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上如此寫到:
2076-12月25日——“沈詢”(我)穿越到這個陌生世界的第571日。
“離開了公司的療養院之后,我耳邊的幻聽癥狀得到了可見的好轉,在半夜中無需再因那些混沌而模糊的呢喃而驚醒。
哈,再按這個趨勢繼續恢復下去,我感覺我很快就不需要再吃那些稀奇古怪的藥物了!”
“古怪的不是我,果然是這個世界才對!”
“礦石病、拜金屬教派、義體接合技術、自然人保護協會、激進派調整主義者、偃學研究社團……這種種的信息告訴我,這個世界已經不再是我曾經的世界,這個時代也同樣已經不再是屬于我的時代。”
“這算什么?舊世紀的最后一縷孤魂?”
“我承認,我確實是對這個世界的調整人改造技術動過心思,但如果要是需要為此我付出我的底線的話,我想我是絕不可能接受的。”
“記憶早就切割完成了,辭職信我也已經托朋友遞上去了,再見了,該死的黑心公司!”
“人類理應是生活在自由王國的物種,而不是該被自身所創造出來的技術所支配!”
“還好之前我沒有將最終的項目成果上交上去,有[升華藥劑]和[活體計算機]在手,和他們談判也不是沒資本……”
寫到這里,沈詢本該是停下筆就此結束的,可不知為何,某種預感卻又驅使著他在這行文字下又添了一句。
“……然而,我能夠感覺的到,命運并沒有放棄糾纏我的打算。”
咚咚咚。
就在下一刻,診所的大門被敲響了。
望著老黃歷上極為顯眼的“諸事不宜”二字,沈詢的臉黑了,無言的上前,將這行字涂成一團漆黑,又在下面添了四個大字。
【百無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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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來人用的是一個很典型的僧侶形象。
莊嚴具足的淡金色鐵面、全息投影在頭頂的華美法冠、以電線編織而成的大串念珠、排布著零與一的百衲袈裟、背后分別握著轉經輪、頌經機、電子功德箱、高音念佛機的四只手臂……種種特征無一不在向沈詢說明:它不可能是抱著正常目的而來的“客人”。
非友不一定是敵,但肯定一樣都會帶來麻煩。確定了這件事情后,沈詢二話不說的就摸到了門把手上。
然而,正當他準備直接關上診所大門表示謝客的時候,機械僧侶卻是有所預料般默默的伸出腳卡住大門。
“施主且慢,貧僧還有話要說。”
打量著僧侶毫無特色的面貌,沈詢面色變得極為不善,極為不樂意的問道:“大師這么晚過來,找我有何貴干啊?要是想問診,作為一個還算專業的醫生,我更建議你去隔壁的五金店看看毛病,這里我腿腳不便,麻煩還請你自己麻利干脆點。”
“沒什么事的話,就這樣吧,恕不遠送。”他冷著一張臉,迅速的拉上了里門。
管你千路來,我只一路去。
——總之,不干我事。
注視著大門,機械僧侶輕聲嘆息,兩手合十道:“施主真的不準備問問貧僧來的目的嗎?”
“打住打住,別施主來施主去的,我可沒什么東西可施給你的。再說了,我現在都從公司離職了,就一個開小破診所的升斗小民,有什么好問的?”
“這話說出去可不會有人相信。”機械僧侶失笑了:“您可是真武制藥研究部門的前任主管,就算切割相關記憶完成了離職,單純饞您那顆天才大腦的人在鯨川市的地下世界中也是不少呢。別的不說,據我所知,[升華藥劑]和[活體計算機]這兩個項目就您一手完成的吧?”
“所以呢?然后呢?”隔著門,沈詢冷冷的說了一聲,極好的隱藏起了心中對他能說出這兩個項目的名字這件事情的意外。
“所以,貧僧必須要和您見一面。”
機械僧侶頌念了一聲地藏王如來的佛號,偏偏不走正門,直接撞入了墻壁之中。
然而,就在他進入房內一刻,一聲爆鳴伴著輕吟聲闖入了他的聲音捕捉系統中:
“三尺龍泉射斗牛,不平之事便分憂。磨開殺氣千魔息,錯出陳云百怪愁!”
“請——寶劍出匣!”
沈詢面色陰沉冷冽,吐字極為清晰,瞬息間,便有一道約半指粗細的森冷白芒乍起,挾雷夾電,獵獵作響,掠空無影而去,讓整間屋子都充斥著一種焦臭的氣息。
——龍泉軍工.通用便攜型小功率電磁劍丸。
——孩子玩得開心,老人用得安心,客人死得放心!好耶好耶好耶!
電磁劍丸迎面而來,就連這個機械僧侶也都沒想到沈旭這廝動手的居然會這么快,沒有經過任何思考的選擇了生死間相搏!
錚!
似是金屬碰撞的刺耳銳鳴響起,飛濺起的火星伴著劍丸的森冷寒光,正正好照映出了那個黑暗中的人形輪廓,以及他袈裟下流動起的金色字符編碼!
[律-29]
來者赫然便是一名以標準的律宗法門打造的弘法型仿生人!
憑借那具以佛門秘法打造的金鐵身軀,縱使在沒有防備的狀態下經得電磁劍丸一斬,它的姿態也仍然是沒有受到半分動搖!
《四分律》有言:夫戒之興,以防邪檢失,禁止四魔。超世之道,非戒不弘。斯乃三乘之津要,萬善之窟宅者也。
——為弘法傳教者,當受戒持律,不墮佛威。
望著這個用劍丸都沒能斬得動,架勢一絲動搖都沒有的弘法僧,沈詢心生幾分惡氣,以表面上的念咒作為掩飾,長袖下的手指掐作劍訣,通過了動作識別系統的認證,讓劍丸與更上層的計算機進行連接。
他聲音急促,口中念念有詞:“雪刃如風涼九夏,霜鋒似月鑒三秋——喝!休休了卻太平事,掛向天邊永不收!”
霎時間,電芒在空氣中肆意竄動,令那顆停留在弘法僧胸膛中劍丸開始了轉動,研磨著周圍正禁錮著自身的合金!
刺啦!
只見森冷白芒再度閃爍,竟是生生將那弘法僧的大半個胸膛剖開!
像是受到了某種未知力場的干涉,懸停于高空的劍丸飛快的顫動著,忽然間化作一輪偃月,攜著鋒銳的高周波轟然斬落而下!
——內執丹道,外顯金鋒。
——真武秘傳,偃月神術!
劍器未至,劍炁已落,高頻率振動的劍光先一步斬開了書屋的地面,令沿途的所有事物都一分為二,斜斜向著兩邊滑落。
驚驚驚驚驚驚驚!
明明面對著這等鋒銳的劍芒,可弘法僧的意志卻仍然是那么堅定,身前兩手緩緩合十,身后四臂迅速伸展,架勢沒有半分的動搖。
在這一刻,他終于開口了,平靜的頌唱真言,身后四手上轉經輪、頌經機、念佛機過載運轉,將佛音的性質扭曲,不似活物的發聲器官所能發出!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
“禮贊最上勝清凈密地藏王如來!”
伴隨著那呼喚“如來”的一聲落下,頻率詭異的機械波在空氣中傳揚,令劍丸與劍匣的聯系受到了干擾,難以繼續維持偃月的姿態。
憑借機械之軀的反射速度,未等沈詢進行任何操作,弘法僧當即趁著這個機會向前踏出一步,雙掌合攏,將那一輪偃月擁在了懷中!
咔擦!
他扯了扯嘴角,牽動到了在戰斗中破碎的人造皮膚,露出了完全稱得上可怖的笑容,用盡可能顯得溫柔的聲音說道:“看來貧僧聽到的傳聞不假,能將他人的經驗寫入到自己軀體之中,這確實是足以被稱道的技術。”
“大師啊,您的制造者是忘了給你裝載禮儀模塊嗎?在說這種話的時候,您是不是該放松一下掐著我脖子的手?”沈詢嘆息了一聲,幽幽的說道:“要是您一個不小心,這顆剛剛還被你稱贊的天才大腦可是就要沒了。”
聽到這話,弘法不僅沒有放松力度的跡象,反而將他的脖頸捏的更緊,確保自己可以隨時破壞掉對方的幾個重要部位。
“作為研究人員的您可能不知道,在鯨川市的地下世界,真武制藥保安部那群執行人員陰險狡詐的惡名可是已經人人皆知了,有這么一群手下在前,要說您沒個什么底牌的,誰信?”
“大師你自己也都說了,我只是一個研究人員。”沈詢頓了頓,露出了極具欺騙性的笑容。
“……連玄關一竅(腦機接口)都沒有植入,一個自然人能有什么威脅?”
“哈,誰知道呢。”弘法僧打了個哈哈,完全不相信的樣子。
他轉而似是旁敲側擊的問道:“說起來,施主您研發出來的那幾款藥劑呢,以您的渠道,怎么也不至于搞不到自己的東西吧?”
“沒錢。”沈詢意簡言賅,面色可見的又黑了下來。
因為弘法僧的這一句話,他心中又是多出了幾分疑惑:知道真武制藥內部秘而不宣的實驗項目的具體內容,卻不知道很多人都知道的、自己[強排異性體質]需要每天服用昂貴藥物,常年處于貧窮狀態的事情。
——這著實是讓人奇怪。
“大師你來應該不會是就為了測試一下軀體與劍丸孰堅吧?現在我性命也掌握在你的手里了,要我干什么事情的話,不如直接先開口。”沈詢垂下眼眸,將情緒很好的掩藏了起來,暗中準備好了賭一賭生死的底牌。
弘法僧一聽,不滿意了:“施主您這可就說的不對了,不要把說的像是什么逼良為娼的帶惡人啊。”
沈詢冷哼一聲,沒好氣的道:“不然呢?拆了我的診所,掐著我的脖子,還理所當然的戳著我的痛處,難道說還要對你畢恭畢敬的討好不成?”
“你以為我是誰啊?”他歪了歪頭,就像是在看傻子一樣。
被拿住要害后略顯軟弱的樣子不見了,冰冷而兇戾的氣機隨之流溢而出,與其說像是換了個人,不如說像是終于撕開了一直以來的偽裝。
喜怒本來就是沒道理可講的東西,在生死都受制于人的情況下,沈詢反而是拋下了最后的顧忌,頓生嗔惡。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自己的實力極有信心,弘法僧像是什么都沒察覺到一樣,笑瞇瞇的道:“施主不要這么一副隨時都要動手的樣子嘛,要知道……貧僧我可是來幫你完成一直以來的愿望的。”
“那代價呢。”沈詢盯著他,似乎在琢磨著從哪里好下手。
“方至此地不久,貧僧需要施主您幫忙找一位密宗出身的女人,就算已經從真武制藥離職,但憑著您的身份,想必做到這件事也定不會有著困難。”
“聽上去我似乎沒的選擇了。”沈詢嘆息道:“假如我不答應的話,大師你是不是就要開殺戒了?”
“貧僧不知道。”弘法僧笑瞇瞇的,也不承認也不否定:
沈詢稍微扭動了一下脖頸,眼眸微瞇:“說要完成我的愿望……你難道真就那么確信我到底想要什么?”
“真要說的話,或許貧僧要比施主您自己都要了解你自己呢。”
沈詢盯著他的眼睛,似乎是想要從那兩顆玻璃珠中看出什么異樣的情緒。
“你是說真的?”
弘法僧垂首,念了句佛號。
“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您要做決定的話,還請盡快。”
沈詢嗤笑:“不打誑語,呵。”
正當弘法以為在這一聲嘴硬后對方就會服軟時,然而就在這時,他卻恰好瞧見了一抹昏黃色。
不知何時,沈詢的眼睛化作蛇類一樣的豎瞳,冰冷且狹長。
“說的都很好,但是……我拒絕。”
咔噠。
沈詢輕輕叩動牙齒,仿佛機括咬合的聲音便響起了,儲存在第二心臟中的[藥血]被釋放而出,伴隨嘩啦啦的虛幻流水聲,狂猛的藥勁疾走于肌肉筋骨之間,催發底力,仿佛令每一顆細胞都具備了活性,自發進行組合,將身軀調整為更加適合的結構。
不顧那只還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沈詢拔步前踏,硬生生擠進了弘法無法進行應對的[三寸之地]。
力起于地,生于踵趾、行于膝腿、主宰于腰、貫于脊背,而終發于手。
拳比聲音到的更快。
還沒有等弘法充分理解某人先前話語背后的因由,一瞬間,勁力便貫通了沈詢全身,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命中了他胸口被劍丸斬出的巨大創口。
噼啪、咔擦。
兩種不同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一個是斷裂線路上電芒躍動的聲音,另一個卻是沈詢頸椎骨粉碎的聲音。
弘法的指如刀刃,臨死反撲下,生生將沈詢的脖子撕裂,只剩下了一層殘破的皮肉粘連。
然而他沒有料到的是,寫入身軀的歷戰經驗在這時卻取代了沈詢的大腦,一手一個,直接提著自己已經離體的頭顱,拽著弘法快要離體的頭顱,不假思索的抽身而退。
崩崩崩崩崩崩崩……
爆炸、爆炸、爆炸!
像是身軀內埋藏著什么防止泄密的自毀裝置一樣,在檢測到主要結構遭到破壞的瞬間,弘法便化作了一團迅速向外膨脹的火球,將整個診所籠罩。
沈詢已經退的夠快了,但卻還是沒有快過焰浪的席卷速度,終究還是受到了一定量的傷勢。
往嘴里隨意塞上一團碎布,他強忍著劇痛,迅速沖上二樓,將自己的頭和弘法的頭安置好,然后給身軀下達命令,讓它找了一塊防火布披在身上,便再度沖入火場進行物資搶救和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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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詢的努力下,診所內并不大的火很快被撲滅了。
幾分鐘后,拖著搶救下來的物件和弘法殘軀,沒了頭的沈詢扶著墻壁、一瘸一拐的重新回到二樓。
望著眼前這具皮肉大面積燒傷潰爛、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幾乎快要辨認不出原來模樣的身軀,縱使是沈詢,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幾分尷尬。
——等等,這玩意不是本來就是我的身軀嗎?
——我為什么要尷尬啊!
沈詢念頭一轉,察覺到了不對勁,這才回過神來,腦袋趕忙在桌子上蹦噠了幾下,提醒軀體還有“接頭”這件最重要事情沒干。
所幸,有關手術的經驗也早就被寫入了這具身軀之中,沒過多少時間,他的頭顱便被重新接了回去,除了斷裂處還有一圈不規則的疤痕殘留外,就實際行動來說,已經沒有了多少影響。
——不過……還是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啊。
沈詢本能性的握了握手,突然感受到了一抹混雜著疼痛的冰涼。
低頭望去,一條看起來和普通蛇類沒多大差別的青鱗小蛇不知在何時爬上自己的手臂,正親昵的用頭蹭著傷口處。
畢竟再怎么說也是自己親手培育出來的玩意兒,從實驗室中最后帶出來的幾樣未完成品之一,他嘴角抽了抽,也不好真的生氣。
真要是傷著了,他就算賣了這家小診所也不一定修得起。
想到以后還得靠它來復原自己[活體計算機]的技術,沈詢不得不滿是無奈的嘆息了一聲,將這個小家伙從手上輕柔的扯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安置好。
——得,還是您這位小祖宗最大。
一通忙活,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好剩下的傷口后,望著窗外的月亮,他沒有再去做什么,只是單純的倚靠在墻壁上,似乎是在思考這個家伙找到自己的真實目的。
為了自己藏下的那倆玩意?
為了自己天才的大腦?
還是說真的為了讓自己幫他找那什么密宗妖女?
“想不透。”
沈詢揉了揉眉心,決定放棄思考。
寂靜中,只余下了他自己的呼吸聲。
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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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說,日子該過還得過啊。”沈詢嘆息道,搖了搖頭。
在收拾完工作臺上的殘留和心底雜亂的思緒后,拎著弘法的頭,推著裝著殘骸的小推車,他又來到了許久未曾有人參拜祭祀的神堂。
堂中的像是凡像,泥雕木塑而已,既不栩栩如生,也不活靈活現,比起廟宇里面供奉的那些可以說寒酸了太多,甚至反倒是因為背后年久失修已經壞了的led光輪而顯得無比呆板木訥,說不出的滑稽。
從沈詢最缺錢的時候也沒打過半分把這座神像賣了的這一點來看,便可見它們之廉價。
反正也就占個不大的地方而已,留著也就是求個心理安慰,不拜白不拜。
望著這間落灰許久的神堂,沈詢倒也是完全不尷尬,點了根電子香湊合著,將弘法僧的頭擺在了神像前,就當是盡了一份心意。
人生在世嘛,總得要有個儀式感。
這一系列的也不知道有用沒用的東西做完,天上的神明有沒有收到香火他是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看了個稀罕。
暫時不再去思考什么陰謀詭計的東西,沈詢深深吐出了一口氣,將弘法的頭,和那些從火場中搶救出來的玩意兒拿了出來,一并放在供桌上。
他并沒有忘記弘法先前所說。
“說是能實現我一直以來的愿望……哈,那種東西,不是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嗎?”沈詢搖了搖頭,雖然那玩意可能就在這一堆殘骸中,可從他的表現來看,卻只能說并不算多么好奇。
沒過多久,很快,他便從雜物中找到了可疑的目標——一個從弘法腹腔中挖出來的、承受了大部分爆炸傷害也未曾受損多少的奇異多面體。
撫摸著多面體光滑而沒有一絲縫隙的外殼,一種詭異的熟悉感出現在了沈詢心頭,在他腦海中組成了模糊的結構圖,只是取來工具隨手鼓搗了幾下,那看似毫無縫隙的金屬外殼便應聲剝落,形成了如蓮花一般的底座結構,托舉著中心處某位不知名佛陀二首八臂,乘白牛的法身相。
沈詢的嘴角抽了抽:“居然用昂貴的特種合金打造了這么些沒意義的裝飾品,嘖,不愧是以善于斂財著稱的佛門出身,萬惡的資本家啊。”
蓮花底座不是重點,隨口道了聲“見諒”后,他便直接將中心的不知名佛像給掰了下來,在其上摸索著。
然而,沈詢很快卻發現了另一個尷尬的事實。
這個光是包裝就足以買下這間診所的玩意……好像,真的就只是一個單純的神像?
“不是吧?真的就這?”沈詢懷疑的打量著手中這個小佛像,喃喃自語。
——要不,煩請這位佛爺和堂上的老爺共個座,擠一擠?
沈詢一尋思,頗覺大有可為,便又把佛像和蓮花底座拼了回去,擺到原來的神像旁,強忍著心痛,從桌下的暗格中抽出三根已經燒了一半的線香,替換掉了爐子里面的電子香。
“爾時十方諸佛依玄天佑圣詔曰故,于龍漢元年七月十五日,于時間彼端不可思議的幽暗殿堂,安詳五云之座,與十極真人、欲界六天魔王、無量飛天大神,侍衛左右。一時同會,鼓動法音,天樂自響,大眾欣然贊曰:n'gai, n'gha'ghaa, bugg-shoggog, y'hah, infinite-sages!”
禱言是沈詢隨口胡謅的,長達數百字,就像是某些蹩腳程序員寫出來的代碼一樣,又臭又長且晦澀難懂,充斥著莫名其妙的邏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重新念出第二遍。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不知為何,隨著禱言的念誦,疲累的感覺悄然襲上了沈詢的心頭,讓他打起了喝口水潤潤嗓子的念頭。
——這破禱言……不會真的有用吧?
就在他意識到這個事實的一瞬間,縈繞著熏香氣息的空氣驟然間便粘稠了起來,仿佛化作了無數濕滑的細小游蛇,在全身上下游走,順著五官鉆入了腦顱之中,操控著這具身軀的喉舌,將那古怪的禱文接續了下去。
那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亦非是人類能夠理解的語言。
一秒?一分鐘?一小時?
沈詢不清楚,從未想過等待這種行為竟也能變成這么折磨人的事情,明明沒有感受到任何物質性的痛苦,可精神上卻反而是幾乎的疲憊難耐。
忽的,無可名狀的禱告聲停了下來,讓這具軀體原來的擁有者擁有了操控一部分身體的能力。
在某種迫近的危機感逼迫下,沈詢強忍著昏沉,勉強將沉重的眼皮舉了起來,終于睜開了雙眼!
啪嚓。
泡沫被戳破的聲音在耳旁響起,眼前的景象截然大變,正好恰似他前世《西行釋厄傳》中所描述的那般天界景象: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只見那南天門,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寶玉妝成……當真是天宮異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無!
沈詢心中不由得閃過一個念頭:
——《在賽博朋克世界用不可名狀的儀式來到了東方天界的我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這造物主,思維也太自由了吧!
雖然穿越這種離奇的事情都已經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了,但望著眼前的畫風變化極大的景象,沈詢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忍不住又抱著四下沒人,試試又不會逝世的心態,將深藍、系統、面板、主神……等一系列的名字都喊了一遍。
但很遺憾的是,這一番報菜名似的念叨了一番后,沈詢遲到了好幾年的金手指,還是沒有上線的跡象。
——“嘖,弘法老哥啊,你走前這也不留個說明書的,也忒不地道了吧?”
沈詢在心中罵罵咧咧的,惡狠狠的又給那死了的賊禿記上了一筆。
雖然嘴上說著是某個縫合怪造物主的鍋,但根據常識來講,其實他心中也知道,這片“天界”的本質,更有可能只是弘法僧背后的佛系在欲、色、無色的三界框架下開辟出來的局域性擬真世界。
他沒有植入玄關一竅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弘法僧不可能不知道,再結合剛才用禱文作口令才開啟佛像的事情,一個猜測已是浮現在沈詢的心頭。
“假定他沒有脫離弘法型仿生人的標準心智模型,在這種情況下,開啟的口令最有可能還是某個佛號或是經句。”
“佛號、天界……”沈詢喃喃著,在回憶中隱約捕捉到了一線靈光:“難道說,觸發的口令是欲界六天魔王中某一位的名號?”
他的猜測并沒有出錯,剛開口,報出摩醯濕伐涅——也就是他化自在天之主的名號時,淡綠色的數字光流閃過,意簡言賅的一行字便漂浮在了他的面前。
【外來者,說出你的愿望。】
“這ai,還真直接。”沈詢在心中感嘆了一聲,試探性的問道:“我想要再來三個愿望。”
【無該選項。】
沈詢故作欲嘆息狀,無奈道:“行吧,這個不行的話,那去幫我干掉某個人呢?”
【無該選項。】
“給我提供有關密宗的信息呢?”
【……】
【該資料庫禁止訪問。】
……
一連串的問題過后,沈詢終于將這個愿望的范圍給大致摸索出來了,簡單來講,也就是必須要合乎法律法規,且不涉及佛門內部的相關信息。
“感情這他化自在天、阻佛魔羅手底下的ai……,居然還是個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沈詢不由得感到了有些古怪,忍不住在內心吐槽了起來。
左右思慮后,他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那……給我進行玄關一竅的植入呢?”
他本來就從未對這玩意抱以多大的期待,哪怕接下來ai的答案并不……
【檢索資料庫中……剩余一個選項。】
【是否進行選擇確認?】
正當他準備那么想的時候,一行令他意外的文字卻是浮現在了面前,打斷了他的思維。
“……怎么到了這么就突然可以了?”
沈詢念頭一轉,很快便猜到了,或許……這便是弘法僧認為的:他一直以來的愿望。
就像是手機這個外置器官之于舊世紀的人類,在這個時代,[玄關一竅(腦機接口)]之于人類,同樣也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
沒開竅的人,基本上就意味著要和這個世界九成往上的信息絕緣,約等于不識教化的蠻夷,受到大部分人的歧視。
在外人看來,身為自然人的沈詢、為此而進入真武制藥尋找辦法的沈詢,確實是應當對[開竅]這件事情抱有極強執念的,就算說會為此不惜一切代價也不值得奇怪。
他低聲念叨著:“只可惜啊,身為土著的沈詢其實早就已經被我這個身為穿越者的沈詢取代了。”
從一開始,弘法僧的打算就不可能成功。
條條大路通羅馬,走不通機械飛升,他還可以走基因飛升和靈能飛升啊!
作為穿越者,沈詢最大的特點便是能夠跳出某些思維上的固有局限來看待問題!
“既然是弘法你的遺愿,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啊。”
抱著賊不走空的心思,根據某個傳聞,沈詢報出了之前以前確認過的要求:“愿望我已經想好了,我要選擇……”
“——他化自在天的居民身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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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昏沉后,沈詢的意識重新在這具軀殼中蘇醒,手指微微顫動著,漸漸恢復了知覺。
他睜開眼,首先看到的卻不是熟悉的神像,而是屬于自己的面孔。
這是一張極為年輕的臉龐,從外表看來,說是美少年也毫不過分,得益于那雙舒揚的遠山眉和狹長的丹鳳眼,在本來略顯剛硬冷漠的面部輪廓的基礎上,這雙眉眼的存在卻又讓這張臉龐多了幾分柔和,加上那挑不出半點錯處的交際用笑容,任何人來看了都會忍不住心生好感,絲毫不會聯想到戰斗時的狂暴和殘忍。
這是神像的視角。
“假他人之樂事、自在游戲,故曰[他化自在]……弘法這還真是送了我一份好禮物啊。”沈詢挑了挑眉頭,并沒有對這“一點也不科學”的效果而奇怪。
在古人看來,發展到某個程度的科技其實也和魔法無異,同樣是完全沒法理解。
似乎也是因為這張他化天身份證的作用,沈詢能夠感覺的到,自己的思維速度同樣也獲得了一定的強化,趁著這種“我無所不知”的謎之錯覺還在,他又重新將先前未盡的思路撿了起來,思考起弘法的真實目的。
“首先,已知弘法的真實身份為仿生人,刨除掉ai覺醒這個概率較低的可能,背后大概率還有一個隱藏更深的主使者。”
“其次,我的身上有對方所需的事物,從需要以[玄竅植入]施恩、以[一直以來的愿望]來施威唬人來看,這個事物有很大可能不是具體的物件,結合準備給我的那個任務來看,八九不離十是和密宗有關。”
沈詢想來,要說自己身上最值得人利用的地方,也就只有身上那層和[真武制藥]間的聯系了,雖然在官面上已經完成了實質的離職程序,但架不住這個消息卻還是只在一些小圈子里面流傳啊!
假設有那么一位身屬道門-真武制藥的主管找上了本該水火不容的佛門-密宗的人,并且對方在不久后便離奇死亡,聯系到他[已離職]這件事情,是個有心人都能因為這些殘缺的信息而合理的聯想到諸如“替罪羊”啊、“關系分割”啊、“佛道又一次火并的前兆”啊,什么之類亂七八糟的關鍵詞。
弘法死了,但他身后的主使者卻還是沒死,不可調和的矛盾已經顯露,意味著沈詢要想這些糾纏,除了解決這個幕后黑手外,已經別無選擇。
“我只是想平靜的生活下去而已,明明已經放棄了那么多了,結果……卻還是逃不過嗎?”
想著想著,沈詢的臉色便逐漸冷了下去,旋即放棄了一開始那個處理好東西然后倉皇逃亡避風頭的念頭。
他逃得了嗎?
不,他逃不了。
——不想妥協也不想死的話,就只有讓敢于算計自己的人都去死了。
看到那條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爬上來的、好像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傻蛇,沈詢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暫時放下了對弘法身上那幾個還是沒搞懂的疑點的思索,臉上的表情漸漸軟化,嘴角重新露出了笑容。
將手腕遞到了它的嘴巴前,他頓了頓道:“看在你今天表現份上的加餐,未來的一段日子可能還有不少戰斗,接下來還得勞煩你關鍵時刻多……嘶~你這賠錢貨還真就說咬就咬啊!。”
看著沈詢,小蛇歪了歪頭,安慰性用尾巴尖掃了掃自己咬出來的傷口,冰冰涼涼的身子主動貼了上去,然后銜起尾巴在手腕盤成幾圈,充當起了創口貼的作用。
展開模擬狀態的它,看上去和普通的金屬手鏈并沒有多大差別,頂多在造型上稍微特殊了一點。
——也罷。
沈詢無奈的嘆息了一聲,第不知道多次的放棄了和這條傻蛇置氣的打算,轉而從雜物堆中分揀出一個個不起眼的零件,開始組裝了起來。
大概是四五分鐘的功夫,一個傻大黑粗的老古董就出現在了他的手中,屏幕上顯示著寥寥幾串沒有標注聯系人名稱的號碼。
在真武制藥的那段時間,他也曾以[玄虛子]的馬甲以及[玄虛子手底下的道童]的馬甲兜售各類不保證安全性的未檢驗藥品,在鯨川市的地下世界有了一定的威名,并因此而多了許多仇人和朋友。
要想擊敗敵人,首先便得先了解敵人,在做任何事情之前,獲取情報都是首要的大事。
滴嘟、滴嘟、滴嘟。
不一會,電話便接通了,但另一邊接聽者并沒有出聲,卻只是沉默。
【是我。】
沈詢用指節很有節奏的敲打著大哥大的屏幕,證明身份。
【有什么事?】
接聽者同樣以約定好的密碼、敲擊相應。
【這幾個月以來鯨川市內發生的大事,我需要一份,你報個價吧。】
【?(表示疑問)】接聽著沉默了好一會,警覺道:【是你背后的那位讓你這么問的嗎?】
——“難道,他也想參與這次的()?”
沈詢以旁人聽不見的音量輕聲呢喃,說出了接聽者心中最隱秘的心思。
他笑了笑,指節有韻律的敲擊著屏幕:【你知道我的意思,也知道我背后那位的能力,不是嗎?】
以問題回答問題,是套話的基本手段之一,老謎語人了。
對面似乎是在思考,敲打密碼的節奏多了幾分難以察覺的遲疑,并不果決。
[他化法]是個好東西,不僅能借取他人的感官,還同時大大加快了沈詢對接聽者進行人格側寫的速度,仿佛真的化身為佛教傳說中阻道壞法的天魔,玩弄著人心底最細微的念頭。
【來老地方見我吧,我會給你一個答案的。】在他心中默數到14時,幾番思慮后,那個接聽者終于下定了決心。
——可惜啊,這個性格,已經注定了你沒辦法做成大事。
沈詢在心中惋惜,嘴角笑容愉快:【不,地點要由我來定。】
【你在教我做事?】從節奏來看,對方似乎是急躁了起來。
沈詢讓手腕貼近喉部,將聲音改換成了冰冷機械的合成音。
“當然,我就是在教你做事。”
滴嘟、滴嘟、滴嘟……
通訊結束,噩夢之音終于不再纏繞于耳邊,燈光璀璨的大廳內,這個只剩下一個人頭的“男性”臉上頓時便露出了放松的神色,趕忙用豐富的表情變化向小弟們傳達信息,讓他們過來給自己轉個方向,好便于他發揮溜須拍馬的本事。
然而就在這時,在他的身后,一道嫵媚的女聲卻是幽幽響起:“斯派克幫主倒是好雅興呀,頗有古之義士遺風,明明幫派都在覆滅的邊緣了,內里卻還是鎮定自若,甚至有閑工夫向剩下的幫眾們炫耀表情管理模塊,幫他們安定心神。”
“鯨川百曉生評價您為有豪勇之任俠,依奴家所見,確實是不假。”
聲音愈近,傳來處一個只披著一身紫紅色袈裟,及腰長發間挑染著幾綹銀白色的女人款步走來,身形豐盈而身姿婀娜,經過許多次更新換代的精致俏臉,更是讓每一個有著主流審美觀的靈長類都心生好感。
假如是光看這副毫無威脅力的人類外形,恐怕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想到,便是她以如若無人之境的姿態,一人將歡樂街上小有聲名的釘鞋幫給悄無聲息的輕松踏平了。
——以她的體型來講,這是極不合理的一件,但事實卻偏偏就是這么發生了。
幾步間走到斯派克跟前,嫵媚女子以兩根纖纖玉指揪著一撮小辮將人頭提起,轉了過來,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他僵硬的臉部肌肉。
斯派克尬笑道:“誰不知道百曉生那個老混球只會說反話,妙音閣下實在是太抬愛在下了。”
“奴家說你是,你就是,要是繼續多嘴反駁的話,咱可是會生氣的哦。”妙音可愛的嘟了嘟嘴,將槍管粗暴的塞進了斯派克的眼眶,笑吟吟的說道。
天知道她從哪里掏出的這玩意。
死亡的陰影逼近,哪怕是早已實施手術切除了大半痛覺神經的斯派克,在這一刻也是完全沒辦法繼續保持平靜了,面部肌肉在表情管理模塊的作用下,定格在了“害怕”這個表情上。
不敢搭這個話茬,他趕忙生硬的轉移話題道:“妙音閣下你不要看這個沈詢在表面上的身份只是一個小有名聲的年輕醫師,但實際上根據這些年以來他透露給我這個合作者的信息,這個家伙背后……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在我們鯨川市內的地下圈子中鼎鼎大名的[玄虛子]。”
“真武制藥的人一向以'武德充沛'而著稱,能在這個龐然大物的陰影下還混得風生水起,這本身就向很多人傳達了一個重要的信號,加上他兜售的那些效果奇異的藥物,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人背后站的極有可能便是真武制藥的高層。”
斯派克扯起一個十分狗腿子的笑容,殷勤分析道:“妙音閣下您說,有人要趁這個敏感時期刺殺您、挑起佛道的爭斗。
假如、假如啊,假如我是那個妖僧的話,要達到這個目的,第一步肯定是得先造勢,把水攪混了,讓到了最后,即使明知道這是陰謀,雙方也不得不揣著明白裝不明白而打起來……嘿嘿嘿,不是我吹啊,要說做這件事,誰能比我們這些垃圾堆里爭食的爛蛆更好用!”
“想要造勢、想要嫁禍,同為在地下世界活躍的人,那個妖僧怎么可能放過背后還有真武制藥高層的[玄虛子]?只要拿住了這個沈詢,搶在對方之前找到[玄虛子],還怕找不到那個妖僧?”
妙音撐著臉頰,發出一聲慵懶而誘人的鼻音,對這話一副興趣乏乏的樣子:“嗯~奴家知道了?”
“不過……聽你這副口氣,似是和那個沈詢有仇怨在身?”
斯派克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憤恨的神色:“對,如果不是他用計暗害了我的兄弟們的話,[玄虛子]的道童本來該是我的才對!”。
——很顯然,他這是在說謊。
劇情人物之間的愛憎,妙音懶得去理會,只是玩著幾縷發絲,忽然間笑意盈盈道:“奴家這里是沒辦法騰出精力了沒錯,不過嘛~調整人總不能被廢料憋死,既然是斯派克幫主提出的,不如就請您再麻煩一下,親自動手,向小女子展現一下您的英明神武咯。”
妙音抽出一直插在斯派克眼眶中的槍管,玉臉泛起羞澀的紅潤之色,用手帕溫柔的給對方擦拭著臉頰上的血跡,為他掏出了眼眶中破碎的義眼。
溫熱的氣息吹打在耳側,只聽見她小聲的說了一句話,斯派克面部的肌肉便全部僵硬住了。
“奴家的時間還有很多,但您的那些手下們可是沒剩下多少時間了哦。”
“為了您的兄弟,您是不是該盡快的給我帶來好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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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川市的雨還在下,沒有停止的跡象。
暴雨如注,遮蔽了視線,讓人連近處的事物都看不大見了。
就像是一堵無形的墻壁,雨幕將行人們分割而開,明明是不到幾步的距離,卻像是身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疏離而漠然。
高樓上,燈光綺麗迷離。
高樓下,人群匆匆往來。
沉重壓抑的氛圍中,躲藏在黃色的全覆蓋式膠質雨衣內的沈詢深深吐出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心中閃過了兩行詩句。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沈詢抬頭,深深的望了一眼那已經離得很遠的那些光彩照人的景象,將念頭重新壓抑了下去。
掏出大哥大,他在屏幕上敲擊了幾下。
【你到哪了?】
【……】
【我已經按你先前所說,到了東區。】
【你現在在哪兒?】
聽著另一側傳來的、略顯急促的敲擊聲,沈旭已經可以隱約的想象出斯派克此時帶著人在東張西望四顧無言的模樣。
在這個距離下,[他化法]已經在緩緩生效了,讓他獲得了斯派克的一部分視野。
沈詢笑了笑,在屏幕上繼續敲擊道。
【我在一個能看得到你的地方。】
【不用找了,我相信你找不到的。】
“讓我看看……啊呀,居然還帶著這么多人隨行,果然不愧是我們以[豪勇]而著稱的斯派克幫主啊,居然膽小怕死成了這個樣子。”
冰冷而沙啞的合成音自揚聲器中傳出,任誰都能聽得出其中的輕蔑嘲諷之意。
寂靜持續了一瞬。
哪怕是隔著屏幕,沈詢也可以感覺到另一頭的斯派克惱羞成怒的模樣,最為恥辱的事跡被人如此當面道出,作為靠威信吃飯的黑道老大,假如他不對此做出任何表示的話,恐怕手底下的人們就要開始生出下克上的心思了。
斯派克雖然向來視手下為血親兄弟,以[義]字當先,知道兄弟們不可能背叛自己,但沈詢這番仿佛有著莫名魔力的挑釁之下,他也還是沒辦法壓抑自己的怒氣,不由得回想起了他們合作時,沈詢讓自己損失諸多的兄弟。
——越想越覺得對面那人可憎。
他也不搞密碼怕竊聽的那一套了,控制面部肌肉努力壓抑著怒氣的姿態,咬牙切齒道:“武人不可輕辱!沈詢,不要以為你有著[玄虛子]做靠山就可以……”
仍舊是沈詢那冰冷而沙啞的合成音,打斷了斯派克接下來的話:“就可以怎樣啊?”
“哼,我就調查清楚了,一個守著污血爛肉的自然人,你該不會以為你死了,就沒人能替代你在[玄虛子]身邊的那個位子嗎?”‘怒極’之下,斯派克似乎是冷靜下來,抓住沈詢的痛處嘲諷道。
“有沒有人能替代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反正你肯定是不可能在我死后替代我的。”沈詢嘴角含笑,繼續用言語挑動著斯派克,激化矛盾。
【別忘了,到底是誰幫你得到這個位置的,要是離開了我,你現在都說不一定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龜公打手呢。】
隱藏在說話聲之下,有節奏的敲擊著屏幕的聲音在斯派克耳中無比清晰,令他將回擊的話臨時咽了回去,嘴邊不由得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沈詢啊,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他改口,突然降低了音量,表現出了‘自己該表現出的情緒’:“……你到底想讓我樣!”
【不是我要你怎么樣,而是你應該怎么樣。】
【為了能參與到這件大事中,獲得我背后那位的賞識,難道不該是你主動來討好我,想想怎么樣才能顯得更加“有誠意”嗎?】
斯派克沉默了好一會,終于放下了身段,'無比真摯’的請求道:“沈詢,我們合作了這么久,又是提供情報又是幫忙收拾手尾的,還冒著那么大的風險給你搞到了設備和材料,怎么說也該有些情面在吧?”
【親兄弟,明算賬。情面這種東西可不適用于現在的社會體系。別說的像是一副從來沒有獅子大開口過的樣子。】
“好,我明白了,我會給出一個你滿意的’誠意’的。”
斯派克陰沉著臉,環顧四周,只能看見雨幕中一張張蒼白而呆板的臉龐。
——“活尸”。
這是那個女人告訴他的、自己的手下們現在的名字。
他突然間道:“我的時間不是很多了,不管你想要什么誠意也好,最起碼……也得讓我看見你的人吧?”
“當面談,我們至少得當面談。”
沈詢沒有立刻作答,而是看了一眼陰沉的天色后,才慢吞吞的說道:
【你似乎很急的樣子?】
“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帶手下過去的。”斯派克答非所問。
【……原來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可以讓你的手下先走了。】
“地點還是那棟宋小娘子開的聚義樓,記住你先前的承諾,自己一個人來。”
滴嘟。
“我很快就會到的。”沈詢掛斷了通訊,在后面笑著補了一句。
——帶著你現在最想看見的人一同。
鯨川市的東區以歡樂街而聞名于天福、天祿、天壽府這三府之地。每天都有大量商用型愉悅類神經遞質被從這里產出,并被運往各大公司,為壓榨員工的勞動力而做出貢獻。
舊世紀的人類曾經提出過在中央空調中添加成█性藥物粉末的構想,試圖讓員工對工作這件事成█。
而現在的人類們則是在這個想法上更進一步,為了讓員工在公司里工作的“更開心”,而不惜花費重金,研究出了[爛柯一夢][他鄉神游][良宵美景]等奇異的植入式幻術程序,搭配作用于身體的大量愉悅類神經遞質,做到了讓員工不出公司大門,持續高強度工作長達五年,在試用期后主動捐獻遺體,讓自己在在過勞死后也可以繼續為公司的發展壯大而盡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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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的粉色燈光閃耀,旖旎的迷離香氣盤旋。
在并不寬大的道路兩側,如同人偶一般精致而完美的人形軀體被擺放在各個店鋪的門外,腦袋低垂,貼著寫明了型號、效用、價格、以及收款碼的黃符。
由于工作的原因,這條歡樂街沈詢來的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利用職務帶來的便利,包括那棟聚義樓的宋小娘子和這次釘鞋幫的斯派克幫主在內,這里有很多[鴇母][龜公]在私底下都有兼職過他的線人,時常為他提供一些或許有用或許沒用的小道消息。
“驚!東瀛進口《大江戶四十八手1.73》全破解版今日起9.95折特價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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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驚、勁!前朝道門秘傳程序《洞玄子三十六式》泄露,古代超絕美少女的珍貴影像記錄……”
對于人潮的喧嚷,沈詢充耳不聞,越過一個個臉上洋溢著青春活力、笑容極為相似的[攬客流鶯],來到了一棟掛著[LIANG山聚義]牌匾的大樓前。
大概是因為斯派克已經先到了的緣故,得到了沈詢將要到來的消息,這座聚義樓的所有人-宋小娘子已經在門口等候了一段時間,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時,她嫵媚而不失英氣的小圓臉上,立刻就多了幾分笑意,連忙揮舞著手臂,將身段極力扭出妖嬈的感覺,踩著小碎步上前。
“阿詢!阿詢!我在這邊!”
感受著突然匯聚過來的許多道目光,沈詢心中有些無奈,壓了壓臉上的便宜面具,加快了腳步的速度,徑直上前,抓住了這位宋小娘子的手腕,拖著她進入了聚義樓中,隨手將大門關閉,擋住了人們的視線。
“我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每次一看到我就大呼小叫,總說下次一定、下次一定,結果呢,到現在我都沒看到半點有改變的跡象。”曲起指節敲了敲小個子美人的頭,他佯作生氣的姿態。
宋小娘子原名Song-5794,現名宋七酒,既是特化方向為聲學和語言學的第五代管理型仿生人,同樣也是沈詢所負責過的某個項目的實驗品,因為項目被突然腰斬的緣故,最后被他以“紀念收藏”的由頭給買了下來,安置在這一座聚義樓,替他做些暗中不那么好示于“外人”的活計。
對于沈詢的斥責,宋七酒完全沒有在意,笑嘻嘻的挽住了對方的手臂,動作十分熟練,理所當然的說道:“畢竟我只是仿生人啊,又不像你們自然人那樣有靈活的腦子。誒嘿嘿,下次一定!下次我一定就是啦!”
一時間,這熟悉的對白讓沈詢有些恍惚,在[弘法僧制造者]這個令他芒刺在背的威脅下,這種“平凡的溫馨”反倒是被襯得十分珍貴。
見他突然沉默不語,一旁的宋七酒有些慌了神,模仿著某人曾經的玩笑之舉,努力踮起腳尖,將手在沈詢的眼前晃了晃。
“阿詢你沒事吧?要不要我請末藥姐和桃膠姐她們過來給你看看啊?”
沈詢回過神來,揉了揉她的頭發,露出了發自真心的笑容::“哈哈,放心吧,沒出問題,我只是在想該怎么享受得之不易的假期而已。”
沒等宋七酒回答,他又道:“對了,斯派克那個家伙呢,我讓他先來的,他人現在跑哪去了?”
仿生人少女不疑有它,為沈詢久違的笑容而高興,傻笑道:“在樓上呢!阿詢你是又準備[那個]了嗎?”
她用大拇指在脖頸上一抹,比了個有特定指向的手勢。
沈詢頷首,為了避免牽連,并沒有進一步作解釋。
他只問道:“斯派克這一次可是未曾有人隨行?”
“你怎么知道的?”宋七酒一臉驚奇。
沈詢神秘的笑了笑:“我說是我猜的,你信嗎?”
“只要是阿詢說的,我都信啦!”宋七酒答到,親昵的蹭進了臂彎,嗅了嗅熟悉的氣息。
第五代管理型仿生人是以[交互性]為核心設計研發的,為了引起同理心,她不僅搭載著更完善的心智模塊,甚至還擁有著一具五感俱全的擬人之軀,除了不易產生變化的人格外,基本上與正常的人類沒什么兩樣。
看了一眼時間,沈詢拍了拍手腕上某條傻蛇所化的手鏈,讓它將一段早已編輯好的文本發到宋七酒那里,道:“時間不剩多少了,斯派克那邊我也不好讓他多等,假如我進去十分鐘后還沒出來,或者是傳出有什么異動,你便就用我上回用過的、也就是我老爹的賬號,給列表里面一個備注為[六陽魁首]的人發一條訊息,把地址傳給ta。”
“像以前一樣,不需要多說話,只需要按照我說的做就行了。”
“哦。”宋七酒乖巧的點頭,松開了挽住他手臂的手,替沈詢整理著的衣服,也不問到底是什么原因。
“別這么緊張兮兮的樣子,只是去聊聊天而已。”
沈詢揉了揉少女漆黑柔順的長發,像是想起來了什么,臨走前突然惡趣味的說道:“如果說你真想做些什么的話,那就幫我去弄幾個小菜,溫一碟小酒吧。回來時也好讓我有個熱食能填填肚子。”
——沒辦法,畢竟這具身軀大體上還是嬌貴的自然人嘛。
撓了撓頭發,他在內心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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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義樓二樓,望著窗外的雨幕,時間流轉中,見著沈詢久而未至,換上全新的軀體,重新感受到冷卻液在管道中流動的斯派克也不由得煩躁了起來,臉皮本能性的抖動著,沒辦法按捺那呼之欲出的狂躁。
這具戰斗用義體不像是他日常用的那具辦公用義體,內部完全沒有儲存輔助思考的[理智試劑],在最大化保存生命的特性背后,是大大阻礙進行正常思考的強烈攻擊欲望。
踏、踏、踏。
斯派克敏銳的捕捉到了腳下極其輕微的振動,幾個瞬間內便反推出了來人的重量。
“沈詢,是你吧!”
剛來到門前就聽到了某人的暴喝聲,沈詢掏了掏有些難受的耳朵,徑直推門而入,反唇相譏:“色厲內茬,膽薄心怯,斯派克,你該不會是以為是只要聲音大就可以證明你廣為人知的[勇武]吧?”
他嗤笑道:“你這是哪里來的小朋友嗎?”
然而,在聽到這番風格極為熟悉的嘲諷后,斯派克卻并未第一時間暴起,一反常態的保持了冷靜,沒頭沒尾的問道:“之前在通話里我拜托你做的事情,你做了?”
“做了做了,我當然做了,老朋友最后的遺愿,我哪能不從啊。”沈詢沒好氣的說道,自顧自扯開椅子坐了下去,從小碟子里面抓了幾粒花生米,丟到嘴中。
“我上來前囑咐過七酒那孩子,等到我進來后有了十分鐘,她就會以受理最快的特殊渠道向鯨川市的[有關部門]進行舉報,申請對[老地方]——也就是你那些手下現在所在之處的打擊。”
沈詢敲了敲桌子,笑瞇瞇的望著斯派克:“不長不短,我們大概還有十分鐘可以談。”
像是終于放下了一份沉重的負累,斯派克習慣性的做出來呼出一口氣的樣子,挺直了脊背,沒有了在妙音面前表現出來的卑躬屈膝。
正在他準備開口說些什么的時候,沈詢卻突然按了按手,饒有興致的說道:“作為我附帶的一個小小請求,麻煩你先不要說話,讓我來猜一猜你現在的情況。”
“約我[單獨談]、約我[親自談],刻意表露出急切的姿態、刻意強調[不會帶手下來]這件事,你的原意應該是想讓我以為你的手下遇險被人絆住,想以秘密為交換讓我替你的手下喊一次救兵吧?”
“沒錯,以你的性格確實是會為了手下的兄弟們這么做到這種程度的,而以我對如今鯨川市內局勢緊迫的了解需求,的確也是會答應的不假。”
沈詢突然抿了抿唇,話鋒一轉:“……但我猜呢,真正的事實其實并非如此。”
仿佛感受到了斯派克激動起來的心情,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憐憫的神色,拖長調子,壓低了聲音,以戲謔的語氣說道:“斯派克幫主啊,您是不是……又把您的那群兄弟伙給帶到死路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