但如數奉還不可能了,吐谷渾消耗掉了不少,這個窟窿我們堵不上。所以百姓的糧,我們如數奉還,反正也沒有多少,但是那些商人,官員的家眷,還有大戶人家的糧食,他們如果來要糧,讓他們登記。跟他們說,我們會進行調查,如果他們中間有人通敵賣國,別怪我不客氣。另外給城中那個羌人部落的首領傳句話,就說我說的,天黑之前必須解除武裝。”姜萬鈞殺氣騰騰道。
“可是,我們的兵力不夠啊!”
“我們的兵力不夠是怎么打進城的?我們知道我們的兵力不夠,他們不知道啊!”
“我明白了,大人讓赤牛帶著戰俘出城駐扎,就是想制造一個假象,我們城外還有主力。”白山恍然大悟。
“去吧,我們越是強硬,他們越是害怕。”
“是。對了,大人,那些官員的家眷怎么處置?還有被吐谷渾關起來的人有不少,要不要放出來?”
“我沒空搭理他們,讓他們等等。”一堆破爛事,姜萬鈞現在都要頭疼死了。
“可是赤水城丟了,他們的責任并不大。”
“我知道他們責任不大,如果他們的責任大我早砍了。你想說什么?”姜萬鈞發現白山欲言又止。
“大人,不如從他們中間挑選一些人來幫我們?”
“嗯,可以,你去辦吧。”姜萬鈞原本想著官員都跑了,自己少了掣肘,以后工作也好開展。所以不打算重新啟用原來的官員,但是現在又不得不用,否則無人可用怎辦?
白山躬身一禮,然后退了出去。
姜萬鈞也不能閑著,赤水城已經基本恢復了穩定,鬧事的根據情節嚴重程度,殺了幾個以儆效尤,還有一部分挨了板子,剩下的也被收押了。
城門口數十口大鍋煮著肉湯。百姓排隊來領取食物,這時候誰還顧得上去想馬肉好不好吃,有肉吃就不錯了。如果肯留下來干活的,還能割上十斤馬肉帶回家去。
姜萬鈞從關押的囚犯中挑選一些情節不是很嚴重,放出來允許他們戴罪立功,勞動改造。表現良好的,會給他們分配一個戰俘作為幫手。
城中的羌人很老實,不過姜萬鈞要求的,讓他們放棄武裝卻沒有了下文。據說,劉權當初答應他們的,吐谷渾打進來也沒讓他們放下武器。
姜萬鈞聽后,哈哈笑了幾聲就不再過問了。
接著幾天,赤水城從原來的死氣沉沉變得生機勃勃,修繕城內被破壞的房屋,清理街道。
姜萬鈞親自帶著人沿著城墻巡視了一番,哪里該休整,哪里該重點布防都一一做了標記……
城中的情況慢慢進了正軌,姜萬鈞就要開始琢磨關押著的官員以及被俘虜的吐谷渾王子慕容尊王該怎么處置了。經過一番甄別,關押著的官員中,有一部分是因為拒不投降吐谷渾所以才被抓的,還有一部分是直到姜萬鈞打進來,才自己鉆進牢房,當起了“忠臣”。
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投降過吐谷渾的官員并不是真心的,可不管是自愿還是非自愿,總之他們效忠過吐谷渾步薩缽可汗。
要是把這些人送到皇上跟前,保證全都一刀砍了,有的甚至會被夷三族。
可是姜萬鈞還想給這些人一點機會。
承認錯誤愿意接受姜萬鈞處理的,姜萬鈞網開一面準許他們戴罪立功。那些叫囂自己沒有罪的,被姜萬鈞繼續關押,準備送給劉權處置。
至于吐谷渾王子慕容尊王該怎么處置,姜萬鈞心里,其實已經有了幾個腹案。
第一個腹案,自然是交好“大總管”劉權,功勞什么的沒什么用。大隋都要垮了,扣一腦袋官銜又有什么用?還不如要一些實惠。
第二個腹案,姜萬鈞打算自己留下慕容尊王,當做一個擋箭牌,等到時機成熟干脆賣給吐谷渾。大隋很快就要亂了,姜萬鈞不會去當出頭鳥,但也沒有必要過于小心。只要他不去直接造反,出點格問題不大。
第三個腹案,是姜萬鈞派人將人送給皇上。第二場東征在即,姜萬鈞送上一個有分量的俘虜,皇上一高興,或許會給他不少實惠。
但,第三個腹案讓姜萬鈞心里最沒有底。
上次東征,皇上就說了,“我們是吊民伐罪,不是為了功名,你們要聽我的,不要為了邀功各自為戰……”
姜萬鈞把人送給皇上,不管說得多么誠懇,但邀功是事實。這很可能引起皇上不快,更何況,皇上并不喜歡姜萬鈞,要不然也不會丟到這窮鄉僻壤,來當什么縣令。
另外繞過“大總管”劉權,會很麻煩,這中間不知道會得罪多少人,值不值是關鍵。人家將這邊的事捂得嚴嚴實實,就怕人知道,姜萬鈞一下給捅出去,那絕對是捅了個大婁子。
所以,第一個腹案和第二腹案,是首選。
然后就是城中的羌人了。
名義上是歸附了,實際上人家根本不和你玩,保持中立。
這怎么行?姜萬鈞差點就想動手直接把那一部羌人給滅了。
但白山提醒了他,在整個河源郡,不,在整個河西,羌人都是最多的。黨項也叫黨項羌,吐谷渾也是羌人的一支。如果姜萬鈞對城中的羌人動手,那會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以后想在這立足可就難了。
既然不能殺,那就必須限制起來,眼下城中羌人占據多數,姜萬鈞這個縣令還不如人家族長說話管用。這赤水城里,特么到底誰說了算?
“頭,要不讓遠化縣的百姓也遷入城中?”霍方看著緊皺眉頭的姜萬鈞提議道。
“難啊!如果不經請示,這么做相當于造反了。而請示,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白山并不支持霍方的提議,但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解決辦法。
“遠化縣丟了,我們又給收復了,皇上難道不該賞賜我們嗎?”霍方梗著脖子道。
“你和我說有什么用?關鍵是皇上不知道啊!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沒辦法確定皇上知道什么。決定皇上知道什么的,是底下的那些寵臣。他們只會讓皇上知道對他們有利的信息,我們怎么寫奏章是我們的事,但能不能讓皇上看到是那些大臣們的事。丟了遠化縣,又丟了赤水城,鎮守西境的劉權大人首先便難辭其咎,還有那些逃跑的官員指不定都是誰的門下,他們不會希望這樣的事情傳到皇上的耳朵里去……”
“那我們也不能到頭來全替人家做了嫁衣吧?”霍方很不服氣。
“好了,你倆別吵了。遠化縣的百姓肯定是要遷入城中的,但不能由我們下令。讓他們聯名寫一份申請。另外,不是有官員嘴硬不承認有罪嗎?派人押送去西海郡,給劉權大人送去。奏章怎么寫,決定權在他手上。功勞我們可以不要,反正皇上也不可能給我們升官,還不如多要些實惠。
抓到一個‘慕容尊王’,就是在戰報上說陣斬三萬,都不算夸張。白山,就由你來負責押送這些人。你的任務是多介紹一下我們這邊的難處,少提要求,那邊給多少,我們就拿多少。”姜萬鈞吩咐道。
“憑什么好處給他?”霍方很不開心。
“少廢話,按我說的去做。”姜萬鈞瞪了霍方一眼,嚇得霍方一縮脖子。
姜萬鈞是知道劉權即將被調回京城的,在這個時候,劉權最不希望看到河西這邊亂起來,否則他回京之后該怎么和皇上交代?姜萬鈞主動送上一份功勞,劉權就算不信任姜萬鈞,從大局的角度出發,也會支持姜萬鈞。只要給姜萬鈞一些時間,讓他在這里站穩了腳跟,剩下的就好辦了。
“我不是不知道這么做,等于是把功勞都送人了。但你們要清楚,赤水城丟了這事,皇上根本不知道。現在赤水城已經收回,那以前的事也就可以抹平了。我們愿意不愿意抹平不很重要,重要的是朝中大臣一定會這么做。與其將希望寄托在那些人良心上,還不如換取一些好處,以應對我們眼下的危機。至于封賞,只有活著才有用,死人要封賞干嘛?”姜萬鈞耐心的解釋道。
“這大隋是真沒希望了。”霍方口無遮攔道。
赤牛和白山兩人同時看向霍方,嚇了霍方一跳,“干嘛?我就在你們面前說一說,出去我可從來沒有亂說。”
“下回注意點,再敢胡說八道小心我踢你。”姜萬鈞給了霍方一個臺階。
“哦。頭,你前幾天不是說要給我安排一個回京城的新任務嗎?正好我也想回去一趟,把我媳婦接來,還有不少以前關系不錯的游俠,我想一并帶來為頭效力。”
“可靠嗎?”姜萬鈞真正想做的是組建自己的情報系統,所以在得知霍方在關中有一些游俠朋友,就想著看看能不能用上。
見姜萬鈞如此認真的看著自己,霍方有點不太好意思,以前他說自己在游俠中多么的有地位,那都是吹牛的,真正能聽他的也就三五個人。
看到霍方的模樣,姜萬鈞哪里還看不出問題出在哪,唉!想要組建情報系統的事要暫時擱置了,不過既然之前答應過霍方,他總不能說話不算話。“你自己挑二十個人,回去把家人接過來,如果有朋友想來,你也可以帶來,但是記住寧缺毋濫,別什么人都往這領,到時候丟你的臉也丟我的臉。順便你幫我打聽一個人,他叫李剛,字文紀,曾任太子洗馬,現在應該隱居在鄠縣,如果打聽到下落,不管你是騙,還是搶,都想辦法給我帶回來。如果沒消息那就算了,安全第一。”
姜萬鈞之所以記得李剛這個人,是因為上學的時候文言文翻譯,有幾次都是從《新唐書·李綱傳》中節選的,然后就被姜萬鈞記住了這個“牛人”。
太子洗馬是輔佐太子,教太子政事、文理的官職,算太子半個老師。這李剛在歷史上還當過大唐武德年間太子李建成的老師,后來又擔任貞觀時期太子李承乾的老師。
這么一個“大能”現在躲在鄠縣避禍,姜萬鈞當然“舍不得”。事實上,在姜萬鈞的心里有兩個個目標,一文一武,文自然就是李剛李文紀,武是李靖李藥師。李靖現在的情況姜萬鈞不是很了解,也不敢輕易接觸,只能暫時先放下。
姜萬鈞又叮囑了大家幾句,便讓大家先去忙了。
十天之后,白山見到了劉權。
事實和姜萬鈞猜測的差不多,對于河源郡的情況,劉權是知道的,可是他已經是力不從心。從大隋決定東征高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顧不上他了。
羌人歸附了不假,可是他們自成體系,部落內部的事,劉權無權插手。他想緩緩圖之,可是吐谷渾那邊不給他時間啊!他能做的,只是盡力平衡各部羌人之間的矛盾,借力打力,剿撫并用,維持表面的和平。
原本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可是去年,吐谷渾突然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恰好大隋正在與高麗作戰,前線傳來的消息表示,戰況并不順利。劉權咬著牙,隱瞞了這里的真實情況,原本想等著東征結束再上報,結果等來的卻是大隋經歷了一場大敗。他又想等皇上緩過神來,再上報,然而皇上緊接著開啟了第二次東征……
等不及的劉權只能上奏朝廷,請求支援,但,最后傳到皇上耳朵里的,只是赤水縣縣令被殺,別的都被人為隱去了。
就在劉權一籌莫展的時候,姜萬鈞來了。大破吐谷渾,收復了赤水城,遠化縣也重新回到了大隋的手中。
盡管危機沒有解除,但至少局勢不再像之前那么嚴峻。
最讓劉權滿意的是,姜萬鈞俘獲了步薩缽可汗的第二個兒子,不貪功,把人給他送來了……
之前底下人還在攛掇他去搶功勞,皇上有意將他召回,臨走之前,劉權正愁缺少一件大功勞來點綴一下自己過往的功績。一個吐谷渾王子夠資格了,上報的時候,就說陣斬三萬,俘獲一名吐谷渾王子,皇上肯定是龍顏大悅。
現在不用愁了,這個姜萬鈞還是挺識趣的嘛!
不過,“慕容尊王”,哼,名字就僭越了,正好用他的人頭震懾一下那些羌人。
“慕容尊王”是不可能活著被送進京城的,萬一皇上心血來潮招過去問話,河源郡曾經失守的事豈不是藏不住了?
還有那些棄城而逃的官員,一并殺了吧,都是群酒囊飯袋。
什么?還有投降吐谷渾的官員,這是官員之恥,夷三族。
請功的折子是一定要遞上去的,姜萬鈞可以不貪功,但他劉權不能太黑心。需要隱去的東西,用春秋筆法一筆帶過就好,他也不是死腦筋。
河源郡暫時就不派駐新的官員了,反正登記在冊的百姓加在一起還不到六千戶,還沒關中一個大縣大,更不用說和那些上郡相比了。大隋一百九十個郡,八百多萬戶。一個上郡,至少有幾十萬戶。
河源郡的人其實不少,可惜,幾十萬羌人并沒有登記造冊,自然也不用交稅納糧。
姜萬鈞或許不可信,但可用。
劉權正想自己走了之后,讓何人留守。西海郡要舉薦一個穩重可信之人,而河源郡,或許讓一個有魄力的年輕人來治理也不錯……
白山回來的時候,帶了足足數百輛馬車的物資,還有兩千兵馬,外加五千囚犯。這些囚犯都是當年皇上從內地遷來,是用來開荒屯田的。劉權大手一揮,轉贈給姜萬鈞一部分。
手上有錢有糧有人,這一下姜萬鈞的腰板也結實了不少。
“春天就要來了,對于我們來說,有兩件事尤為重要,一是兵事,二是農事。兵事我會妥善部署,農事就要仰仗你們了。”姜萬鈞沖著底下幾位文官說道。
白山經過一番甄別,還是選出了一些能用的人,被姜萬鈞補充進了文官隊伍。
“羌人不會種地,但可以學。我的想法是,組建一支‘教導隊’,由會種地的農民來當‘教官’,制定一套獎罰措施,比如教會幾個人種地可以獲得什么獎勵之類的。對于那些頑固不化,冥頑不靈者,該有的懲戒還是要有的。不愿意種地就去放牧,不愿意放牧就是挖礦,不愿意挖礦就去鋪路修橋,用人的地方多得是。身體不太好的,可以漿洗衣服,做一些洗衣服做飯,縫縫補補的活。”關于擴大“教導隊”的構思,姜萬鈞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姜萬鈞一開始組建“教導隊”的目的是針對軍中將士的,在遼東戰場上的時候他便用這樣的辦法,培養出了現在的班底。現在他打算推廣開來,應用到農事上。未來如果有機會,他會繼續擴大“教導隊”的影響,士農工商,一個也別落下。
“大人,可是羌人的傳統……”
“放在幾千年前人類還裹樹皮爬樹上摘果子吃呢!大家要不要堅持這樣的傳統呢?在填飽肚子上的問題上,他們會知道怎么選擇是對的。
對羌人的工作,要有耐心,但也不能裹足不前,一味的釋放善意,給予好處,光讓他們看到我們的誠意是不夠的。如果只是為了騙好處,名義上歸附,暗地里卻一直謀劃著左右通吃,那就不能留著他們了,養虎為患的事我不干,賠本的買賣我不干。我要看到他們的誠意,比如登記造冊,比如只保留有限武裝力量……”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