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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后 连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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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后全文閱讀

大雪后作者:盧比肯河

大雪后簡介:當末世來臨,彈藥耗盡,喪尸橫行,人類退出世界主舞臺,一切回到蒸汽時代到來以前的狀態。天空中又能出現飛鳥遮天蔽日的奇觀,世界恢復了本來的樣子。
  希望這部作品能帶給每位讀者朋友個體的代入想象和思考——當末世真的來臨,我們每個人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或許不管世界怎么變化,我們都是時代大潮下的行尸走肉... https://www.zhaoshu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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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后最新章節風雪將至(上)
司機
大雪后全文閱讀作者:盧比肯河加入書架

  手機鬧鈴響過,他順手便摁了。好像剛剛要再入睡,老婆就走了進來。

  “起了吧,老竇。今天不還得去外地么。”

  “得,這就起了。”

  竇橫走到衛生間,用打濕的毛巾抹了抹臉,呆呆地望住鏡子里的自己,不一會便回了神。好像除了領導下車后,自己待在車里抽上一根兒的時候,此刻便是他一天中唯一放空自己的機會。

  “老了。”這是他看到鏡子中的自己后內心唯一的想法。隨后轉身出了廁所。

  “爸爸!”

  “哎!大寶貝兒昨晚睡得香不。”

  “香~我昨晚夢到...”

  “周末帶你兒子去趟動物園吧,他天天吵著想看動物。”

  “別去了,去啥動物園,市動物園那環境我個老爺們兒看著都難受,殘破不堪!動物都像勞改犯。”

  “行行行,又來你那套。送你兒子去幼兒園總行吧。我今天醫院有事,現在就得走了,兒子吃完,你開車上班順便給他捎幼兒園去啊。”說罷,穿上了黑色的毛呢大衣,便推門離去了。

  竇橫端起面前的豆漿,咕咚幾口一飲而盡。“兒子,吃完爸帶你走奧。”隨后起身回屋換了衣服。一路上父子倆并沒有什么交流,直到汽車開到幼兒園門口。

  “下車吧,兒子,爸晚上再來接你。”

  “嗯好,爸爸再見。”兒子打開車門,挪了下去。

  “哎!”。。。。。。“竇子航!”

  在車門臨關上的前一刻,他叫住了眼前這個孩子,這個被羽絨服、棉線帽子和圍巾裹滿全身,只留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可愛孩子。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么,但又突然語塞:

  “...兒子中午多吃點兒飯啊,不夠管阿姨要。”

  竇子航點點頭離開了。

  還有不到半個小時,他要趕去接領導,驅車到隔壁撫順市開會。領導進入會場后,他到旁邊的小吃鋪買了個煎餅果子,回到車里吃完,點上一支煙,打開了車內的電臺。

  他調了調頻道。“聽眾朋友們大家好,今天是2520年11月20號,我是......”

  竇橫不再關注電臺里那甜美的嗓音,將座椅靠背調后,頭扭向左邊盯著窗外,一場大雪過后,冬日的暖陽盡情灑在他的臉上,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領導被身旁簇擁著的人群圍到了車旁,和其中幾位握手寒暄后,就鉆進了駕駛位的后座。。。汽車行駛在回省城的高速上。

  “唉~”領導在后排發出一聲嘆息。

  “怎么了領導,和嫂子鬧不愉快了?”竇橫用玩笑般的語氣問道。他從后視鏡中清楚地看到那張臉,最先關注到的就是那雙干涸的眼睛,感覺其中蘊藏了無數的故事;然后便是頭發,如果這些年不是每兩個月都要染上一次,恐怕早已全白了。。。

  “呵呵,和你嫂子能有啥事,工作上的事,難...”在跟隨領導的這些年,竇橫看到過許多,他見過領導在打算上車離開時,身后的人一路小跑趕上,從懷里掏出一個鼓鼓的信封...但他不知領導收沒收,每當這個時候,他便把頭別過去了;他也見過領導和某個年輕貌美的女孩走得很近,但從沒打聽、也從沒問過。他始終覺得領導應該是個好官,他總能聽到領導在后座碎念,念叨生活的苦,這苦不是他自己的,是他見過的許許多多老百姓的。

  “小竇,你說咱們省現在有多少人口,每年的生育率又是多少?”

  “人口四千來萬,生育率...不太清楚。”

  “我告訴你小竇,很低。什么數據都低,倒是離婚率很高。”

  “你說這些大公寓樓都能住滿人么?”車開到城郊,領導望著路旁剛起的樓盤問道。“南方的地產商年年來,開發這開發那。有的破產了夾起尾巴跑路,留下個爛攤子,老百姓沒房子住。這些資本家,腦子里面好像從來沒有人,他們也不會想更不會低頭去看,比他矮的那些人。跑得快了,還要把那些矮子們撞倒。。。”

  他默默聽著領導的話,似懂非懂、一言不發。車子進城后慢了下來,他看到路邊有少量鬧事的群眾,好像是...好像是取暖問題,“年年交那些取暖費,熱力公司不給好好燒。”這種情況似乎每年都有,只要鬧一鬧,總是有效果的。

  他又將領導送回了政府大樓,在樓下漫漫地等待著。下午四點鐘左右,領導匆匆忙忙的上了車,叫竇橫把他送回家,神情中有隱約的慌張。

  “這兩天沒啥事兒就別瞎往外跑了,在家待著,我不叫你就不用來接我。”這是領導下車前對他說的一句話,也是他聽領導說過的最后一句話。。。

  晚上他買了熟食,一家三口坐在桌子前吃晚飯,其樂融融。電視機是低音量開著的,不過沒有人在認真看。。。

  沒過一會,一條晚間新聞吸引了他的注意:“今日有人拍攝到,美國街頭出現了類似于僵尸的人群,沒有意識但攻擊性很強,會啃咬無辜的路人,人們懷疑和最近出現的新型病毒有關,美國警察出動,在雙方對峙時連開數槍將其擊斃......美國與歐洲多地爆發大規模游行示威,抗議政府對待傳染病毒的隱瞞和不作為以及警察面對街頭“僵尸”的暴力執法行為......上海市發現國內第一起病例,患者是從澳大利亞入境的外籍人員,已出現虛脫無力、嘔吐、吐血等癥狀......從即日起,國家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各城鎮、鄉村有序實行封城措施,居民無特殊情況應當待在家中......本臺將于今晚八點開通專欄節目,邀請權威專家進行進一步解讀......”

  竇橫與妻子面面相覷,忽然一通焦急的電話打破了凝固的氣氛,撂下電話,妻子緊忙走回臥室,換上了出門的衣服,正要向外走。

  “干嘛去啊,你沒聽電視說的么!”

  “醫院來電話了,今晚所有醫護人員都不能擅自離崗,醫院缺人,讓我趕緊過去。”一向平靜的妻子,語氣中也有一絲慌亂,仿佛被什么東西催促一般。

  “你就是個小護士,醫院那么多人,咋就缺你?別去!”竇橫的語氣中確有一份敦促。

  妻子沒有理他,徑直向外走。竇橫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腕,緊緊扣住,“就這一次,擅離職守,沒人怪你,外面實在是不安全。聽話!阿!”

  “不行!真不行!我就是干這個的,你知道我性格兒。”

  “媽——媽~”小兒子帶著童音小跑過來。

  “哎!在家里和爸爸好好待著,聽話!阿!媽媽完事了就立馬回來看你。”

  電梯門打開了。“汪靜!......注意安全!沒啥事兒了趕緊回來!”竇橫微微提亮聲音喊道。

  竇橫送走了妻子,轉過身來,愣了神。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慌,總感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而后來的事實證明,他的直覺是對的。。。

  收拾完碗筷,他坐在沙發上,身體向前微傾,雙手合十靠在鼻前,兒子坐在旁邊塑料泡沫鋪成的地板上玩著玩具。八點鐘,專家節目準時播放。主持人問道:

  “莊教授您好,您能為我們解釋一下,目前在美國歐洲流行的這個病毒,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病毒呢?”

  “這個病毒,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一些資料和研究結果,可以確定的是,它是通過攻擊人體的免疫系統使人感染,可以說現在我們的體內已經都含有這種病毒了。”

  “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莊教授,額,您是說我們體內都已經含有這種病毒了是么。是怎么回事?我沒理解這樣的話。”

  “是這樣的,病毒的傳播性非常強,它可以通過空氣傳播,并且已經通過空氣進入到我們每個人的身體了。但是在我們還處于活體狀態的時候,它可以暫時和我們的免疫系統達成一種平衡,也就是說我們在活著的時候還不會發病。但是一旦宿主死亡,這個病毒依舊可以存活,并且攻占神經系統,來支配他的宿主,這也是為什么美國會出現那種“僵尸”一樣的人。”

  “您是說,今天網絡上瘋傳的“僵尸”,是感染了這種病毒后死亡的患者是么?”

  “額...嗯...就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是這樣的。并且被支配的宿主會表現出一種強烈的進食欲,所以會啃咬他人。至于被啃咬的人是否會感染上這種病毒,目前還無法確認,但從國外的狀況來看,我們有理由懷疑被啃咬者會在一段時間內出現和感染者一樣的癥狀。”

  “那......那我們應該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況,如何預防,如何保護自己?”主持人的問話顯然已經不太注重播音禮儀了。“或者說,如果病毒爆發開來,哪里是最安全的?

  “目前來看,待在家里是最安全的...如果真的爆發,就全國的情況來看,東北和四川要相對安全些。這兩地都有大山脈環繞,地勢平坦利于自給自足。但四川人口太多,東北地廣人稀,相比之下,更不容易出現感染者大規模爆發的情況。正常情況下,全國每天大約會有兩萬到五萬人死亡,這些都是潛在的......

  話沒說完,節目便被插播廣告打斷了,竇橫在電視機前等著,但節目再也沒有復播。

  會封城嗎?封城然后呢?物資怎么解決?東北真的如那位專家所說,會更安全嗎?

  。。。。。。

  剛剛和妻子通過一次短暫電話的竇橫躺在床上,腦子里不斷想著這樣那樣的問題。他似乎一宿沒睡,擔心著妻子汪靜,側過頭去看了看熟睡的兒子...

  天蒙蒙亮,好像剛要進入淺睡,一陣劇烈急促的敲門聲將他驚醒。緊忙來到門前,剛要打開,又俯到貓眼上,看到了那張讓他心安又熟悉的臉。他迅速打開門,汪靜踉蹌著進來,瞬間癱倒在關好的門前。目光如死人般無神,竇橫急了。

  “怎么了?傷到哪了!沒事兒吧靜兒?!”

  “怎么了老婆???你說話啊!!!”

  “死了~就死在我面前,我...我......”汪靜止不住抽泣,竇橫這才注意到妻子身上的血跡。

  “誰死了?你有沒有事?”竇橫的語氣很焦促。

  汪靜搖搖頭,深咽了一口氣。“昨晚醫院來了老多人,受傷的人,院里都放不下了,到了后半夜,好多人都沒撐過去。后來...后來就失控了,有人下命令,讓我們...讓我們都趕緊回家,不要出門。我回來的路上,都亂了,外邊全都亂了!!!街上的人到處亂跑,我也拼命地跑,有人被車撞飛了,就落在我面前,我看著他死的,救不了他!怎么辦啊老竇!怎么辦啊!”汪靜抓著竇橫,嚎啕大哭。他把妻子扶到沙發邊坐下,這時小兒子也被吵醒了,跑到媽媽身邊,汪靜緊緊地抱著他。

  竇橫直起身來,走到陽臺前,他這才意識到,剛剛自己完全沒有聽見,更沒有注意,屋外變成了什么樣子,他看到的是一片混亂,有人在砸路邊商店的玻璃,有人背著背包狂奔,有冒著煙的汽車撞爛在路旁的大石墩上......他看到一個穿著西裝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剛剛坐到自己的車里,便被車后跑出來的兩個戴著棒球帽的年輕人拖了出來,把車搶走了。遠處的一處鬧市區冒著濃濃的黑煙,足有幾十丈高,緊接著伴隨一場劇烈的爆炸,幾秒后他感到窗門都在震動。對面公寓樓,他看到有戶人家,那人懸空吊在窗前的桿子上,整個身體貼著窗戶左右晃動,身上卻一動不動。。。

  他愣住了,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相信眼前的一切,回頭看到淚眼婆娑的妻兒,他很想狠狠的扇自己一巴掌...他想到了一個人,跑回屋里慌亂的翻著手機,全身都在抖。

  “喂,玉通?玉通是你嗎?”手機里傳來嘶嘶啦啦的信號斷開聲。

  “喂!老竇,我正要去找你!在家待好別亂動!”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竇橫感到了一絲安全感,來到客廳,蹲在汪靜和兒子面前,“別擔心,老羅馬上來了,他上天入地干啥都行,有他肯定沒問題。阿。”他摸了摸兒子的頭,兒子一直把頭埋在媽媽的頸窩里。

  零四年,羅玉通和竇橫曾一起在黑龍江當兵,轉業后又一同回了老家,竇橫找了給領導當司機的工作,老羅就一直做點小買賣,維持生計,他無兒無女沒有家庭,賺來的錢也都順手花了出去,生活倒也過得快活。

  十分鐘后老羅便到了,開著他那輛舊皮卡來的,帶來了五桶水,一大袋面包和十件罐頭。“媽了個逼的,全他媽亂了,草。”羅玉通捧著東西邊進邊說,“來的路上還有人要搶我車和車上的物資,險些撞死他個王八操的。”

  “早上都沒吃飯呢吧,趕緊來吃點兒,啃點兒面包吧,只能找著這些了。”

  竇橫扶著汪靜領著兒子坐到餐桌前,四人一同坐下。

  “玉通,現在外邊是什么情況?”

  “我也不太清楚,聽說最早是在醫院爆發的,在搶救室死了的病人尸變,病毒就漫開了,也有人說是殯儀館,殯儀館全是剛死的人。誰知道呢,現在都成了這個屌樣子了。”老羅展現出了出奇的冷靜,語重心長。

  “那現在怎么辦?”“總不能在家里干等吧,那不就是等死嗎?”

  “咱們暫且在家躲著,聽說部隊的人已經出動了,應該很快就會有人來救咱們,到時候轉移到別的地方,大家一起走,出了事好幫襯。”

  “要是他們一直不來了?要是,要是他們找不到咱們,把咱們都落下了呢。”

  “這我都想好了,兩天之后不來,咱倆就帶著弟妹和孩子去鄉下,我在鄉下有棟老房子,那邊兒人少,比城里安全多了。”一陣長久的沉默,“放心吧啊,咱肯定沒事兒。”老羅補充道。

  吃過東西后,汪靜摟著孩子睡了,她在醫院忙了半夜又受了驚嚇,身體虛脫,很快便睡著了。竇橫一直站在陽臺吸著煙,時不時探頭觀察樓下的情況。羅玉通在廚房鼓搗著什么,房間里充斥著冷漠和沉重。

  下午,街上的人少了許多,死后尸變的喪尸開始逐漸聚集起來,又或許,剛剛在街上那些慌亂的人群,多半現在也變成那些漫無目的四處游蕩的喪尸中的一員了......

  竇橫掏出煙盒,剩下最后一支,剛要點上,一聲尖銳的長嘯劃破天空,隨后是重重的落地聲。嚇得打火機掉到了窗外,他順勢伸手去夠,便看到了那副身體靜靜地趴在樓下的路旁,摔得血肉模糊。他認得那件花布衫,他還記得昨天下午下班回家,在樓道里遇到時和她的對話:

  “霞姐,兒子大學是不畢業了?”

  “嗯,今年剛畢業,在南方找工作了,忙,都好久沒聯系了,發消息也不怎么回。”

  “昂,孩子大了都這樣兒,在外邊工作壓力也大。”

  “可不是么,家里包餃子了晚上來拿啊,我一人兒也吃不完。”

  霞姐是個五十來歲,離婚多年,一人獨居的女人。可是,為什么......樓下的活死人們漸漸向尸體這邊聚起,貪婪地啃食起來。。。

  臥室里傳出發瘋的喊叫,竇橫沖了進去,只見妻子汪靜披頭散發,眼角還有剛剛留下的淚痕,是夢,是噩夢。羅玉通也隨后趕來了,手里拿著他在廚房自制的武器,將水果刀、菜刀固定在拖布,衣桿的一頭,制成了幾根簡單的長矛,用他的話說:是以便防身,以防萬一。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竇橫走到門前,“他媽的操蛋的一天”他心里默想道。羅玉通迅速擋在他前面,示意他先等等,不要開門。兩人背靠房門兩側,做出了仿佛隨時準備搏斗的姿勢。

  敲門聲仍然未停,門外有人喊話。

  “有人嗎!”“咚咚咚”“有沒有人?”

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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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玉通順著貓眼兒,看到門外站著的,是兩位戎裝加身的軍人。“什么人?”

  “同志,我們是第八十軍一一九旅的,奉命前來救助受困的人民群眾,請您開門!”

  羅玉通的眼神與竇橫交匯,隨即打開了房門,兩個當兵的嗖的一下便進了屋,轉身把門關上,過程之迅速,讓人來不及反應。其中一位高瘦精壯,皮膚較白,英氣十足;另一位身材要矮些,但看起來更加壯實,臉上有絡腮的胡茬子,想必是一個晚上長得太快,還未來得及刮。

  “家里有幾口人?”

  “四口。”

  “有孩子么?”

  “有,我兒子,和他媽媽在屋里呢。”

  那高個子隨便走動,偏頭向屋內望了望。

  “行,收拾收拾東西,咱們走吧,只帶必需的日用品,沒用的東西不要帶,二十分鐘后出發。”

  “哎,等等,等等同志,你要帶我們去哪阿?”竇橫問道。

  “出城,現在城里不安全,政府在城外設了聚集點,安置受災的群眾。我們要把你們接到那邊去。”

  “奧~奧,好,我們馬上收拾...”

  竇橫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消息告訴了妻子,兩人都感到了很大的寬慰。四人各自收拾行囊,帶了點兒速食的食物。至于衣物,只有汪靜拿了兩件自己和兒子的內衣內褲,冬天的衣服都太厚重了,放在包里相當占用空間,她本想給竇橫也帶上的,但被他回絕了。

  二十分鐘后,臨行時,汪靜看到了擺在五斗櫥上的家庭合照,上前去想把照片從相框中取出來。可能是慌亂和緊張,相片似乎被卡住了,竇橫接過相框,朝地上一摔,玻璃頓時便碎了,他哈腰撿起地上的照片。“走吧,靜兒,要來不及了。”伸手抱起兒子,跟著當兵的向外走去。妻子緊隨其后,然后便是羅玉通,那位粗曠的矮個子軍人走在最后。

  “不能坐電梯!現在不安全。”六人走下了十樓,兩位軍人一前一后相當謹慎,每一層都呈戰斗姿勢通過,觀察是否有活動的跡象。

  走出公寓樓,兩架戰斗機在頭頂低空呼嘯而過,昨日下過的雪已經厚厚的積在路上。“看熱成像,你們是這一片區的最后一戶了,剩下的,還活著的,都被我們戰友撤走了。”高個子軍人低聲說道。

  六人在空曠的街道呈一字排開,迅速通過,遠處有零零散散的行尸在各個角落游蕩。路邊時不時會出現趴躺在地上的尸體,竇橫看到了被燒黑的汽車,駕駛位上,好像還有燒焦的人,已經有些看不出人形兒了。他把兒子的臉緊緊地摁在自己的肩膀上。。。

  靠近一處倉庫,高個子軍人念叨了兩句暗號,只聽倉庫內也傳來聲音,卷簾門隨后便拉開了。竇橫知道這什么意思,他和羅玉通在部隊演習時,也是用這樣的暗號,一晃已然十年,現在兄弟倆又聚在一起,只是這世界卻物是人非,竇橫心中頓時生起一股說不出的傷感。

  “又接到四個,三個大人一個小孩兒。”

  倉庫內,黑壓壓的一片,有的坐在地上耷拉著腦袋,有的立在墻角一動不動,有的是三五成群,有的只是孑然一身。從一旁看去,少說也有二三百人。

  “那就是三百二十四人了。”倉庫內另一位看起來更加年輕的士兵說道。“三人護送三百人,我們怎么辦吶班長。”

  高個子男人陷入了沉思。

  “同志,現在是怎么個情況?我們沒有增援嗎,來的路上,我也沒看見有運輸車、裝甲車。”羅玉通似乎聽見了他們的擔憂,走上前去,問那高個子的班長。

  “來的路上,我們三人和大部隊被尸群沖散了,上級指示我們就在自己所在的片區救助百姓,把能帶的全都帶上,最后一起在安置點匯合。最后一次聯系,是兩個小時以前,大部分隊伍已經帶著搜救到的幸存者撤離了,我們原本也要撤的,突然接到上峰命令,說衛星顯示,有幾棟樓還有活著的人,隨后便失去聯系了。于是毅午留在這看守,我二人便折返回來,這才找到了你們。”

  羅玉通撓了撓下巴,思考片刻,回頭示意竇橫走上前,隨后轉過來看著士官。

  “咱們撤離的路線明確清楚么?”

  “當然~”

  “你們有沒有多余的武器,可以把手槍分給我們倆,多個人多份力。”

  三位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說話。

  “92式手槍,我們會用,當年在部隊用的也是這個。”羅玉通補充道。

  “兩位是老兵?”

  “是!”竇橫報了部隊的番號。五人互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班長踱步到一旁,背對著所有人。

  “也只能這樣了。”說著,示意那個叫毅午的年輕士官,取下了手槍。這中間,又和另外一位短暫的對視,對方朝他點了點頭。班長轉過身來,將自己的手槍一并交給了羅玉通和竇橫。

  在三人的注視下,羅玉通和竇橫取下彈匣數了數子彈,每支槍都是滿彈的,隨后將彈匣扣回,打開了保險。竇橫的動作,顯得有點生疏。

  “大家聽我說。”高個兒班長面朝眾人的方向,“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出城后要去最近的安置點,最快也要有十幾個小時的路程,路上沒有運輸車,我們只能靠自己。請大家放心,我們一定會把大家安全送到。”

  “我老爸會在那個那個安全區嗎?”......“我和我老公走散了,你們找到他沒有?”......“路上遇到那些僵尸怎么辦?”......“安置點安全嗎?”......“我想出了城后就自己走。”......

  大家七嘴八舌,小小的空間里瞬間就嘈雜起來。“肅靜!肅靜!請大家小點聲,外面的喪尸可以被聲音吸引,聲音太大的話,會把他們都招來的!”

  倉庫內鴉雀無聲。班長也壓低了嗓音:“大家請放心,眼下我們要先保護到自己,至于剛才大家的問題,我相信,等到了那里,自然會知道,我們都能和家人相聚!大家說好不好!”

  人群中有少量的應和。“十分鐘后出發,要在天黑前離開城區。”班長轉過身對兩位戰友說道。

  竇橫走到汪靜身邊,抱了她一下,兒子已經睡著了,在這一切發生以來,他非但沒有吵鬧,反而出奇的安靜。他輕輕地親了兒子的額頭,“為什么要讓他經歷這些啊?!”竇橫小聲地怨念,語氣中帶著哭腔。妻子抬頭望著他,眼角也濕潤了,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

  十分鐘后,隊伍整裝待發。“這些喪尸的視力不佳,但聽力和嗅覺極好,一定要輕聲,如果不慎驚擾到了,就攻擊頭部,只有攻擊頭部才能將他們徹底擊倒,他們行動速度不快,大概只能挪著步子走,只要我們走的快點,就不會被追上。”班長對羅玉通和竇橫囑咐道。

  四人一排向后一次列開,班長和羅玉通在隊伍的最前頭,年輕的士官和竇橫在隊伍中間的兩側,那粗曠軍人斷后。大家都低著頭向前快步走著,沒有人敢有絲毫的懈怠。一路上倒是十分寧靜,除了一些路段上堆滿了破爛的汽車;公寓樓會有個直徑幾米冒著黑煙的大窟窿;路旁趴著各式姿態的尸體,有的被啃食得殘缺不全,有的像剛剛死去一樣,但他們都一動不動,頭上,都有各樣的創口。想必是在尸變或死去不久后,又被活著的人殺死了一遍。

  “昨晚十二點那會兒,電視就全斷了。”

  竇橫似乎聽見有人在跟他說話,他望向四周,看到身旁隊伍里,一個白胡子老頭緊緊地盯著他,約莫著六十多歲的樣子。

  “是,我就在跟你說呢。”老頭肯定的點點頭,“昨晚十二點左右,電視臺在美國采訪的記者就在那邊失聯了,直播節目里試了好幾次都沒連上,說是和美國全境的聯系都斷了。沒過多一會兒,所有電視臺都變成雪花屏。然后就啥也沒有了。真快啊,今天這外邊就變成這副德行了。”老頭的嗓音很低,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

  “我叫鐵樹,你以前也當兵的?”老頭兒揚揚頭,示意竇橫懷里的手槍。“我也是,79年對越自衛反擊戰,負過傷。”說罷,撩開了羽絨服下的舊毛衣,肚子上一道十公分長的刀疤。

  竇橫沖他笑笑,沒有說話,老頭兒也沒再搭腔。一路上,周遭的氛圍,靜得讓人可怕。

  下午六點鐘左右,隊伍快走出了城,太陽也基本落了。將要走到一條岔路,班長和羅玉通都感到了一種異樣,狂勁的西北風中,除了風的呼嘯,似乎還參雜了些別的:有低吼聲、咬齒聲,還有......如千軍萬馬般密集的腳步。。。

  在能看到右邊那條路的拐角處,他們傻眼了。十多米寬的街道上,成千上萬的行尸摩肩接踵,他們都在原地盲目的轉著圈踏步,放眼望去,不見盡頭,嗜血的吼叫震耳欲聾,仿佛兩側的樓都要倒塌下來。“少說也有一兩萬只啊。”羅玉通心里想著。

  “快跑!加快速度!快!快!快!”班長大聲地向隊伍后面叫喊。所有人加快腳步,都跑了起來,經過路口的人們都被嚇了個半死,被抱在母親懷里的孩子開始嚎啕大哭。喪尸們聞聲向這邊碾來。

  隊伍的前頭剛剛過了街道,班長便沖著走在隊伍最前頭的一位中年男子吼道。“你帶著隊伍向前跑!快!”自己則和羅玉通,又趕回了向右的路口,沖著前方的喪尸開槍,保證尸群不會離隊伍太近,年輕的士官和竇橫也加入進來。

  此刻的竇橫突然有些呆滯,他好像已經忘了該怎么開槍了,一動不動地定在那里,原本架起著槍的雙臂緩緩下落。

  “砰!”一聲距離很近的槍響把他的魂兒勾了回來。

  “老竇,干嘛呢!開槍啊!想死嘛!”是羅玉通。竇橫回過神,看到剛剛倒在他面前的行尸,又把手槍重新架了起來。他咬著牙,沖著面前走來的一只的腦門兒狠狠地開了一槍,那東西應聲倒地。。。

  隊伍已經過了大半,尸群越來越近,單憑這五個人、三把步槍、兩把手槍,是無論如何也對付不了這些怪物的。

  最前面的喪尸逼近面前,嚇得隊伍后面的人群慌亂的朝著來時的路往回跑,前面的人也已經基本過了馬路,就這樣隊伍被沖成了兩截。

  “班長,后面的人四散而逃!你們帶著人繼續往前走,我去找他們,不用管我!我晚點兒會帶著他們趕上的!”竇橫他們回頭看,那絡腮胡子的軍人在馬路對面朝這邊大喊。

  “一定注意安全!我們在前方較安全處歇腳等你們!”班長回復。中間隔著無數的喪尸,他們也已然看不到胡子兵的身影了。

  出了城,大部隊繼續行進在公路上。看到身后的喪尸沒有跟上,班長決定在公路旁的樹林里歇腳。年輕的士官清點了人數,刨去剛剛走散的,還剩二百六十三人。大家基本都癱坐在地上,少數人站著,背靠松樹休息。在眾人的幫助下,班長和年輕士官為大家生起了三堆篝火。

  晚上九點多鐘,班長聽到不遠處有人朝這邊走來,步伐很快但有些虛,他端起槍朝著來人的方向,待他走近時,發現是那胡子兵。只有他一人。

  “野頭!沒事兒吧,野頭?!”

  那士官朝他搖搖頭,眼神中充滿絕望。靠著一顆大樹坐了下來,班長拿出自己的水壺給他飲了一口。

  “今晚就在這里睡吧,大家都累了,明早天一亮我們就出發。”

  “大概還有多遠?”人群中有人問道。

  “不遠了,天亮就出發的話,明天太陽落山前就能到。”

  “還要走一天吶。”“大家都撐不住了!”“吃的都沒了...”大家都抱怨起來。

  一位穿著羊絨夾克帶著邊框眼鏡的男人走到班長面前,“人呢?”

  “什么?”

  “我問你人呢!人呢!!!我他媽問你人呢???我老婆她人呢??!!”男子揪著班長的領子,怒斥般地大喊。

  班長看了看坐在身邊的戰友,轉而看向那男子,“對不起,我兄弟他盡力了...”

  那人沖著坐著的胡子兵撲去,被班長和羅玉通攔下了,羅玉通將他帶到另一堆篝火旁坐下,男子不停的抹眼淚,努力的憋住抽泣,臉上痛苦得,如野獸般猙獰。。。

  那胡子兵一言不發的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面前的火堆,渾身是血。當然,那不是他的血...

  人們用樹枝和帶來的衣物搭起了臨時帳篷,紛紛入睡了。留下班長和他的兩位戰友還醒著,醒著為大家站崗。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才十一月末,伴隨著一場大雪后,積雪逐漸化開。夜晚的氣溫就已經降到零下十四五度了。

  竇橫在昏昏欲睡的朦朧中,隱約聽到有人在哭,那人哭得很小心,好像生怕被旁人聽到一樣。他走出帳篷,看到班長和那位年輕的士官坐在火堆旁,鉤著他的肩膀,不停的安慰。

  “怎么了,發生什么了?”竇橫走到近旁,一邊坐下一遍問道。

  班長沒有扭頭看他,仍然盯著自己的兄弟。

  “我叫黃庸,天津人。他是劉毅午,河北人,我們都叫他小午。那個胡子拉碴的來自錫林郭勒,蒙古族,蒙語名字難記,我們就都叫他野頭,像草原狼群中最野的那只頭狼。”他指著站在那邊不遠處放哨的漢子說。

  “呵~~~”黃庸長舒了一口氣。“小午的爸媽上周從河北老家來軍區看他,就住在附近的賓館。病毒爆發后,我們連三班負責轉移那附近的老百姓......剛剛從無線電里得知,全軍覆沒,沒人活下來,最后和我用無線電聯系的戰友,還沒說完話就......唉,我只能聽見喪尸啃咬的聲音。。。”

  一陣靜默。

  班長低著頭,手一直鉤在小午的肩上,小午雙手掩面,身體一直在抖,但卻聽不見哭泣的聲音。這時,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

  天蒙蒙亮,眾人被帳篷里傳來的尖叫聲驚醒,竇橫示意妻子不要動,汪靜抱著兒子靜坐著。

  竇橫撩開帳篷簾子,只看到營地里亂成了一鍋粥,大家四處驚散。

  “大家往公路的方向跑!大家往公路的方向跑!別進樹林!別進樹林!”黃班長在十米外吶喊。

  正在竇橫驚諤時,羅玉通沖到了他的面前。“營地里有人死了,變成了喪尸,趁大家還在睡覺的時候咬死了老多人。快!快叫上弟妹,把孩子抱出來!”

  竇橫飛速沖進帳篷,“來不及解釋了,快走!”小兒子懵懵的醒來,“爸爸!”

  “哎!聽爸爸話,爸爸帶你和媽媽走啊。”

  竇橫抱著孩子,和汪靜沖出帳篷,羅玉通在前方開路,隨著人群向大路跑去。

  眾人零零散散的聚集到公路上,半刻鐘后,路旁林子里的槍聲也停了,隨后,黃班長,野頭、小午三人跑了出來。

  “黃班長,怎么...”

  “先別說這個了,清點一下剩下的人數,咱們得趕緊趕路。”野頭擋在了黃班長和竇橫之間,向眾人說道。

  只剩下八十九人了。

  “大家都不太行了,缺水缺糧,都沒休息好,多半已經透支了,怎么辦?”羅玉通向黃班長問道。

  “你們快看!”眾人朝著聲音遠去的方向望去,只見兩百多米外,有一臺橫停在馬路上的大公交車。

  走到近前,車門是開著的,上車的臺階上有幾道血痕。黃班長、野頭和羅玉通小心翼翼的登上汽車,在汽車尾部的過道上,擠著四只喪尸。黃班長剛要舉槍,便被野頭壓了下來。

  “班長,咱們子彈不多了,老羅不是有幾桿自制長矛嗎,用那個吧...況且,槍聲可能會招來更多。”

  黃班長望向羅玉通,他將長矛分遞給兩人,三人交替進攻,由野頭先來,老羅隨后,黃班長次之。

  眾人在車下焦急的等待,不一會兒,三人便拖著四具尸體走了出來。老羅檢查了一下駕駛位,車子沒什么問題,可以發動,大家紛紛上了車,三兩個人擠在一起坐下。

  “啊!”前排傳出一聲尖叫,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呆在那里,她目光所到之處,大家看到了那男人脖子上的血跡,是他,正是那個在城里和妻子被尸群沖散,昨晚朝著黃班長和野頭發火的人。

  “讓我檢查一下。”小午走上前去想要敞開那男人的衣領。

  “別他媽碰我。”那男子將小午甩開。

  “我必須檢查一下,要對車里所有的人負責!”

  車內陷入了尷尬的僵局。

  男子左看右看,發現所有人都在盯著他,“草!”隨后慢慢的揭開附在脖子上的衣領,一片鮮紅的傷口出現在眾人面前,很明顯,那是被咬過的傷口。

  “什么時候弄的?”

  “不知道,可能是剛才在營地里吧。”男子不耐煩的答道。

  眾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他活不過幾個時辰,死后還會變成那東西,威脅所有人的安全。

  “應該讓他下去!”

  。。。。。。

  “對!讓他下去!”“他在車上待著我們所有人都得死!”“對!”人們七嘴八舌的說道。

  “都她媽給我閉嘴!”男子站起來,向眾人吼道,但大家似乎沒有絲毫懼意,起哄聲仍然不斷。

  黃班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竇橫,野頭,小午他們都不知道,沒有人遇上過這種情況。

  “大家別鬧!我帶著這位兄弟下車說兩句,各位放心,我肯定把問題解決好!”

  羅玉通與他下了車走到幾十米開外的樹林中,車上的人們都靜靜地看著,目光隨著兩人的步伐向遠處移動。直到密林把二人徹底擋住。

  “咋了兄...”沒等他把話說完,羅玉通便將手中的刀插進了對方的太陽穴。那人嘴巴微張,眼球充血,身體僵直,登時便倒下了。

  五分鐘后,羅玉通到了車上。“大家放心,那兄弟覺得確實不能在這威脅到大家,主動離去了。”

  眾人提著的心都掉了下來,車內長嘆迭起。

  “老羅,你咋跟他說的?”竇橫問。

  “沒咋說,那老哥是個好人,覺得不能害大家,就自己走了。”

  沒有人再問什么。

  車是老羅在開的,小午告訴了他通往安置區的路。黃班長坐在駕駛位后的第一排,手在不停的抖。

  “是我害了他們!是我!”語氣中滿是自責。“我犯了個致命的錯誤,我以我們三個人的承受能力來衡量他們,昨晚氣溫驟降,有自己一個人睡的,就...就凍死在了后半夜。我...是我的問題,最后釀成這樣的大錯!!!我,我甚至都不知道,在剛才混亂的時候開槍,有沒有誤傷到活著的人。。。我從來沒殺過人,不對,我是說,他媽的那些東西到底算不算是人吶!!!”

  黃班長聲音很低,但還是有人聽進去了,他是帶著哭腔說的,但始終忍住,沒讓自己真的哭出來。坐在過道右邊的竇橫拍了拍他。

  “別這么想,你做的很好了,你保證我們這伙人的安全,還有這么多人活著呢,還有這么多人得指望著你呢。沒事!等到了安全區就好了,睡一覺吧,你昨晚一宿都沒睡,睡醒了就到了,到了就安全了。”

  是啊,睡一覺吧,等睡醒了就到了,到了安全區,就安全了...

我們要回去
大雪后全文閱讀作者:盧比肯河加入書架

  戴敏月從酒吧走出來時,已是凌晨三點鐘了,大多數人不會這樣晚歸,但對她來講,今天離開的算早。

  其實她并不喜歡這樣的工作,最初為了補貼家用,大學剛剛畢業,在那個迷茫又不上不下的年齡,她選擇了一份在酒吧夜場當調酒師的活兒,跟著師傅從一無所知學到現在,她對各類酒品的把控已經相當熟練了。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是她對自己現狀的評價,如果有機會,她會換個早出晚歸朝九晚五的工作從頭開始。

  站在這樣寒冷徹骨的深夜街頭,她又想起也同樣是這樣的一個午夜,在大學校門外焦急等待她的母親,在見面時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爸快不行了。”他們都是九十年代的下崗工人,更沒有什么能夠支撐重病的資本。

  “唉~”她輕嘆一聲。抬起頭,手依舊插在風衣口袋里。今晚街道上的車好像比往常多了許多,不,不僅是許多,應當是多得有些出奇,以往這樣的時間,連搭輛出租車也要等上老久,為何今天,會排起長龍呢?

  她并不準備多想什么,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對于無法理解的怪象,唯一的方式就是不去思考......就像她在酒吧工作時,看到電視機里關于最近流行病毒時的態度一樣。“那應該離我很遠。”

  她加快了腳步,想要以最快的速度鉆進出租屋溫暖的被窩里。

  “哎!小心!”伴隨著一聲低吼,一個強壯的男人撲了過來,抱著她摔倒在兩米外的雪地上。兩人看到,一輛失控的轎車,剛好沖過她剛剛行進的那條路,撞在了他們身后的路燈柱子上。車前蓋被撞出了一個豁口,司機從前擋風玻璃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五米外的人行道上。

  男人松開了抱著她的手,將她扶了起來。

  “妹子!你沒事兒吧?妹子!”

  她僵在原地,一動不動。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嚇呆了。

  街道上瞬間混亂起來,剛剛還在排著長龍的車隊,有的猛踩油門兒,從前方水泄不通的車群中開出一條通路;還有的下了車,向不知何處的方向飛奔而去。霎時間,尖叫聲、呵斥聲、哭泣聲,汽車鳴笛聲綿延不絕。

  “妹子!妹子?這個時候你還在外邊兒嘎哈,沒看新聞里說的嗎?趕緊回家去!趕緊回家!”

  她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眼前的這個男人長得很兇,平頭,一米八五的個子,少說也有二百斤左右。“我...我...”戴敏月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她指了指東邊的方向,那男人拉著她的手腕,便朝那邊小跑而去。大概跑了一兩公里,戴敏月拉住了前面的男人,掙開了他的手,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走啊?咋不走了?”

  戴敏月無動于衷。

  “嗨,怎么了妹子?怎么了?你遇上啥事了,沒事,我肯定給你送回家,現在外邊不安全,咱不能在這逗留,阿。”男人走到她跟前,也蹲了下來,用他這輩子最溫柔的語氣安慰她道:“不管你遇上啥事兒了,肯定能過去,奧,你聽哥的,實在不行還有哥在呢,你遇上啥了哥幫你解決,有誰欺負你哥幫你出氣,阿。”他原本就不善于安慰旁人,剛才這段話,好像用上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令人寬慰的話語。

  “沒有什么坎兒是過不去的,就算有...”話沒說完,妹子便抱住了他,她雙臂環繞在男人的肩膀上方,抱得很用力。自大學畢業時父親去世,母親也在去年離她而去后,她好像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這樣痛哭過,不知為何,她卻很信任眼前的這個外表兇狠粗曠的男人,好像是多年未見的親哥哥一般。

  沒過多一會兒,男人把她從自己身上扶開,從兜里拿出兩張抽抽巴巴的紙遞了過去。

  “不哭了阿,哥先把你送回家,這外邊實在不安全。”她抽泣著點點頭。

  兩人起身,正準備繼續走。旁邊胡同里閃出一個人影,將走在前面的男人撲到路旁停放的汽車上,兩人糾纏起來。

  待男人看清,眼前的這個所謂“人影”,瞳孔已經渾濁,嘴角四周都是鮮血,毫無意識,低吼著朝他身上咬去。

  “哥!”

  “妹子別管我,你自己快走!快跑!”

  男人還在和眼前的怪物搏斗,二人糾纏在一起,他使勁兒抵住那人的胸口,不讓他靠近自己半毫,這東西看起來十分瘦小,但好像有使不完的大力氣,男人感覺到如千斤壓頂一般,完全招架不住。

  只聽砰的一聲,那怪物側著倒了下去,戴敏月站在后面,雙手抬著個腦袋大的石頭,石頭上面粘有血跡。男人順手接過石頭,又朝那怪物頭部砸了兩下。

  他們聽到遠處響起了槍聲,起初他們并不認為那是槍聲,因為此前從未聽到過,直到步槍連發擊出的聲音響起,他們確信,有什么極為糟糕的事情發生了。還沒等兩人反應過來,遠處昏暗的路燈下,身著戰斗裝備的軍人端著槍向他們跑來。

  “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傷?!”

  兩人愣愣地搖搖頭。

  “快!快!跟我們走!”那軍人朝后方喊道。“二班把找到的老百姓撤回去,一班跟我繼續突進。”

  兩位士兵帶著他們一路小跑,跑到了不遠處的軍用運輸車,扶著二人爬了上去,車內擠滿了形色各異的人。坐在對面的是一位穿著羊毛大衣,帶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皮制的貝雷帽下,讓人不禁聯想到的,是稀疏謝頂的頭發。

  車外的槍聲還未斷絕。

  不一會兒又有一家三口被帶了上來,“滿了,出發!”車外的人吼道。

  眾人的身體隨著軍車行進的節奏左右搖晃,人們的臉上滿是茫然,錯愕和驚恐。

  “要帶咱們去哪阿?”“感覺是往北邊兒走。”“東北,是去東北。昨晚的電視節目不是說了嗎,現在東北更安全。”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戴敏月還沒能從剛才所經歷的一切緩過神來。

  “他們說車要去東北,我就是東北人,遼陽的,沒準兒還能回趟家。妹子!妹子?”

  嗯...阿......戴敏月這才意識到有人在和她說話。男人偏頭望著她,“這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我姓索,叫索雷。”

  “阿...戴敏月,我叫戴敏月。”

  “敏月!好名字!以后我就叫你敏月了啊,叫妹子生分。”男人微笑著說,“你是秦皇島本地的?在什么地方工作。”

  “阿...是,本地的。在剛才那附近的酒吧,給人調酒。”

  “奧,我在海鮮市場干屠宰,破屠夫。”

  “屠夫?”妹子好像被吸引到了一般。

  “屠夫,沒文化,大老粗一個。”

  “噗嗤~”敏月被眼前這個粗漢子逗笑了。

  “哈哈哈。”“哎呀,壞了!你父母呢?是不是還在市里呢,沒接上一起出來!”索雷焦急地問道。

  “昂...他們都不在了。我就一個人生活。”

  索雷微微愣了一下,馬上就反應過來。

  “唉...我也一樣,雙親幾年前得病去世了。你比我不幸,這么小,父母就不在了,苦孩子阿...”

  “不小了~都二十七了。”

  “二十七?!看著不像啊,也就十七八那樣兒。我今年三十四了,你看我像不?”

  “像!”

  哈哈哈哈哈哈。兩人都笑了起來。

  “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笑...”坐在對面的中年男人小聲譏諷道,聽著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索雷認得這口音,六年前他在溫州打工的時候,當地人講起普通話都是這個樣子的。

  車廂里沒有人繼續講話。太陽還沒出來,大家都閉著眼睛休息,也有人在不停地抹眼淚。

  臨近中午,汽車停了下來,幾位軍人拉開了運輸車后的防風篷布,將車上的人一一接了下來。“這里是政府設置的安全區,大家可以放心的在這里整頓休息,我們會保障大家的安全,如果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和我們說!”一位軍官說道。大家被安置在各自的軍用帳篷里。

  這里是在軍事基地基礎上建立起來的臨時安置點。運輸車、裝甲車、坦克車往來不絕,成隊的軍人們坐上不同的軍用車輛駛離。后勤人員和醫療兵穿梭于各個帳篷之間,送給群眾食物,為大家檢查身體。

  一處帳篷內,剛剛那位羊毛衣貝雷帽的中年男人正和一位軍銜不低的長官爭論著什么。

  “要是有人感染了怎么辦,你能為我們所有人的安全負責嗎?!”中年男子質問道。

  “請你放心,我們會保障所有人的安全的。”那位軍官回答。

  “你們應該篩查!受了傷的不能讓他進來,誰知道他是不是被那些怪物咬傷的。但凡有人是咬傷的,那我們所有人不就都完蛋了嗎!”

  “我們接到的命令,是將所有幸存的老百姓送到這里。不管他有沒有受傷,我們會把受傷和沒有受傷的分流,不讓大家隨意接觸!況且,就算有人被咬傷了,難道我們就見死不救了嗎?”

  “你們怎么救?阿?你們怎么救?你們有治那病毒的藥嗎?你們能治得好被咬傷的人嘛?”

  “這位同志,請你回到自己的帳篷里去!不要耽誤我們的人救助群眾!”

  那中年男子顯然還要說些什么,但憋了回去,無奈地甩了甩手,忿忿而去了。

  。。。。。。

  不知過了多久,戴敏月從睡夢中醒來,聽到帳外的聲音,混亂而嘈雜。

  她坐了起來,肚子餓得咕咕叫,撕開放在一邊的壓縮餅干。回憶起昨天夜里街頭的慘象,不寒而栗。任何人都不會想到,電視機里提到的感染病毒,真的會出現在每個人的身邊,奪走愛人好友的生命,讓幸存的人,始終活在恐懼的陰影里......

  帳篷外,似乎有人向這里走來,她并沒有在意。那人頂著帳篷的擋簾進來時,步伐有些詭異。待他走近,戴敏月看到了一張令她此后一生都難以忘掉的臉,一張血色的臉,臉的右半面被啃的白骨可見。

  戴敏月慌亂中站到了床上,她試圖尋找身旁可供防身的武器,卻只拿到了一件水壺。那喪尸逼近時,她用水壺猛擊對方的頭卻打了個空。她被喪尸撲倒了,她拼命掙扎,想要將那怪物的頭扒開,卻怎么也使不上力氣,又或者說,是她的力氣,在死而復生、沒有人類疲倦和恐懼意識的喪尸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有那么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爸爸媽媽在向自己招手,她不想抵抗了,她已經覺得很累了,這些年活著很累了。。。

  她感到壓在身上的喪尸被人提走了,睜開眼睛,看到索雷騎在那怪物的身上,拼命的刺,好像發了瘋一般,她似乎看到了索雷在屠宰場時,宰殺牲畜的樣子。只不過,眼前的這一幕,要比屠宰場帶給她的安全感高上一萬倍。

  “敏月妹子,你沒事吧!”索雷轉過身,看著驚慌落魄的戴敏月。

  “索雷哥。”

  “咋了?”

  “你臉上都是血...”

  “昂沒事,這都不是我的血。”說罷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臉,將戴敏月從地上拽起來,拉著她向外跑去。

  帳篷外,已經沒剩下多少活人了。。。

  成群的喪尸在營地的空地間游蕩。一位穿著迷彩服,戴著白底紅十字袖標的人向他們跑來,“快跑,往山上跑!往高處跑!不能在這待了!”

  安全區是在軍事基地的基礎上建成的,軍事基地建立在一個四周都是矮山的洼地平原處。三人一同向西方的山地跑去。

  “等等我!等等我!”之前坐在他們對面,在營地內和軍官爭論的中年男人在遠處跑來,“求求你們帶我一起走,我求求你們了。”男子來到近處,苦苦哀求道。

  “求什么求,大家一起走!”索雷用埋怨的語氣回答,不知是嫌那男人太過客氣,還是缺乏男子氣概。

  四人一同,朝著向西公路的方向,向山中跑去。他們不知道營地里還有多少人活了下來,印象里,他們看到有人通過不同的方向進了四周的山里,大家如同獵人開槍后受驚的鳥獸,倉皇失措......

  公交車在路上靜靜地行駛,眾人都在熟睡,就連黃班長,野頭和小午也睡了。他們從昨天開始便一直流血流汗,每個人都累得超出了范圍。

  隨著一陣泄氣的聲音,車停在了路上,羅玉通走到過道處,對車上的人說道:“大家醒醒,我們要下車走了,車沒油了,附近沒有加油站,我看了后備箱也沒有備用油。所幸這里離我們要去的地方不遠了,大概兩公里左右。”

  眾人下了車向安全區行進,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半個小時靜默的行軍后,眾人來到了一處山腰,在這里可以俯瞰到整個安全區。人們期待能有藥品和食物,有厚實的衣服和暖和的屋子,人們再也不想一覺醒來,看到的是身旁已經凍死的朋友,變成了喪尸撲向自己。

  可等待大家的,是黑壓壓的一片,一片代表著死亡和末路的喪尸,伴隨著如同古戰場上的低吼聲響徹山谷。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黃班長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他終于沒有忍住。他和他的戰友們背負著使命,將這些人帶到安全地帶,一路上數次沖殺,犯過錯誤,也已經丟掉了許多性命。他覺得自己對不起他的兩個兄弟,為了執行任務,小午沒能和自己的父母見上最后一面,野頭九死一生從上萬的尸群里爬了出來...他覺得自己已經盡了力,但又好像沒有。他覺得本應該做得更好,更加不辱軍人的使命。。。

  人群中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響,沒有議論,也沒有抱怨,人們好像都被眼前的場景徹底震住了,更沒人知道該何去何從。

  “哎,這邊兒!”不遠處有人向他們喊道。

  眾人朝著聲音望去,看到一位醫護兵站在密林里向他們招手。

  在醫護兵的帶領下,大家來到了坐落在附近山里的村落,這是一處荒村,原本的居民都被遷徙到鎮上更好的樓房里了,留下的,只有破敗的石磚房,但對一路奔波的所有人來說,這已經是最大的奢求了。

  索雷,戴敏月和那中年男子在村口接到了醫護兵帶來的人,將眾人安置在各房屋內。野頭和小午在村口站哨,竇橫和羅玉通帶著大家取來了生火的柴薪,將屋里的火炕燒熱,大家已有兩天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暖了,好像經過了兩年一般。

  黃班長將醫護兵帶到一處。

  “同志,怎么稱呼?”

  “我叫趙蒙。”

  “黃庸!”兩人互敬軍禮,報了部隊番號。

  “趙蒙同志,安置區到底是怎么回事?”

  醫護兵心事重重的樣子,面部有些扭曲。

  “我們都對送來的老百姓進行了分流,將受了傷的人排查出來,處理了傷口。沒有發現被咬傷的人。”

  “那怎么會...”

  “應當是有人隱瞞了傷情,有人將傷口的血跡擦干藏在深處,混在了沒受傷的人群里,一定是這樣!我們...我們竟然沒人發覺。”趙蒙把頭低了下去,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

  “大部分...大部分戰友都被調出去搜救各地的群眾了,尸變的人擴散開后,我們根本招架不過來,傳播速度太快了!”他的個子比黃庸矮很多,低下頭的時候,黃庸看不到他的臉,但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只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孩子,心中充滿悔恨。

  黃班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要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

  “回山谷里的營地去。”

  趙蒙抬起頭,用他濕紅的眼睛望著黃庸。

  “怎么回去。那里現在全是喪尸,少說也有幾千只。如何回得去啊!”

  “那里有武器彈藥么?”趙蒙點點頭。“藥物、抗生素呢?”趙蒙點點頭。“軍糧呢?”趙蒙又點了點頭。

  “這就得了,那兒有能支撐我們這些人活下去的所有東西,看看這些人,他們已經經歷了太多了,更承受不起更多了!他們跑不動了!所以我們回去!我們必須回去!”

  趙蒙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軍人,堅定地點了點頭,他心里想了許多,其中大多數是認同......

新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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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40年12月22日”,穆揚拿起床頭柜上的鋼筆,在自制的日歷上畫下這個日子。今天是冬至,太陽照常升起,只是比往常要晚上許多。

  他來到洗漱臺前,用肥皂水摸了摸臉,刮掉剛剛冒出的胡茬兒,用溫水洗凈。刷了牙,將齊肩的長發扎到腦后。他已經好久沒有理發了,其實社區的理發店離他住的地方并不遠,但他不愿意剪,至于理由...呵,可能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是對現有文明秩序的抗拒嗎?還是對過往放不下的執念......

  他套上早已從深藍穿成淺藍的牛仔褲,蹬上靴子,穿上毛衣、大衣和手套,將戴著兩副羊角錘的寬皮帶掛在腰間,在大腿側方的皮套插上匕首。拎起昨晚就已經裝好的背包,走出了屋子。

  外面正飄著鵝毛大雪,天氣不算冷。穆揚微微地抬起頭,用臉去接飄落的雪花,他喜歡下雪,喜歡那份純潔和肅穆,即便自小生長在長白山下,看遍了每個冬天的銀裝素裹,但對于眼前的這幅景象,他卻始終不會覺得厭煩。

  離開他住的屋子,向南邊的大門方向走去,一路上遇到每一張熟悉的面孔,人們都親切的向他打著招呼。

  “穆叔!嘿!穆叔!你又要出去了嗎?”

  “是。”

  “等等,我馬上去收拾行李!”

  “得了吧你,好好上課,還想出去,上次就是破例帶你的。”

  “哦...”廉子停住了歡快的腳步,失落的離開了。

  穆揚來到馬廄前,遇上了早已恭候多時的錢珺容。這是位年近四十的女人,也是廉子口中的錢姐姐。

  “你遲到了。”

  “燒著火爐的屋子太暖和,我都不想從被窩兒里出來了。”穆揚笑著答道。

  兩人來到馬廄,取了兩匹膘肥體壯的公馬,裝了馬鞍,各自騎上,一左一右踏著碎步朝南門外去了。

  路上,雪還在窸窸窣窣地下著,兩人都沒有說話。

  這一行,是為了探索外界文明的。新平原每一年都會派出數支探索隊,試圖和外界進行接觸,社區的高層始終認為,像他們這般建立秩序,聚攏幸存者所形成的社會組織,肯定不止這一處。這一次,他們打算走的遠些,要一直順著山海關南下。。。

  “你打算一直這樣了么?”錢珺容打破了沉默。

  “哪樣?”穆揚轉了轉頭。

  “你知道的,不要刻意回避。”

  “哈哈哈哈,咱倆認識這么多年,你什么時候見我回避過。”

  “你總是回避...”她輕聲念道。

  穆揚吞了吞口水,深吸了一口氣,不再答話。

  一個上午的行進,兩人來到了距離家園兩百公里外的一處服務區,這里是新平原先遣隊曾經設立的補給點,舊世界的高速服務區。室內的地下室藏有一定量的食品藥物等補給。

  二人拿了一小盆巧克力棒,在銹跡斑斑的椅子上面對面坐下。穆揚始終望著窗外,沒有轉過頭來和她對視。

  “五年了,你應該放下了。”......“我們大家都記著他呢,可他已經走了。”......“我知道你每個月都去那個山谷,可能不是每個月吧,但是總去,一待就是一天。”穆揚轉過頭看了看她。“你這個狀態,他就能回來了么?”......“你以前可不是這樣兒的,從我認識你開始后有段時間,你變得可好了,你讓我們大家都覺得有安全感。”她的語氣始終和緩,并沒有太大的起伏。“他們都說,你現在的狀態和舊世界的時候是一樣的。那你不就是回到過去了嗎?”“我們好不容易到了今天,你還要把自己封在過去。”“你...”

  “可能我一直都是這樣兒的,從來沒變過呢?你說我有段時間變了,我不這么覺得。我一直都是這個狀態。你們覺得我不一樣了,那是你們的問題。”

  門外的雪不知何時又大了起來,一只孤獨的行尸路過,來到窗前。

  “我記得那個時候,雖然你不承認,但我還記得,你從外面漂泊的狀態回歸到社區的時候,每個人都被剛來的你嚇壞了,那些之前認識你的,甚至都不敢去認,他們都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野人......我知道是他幫助你改變的,也是因為他...因為他你才愿意留在社區里,廉子也是那個時候第一次遇見你。”

  “我要是知道你會跟我說這些,就根本不會叫你來...”

  “你他媽能不能不要像個刺猬一樣!能不能跟我暴露出來你的弱點!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到底在回避什么!你到底心里想的什么!我認識的那個穆揚哪去了!!!”她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雙手撐著面前的桌子,身體向前傾,對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吼道。

  “咚、咚、咚”窗外的行尸不停的撞著玻璃,它看起來很古老,好像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屋內,只有爐火燃燒的噼里啪啦聲,空氣好似凝固了一般。穆揚呆呆地望著她,頭微微揚起,起初是一動不動,沒過多久,眼角便濕了。他低下頭,止不住地抽泣...

  珺容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到了,她緩緩地坐下,看著眼前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竟如同一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般,獨自哭泣。相識的這十多年來,她從沒見他掉過一滴眼淚。

  她輕輕地握住穆揚的手背。

  “我覺得我......不配。”穆揚忍了忍啜泣帶來的抖動。“他那么好...他是個那么好的人,到最后...到最后連尸體都沒有找到。”他忍不住又哭了起來。“我本可以救他的...我本可以救他的。”

  “沒有救他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去救他,是因為你保護了更多人的安全。況且,不要去救他,也是順從了他的遺愿。”錢珺容安慰他道。

  “不不、不是...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去救他的,我知道...可是我又不能...”穆揚握緊了雙拳,語氣里有萬般的悔恨和無奈。“可是他和我都知道我們有更加需要顧及的大局。。。大局大局,為什么永遠都是他媽的大局!如果一個人連他最在乎的人都救不了,那得到的任何大局,對他來講還有什么用?!”他的臉,痛苦悲憤地扭曲著。“我不后悔那么做,那么做去救更多的人,如果再來一次可能還會...可我就是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我沒有救他,就像我當初沒有救自己的父母一樣...現在他們都死了!我為什么還!活!著!”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就是冷血的人,或者說是個冷血的動物。在新平原待著的時候,我每時每刻都覺得自己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和那一片祥和的希望之地格!格!不!入!”他又低下頭去,臉上滿是哭花的淚痕。

  他沒有再說話。

  錢珺容靜靜地看著他。她將他的雙手搭在自己的掌心上,那是一雙干裂的手,指甲縫里還有留存的血垢。。。

  午后,兩個人吃了些速食的飯,推開服務區的門,駕馬而去了。

  服務區的窗前,一只孤獨的喪尸靜靜地躺在那里,它很古老,古老的已經瀕臨腐爛了。倒是那頭部剛剛被重擊后留下的傷口顯得格外鮮紅。

  一具早已不會再腐爛的尸體腐爛,或許是因為時間已經過了太久。。。。。。

  二人繼續行駛在西進的路上,他們要沿著鐵路線,穿過一座座舊世界的廢棄城市走出遼東,進山海關南下。他們希望此行能有所收獲,人們已經固步自封太久了,他們渴望和外界取得聯系。

  他們走進了一座廢城,二十年來,這里沒人居住。好多倒塌了一半的樓房,綠植青苔從斷口處蔓延開來。二人聽到馬蹄下的雪地仿佛在震動,頻率越來越快,呼地一聲,一只黑毛野豬從幽暗深邃的地下通道中沖了出來,向城市盡頭的廢墟奔去,穆揚架起背后的弓箭,剛要瞄準,便被錢珺容壓了下去。

  “算了,放它一條生路。”

  “本來是頓豐盛的晚餐...”穆揚不經意的感嘆道,隨后將木弓重新背到了背上。

  世界距離剛剛陷落已過去了好久,這些年來,活著的人明顯感覺到,喪尸的數量越來越少。或許是人們已經基本掌握了他們的行動軌跡和面對喪尸時的自衛方式,不會再有大量的活人遇難;也可能是剩下的人類越來越少,更不具備出現大量喪尸的基礎了;又或者是過去的喪尸也基本被幸存者們殺了個光。城市里很安靜,除了偶爾有從破樓的窗戶處飛進飛出的成群烏鴉,或許,他們都在那樓內筑了巢。

  穆揚和錢珺容決定在城市內安營,這里不但空曠,四周的高樓還可以抵擋住狂嘯的北風。

  自喪尸病毒爆發后,工業生產停滯,二氧化碳排放量呈指數型下跌,天空都變得透亮許多,人們總能在夜晚看到滿天的星辰。二人沉浸在這漫天繁星之中。

  “你先睡吧,我來站第一班崗。”穆揚對她說道。錢珺容躺在篝火旁溫暖的帳篷睡袋里,投過蓬頂的透明處,看著天上的星星。淺淺的睡了。

  穆揚獨自一人坐在外面,直勾勾地盯著火堆,想起了白天和珺容說過的那些話。他不能久坐,時常起身來回踱步,以免打了瞌睡。

  “呼———呼———”他聽到不遠處有些風吹草動。“看來這城里還有喪尸。”心中默想道。他取出了掛在腰間的錘子,向他最后一次聽到響動的方向悄悄走去。

  “呼———呼———”那聲音又回到了他的背后,他急忙轉過身來,看到不遠處的廢棄轎車上,站著一個黑影。“那絕對不是喪尸。”他心中非常堅定。腳上并沒有停下步伐,直到走至近前,他看到那人一襲黑衣,頭戴一頂寬檐帽,雙腳分開矗立在那里。

  “誰在那兒,為什么要跟蹤我?”那人一言不發。“有什么事...”還未等他把話說完,只聽得馬蹄聲四起,數十個騎著快馬的漢子從四周沖了出來,將他團團圍住。穆揚注意到對方騎的都是蒙古馬,這種馬身材矮小但速度極快,皮厚毛粗,可以抵御西伯利亞的強勁風寒。他架起了雙錘在原地轉圈兒打量著這些不速之客。

  身后,一個大胡子男人將帳篷里的錢珺容揪了出來,將一把獵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還未等反應過來,穆揚便感到一陣劇烈的耳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用力睜開了眼睛,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只感到頭暈眼花、惡心乏力。他看到旁邊的一條細縫透著亮光,用腳踢了踢,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大木箱里。

  “你醒啦?”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珺容的聲音。

  “珺容?是你嗎?”

  “小聲點兒,他們還不知道我們已經醒了。”

  “你也被他們打暈了?”

  “嗯...”

  “這是怎么回事?他們要帶我們到哪里去?他們是什么人?”

  “不知道,他們沒有問過話,我也剛醒不久,不過,現在大概是中午,從那條細縫望出去,通過陽光的方位來看,我們應該是在往北走。”

  “往北?”穆揚質疑到。他挪了挪身子,這才發現自己雙手被反綁,他爬到那條細縫上看了一會兒,轉過頭來向珺容說:“大概二三十人。”“媽的,沒想到被算計了,已經很久沒有在社區外見到過這么多人了,往北走是內蒙,他們要把咱帶到內蒙去?”

  “順其應變,先看看是什么情況再說。可能他們也沒有惡意。”錢珺容說。

  “沒有惡意?沒有惡意就不會把咱們反綁裝在大箱子里了。”

  ......

  拉著木箱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箱子外邊有人在交談。

  “進他們老巢了,一會先裝作昏迷未醒,聽聽他們要干什么!”穆揚囑咐道。

  箱子被打開,穆揚感到有兩人將自己抬進了室內,撂在一處鋪地的毛毯上。四周都站定了人,珺容好像就在自己旁邊。

  “穆先生,你可以睜開眼睛了,我的人下手沒有那么重,你不至于睡到現在吧,哈哈。”

  穆揚睜開眼睛,轉過身來,默默地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那人頭帶一頂狗皮帽子,蓄著山羊胡,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狡詐模樣。

  他背手將錢珺容扶了起來。像那男人問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哈哈,當然,你是穆揚,這位的姑娘叫錢珺容。你們都來自新平原。”

  “為什么要把我們綁到內蒙來?”

  “哈哈哈哈,錢小姐不愧是女中豪杰,能活到今天,果然是有本事的。一路上躺在箱子里,都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那男人冷笑道。“不錯,你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正是位于內蒙草原,舊世界時,這里隸屬于赤峰巴林左旗,不過現在,我們自稱為游牧人。我叫金展,在這里管事兒。”那男人邊說邊向穆揚伸出了手。

  穆揚狠狠的盯著對方,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嘿嘿,看我這記性!被反綁著怎么能握手呢?來!快來給兩位松綁!”立在兩旁的漢子走上前去,將捆在他們手腕上的尼龍繩解開。

  穆揚使出了渾身力氣,朝那男人的左臉重重得打了一拳,打得那人措手不及。身旁的守衛剛要一哄而上,便被金展用手勢令退。穆揚的身體擺出一副攻勢,卻被錢珺容攔下了。

  “呵呵!”男人用舌頭頂了頂左腮,柔了柔發腫的臉。“穆先生真是有勇氣!有魄力!想必當初,也是拿出了這樣的勇氣,才會面對摯愛父母而見死不救的吧。”男人的語氣中充滿了挑釁和戲虐。

  穆揚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怒火,朝他撲去。珺容本想拉住,可他出手速度極快,根本容不得人反應。很快,便被身旁的一眾守衛拉開了,金展揮了揮手,他二人被守衛帶了下去,關進了一處鐵籠子里。

  穆揚進了籠子,握緊雙拳朝旁邊的水泥墻猛得一砸。隨后便在有限的空間內來回踱步,整個人都帶著一種難以消解的憤怒。

  “你說你非得惹怒他干嘛?”

  “是他先惹得我!”

  “他可沒有朝你臉上揮上一拳。”

  穆揚又來回走了一圈。“你覺得就算我不打他一拳,他就不會對我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嗎?”他低頭看著坐在一旁的珺容,手指向牢房外。

  這時,從隔壁的籠子里傳出鐵鏈拖行的聲音。兩人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唯一被關在這里的活物。

  只見旁邊籠子里,從陰暗的角落處緩緩走出一頭兇惡的老虎,臉上滿是抓傷的疤痕,嘴巴兩側的胡子有的長有的短。那老虎體型巨大,長著血盆大口,朝兩人低嘯一聲。他們仿佛能感受到從老虎嘴巴里吐出的寒意和腐臭的味道。兩人呆在原地,一動不動。緊緊的盯著眼前的這頭猛獸,生怕他突然沖破牢籠朝這邊撲來。。。

  “這是我養的巴勒,蒙語名字,老虎的意思,呵呵。”金展從牢房外走了進來,站在門口向兩人說道。“我觀察你好久了,額~確切的說,是我們觀察你們好久了,游牧人觀察新平原。去年秋天,我的人首次在蒙吉兩省的交界處發現了你們的探索隊,但我們很聰明,我們沒有虛張聲勢。從今年春天開始,我們會定期派游騎兵,在你們社區北部的密林里暗中觀察,看你們耕作、生產、收割、交易。看到你們一天比一天壯大,看到你們的稻田麥田產出的糧食可以支撐整個寒冬......與此同時,我們這里卻過的雨臥風餐!草原的土地根本不適合種糧食,夏天養肥的牛羊,雖然能保證我們餓不死,但是到了冬天,大家都嚴重營養不均,有很多人得了病...你知道的,在當今這般世界,一場小小的病,能帶來多么可怕的后果!”他頓了頓,閉上了眼睛。

  睜開雙眼,金展走到了鐵籠子前,盯著穆揚的臉,兩人近在咫尺。“從那時起我就決定,我一定要把你們的東西給奪過來!你們有的東西,我們也要有!你們的物資,你們的土地,你們的一切!至于你們的人,順從的可以繼續活在游牧人庇護之下,而不順從的,呵呵,你看到巴勒的盤中餐了嗎?”

  錢珺容向那老虎看去,那老虎身旁的墻角,堆著五六個人類的頭骨,和一些零零散散的大塊骨頭。“你們完全不必這樣,你們可以和我們交易!”她向金展說道。

  “嗯~”金展搖了搖頭。“不公平,太不公平,連我都他媽覺得不公平哈哈哈哈。我們有的你們都有,你讓我們拿什么去交易?依我看,還是用搶得好!你說是不是?”他回過頭去看看身后的守衛,那守衛朝他笑笑。

  “你們人沒我們多,打不過我們的!”穆揚堅毅的臉靜靜地對著眼前這個得意的男人。

  “所以,我們有了你們倆...我們會利用你們的名義,將你們社區里的有生力量全部吸引出來,然后再圍而殲之。在這之前,就請二位在這里委屈一下。等到一切事成之后,你們會跟著我們的馬隊,昂首闊步地跨進那面高墻...正如舊世界時,蒙古踏平南宋,后金攻滅大明,游牧人,會統治新平原!”

  穆揚咬著牙,他想伸手去抓那男人的脖子,但卻被他閃開了。

  金展帶著輕蔑的笑聲走出了牢房。只留下穆揚和錢珺容站在原處,旁邊的鐵籠子里,一雙兇惡嗜血的眼睛,正盯著兩人的一舉一動...

冬天
大雪后全文閱讀作者:盧比肯河加入書架

  穆揚抱著雙膝,倚著冰冷的墻壁,坐在地上,眼前的這頭猛獸好像早已習慣了兩人的存在,不再直勾勾地盯著他們。他們已經在這監獄里待了近十天,每天游牧人都會派人來和他們交談,似乎是準備著,摧毀他們的心理防線。然而他和錢珺容都很清楚,自己經歷過遠比這更令人感到壓迫的境遇。和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相比,這里的一切都更接近于天堂。。。

  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靜靜地坐在一處思考了。十年前他忙于生存,只奢求于滿足人類最低級的欲望——活著。后來他到了新平原,他看到一張張鮮活的臉,他看到的是一群又重新習慣了文明秩序,不愿再拾起刀槍棍棒拼殺的人。但野蠻的事情,總是要有人去做的,文明只存在于高墻之內,而墻內的一切并不能滿足文明不斷地衍進和發展。于是他又往來奔波于各地,只有有人愿意殺戮,剩下更多的人才能免于殘酷殺戮機器的清洗。他自愿去做那樣的一個人。多少年來,身邊同行的伙伴都不盡相同,只有他從未變過。。。

  他揉了揉眼眶,伸出自己干裂通紅的雙手看了看,他記得從小時候起,每年冬天的手都會被凍傷,這時就要涂上媽媽準備的藥膏,很快便好了。他又想起了媽媽,想到了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所以暫時將你眼睛閉了起來...”昏暗的歌房內,響著當時某位搖滾歌手的金曲,大家都在跟唱,穆揚坐在角落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屏幕,屏幕上,變色的歌詞字幕一條條閃過。

  他走出了包房,來到衛生間。“今天喝的并不多。”他心里默想。

  他原本是不愛喝酒的。或許起初,人們發明酒精,是完全出于某種偶然,生產過剩的水果谷物被放在陰冷的地窖里,很快便發酵成水。至此,這一影響了人類歷史數千年的飲品就此誕生了。“喝是不好喝,但喝完之后的那個感覺很好。”朋友們這樣對他說。

  他很清楚自己的酒量,即便是通過他那酗酒成性的父親來看,那怕只是遺傳了他的十分之一,也應當不會差。

  “你們先玩兒,我先回家了啊!”他推開包房的門,向里面的兄弟們說道。隨后便鉆上了一輛出租車,朝住處去了。“后天去長白山滑雪,別忘了!”這是臨走前,朋友們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回到家,他躺在臥室的床上。右臂枕在頭下,靜靜地望著屋頂四周雕花的墻壁。

  這一年,他二十一歲,面臨著即將大學畢業的抉擇。房子是他一個人住的,父母都住著離他不遠的鎮上。他是為了和所有的親人都拉開距離,才獨自一人待在這里。

  他至今都清晰記得,那年人們在生活中每每談到社會問題,交流最多的,便是內卷化、新冷戰和資本主義。剝削的力量似乎越來越大,資本敏銳地觀察著每一個社會個體或群體的剩余價值,如眼前這頭兇惡的老虎一般,好像隨時會猛撲上去,將無辜的瘦小的人類,啃咬的體無完膚。在一個社會主義的國家中,最廣泛的底層群眾,最廣泛的無產階級,工人和農民,他們的地位似乎卻越來越低。并且時常還會出現不明覺厲的百姓和手持紅酒刀叉的精英告訴你,這是為自己甘于墮落不求上進所謀求的藉口。

  穆揚是法科畢業的學生,離徹底畢業還有半年的時間,“考研吧,人們頭破血流地讀上一個研究生,不就是為了擠進一家把最低門檻提到碩士的公司,每天朝九晚九,去干著高中畢業就可以完全勝任的活兒嗎?”這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和他戲謔玩笑時對他說過的話。可他對校園的環境早已膩煩了,曾經有人跟他說過大學應當是最快樂的地方,“或許對于其他人吧,但對我不是。”這是他時常想到的。

  睡吧,睡了就沒有煩惱了。他努力讓自己不再去想些讓人心煩的事情,那些想來想去卻也沒有結果的問題。戴上耳機,放著英國著名搖滾樂隊平克弗洛伊德的經典專輯《藩籬之鐘》,伴著從窗簾縫隙處灑進來的一抹月光,靜靜地睡了。

  一覺醒來,已是上午九點。他拖著沉重的身體來到廚房,給自己煎上兩個雞蛋,撒了些白糖,快速吃完了。坐在沙發上拿起手機,日期顯示今天是2520年11月20號。

  隨后他便看到兩條奇怪的熱搜消息:東北人說話可以有多搞笑、河南卡車側翻......還沒等把全句看完,他便厭惡地迅速退出了界面,熄了手機屏,頭仰在后方的靠墊上,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房間內能聽到秒針轉動的噠噠聲,窗外,偶爾會響起路過的汽笛。

  電話鈴聲響了。是陳演舟打來的,陳演舟是他最好的朋友,是那個能夠和他一起,向著周遭的一切戲謔玩笑的朋友。

  “出來走走?在你家樓下呢。”

  “馬上來了。”

  ......

  兩人漫步在江邊的步行道上,昨夜的雪,零零散散的撒在路上。他張開了嘴,似乎嘗到了冷空氣中的清甜。

  “我剛剛拿起手機,就看到兩條熱門搜索,一條是:東北人說話可以有多搞笑,另一條是關于卡車在河南側翻的,我沒細看。”

  “呵呵,又是這樣的。”

  “為什么媒體總是這樣呢?重要的內容不報,真實的事實不報,凈報些能夠引起民眾廣泛注意的,不管有沒有營養,重要不重要,一些無關痛癢的生活瑣事。”穆揚用質問的語氣說道。

  “有了注意就有了流量,有了流量就有了操縱炒作的資本。在中國現在,恐怕最能引起人們熱議又樂此不疲經久不衰的,就是地域差異和地域矛盾了吧。”

  “呵呵,真他媽惡心。”兩個人都笑了。這些年來他們感覺到,自己的家鄉以其他地區都未曾有過的姿態,被所有人爭相議論著。哪怕是那些贊美的話,都讓他們聽著無所適從。或許贊美的背后隨之而來的,便是惡言相向,又或者,對于一個不想引起別人注意的個體來說,任何多余的評價都讓人惱火。

  “最近看了本書,《漫長的告別》。我很喜歡,很喜歡他的結尾,我給你背背哈。”穆揚微笑著看著前方,向陳演舟輕快地說。

  “書的結尾是這樣寫的:‘我聽著仿大理石長廊里他的腳步聲漸漸走遠、變小、消失。最后什么都聽不見了,可我還是繼續聽著,我想聽到什么?難到我期盼著他停住腳步,反身走回來,然后對我一頓關心勸慰,讓我的內心能夠接受?他并沒有那么做,那是我最后一次見他。’”穆揚念完,長舒了一口氣。

  “書里是講什么的?”陳演舟好奇地問。

  “看得明白,但說不清楚,是友情?還是愛情?應該都有。反正是感情,是失落的感情...”

  “昂...”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們時常聚在一起,像今天這般談話,聊著天聊著地,上一句說著粗茶淡飯,下一秒便跳到了風花雪月。他們的思維總能跟上對方的節奏。

  或許每一代年輕人,都有自己的執著、糾結和困頓。正如一戰后“迷茫的一代”,二戰后“垮掉的一代”,在這個荷爾蒙迸發的年齡,他們對生活中的每一刻,似乎都有些離經叛道的想法。。。

  “畢業之后打算怎么辦?去哪里發展。”陳演舟問道。

  “不知道阿~”

  穆揚看著眼前這個凋敝的小城,仿佛看到了整個后工業時代蕭瑟而又令人迷醉的絕望感。。。在某些時候,他似乎愛上了這種清凈無人的環境,但...“如果我沒有了欲望,一定會回到老家來,靜靜的待著。”這是他時常對自己說的話。。。在這個寒冷的假期,他會有大把的時間來思考未來的路。

  “啊———有人掉下去啦———”他們聽到江邊傳來一聲吶喊。

  扶著江壩的欄桿,他們看到已經結了冰的江面上,有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窟窿,窟窿下的江水摻著冰碴兒靜靜地流。

  “怎么地了?”旁邊有人問道。

  “有人從冰窟窿掉下去了!你看那上面的人正想辦法救呢!”

  穆揚看到,那江面上有幾個男人,順著水流的方向向下游不斷的跑跑停停,時不時用腳將覆在冰面上的一層散雪劃開。他頓時便明白了眼前的一切:有人試圖跨過初冬還未凍實的江面,到江的另一邊去,中途卻不慎掉在了一處冰窟里,那人在江面之下,順著江水向下游流,卻怎么也停不下來。他透過透明但卻模糊的冰層望向外面的天空,看到那些救他的男人,隨著他流動的速度不停得跑,他們跺腳,跳起來又狠狠地下落,試圖在那人還未流過來時,砸破一處冰面,好將他救上來。可是,相比于江水流動的速度,他們還是太慢了...窒息和絕望感撲面而來。不久,江面上的男人們氣喘吁吁的躺倒在地,水下的人似乎已經流遠了......所有人都無能為力。救援隊或許會在下游的另外一座城市找到他的尸體,不過,那也是一天以后的事情了。。。

  冬天啊!這個刺骨、凜冽又殺人的冬天...

  晚上六點左右,穆揚和陳演舟走出一家韓式拌飯店,分別,各自回家。走到樓下時,他看到隔壁單元門前的角落里,有一個瘦高的男人背對著他,身體在不停地晃動,腳步很虛。“或許是哪個喝醉了酒在路邊撒尿的人吧。”他沒有在意,待那人將要轉過身來時,他就打開了單元門,走了進去。

  回到家中,他癱坐在沙發上。“看會電視吧,好久沒看過電視了。”打開電視,漫無目的地調著臺。電視機里播放的,是無聊的都市劇和最近流行的新型病毒新聞。他很快就睡著了。

  “砰砰砰——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他吵醒。看了看掛在墻上的電子表,已是午夜十二點了。“砰砰砰——砰砰砰——”這個時候,有誰會來敲門呢?

  他走到門前,向門外問道:“誰啊?”

  “砰砰砰——砰砰砰——”

  “哪位?”穆揚的語氣顯然有些不耐煩。

  “能不能讓我進去,能不能幫幫我!”門外傳來年輕女性的聲音。穆揚順著貓眼,看到一個狼狽的姑娘,慌亂的俯在門上,眼神里似乎充滿了很大的驚恐。

  “你是什么人啊,就你一個嗎?這么晚怎么不回家?”

  “我就一個人,你放心!放心我不是壞人!外面有壞人,我才跑進來的,現在已經出不去了,他們就在樓下門口!求求你讓我進去吧!”女孩的用央求的語氣回答。

  穆揚頓了頓,還是打開了門。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撲了進來,癱倒在他的懷里。穆揚把門關上,將女孩攙到沙發上坐下,他注意到女孩的手腕有一處流血的傷口。

  “我幫你看看。”

  女孩將手伸了過來,傷口處已經血肉模糊,看不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不行,你得趕快去醫院!傷的這么嚴重,不去醫院會感染,況且血也止不住!”

  “不行!我不能出去!外邊有人要殺我!我不能出去!我不能出去!求求你讓我在你家住一宿吧!就一晚!”女孩聽到對方要他離開,惶恐的說道。

  穆揚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姑娘,沒再說什么。他拿來紗布和碘酒,幫她把傷口簡單的處理包扎后,“今晚你就睡那屋吧!但是明天一早就要走!去醫院!”穆揚指著那間空臥室對女孩說道。

  女孩充滿感激的點點頭。

  后半夜,穆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想起今天所經歷的一切,愈發覺得奇怪。他決定先報警,為什么會有人要追殺她呢?她手腕上的傷口,不像是人用兇器所為...先叫警察來吧,讓警察看看樓下有沒有要殺她的人,然后再把她送去醫院。

  他輕聲的走到客廳,看到那女孩睡著的房門關著,但沒有鎖。他剛要拿起手機,卻聽見臥室里傳來奇怪的響動,是撞擊衣柜的聲音。他將門打開,那女孩向他走來,朝著他脖子的方向就要咬去。穆揚被嚇壞了,一時間沒有站穩,摔倒在地上。女孩撲在他身上,像怪獸一般瘋狂的咬動,他用手抵著那姑娘的脖子,驚諤得喊道:

  “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你哪不舒服嗎?!姑娘!”

  那女孩并未答話,而是繼續向他攻擊。

  穆揚這才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姑娘,已經變成了某種喪失意識的非人的東西。在即將抵擋不住對方的攻勢時,穆揚順手抓到了旁邊茶幾上擺著的煙灰缸,朝那姑娘的頭部猛得砸去,女孩翻到了一邊,穆揚借機站了起來。她看到眼前這個剛剛還在苦苦哀求他的女孩,嘴邊都是嘔吐的鮮血,瞳孔變成了一片白色,臉上有血管爆裂的痕跡,皺皺巴巴的。那怪物很快又站了起來,穆揚愣了一下,緊接著用手里的煙灰缸不停的砸向她的頭。不一會,那怪物便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穆揚崩潰的抱住頭,他感到呼吸困難,頭痛欲裂。他堅持著爬到窗臺前,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打開了窗戶,大口得吸了兩下新鮮空氣,這才漸漸地緩過神來。他好像聽到窗外樓下,有此起彼伏的喊叫聲,一片混亂。

  他急忙拿出了手機,撥了他最熟悉的號碼。

  “媽——”

  “穆揚,你爸又喝酒了,喝得爛醉如泥,他剛才還要動手打我呢!媽了個逼的,這日子沒法過了!”

  “媽,你先聽我說!把門鎖好,把外面的卷簾門拉下來!千萬別出門!千萬別出門!在家待著!我馬上就回去!”

  “怎么了兒子?發生什么事兒了?”

  “說不了那么多了!媽你就聽我的!我馬上就到!”

  “奧!”穆揚掛斷了電話,火速穿上了衣服,準備出門。走到門口時,他又折返回來。拉開放雜物的柜子,拿了兩把曾經用于修理而留下的羊角錘。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具死尸,推門而出。

  他來到樓下,看到不遠處有一輛轎車,車門是敞開的,車內并沒有人,鑰匙還插在上面。他坐上了駕駛位,將錘子放在旁邊的座位上,想到曾經玩過的模擬駕駛游戲,深吸了一口氣,打著了火。他并沒有駕駛證,但他隱約覺著,現在似乎已經沒人會管他是不是無證駕駛了。他輕輕的一踩油門,車頭砰得一聲撞在右前方的樹上,他調整了方向盤,隨即駛離那里。

  大約半個小時的路程,他來到了鎮上家里的門市前,敲了敲門,他看到遠處似乎有成群的人向這邊走來。

  “誰?”

  “媽,是我!快開門?!”

  門打開了,穆揚進了屋子。他看到了他從小到大再熟悉不過的場景,那個男人滿身酒氣的躺在沙發上,像死人般一動不動。

  “媽,來不及解釋了,快收拾東西!咱們得趕緊走!”

  “怎么了兒子?”

  “外面都亂套了,有吃人的怪物,咱們趕緊收拾東西走!”

  她愣在原地,沒有說話。

  “我沒騙你!也沒跟你開玩笑媽!快,真的來不及了!”

  “那咱們去哪阿!”

  “我也不知道,先開車離開再說!”

  “那...那你爸呢?他怎么辦!他現在像個死人一樣,我根本扶不動他。”

  “想辦法把他叫醒。”穆揚一邊說著,一邊將要拿的東西放在包里,很快便打包好了兩袋衣物,他走出了房門,順勢將包撂在車后備箱。回頭看到那黑壓壓的人群愈來愈近,他知道那絕不是普通的人類。

  沖進屋內,他將能找到的所有食物和水都裝在了包里,待一切收拾完畢后,來到沙發前。

  “怎么樣,他能不能醒!”

  “醒了,但沒有意識,站不起來。”

  “把這個包放外面汽車的后備箱,我來帶他走。”穆揚說著,將背后的包遞給了母親。

  他試圖將那男人從沙發上架起,但數次嘗試都失敗了,他看了看眼前的這個男人,這些年來的胡吃海塞讓他增重不少,再加上意識模糊,根本沒辦法將他攙起。

  這時母親走了進來,焦急地對他說去:“怎么辦啊穆揚,我看外邊的那些人要涌過來了,他們不像是好人吶。”

  穆揚思考片刻,附在父親的耳旁悄悄地說了句話。只見那男人頓時從沙發上立了起來,徑直朝門外走去。“快走,媽。”穆揚拉著母親的手,將她送到了駕駛位的后座。轉身再看時,只見那個年邁的男人,那個因為上了歲數而身體萎縮,那個在穆揚心中早已不在高大的男人,嘴里念叨著什么,手上拿著一把菜刀,朝著那人群晃晃悠悠地沖了過去。。。

  不一會兒,便淹沒在浩浩蕩蕩的尸群深處,喪尸撕咬吼叫的聲音響遍了整個小鎮的上空。母親看到這一幕,拉開車門拼了命地想沖上前,但車門被站在外面的穆揚用力抵住了,母親絕望的拍著車窗,望著尸群的方向痛哭不止。

  穆揚回過神來,以最快的速度鉆進駕駛位發動了汽車,順著后視鏡,他看到進食后又紛紛起身的喪尸朝這邊走來,那一張張猙獰的臉上,透露出令人作嘔的死氣。

  汽車行駛在沒有盡頭的公路上,母親坐在車后一直哭,穆揚雙手把著方向盤,怔怔地盯著前方,眼角的淚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他也哭了,但哭得沒有聲音。。。

  許多年后,回想起那個永生難忘的夜晚,他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么沒有上前阻止他,沒有把他拉回車上。是因為他已經對這個從他記事起便一直酗酒家暴,對他打罵的男人徹底失望了嗎?還是他希望自己和母親都能獲得一份永久的解脫,或許他內心深處真的希望他能去死。。。可他為什么要去酗酒呢?穆揚始終想不明白,似乎喝酒是從他認識父親以來,唯一一件看他從沒停下過的事,或許他也曾有自己消化不了又難以啟齒的痛苦。。。

  “你趴在他耳邊說了什么?他才愿意走的?”母親在后面,用發抖的語氣問道。

  穆揚沉默了很久,他抹了抹已經流到下巴上的眼淚,低聲說道:“外面有人來了,外面有人要來殺你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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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盧比肯河所寫的《大雪后》為轉載作品,大雪后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大雪后全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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