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陪房周蕓家的急匆匆地來了。
老太太拿著桌上袋子里的毒粉末,交給周蕓家的,道:“林媽媽想來將事情的始末交代給你過了,你是太太陪房,云哥交給你我才放心,你跟大夫一起,給倆哥兒試藥,倆哥兒需得一塊兒照顧好,特別是泊哥兒,不許薄待。”
辛姨娘聽到這兒,臉都已經白了。
老太太冷眼看著這一幕,眼神頓時變得凌厲,對辛姨娘再無半點憐憫之心,厲聲道:“辛姨娘管束下人不力,任其毒害主人,打發自古韻莊服苦役,沒有我的允許,不許歸家。夏至毒害小少爺,證據確鑿,杖斃!”
夏至癱軟在地上,淚如雨下,大喊冤枉。
古韻莊是老太太的陪嫁,辛姨娘聽到這里,自知下半生定是凄苦,頓時抱著孫大人的腿苦苦哀求:“老爺,我是一時糊涂生了害人之心,但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害死云哥啊……”
孫允良推開辛姨娘,恨急道:“你害了云哥,也害了你自己和泊兒啊!”
老太太站起身,對允良道:“我們一起去看云哥。辛姨娘先押在柴房,明日送到莊上去。”
寅時的梆聲響起了,辛姨娘癱在柴房,心里百轉千回,一面擔心著泊哥以后無人疼愛,一邊又擔心著自己以后的命運。
忽然窗外一個丫頭大喊道:“周媽媽瘋了,她給泊少爺灌了毒藥和銀杏!”
辛姨娘嚇得面色都紫了,那么多毒藥一起喝下去,還加了銀杏,這過不了半個時辰,泊哥就會沒命了呀。
她瘋了一樣,拍著柴房門大叫:“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見泊哥……”
門外的老媽媽回道:“老太太說了,姨娘就待在柴房,哪里也不許去。”
辛姨娘憂子心切,大喊道:我知道解藥在哪里,你快去告訴老太太,時間晚了就來不及了呀。”
老媽媽聽到此話,趕緊打開門鎖,押著辛姨娘至泊哥處。
辛氏見孫泊閉眼躺在床上,嘴唇已經是紫色的了。
她飛也似的跑到允良的書房,在一個隱蔽角落里拿出一個布包,讓老媽媽拿來溫水,泡好,掰開泊哥的嘴便要喂進去。
老媽媽忽然搶了碗,推開辛氏。
辛氏此時也紅了眼,要去搶那碗,旁邊的媽媽們集體按住辛姨娘,不讓她動彈。
老太太從屏風后走出來,冷哼道:“你自己兒子的命是命,別人的便不是命,是嗎?快把藥給云哥兒喝下,剩下的藥粉拿給張大夫。”
辛姨娘牙齦幾乎要咬出血,凄厲道:“你這個老乾婆,嫡子的命是命,我泊哥的命就不是命嗎?大太太仗著家世好,你們為了討好她娘家,難道就不要你孫兒的命了嗎?”
林媽媽怒道:“你敢對老太太不敬!孫媽,快掌嘴……”
孫媽過去左右開弓,幾十個巴掌下來,辛氏那張臉紅腫如豬,不復往日嬌顏。
老太太扶著太師椅坐下,林媽吩咐道:“孫媽,帶周蕓家的過來。”
半注香不到,孫媽媽便領著周蕓家的到了壽禧堂。
辛姨娘看到殺人兇手,頓時眼里噴火,掙扎著便要撲過去,堂里的幾個媽媽趕緊按住她。
老太太看著辛姨娘,冷笑道:“你自己的孩子沒命了,你便要人家抵命,你害了云哥兒,難道大太太不會拿你和泊哥抵命?再者,你有想過泊哥有個殺人兇手的娘,未來會怎么樣?”
辛氏睜大眼看著老太太,眼神悲痛。
老太太繼續道:“你也不用再抓周蕓家的,泊哥沒事,只是喝了助眠的藥,嘴上身上擦了紫鳶花瓣的汁,你當人人都像你這般惡毒?向一個孩子下手?”
辛姨娘驚覺上當,但為時已晚。
孫允良從屏風后走出來,痛心地看著辛姨娘,她曾是一個多么善良溫厚的人啊。
辛姨娘知道此時,自己再無活路。
她眼里蓄滿淚,看著允良,“孫郎,你知道我對你的心的。我原也是好人家出身,若不是傾心于你,斷不會受人白眼,招人恥笑,嫁你為妾。這六年來,我們傾心相許,恩愛有加。”
她拉著允良的手,繼續道:“你常說,若不是你早已娶妻,大太太又已經為你生下云哥和寧姐,你定娶我為妻,不讓我再受大太太的轄制和欺壓。”
允良也淚目:“正因為我知道大太太跋扈,所以我才為你置辦田產店鋪,讓你和泊哥在生活上富足,不受轄制。可你還不知足,竟生出這等毒心思。你難道不知東窗事發,你會死嗎?”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大太太跋扈,我和泊兒每日如坐針氈,她娘家勢大,我的泊兒未來還有什么前途?嫡子尊貴,為了我的泊兒,我怎么也要拼上一拼啊。”
“稚子何辜?!”老太太拍案道。“你若真為泊哥好,便該讓他好學上進,讓老爺教他為人處世為官之道,將來科舉及第,還愁沒有你們的好日子嗎?現在你殺害人命,讓泊哥有個殺人兇手的娘,這叫為他好?別沒的糟蹋了計深遠這句話!愚蠢至極!”
孫允良此時已是痛悔不已,自己平日里深情寵溺之話,反倒叫辛姨娘生了僭越之心,繼而行此歹毒之事。
辛氏知道事已至此,孫家再無她容身之處。
她跪地給老太太磕頭,泣道:“老太太,再怎么說,泊兒也是孫家子孫,我自知犯下大錯,但請你無論如何,也要護泊兒周全,保他前程。只要泊兒好,我即便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她繼續重重地磕頭,額頭上都出血了,還繼續磕。
慈母之心,一片斐然。
孫允良大為不忍。
老太太瞥了傻兒子一眼,冷笑道:“我早就與你說過,你早點交出毒藥,拼著得罪大太太,我都會保你一命。可是你機心太重,不見棺材不掉淚,見了棺材還是不救人。心思如此歹毒,我如何再留你?況且大太太產后若是知你這般所為,你認為她會饒了你和泊兒?”
辛氏絕望地看著允良,允良看向老太太。
“現在我再給你一條路,你只要照做,我保你泊兒健康成長,即便將來我去了,孫家也有他一席之地。”
辛氏見還有路,眼中滿是欣喜,無有不肯的。
老太太道:“你留下封絕筆書于泊哥,道你自己身患絕癥,要去古韻莊養病。我還給你最后一道恩典,明兒個你可以陪泊哥一天。你若是真心為泊哥將來著想,便不要說任何怨毒的話,讓泊哥以后好好聽太太的教導。”
辛氏知道這已經是對泊哥,對自己,最好的路了。
“夏至為你蒙騙,但她還有個哥哥,若真把她杖斃,將來難免怨恨你。逼人入絕境,禍害到泊哥就不好了,我會讓她跟你一道去古韻莊,對外也只說杖斃。我見她也尚有一絲良善,你自裁后,我便讓他哥哥帶她走吧。”
孫允良見如今兩個兒子都救下了,聽到老太太要辛姨娘死,便跪地求老太太,哪怕送辛氏永遠在莊里待著,好歹留著一條命。
老太太看也不看他,只對辛氏道:“你自己跟老爺說吧。”
辛氏露出一抹苦笑,對孫大人道:“我做了錯事,自該承擔后果,大太太是不會饒了我的。只有我死,泊兒才能活。我只盼孫郎記得我們的恩情,多多看顧泊兒,我便即刻赴死,也是瞑目。”
老太太見她說這話,還算腦子清醒,她擺擺手,林媽便示意下人帶辛氏出去,自己也跟著退出壽禧堂。
壽禧堂內,檀香裊裊。
老太太沉聲道:“跪下!”
孫允良立刻跪倒在地,“兒子知錯了。”
老太太拍案:“你知錯卻不改錯,是想將來孫家鬧出兄弟鬩墻之禍嗎?”
“兒子不敢。”
“你不敢,那你還想留著辛氏這個禍害?”
允良自知理虧,“兒子不敢。”
“你和辛氏感情深厚,留著她,難保你以后又想到她的好,讓她回來,索性這一次我做這個惡人,拼著得罪你,也要讓你斷了這個念想。好過你今后毀了我孫家,讓我無顏見你父親。”
“兒子不孝。”
“你當然不孝,你父親從前是怎么教導你的?碰到你的心上人,你便眼也瞎了,心也瞎了。我知道你不喜歡大太太,但她畢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她父親是當朝宰輔。她產后若是知道辛氏這么謀害她的云哥,會饒了她?她肯,她父親也不肯!只怕泊兒也會被波及,沒好日子過。”
允良點頭稱是。
“兒女債,父母償,泊哥還小,以后就在我跟前養著吧。拼著老命,我也會護他長大成人。”
允良再次磕頭,垂淚道:“兒子不孝,勞累母親!”
“你也不用再說這些酸梅子的話。寵妾滅妻,亂家之源,經此一事,你還不長記性嗎?”
“兒子謹記!”
“男主外,女主內,若兩頭都要抓,必然力不從心。你想要在仕途上走得遠,內宅必須得料理干凈。內宅有亂,少不得有心之人便要參你內德不休。你岳父是個好的,大太太雖然跋扈了些,心是不毒的,不然你的辛姨娘早死了百八十回了。”
幾天后,大太太臨盆。孫府一陣混亂后,“哇……”一聲響亮的嬰兒哭聲穿透云霄。一個胖嘟嘟的女嬰,允良取名孫希。
莫南一睜開眼,臥室里一片血腥之氣,她看了下周圍,嚇得“啊……”。
但入耳的卻是嬰兒的“哇……”聲,她覺得自己在做夢,伸出手準備掐醒自己,卻發現手根本使不上力。
入目處,分明是一雙肉嘟嘟的小嬰兒手。
莫南腦袋一陣漿糊,抬眼望去,檀木香的架子床上掛著淡紫色的紗帳,斑斑點點的紅色印記,像撒珠花似的,點綴在這淡雅顏色的紗帳上。
房間里人聲鼎沸,一片喜悅,腳步聲紛紛擾擾,卻是忙而不亂,可見主人家平日里的規矩教養。
屋里的人全副古裝劇中的裝扮,莫南有點懵了,頓覺無所適從。
她努力回憶,隱約記得自己是躺在手術室的床上,迷迷糊糊,一覺醒來,怎么就變成嬰兒了?
難道真有穿越這回事?
莫南是一家小型創業公司的CEO,跟朋友合伙經營公司五年,一直忙于工作,32歲了,沒時間戀愛,沒時間享受,有的只是工作的忙碌和生意酒桌上的推杯問盞,現代化的教育讓她一直堅信女人當自強。
父母的長年爭吵更讓她對婚姻多了絲恐懼和不屑,堅定不婚主義,事事以工作為先,人家養兒防老,她養自己防老。
也許是長時間的鐵娘子作風,夜夜加班年年熬,莫南的身子終于出現了危機,在會議室里突然暈倒了,被送進了急救室。這就掛掉了?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過勞死?莫南頓時淚目。
她用小肉手擦了擦濕潤的眼角,突然瞥見一個中年婦人詫異地看著她。
莫南愣愣地盯著她,嬰兒特有的大黑眼珠子眨巴眨巴,中年婦人頓時就笑了,甚是和藹。
打量周圍,偌大架子床上躺著一個滿臉淌汗的婦人,旁邊的丫鬟正在給她擦汗,但汗水卻似流不完似的,一個勁的從那婦人額頭沁出,莫南想:這應該就是我這一世的媽媽了吧。臉蛋倒是長得不錯。能遺傳到的話真是賺了。
“周媽媽,把孩子抱過來。”美貌婦人聲音很疲憊,她聽到接生嬤嬤說是女兒,雖然隱隱失落,但終究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
莫南被婦人抱在懷里,她還沒有適應這個新世界,整個人訥訥的,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好閉上眼睛,裝睡!
看這周圍的環境和接生的陣仗,怎么著也是個大戶人家吧。額,就是不知道這個美貌婦人是夫人還是小妾?
自古娶妻娶賢,納妾專美!我不會是庶女吧?
即便我前世能力強,但這古代社會,女子凡事講出身的,探春小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莫南痛苦地搖搖頭,眼淚滴吧滴吧的。
“太太,小姐定是餓了!老奴抱她去奶娘那兒吧?您剛生產完,好歹多歇一會。”旁邊一個四十歲模樣上下老媽子道。
莫南幾乎要跪地感謝她了,太太,哈哈,這可是妥妥的大老婆稱呼啊!
既是嫡女,便沒輸在起跑線上,不用為生存操心操力,前世猝死,這輩子的養生大計,得從娃抓起。
在這個得了風寒都有可能掛掉的古代,有一個健康的體魄是何等重要!
初乳,珍貴的初乳,記得當時閨蜜生兒子,出產房的時候護士特別囑咐,一定要讓嬰兒吸出初乳。
因為初乳富含胡蘿卜素、蛋白質和有形物質,營養超級豐富,有營養專家甚至把初乳譽為“液體黃金”。
寶寶喝了初乳,能增強抵抗免疫力,促進腸道、神經系統發育,還有利于排便等等,一言以蔽之,真的是黃金也買不回來的“瓊漿玉液”啊!
可別抱我去奶媽那兒啊,怎么辦呢?莫南趕緊停止哇哇哭,左手緊緊拽住美貌夫人的衣襟,右手便要扒開夫人胸口的衣服。
“周媽媽,寶貝好像要喝我的母乳。”美貌婦人笑道。
媽媽太聰明了,莫南都忍不住要鼓掌了。
“太太,哪有大戶人家夫人自己喂奶的,叫人笑話。咱早先預備好的兩個奶娘,現在隔壁廂房里等著呢。”說完便上手要抱走莫南。
嬰兒的力氣哪能比得上大人,莫南被周媽媽擰開小肉手,抱入懷中。
早有丫鬟掀開門簾子,穿過回廊,走進轉角處廂房,不一會兒,她就被一年輕婦人抱在懷里,掀開衣服,便要喂奶。
莫南死死抿住嘴,就是不含那婦人的乳,婦人使勁塞,她就哇哇大哭,周媽媽吩咐道:“小喬,你讓小馬試試。”
莫南繼續那副死相。周媽媽沒辦法,把她抱回去。
太太笑了,周媽媽為難道:“太太,小姐的奶水怕是要您自個先喂著,回頭我再尋個幾個奶媽子備著,看小姐和哪個有緣。”
莫南見目的達成,更是揪著太太的衣服不放,咯咯笑起來!
這下周媽媽也樂了,直說小姐和太太有緣,必定是幾輩子的母女了!
那美貌婦人摞開衣服,小莫南立馬緊緊含住,吸呀吸,吸呀吸,這回真是名副其實使出了吃奶的勁兒!
莫南感覺自己努力了起碼半個時辰,喉嚨里終于有液體進來了,她心滿意足地繼續努力,直到肚子脹脹的,迷迷糊糊的,便又睡著了。
天色漸暗,南溪閣,大太太盧氏處。
丫鬟報一聲:“太太,老爺來了。”
莫南此時思緒迷迷糊糊的,暗忖嬰兒果然是很容易困頓的。
但心里又實在好奇,自己老爹長啥樣。
她努力歪過頭朝門口望去,只見來人約莫二十五六上下,白白凈凈的,稀稀落落幾根胡須,劍眉星目,身形挺括,步履沉穩有力,好一個健壯的俊秀美男子!
莫南簡直要放鞭炮慶祝了,爹娘俱美,我還能差嗎?
哈哈,咱就隨便遺傳遺傳,小美女跑不了了。
目的達到,莫南繼續閉目養神。
“夫人,你辛苦了。王大人臨時喊我去衙門有事,沒能在外守著你生產,你多擔待。”男聲柔聲道。
果然帥哥連聲音都特別有磁性,好聽!
莫南樂呵呵的,估計一臉花癡相。
“你們都先下去吧。”孫夫人道。
莫南繼續裝睡,嬰兒就是好,可以光明正大的聽墻角!
反正暫時也做不了什么,這算是唯一有點樂趣的消遣了。
小夫妻說悄悄話,嘿嘿……這雖然有點促狹,但很好玩啊。
“老爺應當以政事為重,為妻理解。但有件事,你必須要給個明確交代!”女聲突然厲害起來。
“你都知道了?”慚愧的聲音。
“我舒坦的時候周媽媽就都跟我說了,我也不怪你們瞞著我這么久,但辛氏這般惡毒,你還心軟,想要留著她,我范陽盧氏,“望出范陽,北周冠族”的名號,也不是叫叫的。”
允良生平最恨盧敏總拿自己的望族嫡女身份自居,又自恃父親乃當朝宰輔,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此事他終究理虧,只好忍聲道:“這件事老太太已經做主了,但我們剛到江寧地界,事緩才能圓,也不好家里突然就死人,少不得遠遠打發到老太太的古韻莊,再行處置。而且這件事老太太發話了,不讓我插手,你只管放心。”
“我只怕你心軟,又想起那賤人的好,要留她的賤命!都是你寵的她膽大包天……”
盧氏氣急了,巴不得連辛姨娘的兒子孫泊也一塊兒處置了,永絕后患!
周媽媽是個忠仆,趕緊攔住了,勸他泊哥好歹是孫家子孫,且老太太已經發話,要親自撫養。
若在平時,允良肯定教訓盧氏嘴巴太毒,但此事辛氏確實當得“賤人”二字。
盧敏猶自痛罵辛氏,允良只默默地聽著。莫南雖聽的零零落落,但事情的大概也算是明白了。
無非是大老爺寵幸懂狐媚之術的小老婆,經常掃大老婆顏面。寵的小老婆以為害死大老婆,自己就可以轉正。整天家無寧日,全府上下都笑話她這個大老婆。
男人一個勁的賠小心,賠笑臉。
女人又厲聲道自己家百年望族,家風嚴謹,世代相傳,斷不會寵妾滅妻,所以才得以興旺至今。
莫南腹語:小老婆溫柔,大老婆這么明火執仗,得理不饒人,可見平時也是這么一個潑辣的性子。親媽,女兒雖然也不懂得什么狐媚之術,但您這樣子,即便是有道理的話,也沒幾個大男人能聽得進去啊!
“夠了!”男人一聲沉喝。原本心愛的女人要死了,心情也是極壞的,自己也賠了半天的不是,這女人還喋喋不休的。
“我好歹也是一府知州,正五品,官位雖比不上你父親,但我嫡親大哥是世襲的忠勇伯!怎么就配不上你了?自成婚以來,你便處處挑我的不是,內宅也就算了,外宅你也要我聽你的,官場經緯,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老太太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也沒見她像你這么管東管西,不知進退!”
說完拂袖而去,莫南只聽到重重的摔門簾子聲!
哎,夫妻性格不合!莫南總結。
接下來的日子,無非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吃了拉的寶寶小日子,累是不會累猝死,但卻無聊死了。
唯一的樂趣,大概就是聽聽大人們的墻角了。
莫南左一耳朵,右一耳朵,也拼湊出了這孫府的大概情況。
這家老爺姓孫,名允良!是當朝忠勇伯府的嫡次子。(這是太太氣得罵老爹的時候,連名帶姓喊得。)
嫡長子名叫孫允善,年30上下,襲了忠勇伯,但據說身體不是很好,只一妻一妾各生了一個女兒。
最近允善又病重了,太醫說可能熬不過冬天!(這是周媽媽的女兒跟周媽媽小聲說的,她老爹還在京里忠勇伯府當差。寫信來通消息了)
孫允良和孫允善的娘是申氏,全府都尊稱老太太。(盧敏氣得跟周媽媽抱怨時說的:申氏是百年望族,但怎么與我家比?“范陽盧氏,一門三公主。”皇帝都樂于跟我們家結親)。
長見識了,原來世家大族也有鄙視鏈~~
親媽,我知道您家族強大,見識廣博,但您活的這么囂張,人際關系就不好了呀!到頭來,吃虧的還是咱自個兒……
又匆匆過了十幾日,辛姨娘在古韻莊病死的消息傳回了孫府,允良精神恍惚了好幾天,連府衙都沒去。
盧敏恨極了,連罵賤人死了也不消停!
下人們紛紛說大太太跋扈,不厚道。人死了,難道還不許老爺緬懷一下?畢竟是在一起多年的枕邊人。
老太太下了封口令,周媽媽也不好一個個去解釋,再說這事也不好傳開,真是啞巴吃黃連!
于是盧敏脾氣更暴躁了,整個南溪閣烏云密布,丫鬟仆婦全都小心翼翼地服侍著。
有一次周媽媽小聲教導女兒:“太太是嫡幼女,從小長輩和哥哥姐姐們寵著長大,要什么,說一聲就有了,從不需要費什么周折。太太雖然管家厲害,見識也出眾,可終究于行事上欠缺方式方法,不知道有些話是需要婉轉著說,繞著說,不能頂著人的炸毛處說,我勸過多少次,她就是不聽。你看現在?辛姨娘這么可惡,太太罵幾句,都要被人說跋扈,太太有苦難言,有理變無理!你要深以為鑒。”
入冬了,沒有一定飛行方向的鴻雁,在雪地上留下三三兩兩的抓痕。
正午一出太陽,抓痕便消失了。
不知是周媽媽的循循勸說起了功效,還是盧敏終于想通了,她拿出了塵封已久的古琴,彈起了《高山流水》。
古今皆同,音樂使人神清氣爽,在知音難覓的坦蕩情懷中,孫老爹聞聲而至。
當晚,莫南終于聽到了讓人羞羞的墻角!托了吸母乳的福啊……
一陣旖旎風情后,女聲柔和道:“老爺,你給咱女兒取個乳名吧?”
“嗯,我希望女兒開開心心的長大,她又愛笑,就叫笑笑吧。”
“甚好!”盧敏很滿意。
果然,夫妻總是床頭打架床尾和的。
倆夫妻恩愛的果實是豐盛的,五年間,孫希多了兩個嫡親弟弟,一名孫維,幼弟名孫曉。
當然,太太懷孕的時候老爺也沒閑著,納了個太太房里老實巴交的姿色尚可的魯姓丫鬟,據說還是太太做的主。
孫老爺上司還賞了兩個美妾,林姨娘和周姨娘,目前尚無子嗣。
魯姨娘最有福氣,兒女雙全,哥兒叫孫弗,姐兒叫孫蔓。
老太太在盧敏生下孫維的時候,要走了孫希,說是怕太太照顧不過來。那時候孫希兩周歲不到。
但在允良跟前,她說了大實話:“當給泊兒找個伴,一塊兒長大的情分,怎么也深厚些。再則,我也不希望笑笑性格行事像她娘一樣。”
奶奶,您真是人間清醒,孫女頂禮膜拜!
莫南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正愁怎么在這個復雜的古代社會生存,顯然,學她親娘那一套,肯定不成,有了老太太這尊大佛,還愁什么?
她早聽丫鬟姐們無不羨慕的說逝去的忠勇伯與老太太如何恩愛,終其一生,只有兩個嫡子,一個嫡女,嫡子中,還有一個是廢的(長子孫允善身體不好!),庶子女一個沒有,連通房都只有一個,據說還是老伯爺婚前伺候的老人,年齡比老伯爺還大幾歲。
寒冷的冬夜,更鼓聲聲,天色已近拂曉。
推門望山,皚皚白雪,已經鋪滿了山頭。
空闊的庭院地面上積起了厚厚的一層白雪。
寅時,天剛蒙蒙亮,孫希已經被趙媽媽催著起床了,現如今孫府里有八個未成年小孩。
大太太盧氏育有嫡長子孫云,次子孫維,幼子孫曉,嫡長女孫寧,次女孫希。
死去的辛姨娘留下一子孫泊,魯姨娘有庶子孫弗,庶女孫蔓。
按照年齡排名大概是孫寧>孫云>孫泊>孫希>孫維>孫蔓>孫曉>孫弗。
子孫興旺,老太太自然開心,為此專門委托京中老友定北侯府的張太夫人,延請名師班暝班女夫子,到家里教授女孩們琴棋書畫,禮數規矩。
家塾里原本便有教授少爺們啟蒙的致仕知府老爺李夫子,因著女孩們還小,便也跟著一道學習四書五經。
到了下午,李夫子教授少爺們科舉相關的條陳文章,女孩子們學著也無用,便都跟著班女夫子學女則女誡。
盧氏的閨中密友們,偶爾會來客串,品茗插花,曲水流觴,倒也其樂融融。
孫老爺自辛氏風波后,雖不喜大太太,但總算給了盧氏足夠的尊重和體面。
那幾房妾室,都不甚得寵,便也規規矩矩的,孫府一切,按部就班,有規有矩。
盧氏氣順了,待人也寬和許多,特別是對妾室和庶子女。
所以一家子明面上,歡樂和諧!
孫希伸伸懶腰,鋪開大字型,眼睛根本睜不開,一點也不想起來。
前世讀書要早起,以為這一世當了大小姐,可以睡懶覺。
沒想到起得比前世還早,我才五歲呀,真是欲哭無淚!
孫希被小丫鬟們叉著左右手起來,老太太房里出來的大丫鬟抱夏拿出早備好的外包著絨毛套的湯婆子,塞進她懷里,孫希頓時覺得肚子暖烘烘的。
太太處跟來的抱竹用溫巾子略敷了敷額頭和臉頰,待醒醒神后,趙媽媽又摟著孫希喝下溫溫的紅棗桂圓茶,再給她洗漱凈面,穿衣。
抱夏和抱竹在一旁服侍著穿衣系帶子系扣子,穿襪子穿鞋,一整套動作訓練有素,如行云流水,自然妥帖。
孫希暗道這大概是目前穿越來唯一可堪欣慰的事情了——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大小姐生活!
待一切齊備,因手巧而專門負責梳頭的李嬤嬤給孫希梳起小女孩的雙平鬟。
兩邊發平分于兩側,再術結成環,使其對稱而平垂,掛于兩側,甚是俏皮可愛。
孫希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臉圓圓的,鼻子肉嘟嘟的,嘴巴倒是粉嫩嫩的,好像個胖福娃娃,完全沒有遺傳到父母的優良基因。
待走到老太太跟前行禮請安,孫希已經清醒了。老太太瞧孫希一臉福相,樂呵呵地把她抱在懷里。
這熱烘烘的暖炕,讓大冬天的屋里,暖和無比。
過不多久,盧敏和眾姨娘領著孩子們來了,屋里頓時黑壓壓的一群人。
老太太道:“現如今天氣冷了,孩子們都要注意保暖,小心感染風寒,要我說,學堂里也該遲點上課才是,小孩子家家天沒亮,便要裹著棉襖,踩著大雪去學堂,也是可憐見的。”
盧氏恭敬道:“老爺說古人云: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我們這樣的人家,斷沒有勞累著的道理,少不得早起,當是一門鍛煉。”
老太太埋怨道:“那哥兒們早起便是,這幾個小丫頭,牙齒還沒長齊呢。女孩子,就該嬌養。我們又不是那鄉野人家,難不成還要捋起袖子,光著腳丫子,到處跑種地不成!”
說得一屋子的媳婦丫鬟都笑了。
“母親,你們笑什么呢?”
眾人往外一看,見孫大老爺頂著一身的風雪進門了。
立時便有小丫鬟拿撣子給他撣雪。
“說曹操,曹操到。”老太太笑道。
“不知兒子做了何事,讓你們這么開懷?兒子以后可得多做做。”
“你做的可不是什么好事,”老太太打趣道,“我正跟你大娘子說,你對哥們嚴厲些也就罷了,丫頭們到底要嬌養著。如今你在外頭赴任,自然比不上咱們京中伯爵府的派頭。但你現已升了正四品刺史,姑娘們的丫鬟媽媽人數也該添上來才是,不然叫人看了笑話。你哥哥家的孫瓊和孫瑤,每人都十幾個丫鬟婆子伺候著。”
“是啊,老太太說了,姑娘們沒必要跟著哥們這么早起去讀書,瞧這一個個小丫頭片子的,可憐得很。”盧氏補充道。
孫希簡直要高呼老太太太太萬歲。
孫允良看向大女兒孫寧,只見她光潔的肌膚明艷如雪,鵝蛋臉,大眼睛,高鼻梁,烏亮的頭發梳起少女特有的燕尾髻,一身淡紫色錦緞小襖,外披雪白色狐貍大氅,下穿芙蓉祥云百花褶裙,身段婀娜,姿態嫻雅。
二女兒孫希縮在老太太懷里,手里還拿著一個毛茸茸的湯婆子,顯然怕冷。大紅襖子里裹著圓圓的臉蛋,可憐兮兮滿臉期待的看著自己。
小女兒孫蔓還小,尚不足四周歲,奶媽抱在懷里,昏昏欲睡。
允良慈父之心上涌,賠笑道:“母親,我也是為了姐兒們好,姑娘長大了要管家理事,應酬妯娌夫人,生兒育女,哪個不需要強健的體魄?寧兒過兩年便要及笄,趁著還在家,多學點立身之事最要緊,沒的去了夫家什么都不會,叫人看了笑話。倒是笑笑還小,可憐見的,遲一年再去上學吧。”
“這才是正理!”老太太滿意的點點頭。
孫希樂開了花,趕緊跑下去給親爸爸,親奶奶磕頭。
偏小小身子,動作笨拙,就跟個肉圓似的滾來滾去,樂壞了一屋子的人。
孫希自嘲自己這也算是彩衣娛親了。
允良抱起孫希,親親她的臉頰,刮了刮她的小俏鼻,轉頭對老太太道:“兒子今天來,還有件要緊事跟母親商量。太后最近胃口不好,宮里的御廚全都束手無策,當今圣上純孝,下旨要求各州郡送名廚進宮,為太后烹飪美食。我和州府里的大人們準備舉辦一場“珍饈宴”,廣邀州內名廚以備選。”
“這事情你們做主便好,怎么與我商量?”老太太挑眉。
“江寧府誰不知母親您是金舌頭?我們舉辦珍饈宴,怎么也得邀您去做評判。”允良笑道。
孫希眼睛一亮,這不就是現代的美食節?
老太太推道:“我年紀也大了,體力不支,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允良懇求道:“母親,初賽您無需去,到了決賽,您再去。少不得要勞累您幾個時辰。”
老太太看了兒子一眼:“你知道的,你父親走后,我素喜清凈。在這壽禧堂,除了泊兒和笑笑平時陪我這老婆子玩笑一把,我是連外客都不見的。”
“兒子也是沒有辦法,王大人說您金舌頭名聲響,讓我無論如何也要請您過去主持大局。”
孫希一聽美食節,早就躍躍欲試地想去玩一圈。
又見老太太一直推脫著不肯去,便學著五歲女孩的口吻撒嬌道:“祖母,珍饈宴上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呀?孫女好想去解解饞,壽禧堂小廚房里的菜,我都吃膩了。”
說完就膩到老太太懷里,揉搓著不肯下來。
老太太佯裝怒道:“你這猢猻,周師傅已經每天給你換著花樣吃了,你還嫌棄!”
允良陪笑道,“母親,正好可以帶著孫子孫女們去見見世面,順便熱鬧一場,您這些年過得也忒清苦了些。”
孫云、孫泊、孫維和孫寧這幾個大的聽了這話,趕緊附和:“請祖母心疼孫兒孫女,帶我們去逛逛吧。”
“也不是我托懶,不愿去幫你。只是眼下朝廷局勢未明,你我行事,都需謹慎。我聽說圣上下這道旨意,是納了三皇子的主意。眼下圣上年歲漸長,皇后沒有嫡子,太子未定。大皇子三皇子最得圣寵,朝上早已分成兩派,各自站隊。大皇子生母德妃出身不高,但勝在是長子,又精明強干,子嗣眾多;三皇子生母崔貴妃是盛陽長公主幼女,身份尊貴,皆之父系又是世家大族,追隨者眾。朝堂詭譎,圣意難辨,我們有爵之家,還是別太攀附為好。眼下凡事莫做出頭鳥,中庸最好。”
盧氏欽佩的點點頭,不愧是老太太,想的深遠。
一個大家族,要想走得遠,每一步都要穩。
允良微微頷首,為難道:“母親消息通明,兒子自愧不如,只是眼下我已經答應了王大人,這……”
“既然孫兒們都想去瞧瞧熱鬧,王大人又是你上級,平時對你多有照顧,這情面咱得給。這樣吧,你跟他說我年紀大了,味覺大不如前,王大人既然相邀,老身就去,不周之處,還望王大人海涵。”
“母親想的周到。兒子感佩!”允良真心誠服。
“也不知道善兒怎么樣了,前兩天孫管家傳信來,太醫說熬了這些年,身體早空了,原本我該在他身邊照顧,但是你年歲小,不夠城府,外放任官,我怕你行差踏錯。再者那時你內院又不太平,我不放心,只好跟著你赴任。待這件事了了,我就要進京回伯爵府長住了,泊兒和笑笑也跟我走吧。”
允良皺眉道:“我這些年尋訪各地名醫給大哥治病,但大哥還是逐年病重,兒子也甚為憂慮。母親此次進京,帶上我前幾日剛尋到的秦大夫,他醫術了得,專治各種疑難雜癥,在當地頗有聲名的。”
“你也很盡力了,我知道善兒這病,恐怕只是挨日子罷了。”老太太聲音哽咽,垂淚不止。
大兒子常年纏綿病榻,她一路走來真是心力交瘁,太醫院的太醫早就瞧了個遍,跟著小兒子到外放地,有幾分原因也是為了更加方便尋訪民間的好大夫。
允良眼眶也通紅,大哥一直待他極好,小時候他頑皮,到處惹禍,大哥經常替他頂包、擔責。怕他內疚,還安慰他說自己身體不好,父親不會深責。
“母親,我前兩日聽周縣官說嶺南一帶出了個“薛神醫,”,治好了很多幾近垂死的病人,只是他行蹤不定,兒子這兩天叫阿福再去細細尋訪,大哥的病,一定會有救的。”
孫希對于這個素未謀面的大伯知之不多,感情泛泛,古代交通不便,老太太和老爹一年才回京城伯爵府一次。她歲數還小,舟車勞頓,帶著不便,所以未曾隨行。
“希望功夫不負有心人吧,你們都回去吧,我說了這會兒話,也累了。”老太太聲音疲憊,擺擺手讓她們走。
盧氏聽到老太太要帶走孫泊,正高興著辛姨娘這賤人的兒子早走早舒心,省的她每次見他都要心里犯堵。
孫泊長得極像辛氏,再擺上那一副可憐巴巴的神態,好像誰欺負了他一樣,盧氏厭惡極了,每次都要控制住自己不罵他。
可老太太又說連笑笑也一道帶走,當下又極為心痛不舍。
孫希還自樂呵呵的,被抱夏牽著到隔壁的廂房安歇。
得了老爹的休學令,她終于可以理直氣壯地去睡懶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