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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傳 连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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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傳全文閱讀

平安傳作者:西風緊

平安傳簡介:

張寧(1402-?)字平安,南直隸人。其母逢亂,送至百姓家,留生辰及名字。寧而平安,是希望他遠離紛爭平靜無事;哪料事與愿違,他的經歷一點都不平靜,正道是:
今朝本是田舍郎,明暮就登天子堂。
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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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傳最新章節第503章 冥冥境界
第2章 待到桂花飄香時(二)
平安傳全文閱讀作者:西風緊加入書架

人死的那一刻會看見什么,這種事沒有人能說清楚,只有等到死后才知道,可是知道的人再也沒機會向世人證實。劉軍重病后一直在琢磨這事兒,懷著恐懼,卻又帶著好奇。

終于那一刻來臨,他感覺是混沌的,而前面仿佛有一道光,自己正不受控制般地想著光奔去,他也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自己正像陽光下的酒精一下在揮發,在融入塵埃……一切都逐漸模糊了,意識和記憶也在漸漸歸于虛無,可是有兩件事卻忽閃地變得清晰起來;這都是好久沒想起過的往事了,而此時偏偏像被吹散了塵埃一般露了出來。

他又回到了十歲那年夏天正帶著妹妹在河邊玩,自己埋頭在泥洞里摸螃蟹,甚至能感受到那被陽光曬得熱乎乎的水面、以及泥洞里的冰涼和濕|潤,還有那期待的小心翼翼的心情。這時“撲通”一聲一個東西掉進了水里,他抬頭一看竟是妹妹掉河里了!他的頭腦里一片空白,腦中還回響著“哥哥、哥哥”的聲音。

當時我為什么沒有馬上跳下去救她?為什么?!卻去喊人。炎熱的午后人們大多還在午睡,田間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

叛逆的十四歲,那里充滿了“第七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一二三四”的女中音、塵土飛揚的馬路、游戲廳里的喧囂,還有死黨周強。劉軍在老師家長那里的標簽是“成績差”、“不聽話”、“不懂事”、“惹麻煩”,老師家長不喜歡他,他更不喜歡這一切,上課就是罰站回家就是打罵,他覺得在別人眼里自己一無是處。劉軍的膽子很大,和死黨周強一合計準備離家出走,要像古惑仔電影里面的英雄好漢一樣在江湖上闖蕩出一番豐功偉績來,受萬人敬仰。倆人在土地廟里結拜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死。然后各自偷了家里的錢離家出走,混跡在火車站。

沒過多久,周強在一張報紙上看到了家長的尋人啟事,父母刊登在上面的焦急擔憂流露在字里行間,回來吧,我們不會責怪你!

周強當時就痛哭流涕,直說還是家里好學校好。于是在一個靜悄悄的凌晨,周強悄悄離開。然后劉軍也回家了,但從此周強的父母再也不允許兒子和他有任何往來。多年以后劉軍完全原諒了周強的背叛,他悄悄地回到父母的身邊是完全正確的。

在那一年劉軍忽然懂得了父母的苦心以及很多事,最大的認識是社會的規則和道德非常強大,父母每天叨嘮你該怎么怎么做如何順從實在是為自己好。

劉軍真的是改邪歸正了,好好學習,然后上大學、工作,人生從此很順利。他自己也成長為了一個人們評價很不錯的人,有責任心、有事業心、有愛心、孝敬父母、脾氣好對人溫文爾雅,可以說他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好人。他盡量地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內心也是這么想的。只是人的心中有一個魔鬼,若是放松警惕它就會跳出來。

但在塵埃飛散的一刻,善心也好魔鬼也罷都會隨之煙消云散。

……

恍惚之中。又一段真切的記憶紛紛擾擾地涌來,劉軍覺得那不是記憶,而仿佛是在和另一個人作內心的對話。他從來沒有這么近地走進一個人的內心深處。他了解到張寧的一切甚至于細微的點點滴滴,但不知這個張寧是否也讀懂了自己,張寧的意識毫無反應,或許已經不存在意識了,這個靈魂已經死去。

于是這次內心交流不能稱之為交流,只能算是“讀”,好像在讀一本沒有語言卻甚過語言描述的書。他覺得“書中”某些思想局限狹隘,但又由衷地佩服其國學造詣,這“書中”的東西拿到現代恐怕比漢學家還要高個檔次。于四書五經等典籍爛熟于胸,試問現代幾人能一字不差地把那么多書給背誦默寫下來?真的是一字都不會錯,每個字的含義典故都有一段記憶的注釋。難怪張寧這仁兄的內心里充滿了自負,“書中”寫道:老子文采天下第一,廟堂官府里舞文弄墨的都是半吊子,同齡士子全是草包。

這是個夢嗎?

“哥哥、哥哥……”耳邊響起了一個清脆而急切的聲音。小妹……張寧心里呼喚了一聲,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在死亡之際被喚醒記憶里的遺憾與愧疚。他使勁了全身的力氣把手抬了起來,想去觸碰那遙遠而模糊的影子,這時一只柔軟的涼涼的手握住了他,他急忙奮力抓住。

睜開眼睛,“張寧”一下子看見了一張熟悉而陌生的女孩的臉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那雙關切喜悅的眼睛如此有靈氣仿佛看得不是自己的臉而是心。他一不留神給嚇了一大跳,這妹子怎么又到夢里來了!鬼?難以想象一個奄奄一息昏迷了多日的人動作迅猛地縮了一下。他暗里用手指掐了一把大腿,真實的疼痛傳來。本來他的意識早就感覺到自己變成了張寧,只是潛意識里還沒認同這一變化,猛然間才有這樣的“排斥反應”。

妹子忽然“嗚嗚”哭著撲了過來,一把將他的臉摟到心口就大哭。張寧的嘴臉上軟綿綿一團,一時間好像掉進了棉花堆里,鼻子里一股清淡的混合著皂角的清香,傳說中的處子幽香?

張寧愣了那里,腦子里一團漿糊,他好像明白了一切,又好似完全沒搞明白自己的處境。唯一清楚的事兒是妹子的一對嬌好乳|房正緊緊地覆蓋在自己嘴臉上,什么情緒都抵不上忽如奇來的柔軟觸覺。他忙攤開雙手,心道:我什么也沒干。而且女孩子是他的妹妹,連想也不能亂想。

“哥哥一回來就不省人事,到現在都一動不動,昨日郎中說哥哥……”南京官話在張小妹婉轉清脆的聲音下變得分外好聽,仿佛飽含千種依戀萬種柔情,聽得人骨頭都得酥掉。她抱得如此緊如此用力,張寧的下巴感受著她柔軟的發絲,他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他就這樣僵了一會兒,才輕輕推了推張小妹,開口說道:“起來……咳咳……起來好好說話。”嘴里說出來的竟也是張小妹一般的官話口音。

張小妹這才停止了忘情的傾述,忙放開他,伸手捧住他的臉細瞧,只見張寧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還好眼珠子在轉動。“哥哥身上疼不,餓了么……”張小妹的聲音有無盡的關切。

“確實是有點餓。”張寧歪在枕頭上鎮定地說道,一面看著張小妹,這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白凈光潔的皮膚和健康柔順的青絲讓她充滿了青春的活力,生了一張十分清純的瓜子臉,圓潤的額頭和清澈有神的眼睛最是好看,然后是柔軟的嘴唇在油燈下還泛著光。她正用袖子大咧咧地抹眼淚,然后傻笑了起來:“等著,我這就去廚房給哥哥盛米粥,還有我要馬上去給伯父伯娘堂兄嫂子報喜!”

“去罷。”張寧試著挪動身體,感覺渾身酸|痛,干脆就躺著不動了。

張小妹跑到門口,動作十分靈活活潑,那樣子就像一只春天里從青草叢中蹦出來的小白兔。這時她又轉過身叮囑道:“你要睜著眼睛,千萬別再睡過去了!我這就去叫人。”

“放心吧,沒事。”張寧注視著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

張小妹好像還不放心,一副恍然的樣子又返身走了回來,臉蛋微微一紅微微側過身,輕輕把手從上衣交領領口中伸了進去,片刻后摸出一塊兩指寬的紅色菱形綢包來,交到張寧的手心里:“前幾日我去上清觀求的祥符,怕神仙覺得我不夠虔誠,就一直放在心口上捂著。”

果然張寧隱隱感覺到了手心里的符還帶著溫度,那是小妹的體溫吧!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東西,又抬頭看著張小妹,一語頓塞不知道該說什么,此時他就像一個癡呆傻子一般的表情。

張小妹用指尖輕輕指了指自己的乳|房……心臟,軟軟的隆起在指尖下輕輕陷下去一個窩,就像水面的漣漪又像美人的酒窩,然后她把雙手的拇指、食指、小指各三個指頭對在一起,其它指頭捏在手心,她做了這么一個奇特的動作,無比虔誠地輕輕閉上眼睛,仿佛在禱告著什么。只見微微顫動的睫毛,好似一把小小的刷子在刷動著人的心房。

“走了,我很快就回來。”她說完轉身就跑。

“咚咚咚……”外面響起了木樓梯被踩得急促的響聲。張寧有點困難地拈起那道符,來對著油燈的光源細細地瞧起來。樓梯響過周圍又恢復了寧靜,他忽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十分熟悉,終于想起來這是桂花的氣味。秋天的桂花,在他穿越前這個張寧才參加了秋天舉行的科舉秋闈。

第3章 待到桂花飄香時(三)
平安傳全文閱讀作者:西風緊加入書架

伯父連夜請了郎中來瞧,張寧身上無外傷,原本虛弱的脈象此時竟已恢復正常,說只需靜養就能痊愈,就開了一副溫和的藥方。這著實給了張家的人一個驚喜,不過人們的眼里仍有陰影,可嘴上沒人說什么,鄒氏只道“人沒事就好,功名反是身外之物”。

她越是這樣說,越是說明大家對張寧被革去功名的事很介懷。不說張寧今年秋闈可能考中的舉人身份,就是以前的生員身份那也是為全家帶來了許多看得見看不見的好處。全家免徭役、并免一部分糧稅等是看得見的;生員本身有社會地位和諸多特權,在官府的話語權能給張九金的生意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出行進貨的路引也好辦,諸如這些好處是看不見的。而現在被革去功名還有犯|罪記錄,如果一點不讓家人失望顯然不可能。

而且張寧今后干什么營生也讓人有些頭疼,他是從小舉業讀書的人,舉業讀書就是把科舉當成是職業,二十一歲了除了讀書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會干。眼下這光景,張九金內心里琢磨侄兒到底讀書識字,過些日子讓他到鋪子上學帳也是一條出路,反正云錦鋪子也有他的份額。

不過張寧自己還沒去考慮那些,他最納悶的是原來那張寧怎么稀里糊涂地惹上科場舞弊案了,狀況都沒搞清楚。而且他還處在調養身體中,常常在屋檐下放把藤椅,偶爾到天井中曬曬太陽。

他顯得很安靜,這樣子讓家人見怪不怪,以前的張寧就是個悶頭性子讀書很用功。不過最近大家覺得他更讓人親近了,雖然話照樣不多,卻在見面時能見到他友善的微笑,有一次張寧還對張九金夫婦行大禮,說什么“讓長輩費心了”,好像懂事了不少。

他白天不是坐在屋檐下就是在小天井里,很快就將這個一進的小院看熟悉,本來記憶里就很熟悉,現在仿佛是在溫習一遍。

硬懸山頂灰瓦、粉刷磚石白墻的建筑、狹小的天井院落讓宅子看起來秀氣整潔,大約是南京不比北方那般平坦寬敞,百姓住宅都修得十分緊湊。正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兩層建筑讓墻壁較高,屋檐寬大院子小,因此看起來就像三面圍成的一個天井一樣。這些房間除了堂屋臥房廚房等,大多都作為紡織物和工具倉庫,以及提花織造作坊間。張家的經營顯然只是小生意,主要經營民間喜慶、婚嫁、裝飾用錦,也沒有自主的生產作坊,貨源依靠向制造商購買;家里的幾套提花木機也只能作為補充,借家庭勞動力降低一定的經營成本。

女人們都是很勤勞的,除了包攬所有家務,還要自己手工織錦;張九金父子主要負責外面的訂單、進貨等事。總之整個張家沒有一個閑人,連六七歲的丫頭也會被使喚著打打下手……除了張寧。張小妹看起來細皮嫩肉也是能干著呢,聰明手腳又快,不僅提花工、織造工都能勝任,而且還能按照父兄的描述自行設計圖案。有些客戶對鋪子上的成貨都看不上,便要現訂做;先讓云錦鋪按要求拿出設計圖案,滿意后再開始趕工現織。這種客戶多數是做屏風一類的裝飾品,特別是讀過點書的,最是講究品位喜好。

這會兒張小妹就在趕著畫一幅鴛鴦戲水圖做屏風的,不過她好像不怎么專心,時不時就抬頭從窗戶里往外看張寧在做什么,他仍然是曬曬太陽、或是站起來走走,身體已經漸漸在恢復。

前天他洗臉的時候在水里照過自己,這個張寧的皮囊竟生得儀表堂堂,雖然水里看不甚清楚但輪廓是十分周正。而且個子也高,比張家父子還高出半個頭;張氏父子的面相是圓額頭,張寧的額頭卻沒那么飽圓,但一想到自己的養子身世也就對面相的不同釋然了。

隨著身體恢復可以活動,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在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時候無所事事很不自在,無奈在家里他根本幫不上半點忙……云錦的織造那已經脫離了技術活的范疇,在張寧眼里根本就是藝術活,別看張家生意小,沒個金鋼鉆也攬不了瓷器活。他能干毛?連妹子都比不上。家務是不讓男人碰的,張寧也不想反而讓大家覺得不舒服;在大家眼里他以前是有功名的人一時間感覺也轉變不過來,怎么會允許他去干家務?

于是張寧就只能琢磨自己的職業生涯是怎么完蛋的,搞成現在成天沒點正事可做,連拿起圣賢書來消磨時間都不好意思,心道都被革去功名永不錄用了還讀那書有鳥用?若是這事兒沒有眉目,等身體完全好了得去鋪子上幫幫忙,有資產份額是一回事,大家都在干活自己吃白飯又是另一回事,一開始不熟悉業務去打打雜也算出力。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便干脆閉上眼睛,前前后后地思索起來。

張寧前世是會計師,工作和歷史知識毫不沾邊,對歷史的了解只限于高中課本和一些小說和電視,那點知識實在籠統模糊可憐。現在永樂二十一年,永樂爺大約是怎么一回事倒是知道,是太祖朱元璋的兒子,偏偏朱元璋把皇位傳給了孫子,永樂爺就發動“靖難”之役把建文帝趕下了皇位自己坐上寶座……這都二十一年了,好像永樂爺的皇位已坐不了多久,接下來張寧有點印象的是有個王爺造反沒成功(明朝藩王造反不少,成功的應該就只有永歷帝);另外有名臣“三楊”,下西洋的鄭和,當然還有大名鼎鼎的于謙好像也生在這個時代。其他的張寧知之甚少,這也沒辦法,工作后誰還去研讀和掙錢毫無關系的歷史?

以上想到的是大環境,然后他斷斷續續地想起了被捕前后的一些具體事兒。主考官叫呂縝,張寧沒見過,但他作為一個考生當然知道名字。記得在公堂上有個大笑的老囚犯,說話的口氣好像就是他。

想到這里,張寧反復琢磨了幾遍,總覺得這案子有點蹊蹺。他自己比竇娥還冤是肯定的,那呂縝也是被人誣陷的?但如果沒點真憑實據去誣陷一個禮部侍郎好像是挺不容易的,又是誰誣陷他、為什么要誣陷他?信息太少,帝國上層的東西不是一個生員能知道太多的。

接著一個人又冒出了腦海,同屬上元縣學的生員楊四海。張寧想起他,是因為想起鄉試之前擁有這副皮囊的人當眾吹噓必中解元,然后有個同行的士子叫馬文昌的說,“你們同一縣學的楊四海學問也很好啊,平安兄就那么肯定能勝他一籌?”

當時的張寧是怎么回答得?現在的張寧回憶起來都覺得汗顏,他是這么說的:“四海……我不和矮個子比。”那楊四海個子長得矮,張寧此話卻是一語雙關,大家都是讀書人自然聽得出他除了輕視別人的個子還暗示學問高低……拿別人的身體缺陷來嘲笑,確實挺傷人。

……那么舉|報張寧的人是不是就是那楊四海,蓄意報仇?

不論怎樣,事無巨細他都是在假設推論,完全沒法證實,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一個小廝跑進了院子,見著天井里的張寧忙彎了一下腰,然后在作坊間門口對鄒氏說道:“東家讓小的來問,富樂院定的屏風云錦圖案作好了沒有,好了今天就送過去讓他們看看,剛剛富樂院派人來催了。”

張小妹接過話道:“剛畫好,給,你送過去。”

“啊?”小廝頓時一臉為難,支支吾吾地說,“東家叫小的傳完了話趕著回鋪子還有事呢……”

張寧知道小廝為啥不愿意去,作為南京人他當然知道富樂院是什么地方,說白了就是個大妓|院。南京城除了“十五樓”,最大的特殊場所就是富樂院,當年明太祖以京城各處將士妓飲生事,盡起妓|女赴京入院;永樂年間又將“靖難”之戰中擁護建文帝的一幫政敵以及他們親戚的妻女注入籍中,其規模可想而知,所以這妓|院不是一般的大……地點更是個諷刺,和江寧縣學隔河相望,對面就是讀圣賢書的地方。

鄒氏拉下臉對小廝道:“你不去?這家里都是婦人,誰去那地方?老爺不是吩咐你去送的?”

“沒有,東家沒說讓小的去。”小廝忙道。

這時張寧站起來說道:“我去罷,正好能出去走走,也能幫上點忙。”

他實在很想為這個家出點力,再說妓|院又怎么了,只不過是業務來往,做生意賺錢還挑三揀四干甚。鄒氏忙道:“二郎是讀書人,怎么能去那種地方,叫這小東西去!白養了你,還叫不動不是?”

張寧聽到最后一句頓時感到汗顏,好像伯娘在罵自己一樣。他忙強笑道:“我去沒事,送樣東西而已,還有對面不就是儒學么?”

鄒氏聽他說得誠懇,只得點頭同意了。張小妹叮囑道:“哥哥送完了東西早點回來!”

第4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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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規劃得等級森嚴,同一城池中分作幾個世界,貴族官吏和富人區、手工業區、商業區、風景區井然有序。張寧家所在的大中橋附近到富樂院所在的武定橋近左多屬于商業區,沿途充滿了市儈和喧囂,不過人氣卻是很旺,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他們家既無車也無馬,不過張寧去武定橋辦事不用步行,這里更流行的交通方式:坐船。有一種專門載客的短途烏篷船在城中水路航行,就像現代的公交車一般方便,而且非常便宜;另外還有長途旅行的“夜航船”,常有文人寫夜航船的逸聞趣事,不失風流。

張寧問明白了詳細地址,出門走一小段路在大中橋碼頭上船,順著秦淮河向西航行。在船上倒體驗了一回所謂大明讀書人的牛|逼社會地位,同船的人不認識他自然不知道他已經沒有功名了,只瞧他那模樣和穿著,手指干凈指甲修剪得整齊一看就是十指不沾泥陽春水的書生,旁邊的船客都不自覺地讓出比較寬的空間,對面的一個短衣漢子把腿都縮起來生怕招惹了他。別覺得大明朝的讀書人多是手無縛雞之力之徒,骨頭是一個比一個硬,還有各種同鄉同窗同黨,在這個時代并不是好惹的。普通老百姓進得公堂就雙腿發|顫,生員卻能隨意進出發現州縣官斷案不公完全可以干涉。惹了有功名的人,人家直接揪到衙門里說,無論在市井鄉里多橫的人在文人面前戰斗力就是渣,誰斗得過官府?

在江寧縣境內的武定橋下船,就能看見規模浩大逶迤頗廣的富樂院,就位于武定橋的東南方。張寧不打算從正門進去,側面有一條街巷,正好可以低調地從那邊進去找到要見得客戶。

過來富樂院這邊的人或路過的多有富人,有錢人當然出手大方,這邊也是一個做生意的風水寶地。就連富樂院側面的這條街巷也是商貿云集店鋪如鱗,街邊還一個挨著一個的地攤,官府好像沒怎么管,只有沿街的商鋪店主有時候要來趕擺地攤的,說是當了人家的門,其間少不得爭執、吵鬧,再加上人群里討價還價、閑談,鬧哄哄一片。

張寧用胳膊夾著一根裝圖紙的竹筒,走近這條街尋富樂院的小門入口。就在這時忽然聽見有人在喊自己,他轉頭一看,只見一架馬車正停在邊上,車窗打開一張年輕女子的臉就出現在面前。張寧的記憶里立刻調出了這熟人的信息,原來這女孩兒竟是他以前有婚約的王氏……不過現在沒關系了。

“寧哥哥……”王氏神情復雜地看著他,睜大了眼睛打量了片刻,輕咬一下嘴唇道:“前些日子發生的事……父親以為寧哥哥醒不來了,兩個郎中都是這么說的。”

此時的張寧對王氏實在沒有半點感情,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個符號一般的存在,談不上感情更談不上責怪記恨,他便闊達地笑道:“僥幸撿得一條性命,真是大難不死。”

他又發現馬車后面還有一個熟人,江寧縣學的生員馬文昌,以前有過結交。江寧縣學不就在河對岸么?不過王氏和馬文昌好像沒什么關系,他們倆怎么走一塊兒的倒有點奇怪。張寧抱拳拱了拱手:“兄臺怎么在這兒?”

馬茂才雖然騎著高頭大馬穿著綢緞錦衣,可儀表形象真不是差張寧一點半點,他見著張寧好像也很意外,忙從馬上翻下來再回禮,陪笑道:“我家不是和王家有生意往來么,家父讓我過去談點事,不想在路上遇到王家小姐了。”

“哦,原來如此。”張寧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馬茂才“唉”地嘆息了一聲,“江寧縣的幾個哥們聽說平安兄的事兒了,都為之扼腕傷神。不過咱們都記得平安兄,下回詩酒會一定也邀請你……不過四海也會來,你不會介意?聽說平安兄和四海鬧過點別扭?”

“何時的別扭,我怎么記不得了?”張寧皺眉作苦想狀。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大約是我記錯啦,哈哈!”馬文昌干笑了一聲。

“你到江寧縣做什么來的?”王氏的眼睛沒有一刻離開過張寧,眨都不眨一下,“既然來了,去我們家坐坐喝口茶罷。”

張寧搖搖頭道:“好意心領了,我這還有點事,告辭。”

“寧哥哥!”王氏大聲喊住他,待張寧站定回頭等她說話時,她又“我……我……”支吾了一會,然后道,“你……你……討厭我了么?”

張寧回頭時見著古樸的建筑和熙熙攘攘的人流,還有馬匹旁令他莫名鄙視的馬茂才,忽然想起幾句詩來,便看著王氏隨口道:“人生若只如初見……”

王氏一臉崇拜地看著他,大約是覺得隨口詩文的寧哥哥很了不起。

……周圍的商販路人依舊走著自己的路,忙著自己的事。而斜對面富樂院的一棟樓上,一個穿輕絲的女子卻從風中聽得“人生若只如初見”,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她不顧身邊的男男女女正對自己嬉笑,急忙向下尋找聲音的來源。在人群中,很快就能注意到一架車馬旁邊的青袍書生,只看見一個背影卻也是叫人頓生好感。

那書生頓了頓又有些傷感地吟道:“……何事秋風悲畫扇。”

輕衫女子不由得看了一眼擱置在窗邊多日沒拿起的精巧折扇,霎那之間這充斥著世俗和買賣的古街上的喧囂仿佛驟然就停滯了。只剩下秋風與無盡的婉約。

好像這里是一場凄美感情的發生地,填滿了生死般的纏綿,那青石板那橋那水一切都變得有意義起來,一切都變得有了詩情畫意,哪怕那詩情畫意的風格只是憂傷。輕衫女子內心深處深藏的渴求的某種東西仿佛在一瞬間被這短短十四個字點燃,她的目光仿佛初冬的薄霧。

張寧嘆了一口氣對王氏繼續念了兩句:“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兩行清淚從輕衫女子的臉頰滑過,那不是自己的故事,卻在流著自己的眼淚。“方姐姐怎么哭了?”旁邊的姐妹驚詫地看著她。大腹便便的尋歡客從袋中摸出一把碎銀子來:“高興點陪老子,老子有的是錢。”姐妹說:“許爺最大方了,難得遇到的好人呢,方姐姐快笑笑。”

“告辭。”青袍書生抱拳一禮,轉身就走。

他是誰?長什么樣子都沒看見呢,就要這樣消失在人海嗎?輕衫女子每天都在裝模作樣地演戲,這一刻忽然不知怎么情緒就失控,裝不下去了,她轉身奔跑起來,身后傳來粗魯的喊聲,“給我回來!”剛下樓梯,鴇兒就沖過來怒目道:“你要去哪里,丟下客人算什么事兒?”“快攔住她!”但這一切都變得恍然若夢,并不重要了。

她提著很不方便的長裙,奔到了街巷上,有人不小心被撞得踉蹌,還有地攤給踢翻了,有人罵有人嚷嚷著回來賠錢。富樂院的人也追了出來。

奔跑到街口,輕衫女人總算看見了前面的書生,那背影是絕對不會錯的。

“公子請留步。”輕柔的聲音在吁吁氣喘中強作平靜地發出來。

張寧轉身一看,頓時詫異,只見一個穿著漂亮衣服的漂亮女人站在面前,她的身后還有些人向這邊跑。張寧左右看了看:沖這女子來的還是沖我來的?

他沉住氣問道:“何事?”

鴇兒等人和被掀了地攤的人這時也追上來了,鴇兒道:“你跑什么,能跑到哪里去?”小販道:“賠錢賠錢。”

輕衫女子臉上一紅,呼出一口氣道:“后兩句中的‘故人心’改作‘故心人’更好吧?這樣就有典故了。”

其他人聽女人只顧和書生說話,也覺得無趣便沒再開腔,鴇兒發現她不是要逃跑,也沒那么緊張了。

張寧愕然地看著她,心道搞得雞飛狗跳就是告訴我改兩個字的順序是典故?吃飽了撐的么?他心下不解但仍然保持著淡定,略一思索便道:“姑娘所言即是,這樣就引了謝脁的典故,確是更好。”

輕衫女子抬起翠袖輕輕掩住下巴嫣然一笑:“僅以四句之平仄字數似乎合《玉春樓》調,《玉春樓》凡八句五十六字,那便還有下半闋,公子能相賜么,不盡感激。”

張寧回憶了一會兒,心下有了數,幸好這首東西在網上隨處可見,他倒是記住得差不多。不然饒是肚子里有許多墨水也很難一下子湊好下闕還要風格吻合,再說以前的張寧厲害的是經義,詩文也算不得有造詣。他見這美女說話和氣,又對詩文有興趣,背給她也無所謂。

正要開口時,輕衫女子慌忙伸出指尖壓在張寧的唇上:“慢,在這里念出來真是污了好詞。”

“哦……”圍觀者頓時起哄起來,男女當街做此曖昧動作實在少見,還可以稱為有傷風化。

“跟我來。”輕紗女子的聲音非常好聽,笑起來也好看。難怪有人舍得大把銀子去見聞她們賣唱賣笑。

鴇兒拉了輕紗女子一把:“許爺還在等你。”輕衫女子脆生生喚了一聲“媽媽”然后在鴇兒的耳邊悄悄說道:“這詞兒得了,能賺的錢比許爺那點銀兩多不只十倍百倍,您還不信我的見識么?”鴇兒漸漸眉開眼笑。

張寧隱隱聽到她們的嘀咕,心道其實詩文沒那么神奇,懂這個愛好這個的無非官宦士子書香門第子弟,這種人還不一定喜歡跑妓|院。況且他沒有名氣,出自他抄襲的詩文價值又大打折扣。

輕衫女子用哄孩子一般的柔聲說道:“來呀。”

張寧沒動,說道:“我沒錢。”

大概這句話在女子聽來太不合時宜了,她愣了愣又笑出聲來:“就請你進去坐坐賜下闕,說那銅臭之物多沒意思。”

第5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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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這姑娘長得漂亮,可她顯然是個妓|女,還有旁邊那個什么媽媽是老|鴇。張寧對這行沒有興趣,前世他就是一個很守規矩的人,不過也能坦然面對。

正想找個借口拜拜,他又心道:我過來就是到富樂院送東西的,現在找借口開溜,一會還得進去反倒尷尬了。想罷他便說道:“實不相瞞,我是大中橋云錦鋪的人,過來有點正事。勞煩姑娘指個去處,我要找臨水閣的方泠。”

“原來不用請,你也會來。”輕衫女子笑道,“張氏云錦鋪的吧,來送屏風圖案?”

“正是。”張寧愕然道,“姑娘便是方泠?”

輕衫女子點點頭,又上下打量一番他,恍然道:“你應該就是那個科……張平安?”張寧道:“正是在下,方姑娘是如何得知?”方泠輕松地回頭看了一眼:“剛才過去的那馬車不是王家小姐的么?王家在附近也算有頭有臉的,這么一猜,就猜出你是自負應天府才學第一的平安先生了,難怪能隨口吟出那么好的詞來,聞名不如見面,奴家信你應天府第一。”

張寧忙道:“不敢當不敢當,方姑娘也應有所耳聞,如今我是革了功名的人,不敢再自稱什么才子。我這正幫家里送東西過來,你先瞧瞧,合適的話我帶話回去,趕著把屏風給方姑娘織出來。”

“不能在大街上就瞧吧?咱們進去說。”方泠道,“富樂院里面并不是什么龍潭虎穴。”這時張寧便痛快地答道:“恭敬不如從命,請。”

一旁的鴇兒皺眉道:“許爺還等著呢。”輕紗女子道:“讓他等著唄,妾身今天身子不適。”

張寧硬著頭皮跟著進了富樂院,進門的這棟房子只是它的冰山一角。走上北邊的樓梯,張寧就被帶進了一處套房,繞過一道繡著鴛鴦戲水的屏風,張寧順便打量一眼,那圖案確實不如云錦來得精致有檔次。后面是一間仿若書房一般的明亮屋子,木窗開著,波光粼粼的秦淮河就在眼前,地段確是上好的地段。至于書房里為啥有張大床就不得而已了。

“這里是書房,又不臨鬧市,只聞江水滔滔之聲,更適合題字的意境呢。”輕紗女子淺笑道,“若是平安先生愿意題下詞,并將它刺繡在云錦上,我愿意出十倍的價格購買。”

只見她生得容貌端正、身段凹凸有致、肌膚似玉,淡妝也精致沒有半點俗氣,細眉畫得如遠山一般流暢優雅,一看就比普通風塵女子高端,果然是出得起價的人。別覺著她身份低賤,掙錢肯定比張寧甚至張九金還輕松,就如一首歌里唱的那樣“一月八千真的不算什么”。不過方泠的姓名有點像真名,有姓有名的,不似什么小紅春花一類的藝名,如果是真名就有點侮辱家門了,犯了什么大罪才不準改名換姓做小姐?

張寧心里嘀咕,面上卻表現得木訥,他實在還不太適應這個新的身份,平時都小心翼翼的,很有點放不開。要說穿越前他倒并不是一個木訥的人。

方泠既然要那首詞,也沒什么要緊的,張寧看著別處說道:“既是書房,定有紙墨,我這就將那首詞寫下來。”

方泠柔聲道,“妾身侍候平安先生文墨。”

“不敢不敢。”張寧隨口說了一句。方泠確實是在侍候,把墨磨好、把紙硯擺好,而且將筆毫蘸了墨送到他的手里。他接筆的時候不慎碰到了她的指尖,條件反射地趕緊縮手……方泠抿著嘴終于沒有笑出聲來,臉頰微微一紅。

他拿起筆后好像手指上一下子就來了電,念頭通達下筆如飛,四列行草瞬間灑在紙上,他自己也想:以前張寧練出來的一手字還真不錯。果然方泠喜道:“好字!”

下半闕比起“口熟能詳”的“人生若只如初見”有點生僻,張寧便抬起頭望著窗外略微思索了一下,不料這么一個隨意的動作在方泠的眼里也很特別。她看著他的側臉,覺得他好像在憂國憂民。那種儀態神情中給人的浩然正氣的錯覺中帶著淡淡的愁緒,年紀輕輕就給方泠認真和穩重的感覺,她覺得自己的心又重新跳動起來。

張寧磨嘰了一會兒繼續提起筆寫起來,方泠迫不及待地上前讀道:“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她覺得口齒之間生出一絲香味,那是墨香,曾經厭惡自己的骯臟好像從詩句文墨中得到了滌蕩,被清風吹拂掉了蒙上的灰塵,她覺得自己變成了春心萌動的少女。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就在方泠沉浸在詞句中時,就聽得張寧道:“完工。這副云錦圖案,方姑娘不瞧一下?”

方泠柔聲道:“平安先生親自送來的,還會有差錯嗎,就不用看了。只是這首詞能不能……”

“沒問題。”張寧爽快地點頭,心道這時估計沒什么知識產權一說,也不好意思收太高的價,便道,“到時候在云錦上刺繡上去,多出來的工序和用料折算價格,方姑娘派人和鋪子上商談就行。”

方泠道:“如果將云錦比作一副龍,這首詞便是點睛。我出的價錢是不輕視好詞,平安先生就不用推辭了。”

張寧心下只覺得好笑,談業務還有這個樣子的:商家要優惠、她一個客戶非要多花錢。不過她說得也沒有錯,幫云錦鋪多掙點銀子回去也能體現出自己的價值,這幾天在家里的那種感覺確實挺不是滋味,再說妹妹她們為了賺錢點也挺辛苦。他繼承了張寧的身份,所住的地方按理是張寧的家,卻不知怎地有種寄人籬下的感受。

“行,方姑娘把話說到那份上,卻之反是不恭。”張寧露出一個很不自然的笑容,“若是屏風織得滿意,下次有需要歡迎再到大中橋云錦鋪訂制。事兒辦完了,不敢過多打攪,這便告辭,方姑娘留步。”

“且慢!”方泠忽然喊住他,等他重新站定,她沉吟片刻才道,“我再下一些定金以表誠意。”

張寧擺擺手道:“不必了罷,咱們誠信經營,也相信方姑娘的誠意。”方泠堅持道:“要的,反正結算時扣掉定金就是……要不平安先生再坐會兒?”

張寧:“……”

“你坐一會兒,我給你取銀子。”方泠笑道,左臉出現了一個淺淺的酒窩。張寧見狀心道:真是個美女啊。但一想到她的身份,又想:一個讓人心動的女人背后都有N個什么什么她到想吐的男人。

方泠轉身走了出去,少頃之后她便返身拿來了一錠銀子放在茶幾上。張寧很不客氣地拿起來觀摩,他確實是對此時的銀錠模樣很好奇,一邊看一邊問,“這是多少錢?”

方泠詫異轉而笑道:“五兩,里面可沒有灌鉛。”

“五兩……”張寧心頭“噼里啪啦”一陣算盤,這好像是前世帶來的職業病,對貨幣數目比較敏感。按糧食價格折合,一兩銀子就算六百人民幣,五兩就是三千,古代的物質豐富程度遠不如現代,實際上五兩肯定不止三千塊的概念。張寧心道一塊屏風用的錦緞,定金就是三千,那塊布得值多少錢?家里賣那么貴的東西,應該是很有搞頭的吧?

張寧擱下銀子,說道:“我……咳咳……得寫一張收條。”

“平安先生……”方泠緊張地扶住他的胳膊,那動作就像他是玻璃做的人兒一般,“要緊么?”張寧忙道:“不要緊、不要,前些日子在牢里被人毒打了一頓,可能還有些隱傷。”方泠不容分手伸手撩開他的里襯領口,卻不見有外傷,仍然心疼地說道:“傷著哪里,快讓我瞧瞧。他們為什么要把你打成這樣?”

那案子雖說很多人有所耳聞,但張寧覺得不是那么簡單的,謹慎起見不愿意多談,剛才說到被人打也是失言的緣故,于是閃爍其辭。不料方泠看出玄機來,聽得她說道:“平安先生信不過我。”

張寧心道:這姑娘好像對自己有好感,可才認識多久,彼此說話有所保留很正常的吧?而且她們這一行是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應該比較世故才對;現在卻非要和自己說敏|感的事,就讓人有點看不懂了。

他想罷也就不愿意過多地解釋什么。

方泠凄然道:“我姓方是我的真名,與你結交并無逢場作戲之心。”

“方……咳咳……方孝孺的后人?!”張寧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第6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三)
平安傳全文閱讀作者:西風緊加入書架

正好有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方泠那張精致的白玉一般的臉上泛著美麗的流光,讓張寧看在眼里恍若名人后代的光環。她詫異道:“平安先生如何猜到的?”

“千古忠良,太有名了……”張寧脫口道,剛說半句他忽然神情大變,想起時代不對,這個時候永樂帝還沒掛,哪來的千古忠良?果然古人說得好言多必失,怪就怪在那個方孝孺在現代的蓋棺定論就是個大名鼎鼎的忠臣,在張寧的思維里這個事兒就是常識,人在說常識時還需要多想么?

方泠的眼睛里頓時一亮:“你剛才說先父是千古忠良?”

張寧愣在那里,臉色紙白。

方泠又問道:“平安先生說了這句話很害怕?”

“我怕……甚?”張寧強作鎮定,隨即又小聲道,“但是我家父母早亡,尚有一親妹依靠我,你懂么……”方泠忙用指尖按住他的嘴唇:“別說了,我懂……如果先父能懂就好了。”

張寧默不作聲,心下了然:方孝孺要做建文帝的忠臣,付出的代價確實挺大的。這時方泠在他的耳邊輕輕說道:“就因為先父不屈服,朱棣(永樂帝)那叛賊便滅我十族,死者八百七十三人,血債累累。先妣乃先父之妾,家破時身懷六甲逃往鄉里躲藏,三年后被搜出。朱棣下令將先妣送往軍中充營|妓,每天讓二十多條漢子奸宿,不堪折磨而死,圣旨‘分付抬出門去,著狗吃了。欽此。’……我當時才三歲就被送到教坊司,‘不得到長大便是個淫賊材兒’……”

聽方泠這么一說,他情知這娘們不太可能把自己的話說出去,忙順著她的意道:“你的事著實令人萬分惋惜同情。”

她皺眉沉默下來,好似在回憶痛苦屈辱的經歷,過了一陣子她低聲繼續說道:“你被冤枉革去功名,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當今皇帝朱棣殘暴多疑。太子肥胖不討朱棣喜歡,只不過他是長子、又生了個讓皇帝喜愛的皇長孫,這才能坐在位置上那么多年;可太子并不得皇帝信任,又有漢王趙王窺欲權位,長期設法中傷,所以他名為監國實則如履薄冰。你這事牽涉到禮部侍郎呂縝,恐怕與此中深有干系。

不久前呂侍郎的女婿上朝禮儀出錯,太子因為呂縝是禮部侍郎就沒有責怪。有人就向皇帝密報此時,皇帝怒而將呂侍郎關進詔獄,過了幾日又將他放出來官復原職;然后呂侍郎奉旨到南京做鄉試主考官,便出了科場作弊案,前后不是很蹊蹺?平安先生不幸被牽扯其中,變成無辜的棋子罷了。”

“這些……是真的?”張寧瞪圓了眼睛嚴肅地問她。

方泠不答,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張寧沉默下來,一動不動地坐在窗戶前。他的手指輕輕地無意識磕著茶幾,細微的動作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如此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騰”地站了起來,說道:“我得馬上走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事,后會有期。”

“平安先生!”方泠疑惑地看著他喊了一句,跟著也站了起來。他沒有停下腳步,與她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轉頭在方泠的耳邊飛快地低聲說道:“你不適合在青樓……當今圣上也不能真的萬壽無疆。”

方泠心下默念著這句話,抬頭看時,他的背景很快就消失在屏風后面,走得很急。她看著那道屏風好一會兒,又急忙跑到窗前俯身瞧著河邊的碼頭。這時日已西斜,黃昏將近,夕陽斜照在水面上反射著亮閃閃的光。

……天黑時方泠接待了一個大方的客人。那客人進屋后規規矩矩地行禮,沉聲說道:“內閣差我到南京公干,同時左諭德楊士奇大人也有點事讓我來辦,今天旁晚才到。本想那時抽空見你一面,卻見不到人,只好現在再來……一切可好?”

方泠道:“還不是那樣,現在沒人惦記著害我了,于大人不必擔憂。之前我不知道你來了,旁晚時房里有客。他寫的詞不錯,喏,就在那兒……人也挺好。”

客人走到案邊瞧了一眼:“字是好字。”然后讀了一遍人生若只如初見,沉吟片刻便道:“有靈氣,可惜沒有氣勢和胸襟,糾纏于兒女之情,未免小道。”方泠辯道:“借女兒之事抒發胸臆者并不少見,這首詞也可喻故人好友、賢士知己。”

“那倒也是。”客人也不爭辯了。

方泠又道:“他牽連了作弊案,肯定是被冤枉的。這樣的賢士受不白之冤實在可惜,你可有什么辦法讓他恢復功名?”

客人忙問:“牽連科場作弊案?你說的是上元縣士子張寧?”

“于大人也聽說過他?”方泠道。

“豈止是聽說,這次受楊大人當面密授,公干是借口,實則就是為他而來!”

方泠驚訝道:“張平安這么大名氣,連侍讀左諭德楊大人都知道,還專門派你到南京來搭救他?”

客人沉聲道:“如果沒出那事,張平安不過是南京無數士子中的一個,僅此而已,在地方上有點才氣哪里就獨獨讓楊大人看上了?這回主要是為呂侍郎而來。之前呂侍郎因為朝堂禮儀那事進過一次詔獄,雖然最后放了,但皇上和漢王趙王都懷疑他投靠了太子,至少能確定太子在拉攏他。這回又出了個科場作弊案,便是火上澆油,不必嚴密的真憑實據,只需論證大致說得過去,呂大人坐實了貪官罪名;就怕皇上以后又聽到有關呂大人的閑言碎語,一怒之下殺了,國家豈不因此而損失一員忠良之臣?

楊大人得知南京發生舞弊案,恰好我當時有公務啟程南下,他便口授我密查此事,定要找到真憑實據。不料還未到南京,就聽到張平安的事,此人危也。你先別想著怎么恢復他的區區功名,保住命再說。”

方泠緊張道:“前兩天我也聽說他被人從牢獄中抬回家,流言九死一生,可他現在應該好了,今天還到咱們這邊來送云錦圖案。官府已經下文|革去功名不治死罪,難道他們要……”

“方姑娘,你說呢?”客人皺眉道,“官府辦事就一定要光明正大明正典刑?之前張寧在供詞上畫押,牽強一點再收羅罪名也可以把他明正典刑,為什么放了?一來判斬立決有滅口之嫌,二來死罪需要朝廷復審,諸多周折。因此他們才將張寧弄了個半死不活,只想他回去之后才斷氣,書生身體羸弱不適牢獄之苦而病亡,也是說得通的;哪料他沒幾天就好了……此事我也沒想明白,按理他們不應該出這樣的紕漏才對。不管怎樣,疏忽已經出了,別人定會設法彌補,而且彌補也不是太困難的事。”

方泠若有所思道:“難怪張平安一聽我說完此案的牽連,馬上就急沖沖地跑了。他也預見到了危險?”

“恐怕是這樣。”客人再看了一眼案上的詞,“此人應該不是只會讀圣賢書的書呆子,尚是可造之材。真正能考上進士的也不是死讀書就行的。”

方泠坐立不安地說:“平安這么危險,大人趕緊想辦法提醒他才是。”

“我之前也是這么想的。”客人沉吟道,“但聽你說起先前他的反應,我想暫時不必多此一舉……今晚城門已關,出不了城。咱們的人要是太早和他接觸反而容易暴露,等明日一早再設法與之聯絡,盡快獲得他的信任然后帶他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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