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機,許青感覺背后涼颼颼的。
血濺五步的節奏啊。
“咳……那個……你說你是哪里人來著?”他看看電視上嵌著的鐵鏢,感覺這事不簡單。
吳橋雜技團來的?
趙叔那么大年紀,可能吃不住一劍。
“剛剛那些人……怎么出來的?”
女孩兒像一只受驚的兔子,眼前一切超出了她的認知范圍。
“還有,你在和誰說話?”
“我……”
許青看著門外的女孩兒,粗布麻衣草鞋,一手持劍一手持鞘,一個大膽的想法從心底升起。
不會吧……
可是吳橋也不會這打扮啊!
更不會隨隨便便就拿鏢戳人電視,一言不合就拔劍。
草鞋還露著腳趾呢,她賠得起嗎?!
“那個……先把劍收起來,我是好人,剛剛還給你送傘呢。”他拿腳尖踢踢隨手支在一旁的傘,試圖安撫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兒。
女孩兒看看雨傘,再看看他,接著瞅瞅那邊墻上已經報廢的電視,思量一下慢慢把長劍歸鞘,鏗的一聲輕響讓許青咧了咧嘴。
絕對是真家伙。
“你叫什么名字?打哪來啊?”
“姜禾,鹽幫弟子。”
“啊哈,江河……這名字挺帶勁。”許青打個哈哈,轉口道:“你這個鹽幫……很大嗎?在哪里?”
許青聽她說了幾次鹽幫,暗暗猜測這應該是個挺大的團伙。
“姑蘇鹽幫,你不知道?”姜禾眉頭微皺,再次打量一眼房間布置,不由咬了咬嘴唇。
完了,即使不打聽,這地方想來也是離家很遠的。
“沒聽說過,你要不要,那個,嗯……”
許青糾結,這女娃子手上帶著兇器,是讓她進來,還是忽悠出去關好門報警?
他現在還是懵的,喝著可樂擼著貓,這小日子正舒坦,忽然就被人毀了電視,罪魁禍首還拿劍站在門口。
好事難做,好人難當。
倆人大眼瞪小眼沉默片刻,許青再看一眼她露在草鞋外面的腳趾,還有濕透的衣服,被雨水黏在一起的頭發,一咬牙,往后退了兩步。
“要不你先進來,站那里被人看到的話……手持兇器……對面街就是派出所。”
他比劃著,也不知道這女孩兒能不能聽得懂。
反正看起來不像個神經病。
“最好關一下門,對……我是好人,可以幫助你,你有什么問題可以和我說。”
“我想回家。”
“你家在哪里?”
“鹽幫。”
“……”
許青蛋疼。
“這里是江城市永康新區北望路家和小區……”
見女孩兒臉上的茫然,他試探道:“江城市知道嗎?”
姜禾搖頭。
“總不能你是個古代人吧,開什么玩笑?!皇帝是誰?!”
“圣上?”她有了反應,抿嘴看向許青。
??
許青驚了。
圣上?!
“那……那……”他憋了一下,“圣上是哪一位?”
“圣上就是圣上啊。”
“……”
撓頭,蛋疼。
“現在是哪一年?”
姜禾奇怪的看著他,似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頓了一下,用那古怪的口音道:“開元……十六年。”
“……你等我百度一下。”
許青雞皮疙瘩都出來了,確定這女孩兒……呸,這小女俠沒有開玩笑的神情,顫著手拿起手機搜索。
開元……十六。
他眼睛越睜越大,努力壓抑住心跳,深吸口氣道:“唐玄宗?”
“啊?”姜禾愣。
“……”
“……”
“哦對,這是死了才有的來著。”許青拍了拍腦門,試探道:“李……隆基?”
看到姜禾驚訝的神色,許青轉頭四顧,“妹妹,毀人財物是要犯法的,你們拍節目……算了。”
眼前這女孩兒在門口站得筆直,那精氣神兒,那英姿,那劍,那腳趾頭……
他眨巴眨巴眼,腦子里亂糟糟的,胡言亂語幾句,又低頭在手機上搜索,“李白……李太白,青蓮居士你認識嗎?”
姜禾怔了怔,然后露出一些驚喜,“你認識他?他在哪里?”
“呃……可能在峽谷刷野呢。”
許青有些牙疼,這是什么?
隔了一千二百年的對話?
“我……”
篤篤篤。
“外賣!”
姜禾猛的轉身,持劍對著門口。
“……那個,你先退后,有人幫我送吃的,不是壞人。”許青撓頭,“對,到那邊,別讓人看到。”
“仆人?”
“……不是,就是送點吃的。”
聞言,姜禾將信將疑地退到門后,劍已出鞘一半。
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奇奇怪怪的地方,到處都透著古怪,她不得不小心。
“別擔心,我是好人。”
許青努力讓自己淡定地走過來,小聲安撫一句,把門打開一條縫,接過他的漢堡套餐之后立刻將門關緊,拿著外賣袋子往上提一提,朝姜禾示意。
“吃的。”
頓了頓,他繼續問道:“你餓嗎?要不要一起吃?”
姜禾猶豫一下,慢慢搖頭,不過劍已收回鞘里。
“為何你們都會剃頭?”看許青坐回沙發那邊,她思量一下提出自己的疑惑,“難道這里……”
“等等,什么我‘們’?”許青好奇,剛剛接外賣她站在門后,按理說看不到黃衣小哥。
就算看到了,也戴著頭盔呢。
“一個時辰前我初到此地,在外面看了看。”
“到外面?”
“嗯。”
許青心里一突,“沒有和人發生沖突吧?”
一個時辰……就是兩個小時前,那時候雨勢剛起,這么一個動不動拔劍的人在外面,搞不好就是亂殺的局面。
好像玩兒大了。
“沒有,我只是隨便逛了逛。”
“那還好。”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怎么說呢……你可以把它當成地方習俗,沒有特殊的原因。”
“哦。”
許青嚼著漢堡,理著思緒,隨手拿起雞肉卷朝她示意一下,“吃點吧,你肯定沒吃過。”
“不用。”姜禾吞咽了一下,搖頭拒絕。
“那喝點水,我已經有了,這杯給你。”他晃晃自己先前開的可樂,把漢堡套餐里帶的那杯往外推一下,“甜甜的,你估計沒喝過。”
“……你是在看不起我?”
“沒有!”
姜禾皺眉,總覺得處處透著古怪,“你在吃什么?不是說飯嗎?”
“對啊,能填飽肚子就是吃飯。”許青拿著漢堡伸手朝她解釋,“這個叫漢堡……哎!”
砰。
放在桌邊的可樂被他手肘碰倒,掉落下去,褐色的液體在地板上滋滋滋冒著氣泡。
兩人視線落在那里,房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
“……”
鏗鏘!
“草,誤會!”
文明社會,動不動就拔劍打打殺殺的。
不應該。
許青好不容易解釋清楚這不是毒藥,額頭滑下一滴汗珠。
可樂是一時腦抽故意碰掉的,沒想到差點引發血案。
照她的反應看,好像沒開玩笑——本來還半信半疑,現在已經信了七成。
“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哐鐺拔出來劍……”許青盯著姜禾手里的劍,道:“我是個……好人,不然把你關在門外誰管你死活,對不對?”
“把冬瓜都嚇到了。”
肥貓縮在角落舔著自己的毛,斜視兩個愚蠢的人類。
“你是好人?”
“我是好人。”
“……”
見姜禾不說話,許青有點頭疼,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現在還有些暈乎,cos就cos嘛,干嘛要搞成現在這個樣子,變成真的了?
“我腦子有些亂,你等我理理頭緒。”
靠在沙發背上,許青揉著額頭思索現在該做什么,怎么處理。
面對這個暴躁的小女孩,眼下只有三個選擇可以做:一是把她忽悠出去,大門一關,她在外面餓死凍死也好,亂殺也好,都不關自己事——估計最多三天,就能在新聞上看到她被逮捕或者亂槍擊斃的新聞。
拿個兇器到處亂逛,餓了又不會翻垃圾桶,只能去搶了,不被抓才怪。
二是直接報警,讓警察來處理這個事情——一個很可能是唐玄宗的子民莫名其妙跑到現代社會,從一千二百多年前來到現代,不管怎樣,都挺有研究價值。
但警察很可能……不,是一定以為他在開玩笑,過來以后如果哪里出了差錯,就是血濺五步的節奏。
三,先留下看看。
許青抬眼瞄她一眼,心里念頭急轉。
一個古代女俠就在自己面前,在自己家里,拎著劍戳在面前,能放她走嗎?
盡管有些暴躁動不動就拔劍,但這是個古人,會鏢的,說不定還會輕功……
別的不敢說,就這么把這個一千二百年前的古人忽悠出去,不管她以后被捕還是流浪,又或者撞大運僥幸在這個社會活下來,甚至被另一個人收留,許青覺得自己肯定會后悔。
科幻小說里的場景就在眼前,能放跑嗎?!
短短片刻,他已經條理清晰地分析好一切。
咕咕……
許青側頭,這是小女俠肚子里發出的聲音。
“吃點吧。”他拿起還沒動的雞肉卷遞出去,既然已經決定留下,那就得想辦法把她安撫下來。
不能動不動就拔劍扔鏢,太暴躁了,讓人完全都沒有點安全感。
“這是什么?”姜禾猶豫,再看一眼沙發旁的黑傘,有點相信他是好人。
“吃的。”許青拆開雞肉卷一角,“要不我先吃一口證明沒毒?”
“可以。”
“……”
“……”
“算了,估計你也吃不慣,等一下我幫你點份蓋澆飯。”
許青自己吭哧咬了一口,一邊咀嚼一邊思索接下來怎么辦。
既然已經決定留下,那就得掩護好她的身份。
“你知道這是哪里嗎?”他問道,然后拍了拍沙發,往旁邊讓讓,“坐,坐著說,你拿劍站那里我害怕。”
姜禾過來伸手按兩下沙發,慢慢坐下,看他的目光依然帶著絲絲警惕,只不過比起先前已經放松了不少。
她也一直都沒閑著,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分析判斷自己的處境。
雖然對一切都很陌生,但傘她認識,眼前這個男人確實一開始是想送她把傘來著,只是這房間有些古怪,還有他吃的東西……姜禾猜測眼前這人可能有什么怪癖,還是得小心一些。
“這是哪里?”
“江城市。”
“……”
“……”
許青揉了揉鼻子,抬頭想一下,道:“我不知道怎么解釋,那個……你認識李白?”
“你知道他在哪?”
“嗯……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你千萬別害怕。”
姜禾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你說吧。”
“你先把劍放一邊,我怕你激動。”
“……好。”
她側頭看看,把劍放到桌子上慢慢松開手,用古怪的口音道:“這是哪里沒關系,我想回家。”
“你可能回不去了。”
“為什么?”
“因為這里離你家很遠。”
姜禾聞言,眼皮輕輕顫了下,抬眼看著許青問道:“有多遠?”
“嗯……一千二百多年那么遠。”
“嗯?”姜禾皺眉,有些迷惑地問:“什么意思?”
她無法理解‘年’和距離有什么關系,難道回家需要走一千年的路嗎?
“這里。”許青指指腳下,觀察著她的表情,慢慢道:“是你所處時代的一千二百年之后。”
“李隆基,李白,還有楊玉環,安祿山……不管你認識不認識,你的皇帝,你的朋友,你所知道的那些人,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物,他們已經死在一千多年前了。”
“一派胡言!”
姜禾豁然起身,轉目四望,不敢相信他說的那些話。
“是不是胡言,你可以慢慢查證,反正現在你看到了,沒有什么東西是你熟悉的。”許青見她沒有把劍撈起來,稍稍松了口氣。
能交流就好,他最怕碰到像電視里演的一樣,那種無法交流的蠢人,根本不聽人講話,動不動就覺得有人要害自己,拿著劍咔咔咔亂殺。
神經病啊!
“目前來說,你可以把這當成一個全新的世界……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李白的詩你知道吧,把這里當成白玉京就好了。”
“他沒作過這首詩!”
“呃……”許青眨眨眼,“失誤,可能是你認識他那時候沒作……他應該才二十多歲。”
見姜禾神色不定地站在那里,他想了想繼續道:“這個世界很危險,也很安全,它有自己的一套……律法,李白他們的事你可以慢慢查證,現在先往后放放,想安全,就得先了解這個世界。
……你明白嗎?”
“你在騙我。”姜禾皺眉看著他。
“你是個聰明人,我想你應該有自己的判斷。”許青指指腦殼,又指指外面,“你不是看過外面嗎?現在這個世界,與你熟悉的世界完全不一樣。”
“你熟悉的那些人,他們都已經成為歷史。”
“……”
看著姜禾的模樣,他忽然有些與有同悲的感覺。
如果把自己扔到一千多年后,大概也比她強不了多少吧?
“妖言惑眾!”姜禾咬著牙從桌子上撈起劍,“我不信!”
言罷,她轉身便想出去。
“等等!”
鏗鏘!
長劍出鞘一半,遙對許青。
“我剛剛說過了,這個世界有自己的一套律法,你得先了解才能安全。”許青立在原地,看著她第三次拔劍,沒有再往前,心里也沒有生氣或不耐煩。
他已經看透了這個暴躁小女孩的本質,她只是在害怕。
把一個人扔到異國他鄉剛開始都不會習慣,更何況是一個忽然跨越一千多年的女孩兒,眼前一切都是她未曾見過的。
“比如不能帶兇器招搖過市……你這樣出去很危險。”
“為什么幫我?”
“當初冬瓜在外面,我也撿回來了。”
“冬瓜?”
“喏,那只肥貓。”
姜禾順著他視線望過去,肥貓正趴在柜子上懶懶地打哈欠。
“你在看不起我?”
“……沒有!”
姜禾一身濕透背靠著房門,頭發凌亂地黏在臉側,左手握著劍,右手扶在門上,看著許青陷入沉默。
她不傻,只是缺少認知。
雖然不知道許青說的是不是真的,或者真話中有沒有摻雜假話,但從第一眼開始,她就看出來這個人沒什么惡意。
只是平平常常的回家,遇到自己,看到外面快要天黑,便借出把傘讓自己離去。
“為什么幫我?”她第二次問道。
許青撓頭,這個女俠不好忽悠啊。
“實話說……有點新奇,畢竟這種事太神奇了,我——”許青拿手比劃一下,“你應該能理解吧?……這樣,假如我跑去你們那個時代,遇到你,你見到一個來自一千多年后的男人,是不是也感覺很神奇,然后……”
“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只可能被大當家殺掉。”
“……”
“……”
空氣忽然沉默,帶著點尷尬。
“時代不同,我們這里不能隨便殺人,大家都是愛好和平的。”許青后背有點涼颼颼的,再一次糾結要不要把她留下。
留下吧,太危險了,不留吧,太過遺憾。
這是一個活生生的古人。
繼續沉默片刻。
“我不知道你怎么來到這里的,如果能找出原因,說不定還能回去,但在這之前,你得學會在這個世界生活——首先第一條,就是不能隨便傷人。”
許青轉頭看看墻上已經報廢的電視,補充道:“也不能隨便毀壞東西。”
頓了頓,他朝門口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如果可以做到的話,我想幫你。或者你現在可以走……對了,在外面最好不要傷人,現在的官差到處都是,而且很厲害。”
外面天色已暗,雨勢漸小,淅淅瀝瀝的雨聲從窗外傳進來。
姜禾抬頭看看房頂的燈泡,抿嘴糾結。
她對這里一無所知,衣服裝扮也和所有人都不同,可能連城都出不了,如果離開,真的不知道去哪。
咕咕……
肚子又叫兩聲。
許青看了她片刻,回身到沙發上拿起手機,“如果同意的話,把劍放下,我幫你點份飯,就是讓人送飯過來。
實話說,我收留你也是冒著風險的,而且還是雙面風險,不僅要防備你被其他人發現,還要擔心有什么誤會你一劍把我砍了,所以……你明白嗎?”
姜禾思量一下,慢慢點頭,看一眼自己手上的劍,頓了片刻將它扔到一邊。
哐啷。
實打實的鐵劍掉落在地上發出聲響,許青嘴角輕輕彎了一下,拿著手機回頭,道:“你平時都吃什么?這里的東西你也許吃不慣,我看看有沒有你熟悉的。”
“胡餅。”
“……”
他想了想,搖頭道:“算了,幫你點份粥和包子吧——渾身濕漉漉的,你可以先去洗個澡,等下出來就可以吃……誒,你會不會內功蒸干衣服?”
姜禾疑惑地看著他,有點不明白他在說什么,“洗澡……在哪?”
“這邊。”
許青沒糾結她內功什么的,反正等下有的是時間,帶著她到洗手間里按亮燈,道:“這個世界很多神奇的東西,你不要大驚小怪,心里總覺得有人要害你……起碼我是不會害你的,你放心,看這個。”
他扳動花灑開關,水流嘩嘩從蓮蓬頭里面噴出來,姜禾只是怔了怔,看著他操作。
“往左是熱水,往右是冷水,壓下去就是停,扳上來是出水,來你試試。”
許青簡單教了一下,讓她自己來操作,所幸這個古人只是沒見過,并不是傻,只看他演示一遍就已經學會操作,臉上掩不住那股子好奇。
“這個是洗頭發的……壓這里就會出來,抹在頭發上會有泡泡,正常的,把泡泡沖干凈就好了。然后這個用來洗身上,也是抹上去就行……”
許青教剛認識的古代朋友認識一遍洗手間,順便大大咧咧地說了一下馬桶的用法,見她點頭,便自覺地退出去。
撓著頭坐到沙發上,他回頭看看,里面亮著燈光卻沒有淋浴的水聲,想了一下回到臥室,從衣柜里找出來自己的衣服抱過去。
姜禾還站在那里,衣服好端端地穿在身上,看著忽然又進來的許青,眼中現出一絲警惕。
“家里沒有女人衣服,先湊合穿,明天我去外面幫你買兩件回來。”
許青心里咯噔一下,疏忽了,竟然忘記她不會鎖門。
裝作若無其事地把衣服放到一旁,他把著門把手道:“過來我教你怎么鎖門。”
幸虧姜禾還沒開始脫,不然肯定要血濺當場了。
教會姜禾反鎖浴室門,他才有點后怕地重新退出去,坐在沙發上安靜一會兒,聽到浴室的嘩嘩水聲放下心來。
撿到一個古人,還是女俠……
真不是在做夢嗎?
許青用力掐了一下大腿,搖晃兩下腦袋,輕手輕腳地過去把地上的劍撿起來,慢慢抽出。
劍身反射出森冷的寒芒,血槽里還有點暗褐色污垢,帶著絲絲鐵腥氣。
真家伙。
有機會讓老頭子鑒定一下,這玩意到底算不算古董……
……
……
姜禾出來的時候,許青正伏在沙發前的桌子上寫著什么,她轉頭看看,自己的劍還好好的放在原地,只是墻上的電視已經被摘下來,電視中間嵌的菱形鏢也被取下,放在桌子一角。
“你在寫什么?”
“嗯?”
許青回頭,只見姜禾穿著他的寬松襯衫和牛仔褲,頭發濕漉漉的,發梢滴落著水珠,倒是有點現代人的樣子。
“這個,整理一下目前需要解決的問題。”他晃晃手上的紙,“你識字嗎?”
姜禾仔細看兩眼,道:“有些怪,很難認。”
“哦,等下我寫完匯總一下,說給你聽。”
“這衣服也很怪。”她別扭的扯扯領子。
“蠻好看的……咳,我們這里的習俗,夸人好看很正常,不會被你當成那個調戲下流什么的吧?”
“最好不要說些輕佻的話。”
“好。”
許青尊重古人的觀念,讓她改也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
“那兒有拖鞋,把你這個破……咳,這個草鞋扔掉吧,明天我去買一雙新的回來。”
姜禾順著他指的方向望一眼,低頭看看自己的草鞋,腳趾在里面動兩下,沒說什么,過去把拖鞋換上。
篤篤篤。
房間門響,許青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一個閃身靠到門后。
“送飯的,不用緊張。”
許青安慰著起身,心底生出一些莫名的滋味。
這個女孩兒警惕和小心翼翼的樣子,和無家可歸的小野貓差不了多少。
從門縫里接過外賣,一件一件擺到桌上,他朝姜禾示意一下。
“吃吧。”
清粥,包子,還有一小碟咸菜。
姜禾站在桌前,沒有立刻動筷,沉默一會兒忽然道:“我想起來二當家常說的一句話。”
“什么?”許青好奇。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兩人對視片刻,姜禾扯出一抹笑。
“但你是個好人。”
“當然。”
許青回以微笑,“幸好你沒有再拔劍。”
“如果拔了會怎樣?”
“我也不知道。”
反正打是打不過的,不過也不能再留——解釋了這么多,能正常交流是最最基本的,沒法交流可不行。
咬人的野貓,活該流浪。
許青是一個做事很有條理的人。
一件事,在能與不能做之間做了選擇,便不再糾結,自然推進到下一步。
待到姜禾把清粥小菜吃完,已經將近晚上八點。
許青手上的筆同時停下,幫忙把桌子上的飯盒包裝袋收拾一下放到旁邊,拿起那枚鏢在手里掂兩下。
“現在,你是在一千二百年后,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們接下來的談話都建立在這個基礎上,能理解嗎?”
俗話說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姜禾摸摸肚子,雖然對許青的話還持有懷疑,卻并沒多說,壓下心中的想法點點頭,只待聽他要講什么。
許青看出了她的態度,也不以為意,拿著鐵鏢在手里把玩一下,沉吟道:“首先,這里絕對安全,至少在這個房間里絕對安全,就算你一劍把我砍了,只要我尸體不發臭,你躲在這里不餓死,也能躲大概一周——也就是七天左右,什么事也不會有。”
他看著姜禾,見她并沒什么反應,只是安靜聽著,繼續開口:“所以不用老惦記著你的劍什么的……這里的東西你都不認識,比如那個。”許青拿鏢敲敲報廢的電視,“它只是一個會發聲的工具,用來……嗯……反正是無害的,一個消遣的東西。這種東西很多,比如這個。”
掏出手機,他打開播放器隨意點了一首音樂,悠揚的旋律從音筒處傳出,姜禾的手臂微微動了一下,盯著手機沒有出聲。
“說這些,只是告訴你,這里絕對安全,我做任何你不理解的動作或者事情,那都是正常的……別誤會,不會對你做什么,只是說這些——”
許青又指指桌上的電視,把手機音樂關掉,靠在沙發上長出口氣,抬眼看著姜禾,道:“明白了嗎?”
該打的預防針先打下去,他不想再因為姜禾的認知問題而產生什么誤會,這涉及到自身安全。
姜禾沉默片刻,在他的注視下點頭。
“然后是外面,這個說起來比較復雜,現在是一個和平的世界,大家都安居樂業,外面也是非常安全的——僅對于我來說很安全,對于你來說,處處都是危險。”
“為什么?”
“因為你是忽然冒出來的,還可能會對別人造成傷害。”
許青慢吞吞道,一邊思索一邊開口:“就像……皇宮?如果你要帶刀進去亂逛,那肯定會被追捕——大概就是這意思,你外來人很明顯。”
他說著話從沙發上站起來,去到臥室拿出錢包,從里面找到身份證放到好奇的姜禾面前。
“這是一個身份證明,我們這里的每個人都有,編號是出生就帶著的。如果有人犯了罪或者做出什么壞事之類,按照這個發布通緝令就行——所以街上有很多官差,時不時就要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犯人流竄。”
“沒有這個的人,遇到盤查蒙混不過去,會被帶走細查,到那時你的一切都會暴露了,然后……會發生什么我也不知道,想來不會太好。
再一個,這里的律法很嚴,官差也很厲害,你只要傷人,就一定會被發現,然后坐牢,抗捕是必死的——像你這樣帶著兇器上街,也會觸犯律法,被人注意到就完了。”
身份是最大的問題,許青拿著剛剛歸納的那些事項,把當下需要注意的,以及絕對不能做的事給姜禾說了一遍。
一個憑空冒出來的古人,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藏好自己,然后其他事情才能慢慢解決——如果被人注意到而暴露身份的話,絕對會轟動世界。
活生生的古代俠客。
姜禾倒是理解得快,點頭道:“明白,你意思是,我是個……流民。”
“呃……可以這么說,但這個流民的后果很嚴重。”許青皺眉想了想,和她說切片研究之類很難講得通,思考片刻舉例道:“準確說,和沒有契約的奴隸類似……只要被抓到,就是很慘的事。”
見姜禾臉色變幻,他補充道:“只是舉例,和那種后果的嚴重性類似。”
外面雨聲漸歇,時間不過晚上八點多,樓上偶爾發出一兩聲椅子挪動的聲音,遠處街道上隱隱傳來汽車鳴笛的響聲。
片刻沉默后,許青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邊,放眼望去,外面路燈有些昏黃,再遠處的酒店招牌上霓虹燈閃爍,黃的紅的,光芒璀璨。
他住一樓,只能望到比較近的周邊,那看不到的地方,是紅燈綠酒的世界,他一個現代人如果沒有身份證都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更別說這么個兩眼一抓瞎的女孩兒。
出了這個門,幾乎就是必死的局——如果被抓去研究,也和死差不多了。
“說了這么多,其實就一個意思。”
許青回頭,看著坐在那里的姜禾,抿嘴道:“在這個世界,你的處境很危險。”
“認識一千二百多年前的古人,我很高興,也很……這感覺挺奇妙的,所以我愿意幫你,盡我所能幫助你熟悉這個世界,藏好自己,慢慢融入。”
“……我要怎么相信你?”姜禾低著頭,她沒有許青那么強的接受能力,到現在還不能相信自己來到了……一千年后?
但身上的衣服,腳下的拖鞋,頭頂的燈光,神奇的浴室,還有一幢幢巨大無比的高樓,外面會跑的古怪鐵殼子……
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她從沒見過的,聞所未聞。
孤單與恐懼像是兩只大手,緊緊勒住她,她現在只想回家。
帶著自己的劍,結束這個離奇的夢。
“你不相信,我們可以就此別過。”許青從窗邊走回來,將手里的鐵鏢放到桌上推過去,道:“幫助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現在的環境……你飛檐走壁一圈就能驚爆整個網絡,藏都藏不住,所以你必須配合才行,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幫你。”
姜禾看著許青,沉默許久,似是在考慮他嘴里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萍水相逢……”
“等你了解這個世界,就會明白了。”許青隨口道。
這種神奇的事,一百個人碰到,能把她上交給國家的,不知道能不能超過十個。
話說回來,如果搞好關系,說不定能和她學一套九天十地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劍?
“那……我要怎樣做?”
“這個……呃……”
許青卡殼,撓頭道:“當下最重要的是藏好你的身份,其他的從長計議。”
“我就當你同意了。”
許青等待片刻,見她沒有什么動作,也沒有想離去的跡象,便把目光放到一旁地上的劍那里。
“以后不能動不動就拔劍,對于這個世界的人來說,這是很恐怖的事情——現在你有什么想問的,可以提出來,我幫你解答。”
姜禾稍稍歪頭,仔細想了想,嘴唇翕動兩下沒有出聲。
問題太多,已不知從何說起。
她對這里沒有半分了解,所有一切都想問,所有一切都不知道該怎么問。
“你夫人呢?”
“哈?”
許青懵。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嗎?
“我在這里……”姜禾轉頭四顧,拳頭捏緊又放松下來。
“鄙人是活了二十余年的純種單身狗,目前尚未婚配。”
“……尚未婚配?”她雖然不太理解什么狗,但尚未婚配卻聽得清楚。
“嗯。”許青點頭。
“……”
房間陷入沉默。
“你是不是覺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吧啦吧啦……在這個世界都是正常的,而且又沒讓你和我睡一起,那邊雜物間等下清理出來,你可以先湊合著。”
許青忍不住開口解釋,說著話已經起身,示意她跟過來到雜物間門口看一下,里面倒是有張彈簧床,只要打掃一下,抱床被褥就可以住人。
姜禾身高只到他肩膀那里,站在門側仰頭看他,神情有些古怪。
打個招呼就有人把飯做好送來,這種年紀的地主老財還沒婚嫁。
也是這地方的習俗嗎?
許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把床上的雜物收拾整理到一旁,又拿塊毛巾把床擦拭一下,回到房間抱一床冬天用的被褥抱過來——他房間只有夏天一套,冬天一套,沒有多余的,只能先湊合。
“這都是洗過的,很干凈,你先用,有什么明天再說。”
他打理好一切,站在門口又教一遍姜禾鎖門,頓了頓,繼續道:
“早點休息吧,知道你現在腦子很亂,我也一樣,嗯……晚安。”
“……希望明天醒來,我們都發現這是個夢——對了,我叫許青。”
話落,許青朝她笑笑,關掉客廳的燈回去自己房間。
姜禾靜靜站在門口,瞧著他房間門關,轉頭看一圈客廳,過去撿起來自己的長劍,緊捏著回到房間,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
夜深。
烏云漸散,月亮冒出個頭,被雨水沖刷過后顯得更加明亮,皎潔的月光從窗子里投進房間,落在許青臉上。
許青失眠了。
他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明月,恍惚間有點不真實感。
白天出去找工作面試,沒帶傘淋著雨跑回來,本是平常而倒霉的一天。
結果撿到一個喜歡拔劍的女孩兒,還自稱從古代來的……
遠處,隱隱傳來幾聲狗叫。
許青動了動腦袋,把枕的有些發麻的胳膊從腦后抽出來,側耳傾聽片刻,沒有聽到什么別的動靜,閉上眼睛強制自己入睡。
管他什么亂七八糟的……
明天再說。
……
不覺天已明。
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許青,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早上十點多。
又是宅廢的一天。
他躺在床上翻個身,懶懶地伸個懶腰,拿過手機隨意翻看兩下,聽到外面一聲輕響,忽然頓住了動作。
女俠?
許青從床上一躍而起,鬼鬼祟祟地靠到門后,小心把門打開一條縫隙,悄悄瞄去,姜禾正坐在沙發上,身上穿著昨天送給她的t恤,手里拿著一塊發黃的絹布擦拭自己的劍。
“許……青?”
姜禾已經察覺到門口的動靜,瞧了他一眼。
“嗯,那個……啊哈,不是夢啊,你……咳。”
許青心跳微微加速,整整服裝走出來,話沒說完整,到桌前給自己倒一大杯水,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干,然后長出口氣。
他也有一瞬間的動搖,懷疑自己被忽悠了,但看到桌子上帶著個洞的電視,又打消疑慮。
不提那武力值……私闖民宅,毀人財物,這都是犯法的,沒人這么傻拍節目,快抖都不會。
一千二百年前的古人就在眼前。
“那個……起得挺早啊。”
“已經快到午時了。”姜禾把劍歸鞘,隨手放到一旁,看著許青欲言又止。
這貨快到晌午時才起床,讓她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反正心里莫名的,更安定了一點。
“嗯……”
許青撓頭,“餓了沒?”
“有一點。”
姜禾在身上摸索一下,發現自己穿的是昨天許青給的T恤牛仔褲,怔了一下起身,到房間里拿出來兩塊碎銀放到桌上,看正在愣神的許青一眼,猶豫道:“雖然你看起來不差這些銀子,但……”
“有金子嗎?”許青鬼使神差地問。
銀子不值錢,但金子在什么時候都值錢……現在還不知道身份證怎么搞,想來免不了疏通關系,他身家可不豐厚。
姜禾聞言怔了怔,思量片刻又回去房間,從里面拿出來一塊月牙形玉佩,“這個……應該可以再典當一些銀子。”
“那個算了,我就隨便問問,還能缺了你吃不成……銀子也收回去。”
許青擺手,看看她身上寬松的衣服,想了一下沒有點外賣,“你在家里待一會兒,我出去給你買些日用品衣服什么的,順便帶飯回來——記住,不要出門亂跑,外面很危險的。”
穿著他的衣服雖然比那身粗布麻衣草鞋正常一點,但如果要出門的話也是很怪異的打扮,等換上一身現代衣服,把頭發打散不用那個破繩綁著,在附近逛逛應該沒問題……
派出所在對面街反而是件好事,這么近的距離很少有街頭盤查,只要不在外面作妖,基本不會暴露。
一邊思考著一邊換衣服出門,許青暫時把全部心思放在如何隱藏她身份上。
——這事由不得他不小心,一個活生生的古代俠客,任何意外都能導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這個……大概這么高,要穿什么碼?”
逛進一家女裝店,許青隨便挑了幾件中規中矩的少女風格衣服,簡約利落,比劃著肩頭的高度詢問片刻,裝上三套,臨出門時想了想,又加上一套長裙。
衣服,褲子,鞋襪,還有……
看著遠處內衣店,許青蛋疼,糾結片刻,生平第一次走進這種地方。
她沒有自帶的換洗衣服,總不能真空出門……
“什么尺碼?”
面對店主的詢問,許青更蛋疼,伸出手比劃兩下,到底不知道該怎么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