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著，究竟為了什么？這是世間億萬人都會思考的問題，韓小羽也不例外。
對于韓小羽來講，活著便是幻想一些不著實際的東西，亦或是對著美女超跑一類的發呆流口水。
對，韓小羽就是一位沒有理想的普通中學生。
一五年的五月有些清爽，正值春末夏初。
每天，小區里街道上公園里，都會看到戴著白色口罩，或是用紗巾捂得嚴嚴實實的中年婦女，用一個白花花的泡沫箱子裝礦泉水或者飲料向路人賣，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她們不會像菜市場里的商販一樣大聲叫喊，她們會保持自己心目中的“淑女形象”，只是偶爾與旁人聊上兩句。聊得內容無疑是家里的男人或者亂七八糟的東西。聊天的時候，會摘掉口罩，一邊的繩子掛在耳朵上，露出那一口不整齊，焦黃發黑的牙齒。
“哎，我家男人在工地里干活，前些日子給我講了個怪事……”
正巧這時，韓小羽從旁邊經過，杠精的本質體現的一覽無遺。怪事？不明飛行物，埃及的金字塔，百慕大三角，算不算怪？
他在心里開始了吐槽，“前些日子我家男人給我講了個怪事。”只有那些語言匱乏的人才會這么說，因為他們在講故事的時候，總是希望能夠先聲奪人，吸引聽眾。
就像爺爺輩的給孫子輩的講故事一樣：很久很久以前。總是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以前究竟有多久，沒人會知道，也沒人想知道，這本就是沒有營養的開頭，只需要知道它是每個故事的開端就可以了。
153路公交車上，韓小羽坐在窗邊，風吹亂他的頭發。突然，手機鈴聲響起。韓小羽的手機鈴聲是賈斯汀比伯的《Common Denominator》，很長時間都沒有換。
“喂？到哪里了？”聽筒里傳來一個干凈的嗓音。
“我馬上就到了。”韓小羽的聲音也很好聽，些微的像林俊杰。
“嗯，我在中間看臺上，給你加油。”
今天是周末，韓小羽就讀的中學為了高三快要畢業的學生們，特意包攬了城市里最大的籃球場，舉辦首屆的籃球節。當然，是在學生們狂呼，老師們嚴厲抨擊下舉行的。
韓小羽走到球場時，已是人山人海，畢竟是首屆，而且全校打籃球厲害的帥哥都在這里，所以必然會有更多的美女和恐龍前來，也必然會有更更多的男同胞來湊熱鬧。
韓小羽朝最中間的看臺望了望，并沒有找到那個身影。
“小羽，這邊，比賽要開始了。”
循聲望去，一個矮小的身影正朝著自己揮手。趙立獻，組織后衛兼隊長，比韓小羽小一歲，也比韓小羽矮半頭。
隨著一聲哨響，比賽開始了。但場上的主角并不是韓小羽，而是趙立獻。只見他一個漂亮的轉身，便輕松甩開對手的防線，直插入禁區。
“防住他！”那個剛剛被甩開的防守隊員聲嘶力竭地吶喊，希望同伴能阻止他的進攻。下一刻，趙立獻猛的抬頭向上一望，腳后跟輕輕踮起，神經極度緊張的隊員以為他要投籃，第一反應就是向上躍起。就在這一瞬間，趙立獻拍球突破進去。假動作、上籃一氣呵成，如入無人之境。
其實韓小羽早就料到了，這場比賽有沒有他參加都一樣。有趙立獻在場，他韓小羽只能像裁判似的前場后場來回奔跑，沒有人會傳給他球，也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其實韓小羽籃球打的還是不錯的，手感好的時候三分命中率也高的恐怖，只不過他好像從來沒有手感好的時候。
比賽的結果可想而知，趙立獻出色的表現讓得韓小羽他們以77:45大勝了對手。韓小羽覺得無聊，或許從一開始來參加這個比賽就是個錯誤。如果不來參加又會怎么樣呢？八成還是躺在床上發呆，或是跟網友擼游戲，反正不會影響到比賽的結果就是了。
之后的比賽，韓小羽還是忙于前后場的來回奔跑。他就像個會奔跑的電線桿，依然沒有人傳球給他，依然沒有人注意到他。
這是學校首屆的籃球節，韓小羽共參賽三場，卻一分沒得。
人群開始稀疏了，恐龍們三三兩兩的離場，一些樣貌出眾的姑娘們也成幫結伙的走到球場上，詢問帥哥的QQ號或者手機號，揮灑汗水的運動健將們在旁人羨煞的目光中撓撓后腦勺，靦腆的丟出一串神秘數字。
大部分男同胞在欣賞夠了美女之后，也都撤退了。只有少部分“厚顏無恥”的留下來與美女搭訕，請求留個聯系方式什么的。不過基本上都會被人直接無視或者鄙視。
韓小羽孤零零的站在場外，一個一分未得的電線桿子有什么資格享受同學們的擁簇呢？他向最中間的看臺望了望，人一少，便很容易找到那個嬌小的身影。
“今天表現不錯呀！”
“你是在安慰我嗎？”韓小羽一屁股坐在看臺的凳子上。
“你渴嗎？”少女齜了齜潔白的牙齒，轉開話題的同時遞過一瓶礦泉水。
韓小羽擰開蓋子，一口氣灌了半瓶。講真的，來回前后場的奔跑也是很累的。喝過水之后，兩個人一句話不說，只是安靜的坐著，看著人群散去。清潔員打掃垃圾時，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抻的好長。
“高考，你準備考哪里？”韓小羽打破沉默。
“我媽媽讓我去外地讀書。你呢？”
“我？你也知道我自己一個人生活，我都記不得多久沒見過爸媽了。”
“所以就是能考上哪，就考哪咯。”
韓小羽低下頭，又抬起頭，不知是夕陽照射還是運動過度，臉顯得特別特別紅。
“對了，你知不知道，齊曉雯她準備考哪里？”
“可能是交大吧，畢竟是年級前十名的人。”
韓小羽眼睛里閃過一絲淡淡的失落。即使不明顯，可還是被身邊這位少女察覺。
“沒關系，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抓緊時間努力咯。相信我，你是個天才。”
天才？不不不，天才這個詞跟自己搭不上邊兒。他韓小羽除了發呆幻想吐槽之外還有一技之長嗎？當然，如果發呆幻想吐槽算的上是一技之長的話。
遠處天際，一團團云彩在余暉的照射下，染上一層妖嬈的鮮紅。
“對了，你聽說最近發生的怪事了嗎？”
怪事？韓小羽不知為何會突然想起中午的那些中年婦女，五官扭曲的表情神秘地跟旁人說的那句“我家男人在工地里干活，前些日子給我講了個怪事……”
工地？他記得身邊這位少女的父親就是工地里的頭頭，整天戴著黃色的安全帽。
“什么怪事？”
“我爸爸跟我說，他和工友在工地棚子里吃飯的時候，聽到外面有動靜，最開始以為是哪個過路人或者流浪的貓狗之類發出來的，后來響聲一直持續不斷，他便和一個工友一起跑出來查看，結果發現，有一朵小小的火焰在一根鋼材上燃燒，一半都熔化成水了。”
“火焰的溫度達到了鋼鐵的熔點，鋼材熔化成了鋼水，這個用物理可以解釋啊……”韓小羽不以為然地說。
未等韓小羽把話說完，少女又低聲打斷他：“那朵火焰，是紫色的……”
運動的汗水早已蒸發，太陽也即將落下，一陣涼風吹來，揪得韓小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紫色的火焰？真的假的啊。
韓小羽含糊的回答道：“紫色的火焰啊，真想見一見……”
“你以后會見到的。”
“什么意思？”
少女再一次用輕靈悅耳的笑聲岔開話題：“你說，十年之后，我們會在做什么？”說完，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十年之后？讓我想想啊。”韓小羽將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撫平，又捋了捋額前碎碎的劉海，說道，“或許你在喂你的小寶寶。”
“小寶寶？”
“是啊，十年之后，你27，我28，我想我們都有自己的家庭了吧。”
“自己的家庭啊？”少女說完，瞇著眼睛抬起頭。
如果我的老公姓韓就好了。少女心里想。
隨著籃球節第一天比賽的全部結束，韓小羽所在的12班以三戰全勝的戰績晉級決賽。而冠亞軍的決奪時間定在下周末。
與少女分開之后，韓小羽獨自一人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屋子里漆黑一片，窗簾一直是拉著的，被子在床上像小山似的堆著，一只枕頭斜靠在床頭柜上，另一只枕頭則是躺在地上。不需要說一聲“我回來了”，因為家里根本就沒有人。打開客廳的燈，一下子明亮起來，墻上掛著矚目的召喚師峽谷的壁紙，桌子上零零散散擺放著書本和作業。
韓小羽習慣性的打開微波爐熱了一杯牛奶，在等待的時間里，韓小羽深深陷入沙發。自己已經記不得多久沒有看見過父母了，只知道每個月都會有一封匿名信塞在樓下的郵箱里。也多虧了那封信，韓小羽才擁有各種牛b的限定皮膚。
韓小羽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小時候的記憶特別模糊，模糊到記不清父母的容貌。那種感覺真像一場夢，一場冗長冗長的夢。夢醒了，韓小羽也就10多歲了。
其實有一件事韓小羽覺得特別奇怪，就發生在那場很長很長的夢里——如果韓小羽10多歲之前的經歷可以算做夢的話。
小時候父母帶著韓小羽去公園玩，有一架高高的滑梯，周圍的小朋友都興高采烈的爬上去滑下來，韓小羽也加入了大部隊。但是對于小時候的他來說，那架滑梯實在是太高了，韓小羽爬了半天才到最高點，可是卻怎么也不敢滑下去。
于是，韓小羽抱著欄桿哭，也不滑下去，也不順著階梯走下去。周圍的小伙伴看著直著急，推他下去也不對，可是韓小羽不滑下去后面的人就不能順暢的玩。
正當大家焦頭爛額的時候，著急的媽媽跑了上去，抱著年幼的韓小羽走了下來。落地之后，韓小羽突然看見人群之中有一個小女孩，正帶著莫名的微笑看著自己。
小女孩扎著雙馬尾，臉上寫著可愛兩個字。要說小女孩長什么樣，韓小羽根本記不起來。
這件事的奇怪之處就在于小女孩的微笑，那種笑很熟悉，熟悉到像是親人。
“叮”微波爐的提示聲將韓小羽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喝完牛奶，韓小羽穿著睡衣躺在床上，開始回想今天的比賽。雖然一整天都沒有摸到球，但是怎么的也得給個最佳路人獎吧，你見過電影里有哪位路人跟我一樣在球場跑了幾百個來回的嗎？
第二天早上，韓小羽簡單吃了個早餐，來到教室。
班級里，大部分人都圍在趙立獻那里，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果然啊，趙立獻昨天的表現太亮眼，這些情竇初開的少女們難免會喜歡籃球打的好的男生，盡管這個男生也就一米六零的身高。
韓小羽繞開人群回到座位，準備發呆十分鐘然后上課，再繼續發呆四十分鐘然后下課。就在這時，眼角余光掃到一個女生正朝自己走來，韓小羽一顆滾燙的心不禁激動起來。
“韓小羽，昨天的籃球比賽你去看了嗎？”
韓小羽一臉問號，內心都在滴血。你瞎嗎？我可是一直在籃球場上奔跑的運動員啊！沒錯，我確實一直奔跑來著。雖然我知道這是籃球賽場而不是奔跑吧兄弟……可是你也不能這樣無視我吧，你自己說，你除了瞎還是什么？
見到韓小羽沒有說話，那個女生又在韓小羽脆弱的心里捅了一刀，“韓小羽，作為同班同學，我覺得你有義務有責任去比賽現場為本班級加油助威哦！”
我加你妹油啊，老子在球場上揮灑汗水，哪像你們這群花癡就知道關注籃球打的好的人。別以為我沒看到，你剛剛滿眼星星盯著趙立獻。
這時候班主任走了進來，班級瞬間從熱鬧的菜市場變成荒無人煙的大沙漠。韓小羽看見班主任的小眼睛里也是帶著笑意，顯然昨天籃球比賽的戰績讓班主任也很開心。
畢竟德智體全面發展才是王道。
“首先恭喜大家晉級決賽，真沒想到我們班的幾位男生籃球打的這么棒。”座位上每一位同學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我看昨天的比賽里表現最好的就是趙立獻同學了吧？那么趙立獻同學，有沒有什么想說的？”
趙立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清了清嗓，“首先，非常感謝大家，我們能取得三戰全勝的戰績，跟所有同學親臨現場給我們加油吶喊助威是分不開的。”
班級里第一次沸騰。
“其次我想說，我從小學五年級開始打籃球，我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職業籃球運動員，加入國家隊，帶領中國男籃拿奧運冠軍！”
班級里第二次沸騰。只有韓小羽心里想笑。
就你那一米六零的個頭也想加入國家隊？還奧運冠軍？NBA那些球星跳起來都能踩在你腦袋瓜上了吧。等等，小學五年級開始打籃球，怎么打到現在還這么矮？
“籃球教會我一樣東西，那便是堅持。現在離高考只剩下一個月了，我希望大家能一直堅持下去，永不松懈，考上理想的大學！”
班級里第三次沸騰。趙立獻朝四面八方鞠了個躬，然后坐下。
這分明是背誦好了的臺詞！韓小羽心里想。
“趙立獻同學說的非常好！”班主任雙手虛壓，示意大家安靜，繼續說道，“老師也希望各位同學能夠堅持下去，永不松懈。不要以為馬上高考了，就可以放松了。其實這個時間尤為重要。哪怕多看一眼書，多背一道題，就很有可能多得一分……”
韓小羽有點聽不下去了，這種俗到爆的老套話著實讓人聽了想睡覺。他正準備開始發呆的時候，班主任又語出驚人。
“好了，最后大家再以最熱烈的掌聲鼓勵一下昨天參加比賽的五個男生，分別是趙立獻，韓小羽……”
說到自己名字的時候，韓小羽感受到全班同學“刷”的一下朝他看來。嘖嘖嘖，韓小羽看著那一張張因驚奇而扭曲的臉有點欲哭無淚。
“這個家伙昨天上場比賽了？”仿佛所有人心里如是想。
一周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是籃球賽決賽了。
在前一天，十二班隊長趙立獻特意召集隊員商量戰術，按照趙立獻的原話就是，決賽的對手是九班，實力毋庸置疑，尤其是隊長方鵬，一米九二的身高，加上精湛的內線技術，所以戰術是必須要有的。
但是韓小羽卻覺得戰術這東西嘛，就傳球給趙立獻就OK了。就好比看NBA，教練喊暫停，然后開始嗶嗶嗶的講一堆，講的是什么誰也不知道，隊員有沒有認真聽教練也不清楚。所以韓小羽一直覺得戰術這東西并沒有什么卵用。
NBA里只要把球傳給科比就行了，我們的比賽里把球傳給趙立獻就行了。然后自己再繼續前后場奔跑四十分鐘，輸贏都跟自己沒太大關系。
其實當初來參加籃球賽就是個錯誤。趙立獻喊自己來參加，只是為了湊齊五個人吧？如果班里還有第五個會打籃球的男生，說不定就不會要他了吧？韓小羽突然有點可憐自己，一個毫無用處的人真的很可悲啊。
韓小羽很想說各位其實我來大姨夫了，明天的比賽我就不參加了，各位后會有期有緣再會吧。
這時候趙立獻突然看向韓小羽，說道：“明天好好加油啊！”
“嗯。”
明天我會好好傳球給你的。第二句話是韓小羽在心里回答的。
第二天上午，韓小羽穿上班級隊服出門了。還是熟悉的153路公交，還是熟悉的城南健身廣場。下車，卻發現人數比之上周少了很多。除了十二班和九班的同學外，只有一些與上場選手關系較好的其他班的人，零零散散分散在球場周圍。
也對，上周是十六個班級一起比賽，這周是兩個班級之間的決賽，規模小了幾倍也是應該的。
球場上，所有選手都在熱身活動，有練習上籃的，練習投籃的，甚至還有一些在往返跑。只有趙立獻站在那里，神采飛揚，氣宇軒昂。就好像今天的比賽有著必勝的信心一般。
“嗶——”裁判員拿個大喇叭喊道，“五分鐘后開始比賽！”
于是所有隊員都退到場邊自己班的陣營當中做準備，韓小羽也快步跑了過去。
“趙立獻加油！”“趙立獻干敗他們！”“十二班必勝，趙立獻最帥！”
班級里的男女生都在為趙立獻加油，有些女生甚至激動的漲紅了臉。韓小羽突然覺得自己不屬于這里，每一個人都在同學們的簇擁下系鞋帶、整理衣服，除了他。
他好像一根電線桿站在這里，與周圍的人群格格不入。
“哇——”球場上突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原來是九班隊長方鵬騰空上演了一出扣籃表演。這時候趙立獻面色沉重的走了過來。
“小羽，跟你講一下戰術。你來防那個方鵬，他就是個傻大個，不會外線，只會靠強壯的身體吃內線。他頂你你就借力摔倒，讓裁判吹他犯規。”
靠，有沒有生命危險啊，他比我高半頭呢。你只是叫我來傳球的，但是現在怎么又把最危險的活交給我了。對了，我沒有保險的，能不能容我出去買個保險先？韓小羽在心里吐槽。
隨著趙立獻的走來，其余隊員和同學的目光也隨之一起轉移過來。韓小羽不想丟人，只能硬著頭皮，大大咧咧的回答：“嗯，交給我了。”
比賽一開始，十二班就被九班壓著打。以方鵬為主要進攻點，九班打的順風順水。
接過韓小羽的傳球，趙立獻開始進攻了。面對著一個個比自己高半頭甚至一頭的對手，趙立獻展現出驚人的球技。胯下換手，變相突破，拉桿上籃，猶如一柄鋒利的劍，直接刺穿九班的防線。在這樣你來我往的拉鋸戰中，十二班倒也未落后太多。
韓小羽又一次將球傳給趙立獻，趙立獻突然加速，防守隊員腳步明顯慢了一拍，再抬腳去追趙立獻的時候，趙立獻又一個后撤步退了回來。盡管那個隊員想要停下來，可由于慣性還是沒剎住，向前摔倒了。再看趙立獻，起身跳投，一個非常標準的投籃姿勢，人落，球進。場下十二班陣營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還未等十二班回防，九班球員從底線一個直線的長傳，傳到方鵬手里。面對空無一人的十二班后場，方鵬邁開大步，一，二，起跳，在空中展現出優美的滑翔姿勢，扣籃得分。場下九班陣營又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這分明是趙立獻和方鵬的個人表演秀啊！”韓小羽感嘆道。
隨著比賽的進行，場下的觀眾都發現了一個問題，十二班的后場始終有一個留著碎碎劉海的帥氣少年在禁區里站著，與其說他是隊員倒不如說他像一根電線桿，可是他又分明穿了十二班的隊服。
九班人心里都有些不安。方鵬自然而然也看見了這一幕，他看向韓小羽，韓小羽也直視他。韓小羽從方鵬的眼神里看見了不屑。
方鵬帶著球，猶如一輛推土機碾壓過來。韓小羽仿佛暗自下了某種決心，高舉雙手，將柔軟的肚子和胸膛貼了上去。方鵬靠著韓小羽，分明都能感受到這小子的心臟像兔子一樣亂跳。
感受到壓力了么？方鵬心里想。
隨后他一發力，頂了一下韓小羽，接著轉身準備突破進去。誰知趁著方鵬發力的機會，這個瘦弱的小子借著力道向后摔倒了。方鵬心里自然知道這個力度是不會撞倒一個人的，內心忍不住喊了一聲，壞了。果然，裁判員哨響了。
“九班方鵬，進攻犯規——”
全場鴉雀無聲，九班人心里的不安得到了證實。方鵬低頭看了一眼韓小羽，并未說話。韓小羽躺在地上，看著眼前這個一米九二的壯漢在看自己，突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趙立獻從遠處跑了過來，扶起韓小羽，關切問道：“怎么樣？疼不疼？”
“你摔一下看看疼不疼……”
接下來的比賽，韓小羽故技重施。終于在第四次犯規的時候，方鵬開始變得小心謹慎了起來。他深知這是敵人的戰術，每次自己一拿到球，那個碎碎劉海的少年就會像牛皮糖一樣緊貼過來。他不禁在想，世界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啊！
但是他又不能中了敵人的陷阱，只能畏首畏腳的在外線投幾個三分，也都沒有進。趙立獻趁著這個機會開啟反攻模式，不知不覺中十二班已經反超比分，更有擴大差距的跡象。只有韓小羽心里不是滋味，在方鵬第四次犯規的時候，他明顯聽到九班陣營里傳來的噓聲。
這個聲音帶著鄙視，帶著謾罵，像一柄柄鋒利的匕首刮著他為數不多的自尊心。他開始完全后悔來參加比賽了，別人都在正大光明的得分，只有他在裝模做樣的假摔，還摔得很疼。
就在韓小羽愣神的時候，方鵬從側翼突破進來了，然后又是高高躍起。就在九班人張大嘴巴準備吶喊慶祝的時候，趙立獻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更重要的是，他也跳起來了。
韓小羽突然覺得趙立獻身上有一個優點，自己真應該好好學學，那種面對強大的敵人仍然奮不顧身跟你硬拼的勇氣。還沒等韓小羽想完，兩具身體在空中相撞。結果當然在所有人意料之內，趙立獻飛了出去。
“嗶——”裁判員哨聲響起，全場屏住呼吸。
“十二班趙立獻，防守犯規——”
“呼——”
九班人都松了一口氣，如果方鵬五犯離場的話，那無疑是對暫時落后的九班一個致命的打擊。但是與九班不同的是，十二班的人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此時趙立獻已經摔在了場外，捂著右腳表情猙獰。十二班的人呼啦一下沖了過去，將趙立獻攙扶著回到陣營中。
“我不行了，隨便找一個人替我上場吧。反正剩下的時間不多，我們還領先，守住這幾分就行了。”趙立獻疼的齜牙咧嘴。
“好吧。”小眼睛的班主任在旁邊說道，“那么誰上場？楊天？”
“不行啊老師。”叫楊天的男生說道，“我從來沒打過籃球，我不會啊……”
“不需要你會，上場就行了，記住一定要守住最后的幾分鐘。”
于是楊天帶著像死了親爹一樣的表情，穿著趙立獻的隊服走到了場上。沒有了趙立獻，局勢很快就向一邊傾倒了。九班在最后關頭追平了比分，時間還剩下26秒，九班持球。
方鵬帶著球走了過來，步伐跟十二班人的心跳是一個節奏。出人意料的是，方鵬站在罰球線那里做了一個異常挑釁的動作。他伸出食指指著韓小羽，然后彎了彎，示意他過來。誰也不知道韓小羽在想什么，只是看見他面無表情的走了過去。兩個人又像方鵬第一次犯規那樣緊貼在了一起。背靠著韓小羽，方鵬低聲說了一句：“你打不過我的。”然后運球，靈巧而又迅速的向后撤了一步，整個人向后傾斜著起跳，投籃。
方鵬突然看見韓小羽還在那站著，面無表情的在那站著，根本沒有跟上來防守自己的意思。難道是他知道自己投籃不準？方鵬趕緊不再多想，目光緊緊的盯著籃筐，最后出手。伴隨著刷的一聲，球進。
“哇——哦——”九班陣營中爆發出震耳的吶喊聲。九班反超了，靠著方鵬的一記后仰中投反超了。時間只剩下5秒了，對手是沒有了趙立獻的十二班。滿場都在歡呼方鵬的名字，方鵬也像一位勝利者，走回自己的半場享受著漫天的歡呼。
輸了……嗎？
這一瞬間，韓小羽突然覺得周圍所有嘈雜的聲音全都不見了。自己已經碌碌無為的生活了18年，沒有任何追求，沒有任何夢想。周星馳說過，“人若沒有夢想，那和咸魚有什么區別。”好吧，或許自己就是一條咸魚吧。
上學，發呆；放學，回家發呆。唯一一個讓韓小羽覺得生命有了色彩的就是齊曉雯，還是暗戀。也難怪，從來沒做過什么轟動的事，別人自然不會關注你啊。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今天的比賽這么想贏呢？
或許就是想讓那些瞧不起我鄙視我罵我的人，都把嘴閉上吧？
“球給我……”
楊天愣了一下，然后又帶著比死了親爹還痛苦的表情，把球傳給了韓小羽。
場下的人都注意到了，那個留著碎碎劉海的電線桿子運著球跑了過來。球場上方鵬第一個反應過來，張開臂展高的嚇人的雙手，站在三分線上，宛若天神一般，等待著審判韓小羽的到來，可是韓小羽卻從未看他一眼。
方鵬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剛才防守自己的時候，他也是沒看過自己一眼吧？他有這么叼嗎？他不是一個只會假摔的電線桿嗎？
韓小羽拿著球剛跑過半場，在全場注視下，直接起跳，雙手把球拿在胸前，然后推了出去。全場又變得鴉雀無聲，誰也沒有想到，這個電線桿子居然會在半場投球，而且還用這么蹩腳的姿勢。
韓小羽在空中的那一秒，仿佛聽見了公園馬路對面的樹上，有一只蟲子在嘶嘶的叫。那種感覺太奇妙了，甚至奇妙到韓小羽有點懷疑人生。然而下一秒，韓小羽落地，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就好像某位繪畫大師，拿起毛筆隨意潑墨一般灑脫自在。
“刷——”籃球準確入筐。
絕殺！
全場鴉雀無聲，尤其是九班陣營，大家還沒從勝利的喜悅中清醒過來，劇情又一次反轉了。
球場上所有隊員也都陷入了呆滯的狀態。那個電線桿居然在半場投進了一個超遠三分？
隨后十二班陣營就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贏了，他們贏了，韓小羽完成了一次絕地反殺。就是這個無人關注的韓小羽，在最后關頭投進了一個超遠的三分。
“韓小羽！韓小羽！”場下所有的人都在有節奏的吶喊同一個名字。
贏了嗎？韓小羽面無表情，呆呆的站在場中央。
十二班的同學們等不下去了，一股腦蜂擁而上，將其團團包圍。方鵬等人站在人群外，幽怨的看了一眼被圍在中間的韓小羽，然后帶著不甘退出了球場。
“沒想到小羽你這么厲害！”楊天終于不再帶著痛苦的表情了。
“小羽你太帥了！”趙立獻也站在韓小羽身邊說道。
韓小羽撇了撇嘴，這種以自己為中心的熱烈氛圍何時擁有過啊。
終于不再像路人甲一樣了么？
終于可以融入周圍的人群了么？
他朝著四周望了望，這一望，韓小羽看見了于雙。
她還是扎著雙馬尾站在中間的看臺上，帶著一種熟悉的笑容看著自己。韓小羽突然覺得有點頭疼，剛才看見于雙的一瞬間仿佛有一根細長細長的針，刺在韓小羽的腦袋上，僅僅只是一刺，便又抽了出去。
伴隨著那一刺，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韓小羽又覺得自己曾經無數回站在這種熱烈的氛圍之中，無數回是故事的主角，無數回是人群的焦點。那種熟悉的感覺轉瞬即逝，任憑自己怎么回想也追憶不起來。
這明明是自己第一次擁有掌聲和歡呼聲啊。
“好了好了，先恭喜同學們了。”班主任這時插了進來，“都先回家吧，明天上學會舉行頒獎的。”
“是——”大家異口同聲的回答。
韓小羽看著周圍的人群慢慢散去，內心卻不能平靜。他拼命的想拼命的想，卻還是回想不起來自己在何時何地，如今天一樣站在人群之中，接受著漫天的歡呼和喝彩。
這時候于雙走了過來，對著韓小羽豎起大拇指，“牛！”
“僥幸而已。”
“怎么這么謙虛？不像你啊。”于雙眨了眨大大的眼睛。
“突然有點頭疼，剛才好像想起了以前的事，卻又怎么也想不起來。”
兩個人又簡單說了幾句，在路人熱情的目光中，頗有金童玉女風范，并排走出廣場，過了馬路，站在公交站牌下。
韓小羽沒有發現，在他身后的一棵柳樹下，一只蟲子正拼了命的往上爬。
第二天升旗儀式上，年級主任對這次的籃球節比賽進行了頒獎。冠軍是12班，隊長趙立獻由于右腳扭傷，楊天代替他上臺領了獎狀和錦旗。
籃球比賽過后，韓小羽回到學校開始很努力的學習，只是為了和齊曉雯考上同一所大學。因為于雙說過，自己暗戀的齊曉雯是準備考交通大學的，可是韓小羽的分數根本不夠交大分數線。
電腦桌前沒有他通宵時的身影了，倒是圖書館成了他常去的地方。偶爾的，韓小羽還是會在角落里發一下呆，浪費點寶貴的無處消磨的時間。
在臨近高考的最后一次模擬測試中，韓小羽考進了年級前十名，齊曉雯位列第五，韓小羽位列第九。
班會上，老師慷慨陳詞，當眾表揚韓小羽。
“正所謂‘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韓小羽用堅持不懈的努力，很好的詮釋了這句古話。”
其實韓小羽暗戀齊曉雯也夠苦的，每一節課下課，韓小羽都會早早跑出教室，在門口望著隔壁班的門口。有時候，齊曉雯去水房接水；有時候，齊曉雯趴在窗臺上望天；有時候，齊曉雯在走廊里值日。但是她都不會察覺到，每當她走出教室的時候，就會有一雙火辣辣的眼睛直勾勾的注視著自己。
韓小羽很慫，無數回鼓足勇氣想跟齊曉雯打個招呼。可是每當面對齊曉雯那張天真無邪、白皙干凈的臉時，韓小羽反復斟酌的話語又吞回肚子里。所以，幾乎整整三年都沒有和齊曉雯說過話。
下課了，于雙從隔壁班跑了過來，她和班主任一樣，先是贊揚了一遍韓小羽，接著兩個人開始閑聊。直到這時，韓小羽才猛然想起，于雙要去外地讀書的事情。
“對了，你要去哪里讀書？遠不遠？”
“很遠很遠，但以后應該還會見面的。”
韓小羽突然有一種感覺，高考之后，于雙就會從他的世界消失。她好像有秘密在瞞著自己，總給人一種猜不透的感覺。
“我去接水，下節是化學課。”
望著韓小羽走向水房的背影，于雙在心里說道，下次見面，我們就變了。變成敵人，變得刀劍相向，變得不得不殺死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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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白開水一樣流過，轉眼到了高考的日子。
淅瀝小雨，一把墨綠色的雨傘下面，韓小羽漠然站立。
“你說，為什么每年高考都沒有下雨，唯獨今年下雨了？給人一種好壓抑的感覺。”
旁邊一把深紅色雨傘下，于雙眨著大眼睛，扎著雙馬尾的小腦袋搖了又搖。
天是墨色的，偶爾隆隆雷聲會在頭頂響起。韓小羽和于雙站在人群里，手里拎著袋子，里面裝著筆和紙。
這是2015年的高考季，第1098考場外。成千上百的考生和家長都打著雨傘等待考場開門。
“是挺壓抑的，不過挺涼快。”于雙說完看向韓小羽，卻發現他的目光聚焦在另外一旁的黑色轎車。奔馳S350，這輛市場價80萬以上的豪車，在周圍無數羨慕的眼光中靜默的停著。
韓小羽很懂車，但是這輛奔馳吸引他的，不是80萬的價格，而是車子里面坐著的齊曉雯。
突然，考場的大門打開了，在無數家長真心的祝福下，考生們蜂擁而入。與此同時，那輛奔馳漆黑的車門也打開了，齊曉雯細長的小腿伸了出來，接著是可愛的腦袋，最后是精致的身子。
齊曉雯穿著藍色的牛仔上衣，棕褐色的八分褲，拎著一個透明的袋子，臉上是一種平靜。她望了望天，柳眉微微皺了皺，一把和奔馳一樣漆黑的雨傘豁然打開，一名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后。
“好好考，爸爸相信你！”
齊曉雯微微點頭，然后一股腦朝著考場里跑去。跑動的步伐，和韓小羽的心跳是一致的。中年男子默默望著齊曉雯遠去，從兜子里掏出一盒中華，抽出一支，點上。
“她家里好像很有錢的樣子。”韓小羽對于雙說，卻發現于雙已經自顧自往考場里走去了。
“加油，不要發揮失常呀！”遠處傳來于雙干凈的嗓音。
走進考場，監考老師拿著金屬探測儀在韓小羽身上掃了又掃，并沒有發出警報。于是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座位號，走到座位上。
一陣優美的音樂過后，監考老師在講臺上講了一些關于考試的紀律，然后發試卷。整個屋子里一共三十個考生，安靜的很，只有水性筆在卷紙上答題的窸窣聲。
韓小羽感覺自己如有神助一般，手里握著筆答題速度飛快。眼看著馬上要答完了，韓小羽抻個懶腰想休息一下。
突然，他猛地發現教室里居然只剩下自己了！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連監考老師還有三十張桌子椅子全部消失了！
what？納尼？韓小羽一激靈，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就是這一激靈，韓小羽醒了。周圍又變回原來的樣子，考生們在座位上認真答題，監考老師在講臺上認真的監考。
我靠，不是吧，考試的時候睡著了？韓小羽趕緊低頭檢查試卷，卻發現上面只有三個字，他的名字。
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這種夢境與現實的無縫銜接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韓小羽的心臟開始砰砰亂跳起來。他第一次遇到考試睡著的情況，居然還是高考，難免心生緊張。
他舉起右手，慌張的問道：“老師，考試還有多久？”
“還有十分鐘，沒答完的同學要抓緊時間了。”
十……十分鐘……韓小羽內心干澀而又接近崩潰，十分鐘能答完整張試卷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罷了，反正也沒和齊曉雯說過幾句話，即使跟她念同一所大學，也一樣是繼續暗戀三年，罷了罷了。
韓小羽猛然起身，大步走向監考老師。
“交卷？”
“嗯。”
“白卷？”
“嗯！”
考場里所有人聞聲抬頭，目送著碎劉海少年瀟灑的交了白卷，然后頭也不回的走出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