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找書苑 > 军事历史小說 > 殘晉最新章節 > 殘晉全文閱讀
選择背景颜色: 選择字體: 選择字體大小:
殘晉 连載中
分享殘晉

殘晉全文閱讀

殘晉作者:混元大羅金熊

殘晉簡介:魏蜀吳三分歸晉。然而這個新建立的統一王朝根基不穩隱患重重,山雨欲來風滿樓。
    朝政被腐朽殘暴的宗室藩王和高門士族壟斷,塞外鮮卑烏桓虎視,河東匈奴羯人聚居,關中遍布氐羌賨胡……
    如果歷史照常推進,八王之亂和五胡十六國的黑暗歷史即將在這個不及格的統一王朝血腥上演。
    然而,禍亂河東的匈奴人劉淵此時尚在洛陽,他那個屠戮洛陽的兒子劉聰還才是個小屁孩,為害中原的羯人石勒還只是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屌絲,割據巴蜀的賨人李特還在秦州做著臨時的小公務員,席卷河北的鮮卑慕容家族還在遼東茹毛飲血跟宇文部落血拼……
    這時候如果天上掉下個穿越者,是否能改寫以后的歷史,重現兩漢的盛世?
    特別提示:本書主角心黑手毒,心地格外善良者或心智不健全者慎入。 https://www.zhaoshuyuan.com
-------------------------------------

第二章 和事酒
殘晉全文閱讀作者:混元大羅金熊加入書架
馬咸在家中喝了一氣悶酒,嘟囔著大罵起嚴舒來。毛騰看他已醉,這才緩離開了馬咸家里,思忖片刻,抱著一壺酒就朝著太守府走了去。

  其實毛騰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或者只能說他的肉體屬于這個時代。守門的士兵閑言說他在兩月前忽然就想變了人似的,從一個只會騎馬射箭的大老粗變成了一個還會斷文識字的秀才。其實根本的原因,就是一個遠在一千七百多年后的小公務員在車禍死后,忽然就離奇地魂穿在了大老粗毛騰的身上。在一陣彷徨和悲哀之后,他終于接受了現狀,決定靠著一知半解的歷史知識,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實現他在前生不可能實現的愿望。更主要的,他還有想改變歷史,避免不久之后即將到來的“五胡之亂”的理想。

  當然,這只是一個理想而已,就算實現不了,也要朝著這個目標奮斗吧!

  首先,從第一步做起,先憑借著現代的文化常識,粗略地學會了當時流行的漢隸和八分體。雖然寫的不甚周正,卻也在這文教不興的西平郡得到宿老賞識,然后又被馬隆提為主簿。

  毛騰在這個時代,認識的第一個大人物便是馬隆。雖然在一些歷史普及讀物中,自己也曾對馬隆有一些印象。可是怎么也沒有光榮游戲《三國志》的印象深刻,在《三國志》游戲中,馬隆只是個武力和統帥都只有六七十的大眾臉武將,甚至還不如被禿發樹機能擊殺的胡烈、牽弘、楊欣三人。因為胡烈等三人畢竟是滅蜀的功臣,做到了刺史的封疆大吏。然而,就是這個大眾臉的馬隆,卻只帶了三千精兵,就平定了禍亂西北十余年,連殺三員封疆大吏的禿發樹機能。然后僅領西平太守一個小小的職位,卻保得西晉初年西北十年的安穩。

  這才是真正的名將!

  毛騰心里暗暗嘆了一聲,抬頭忽就看到太守府那老門子,佝僂著腰身正準備出門。老門子也似乎看到了毛騰,有些不太自然地別過了腦袋,縮了回去準備又關上大門。

  “老丈,可否賞個臉喝上兩盅酒?”

  毛騰喚了一聲。

  “小老兒經受不起。”

  老門子雖然話里有拒絕的意思,可是還是沒有關上門。毛騰曉得他這是在拗氣,呵呵一笑,這才接著說道:“白日里多有冒犯,這不給您賠罪來了。”

  老門子回道:“過會天都要黑了,你就不怕犯夜嗎?”

  古代為防盜賊,幾乎每個朝代對居民夜間出行都有禁止,晚上還在外頭游蕩的人倘被捉住,就叫“犯夜”,是要被處罰的。這個毛騰自然也是知道的,他馬上笑道:“只是陪老丈喝兩盅,想來也誤不了時辰的。”

  “西平人倘若都像你這般老誠,老頭子我也就心安了。”老門子終于打開了門,讓毛騰進了來。

  老門子不勝酒量,方才喝了幾盅就上了臉,說話也開始黏黏糊糊的了。毛騰一口一個“老丈”,叫的他也渾身舒坦。畢竟他只是個看門的老家人罷了,不過老門子還是自我吹噓了一番。

  “莫要看我位卑,我家老婆子可是府君老爺乳母。府君老爺對我夫婦,可是言聽計從。”老門子晃著指頭,得意地道出了他身份的不尋常之處。

  “今日那打我之人,虧得他是老府君之子。倘要換成是你,老頭子我就敢收拾你!”老門子漲紅著臉,牛逼哄哄地又道。

  毛騰心中暗想,這老家伙還真是憨傻自大,自己在穿越前對付多了這樣的老可憐蟲,所以絲毫沒有露出不快,反倒呵呵笑道:“毛某不過一介寒門,以后還要多多仰仗奶公,怎可能出手打人呢?”

  老門子聽他喚自己“奶公”,頓時笑瞇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老頭子也見慣了世事,高門子弟要么傲慢無禮,要么就沒有半點本事;寒門子弟呢,又渾身一股酸氣讓人不快。像小兄弟你這般人,還委實不多,老頭子就喜歡你這樣的。”

  “多謝奶公抬愛了。只是這西平郡,兵荒馬亂的,比略陽可差得遠了。嚴府君怎么會掉到這里,莫不是開罪了什么人?”

  老門子聽罷,連連搖頭,咬耳朵道:“這你就不懂了。我可告訴你,你莫要跟旁人說起,這西平太守之位,可是府君老爺花重金買來的。”

  “買來的?”毛騰愕然。

  老門子得意地一笑,接著道:“你小聲點,莫叫旁人聽見。你可知道臨晉侯嗎?臨晉侯楊駿可是當今的國丈,是皇后娘娘的父親,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除了皇帝陛下之外,最有權勢的人。”

  毛騰裝作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

  老門子又豎起指頭來,比劃道:“府君老爺曾親自上洛陽拜見臨晉侯,獻上金銀無數,求為州刺史。楊國丈的管家就告訴府君老爺,為州刺史,非立軍功不可。府君老爺思忖再三,這關右能立軍功的地方,最好的也就是西平郡了。首先,有馬老將軍選練的精兵數千,又有牙門軍一部。西平一郡兵馬雖少,可在戰力上就連涼州都比不上西平。所以府君老爺就打通了關節,就準備調到這里了。”

  老門子又喝了一口酒,接著神秘兮兮地道:“其實馬老將軍,也得感謝我家府君老爺呢。要不是我家老爺急于往西平調動,四處打點,到處花錢,朝廷這才想起了西平還有個馬老將軍,陛下一高興就封了馬老將軍縣侯之爵。我家老爺等于是幫馬老將軍,也買了官呢!”

  老門子看毛騰聽得認真,接著道:“府君老爺是把這西平,作為跳板而已。日后涼州刺史也好,秦州刺史也罷,總之做個封疆大吏,是十拿九穩的事。小兄弟你現在不是護軍主簿嘛,好好干,倘若能幫府君老爺成了軍功。干到從事一職,又有何難?”

  毛騰長長地“哦”了一聲,裝出一幅醍醐灌頂,恍然大悟的模樣,連連點頭,老門子頓時受用不已。這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毛騰趕緊道:“宵禁將至,我先回了,奶公也早些歇息。”

  老門子應承了一聲,送走了毛騰。

  兩日后,屬西平郡管轄的長寧縣令發來急報,說有數千胡騎穿過武威南山,扎營于霧山山麓,已進入長寧地界。

  毛騰等平虜護軍部眾將接到傳令,須火速趕赴太守府議事。

  毛騰和平虜軍諸將,都得到了嚴舒前日贈來的香米八斛,絹四匹。看來嚴舒是定要依仗諸將,來成他的“軍功”了。

  郭陶是前部軍司馬,手下有兩曲六屯共六百兵卒。他是西平豪強出身,家中有一百來號人,僅憑家中的田地和他的祿米,一家人往往入不敷出,平日里就對不太擅長搞錢糧抓經濟的馬隆頗有微詞。這番新太守初來,就得到八斛香米和四匹絹,頓時就笑逐顏開,一聽到新太守傳喚,這便很是積極地穿戴整齊,催同僚們趕緊動身。

  “祖鈞(郭陶字祖鈞),平日里你總是慢吞吞最后一個,今天怎么也變了人似的。”右部軍司馬雷胤也是本地豪族,對郭陶的心思是心知肚明,故意逗他一句。沒想到郭陶居然撓了撓腮部的髭須,一本正緊地說道:“公嗣(雷胤字公嗣)啊,如今軍情緊急,國家有難,怎么是說笑的時候,趕緊著了甲胄,去聽新府君調遣,莫要誤了正事。”

  郭陶往常除了發牢騷和說葷話以外,根本就沒有這般正經過,這一下惹得其余眾人哄然大笑,也臊得郭陶老臉通紅,胡亂擺了擺手,吼道:“你們這些粗人,郭某懶得跟你們說了。快快快,莫誤了新府君的大事。”

  毛騰也嘿嘿一笑,說道:“郭兄,府君可是姓嚴,可不姓新啊,你莫要叫錯了。”

  “好啊,公舉!你這小毛娃娃也逗老哥哥開心了啊,找打!”郭陶捶了毛騰一拳,兩人又是哈哈一笑。

  “前部軍司馬郭陶、后部軍司馬李庚、左部軍司馬弋莫拔、右部軍司馬雷胤、主簿毛騰等平虜護軍諸將,拜見府君大人!”

  諸將禮畢,嚴舒頷首道:“請坐。”

  眾人紛紛就座,毛騰抬頭一望,廳上本應是郡都尉坐的地方,坐的人不是虎頭虎腦的馬咸,而是一個絡腮胡子的彪形大漢。平虜諸將都看在眼里,皆有異樣表情,嚴舒看在眼里,莞爾一笑,解釋道:“嚴某還給大家介紹一人,此人乃是將門之裔,魏朝(三國曹魏)輔國將軍徐質后人——徐霸徐伯權。現充涼州軍吏,是胡使君的愛將。可是嚴某再三懇求,才借來的。這幾日馬都尉身體有癢,權且由徐將軍統率郡兵。”

  胡使君,是指現任涼州刺史胡喜。三代將門之后,是曾被禿發樹機能擊斃的秦州刺史胡烈的侄子。

  徐霸起身,昂著頭慢吞吞地向平虜諸將一抱拳。平虜諸將見他神態倨傲,面色甚是不忿,尤其是羌人出身的弋莫拔,一張黑紅色的大臉已經隱現豬肝色。

  嚴舒也不想惹了平虜諸將,雖然他趁罰馬咸面壁三日的時間,暗中奪取了馬咸部下一千郡兵和牙門軍四百人的兵權。可是畢竟郡兵是民兵性質,戰斗力不高,而牙門軍是調來的京師精銳,恐怕也不會服從調遣。而眼下只有原本是馬隆部曲,后來被擴充為平虜軍的這一支軍隊,才算是西平郡兵馬的主力。

  “諸位莫要有甚疑慮。嚴某只是覺得,與若羅拔能這等悍匪作戰,需要再三小心,請來徐將軍,也不過是為了大局著想。”

  嚴舒趕緊笑瞇瞇地補上了一句。

第三章 商議軍機
殘晉全文閱讀作者:混元大羅金熊加入書架
“這一座霧山,就是若羅拔能的葬身之地!”

  徐霸鐵塔般站在案前,一手按著佩刀環柄,一手指著地圖下方,重重地一點。

  “徐某曾去過霧山,那里多是小型河谷,地勢緩和。山北雖然險要,可是若羅拔能竟在山南下寨,可見老賊是死期已到自投羅網。”

  徐霸接著道:“胡人用兵極是游移不定。所以我大晉天兵雖盛卻也不能將其完全剿滅。而此番若羅拔能竟傍山下寨,是以己之短來擋我之長。野戰奔襲,胡人恐還能占個上風,可是攻城拔寨,我將其看做孩童一般。”

  “還請嚴府君當機立斷即刻出兵,某愿為前部捉拿若羅拔能!”徐霸講畢這就朝嚴舒一躬身,大聲道出了他的主張。

  嚴舒點了點頭,擺手道:“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郭陶等人雖然都是粗獷漢子,平日里聽慣了馬隆調遣只知道打打殺殺,可也微微覺得此舉有些太過輕率,訥了訥,這便起身回道:“府君,這若羅拔能帶了多少胡人,可有準確情報?倘若禿發務丸、且萬能等人一齊助陣,恐怕我軍只能固城自守以待援軍啊。”

  徐霸一攤手,道:“胡人僅有一千余人。”

  郭陶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坐了下來。可是弋莫拔卻騰地起了來,說道:“若羅拔能既然離開居延海,又勾連禿發務丸,定是要謀圖大舉,怎么會只有千余人?軍國大事,徐將軍可亂說不得!”

  “哈哈,這位將軍你就有所不知了。”徐霸強忍怒氣,做作地大笑一聲,接著道,“徐某在涼州大小五十余戰,與若羅拔能交手也不下十次。胡使君軟硬兼施,早已封鎖了西海郡各處要道。若羅拔能倘若繼續留在居延海,他除非去瀚海里啃沙子了。他這次來西平,據徐某分析,定是在西海郡呆不下去,這才南下搶掠,不過尋常賊匪罷了。胡人最是喜歡內耗,他要是擁兵數萬,還會勾連曾經背叛過樹機能的禿發務丸?只不過此人曾陣斬前任楊使君(指前涼州刺史楊欣),還算有些武名,所以才有我們去追剿的價值。”

  原來如果若羅拔能只是沒有名氣的尋常賊匪,即便禍害百姓都沒有追剿的價值了。毛騰對這位徐將軍的邏輯很是不滿,可是他沒有表露出來,畢竟在目前來看,嚴舒在軍事上對徐霸是言聽計從的。

  嚴舒也笑著拿出一張帛書,說道:“前幾天毛主簿和馬都尉曾給我報告過禿發務丸勾結若羅拔能的消息,這件事也引起過嚴某的重視。可是昨天禿發務丸派人送密信到太守府,說若羅拔能現在已經是秋后的黑羊兒(蟋蟀),氣數已盡。倘若天兵進剿,禿發部愿助一臂之力。”

  徐霸得意地一笑,道:“諸位不要疑慮。樹機能成就了馬府君一世功名,日前他老人家已經封侯還京,享榮華富貴去了。而若羅拔能,就是上天賜給嚴府君和你我以成就功名的大禮。封侯拜將,榮華富貴,就在此舉!”

  聽到封侯拜將四個字,郭陶眾人忽然起了精神。可是弋莫拔卻冷不丁地說了一句:“老府君平定樹機能,立下這樣的大功勞,卻是十幾年后,才封了一個縣侯。”

  這一句話,無疑給眾人潑了一頭冷水。馬隆討平樹機能,為晉朝南下滅吳創造了良好的后方環境,可是功成之后,只封了一個太守。鎮守西北十余年使群胡不敢作亂,卻才封了一個縣侯。由于曹魏以來既沿襲了漢朝的二十等爵制,又恢復了周朝的五等封爵,在這種雜亂的爵制下,侯爵多數只是一個沒有實際意義的尊位而已。真正的殊榮,還是開府的權力。而滅吳的將軍們個個開府封公,與被冷落在西平的馬隆,相差何止千里。

  嚴舒哼了一聲,這才一本正緊地說道:“諸位聽某一言,其實馬府君為何沒有受到應有的待遇?還不是他老人家太過耿直,不曉得為官之道。以馬府君的勛功,倘若能結好朝中顯貴,別說涼州刺史,就是進位開府,也是應該的。而嚴某不才,跟朝中楊國丈略有交情,諸位只要捉了若羅拔能立了大功。嚴某以人格擔保,立多大的功,就有多大的待遇。”

  這一席話頓時就打消了眾人的疑慮,可是毛騰卻差點失笑出聲來。嚴舒明明只和楊駿的管家見了幾面,就被管家忽悠到這苦寒之地來打仗,居然就在這里吹噓他和楊駿有交情了,這種自吹自擂的家伙,還真是古今中外,屢見不鮮啊。

  “嚴府君,調遣郡兵抵御外侮乃是我都尉之事。爾等商議卻敵大事,竟架開馬某,意欲何為!”正在嚴舒說服眾人的時候,馬咸忽然通紅著臉,箭步就沖了進來。身后兩個想扯住他的衛士,早被馬咸飽以老拳,蜷在地上呻吟叫喚。

  “好個野廝,竟敢誤我大事。來人,暫且拿下,等嚴某凱旋歸來,再送交老府君處問罪!”嚴舒一聲令下,廳外武士這就沖了來。毛騰見事情不妙,趕緊求情道:“府君恕罪,是子全喝多了酒,待我押他下去。”

  也不容嚴舒回應,毛騰推開武士,將馬咸一把扯住。馬咸吼道:“我沒喝酒!”毛騰也知他力大,故意一個絆子將其掀倒,這便將馬咸拖了出去。

  “子全,稍安勿躁。此時嚴府君乃是一郡之主,你我怎可造次!”

  廳內嚴舒怒氣未消,大聲說道:“毛主簿,馬都尉就暫且麻煩你看管了。你且守城,看管城內一切事物,其余事情就交給我等了。”

  毛騰和馬咸離去的時候,廳內不斷傳出嚴舒的將令:

  “郭陶、李庚聽令!令你二人率本部兵馬從東西兩方圍困霧山通道!弋莫拔、雷胤聽令!令你二人挑選精銳刀斧手、弓弩手扼守霧山西北對山,防止鮮卑人逃竄!其余眾將,隨本太守從南方主攻,務必活捉若羅拔能!”

  隨之傳來齊整的眾人回應聲:“末將遵命!”

  如果徐霸和嚴舒得到的消息可靠,這嚴舒的布陣思路,卻還真是天衣無縫,恐怕這也都是徐霸的謀劃吧,毛騰心想。

  “這群嘬鳥!拿著我父親辛苦練了十年的心血揮耗,竟還不許我上陣立功,真是氣殺我也!”馬咸果然是醉了,一邊胡亂罵著,一邊已經濁淚滿眶。

  嚴舒文人出身,不太擅長騎馬,此時他正乘坐著一種叫做“肩輿”的時興工具,他不會知道,在數百年之后的唐宋時期,這種叫做“肩輿”的東西會被老百姓俗稱為“轎子”,加上頂蓋日益豪華,成為大官吏們身份的象征。

  緊跟著后面的是徐霸,徐霸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左手按著佩刀的刀柄,右手擎著一把長戟,好不威風。身后旌旗招展,戈矛凜然。在溫亮的陽光照耀下,眾將士的甲胄都隱隱泛光。嚴舒一邊拍打著手中的玉如意,一邊陶醉地幻想著擒拿若羅拔能后的加官進爵。一回神猛地又想起了幼時一個看相的術士,曾說他能因軍功高就,當初以為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焉能有軍功?此時看來,那術士還真是活神仙吶。

  “嚴府君看來已經胸有成竹啊。”徐霸呵呵一笑。嚴舒莞爾道:“哪里哪里,都是徐將軍的籌劃。不過胡人都狡詐的很,我等也不能小覷,還是謹慎行事,方可無大礙。”

  “報……稟報嚴府君,斥候在霧山周圍四處查探,胡人早已撤了營寨,不見了蹤影。”一個探子馳馬飛報。

  “嗯……”嚴舒捋了捋胡須,似乎有些疑慮。徐霸連忙揮手:“再探!”

  “府君,恐是若羅拔能聽說天兵將至,拔腿跑了。無妨無妨,北方都是山地,鮮卑人騎兵行進不便,我們追得上的。”徐霸趕緊說道。

  嚴舒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嚴某就怕,煮熟的鴨子,就這么飛了。”

  徐霸這便喚過身邊一個軍候,下令道:“胡人勢弱,恐逃回西海。你且率本部兵馬,輕裝往霧山西北小路追擊看看。”

  軍候得令,這便帶著輕騎離去。

  嚴舒忽地一怔,回頭說道:“徐將軍,我們本來沒多少兵力。這樣再分兵出去,會不會有危險?”

  徐霸擺手道:“府君莫要憂慮,徐某久經沙場,自然曉得分寸。”

  “霧山北都是山地,胡人騎兵行動不便,正是我天兵大展神威之機,兒郎們繼續前進!”徐霸大吼一聲,加快了部隊的行進速度。

  “報!稟報府君,前方十里處,有鮮卑狼煙。”探子又報。徐霸急問狼煙數量,探子回說數股,徐霸狂喜揮手:“再探!”

  探子飛馳而去,徐霸一拍大腿,這就向嚴舒說道:“府君,從我的戰前情報來看,若羅拔能嘍卒不多,此番發現能蹤跡,實乃天賜良機。請府君給我一支精銳輕騎兵,輕裝簡發,突襲胡人,活擒若羅拔能!”

  “這……”嚴舒有些猶豫了,“徐將軍不在身旁,嚴某心有不安呢。”

  “府君,戰場上的機會,就如一發千鈞,轉瞬即逝。倘若再有拖延,恐怕若羅拔能又不知到哪里去了!”徐霸急道。

  嚴舒見他堅持,只好點頭道:“一切由將軍做主。”

  徐霸見他允諾,趕緊勒馬向后,高呼一聲道:“步兵在此留守,保護府君大人。所有騎兵,脫下鎧甲,輕裝簡行,隨某去殺敵立功!”

  徐霸振臂一呼,眾騎兵紛紛扔下鎧甲,跟著徐霸往前方疾馳而去。

  徐霸本是猛將,看到眾將士如此英勇,不禁心中感慨:“馬老將軍的部下,到底是我軍精銳,跟涼州州兵的素質,還是大為不同。今日我能帶著這一群精兵立功,實乃造化!”

  “兒郎們,富貴就在眼前,隨我追擊胡人!”

  眾騎兵一起肆意吶喊,操起長戟,飛速前行。

第四章 霧山之戰
殘晉全文閱讀作者:混元大羅金熊加入書架
果然草地上一片狼藉,四處都是柴禾和狼糞燃過的火堆殘留。徐霸匆忙抓了一把狼糞,竟差點燙著手心。

  “哈哈,胡人尚未走遠。不要懈怠,上馬繼續追!兒郎們,大功就在眼前了!”

  眾親兵和徐霸繼續往東狂追。

  過了半晌,后方忽然一騎追來,大聲喊道:“徐將軍不好了!郭陶、李庚兩部為鮮卑偷襲,全軍覆滅了。”

  徐霸迅速抽出一支羽箭,扣上弓弦,“嗖”一箭登時就射死了后面那人。

  “那是鮮卑奸細,莫要聽他胡說八道。”徐霸嘴上雖然信心不減,可鼻翼上已經沁出汗來,不過將近十年的軍旅生涯已使他知道,無論如何都不可動搖了軍心,哪怕那探馬是在忠心耿耿地傳報真實的消息。

  徐霸雖自詡久經沙場,但郭陶李庚部全軍覆滅,難道自己竟也中了胡人的埋伏了?如果再往東追,恐怕早有一個大口袋張好了在等著他來鉆,可是如果不往東追,兵士們軍心動搖,那后果更是不堪設想!

  徐霸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發狂地抽著馬鞭,虧得胯下棗紅馬速度驚人,不一時便領先馬群,徐霸便暗中小幅度調轉方向,帶著眾兵士往東奔去。

  一名騎士被陽光刺了眼,突然醒悟,大喊道:“徐將軍!這不是在往東跑啊……”

  徐霸不容分說,挺起一戟,騎士頓時身首兩端。其余軍士哪敢多言,只得默然緊隨。

  嚴舒統率著步軍緩緩開進霧山山麓。一名軍候眺望下遠方,不禁牢騷道:“徐將軍好是私心,留我等在這里,他自個搶功勞去了。”嚴舒朗然一笑:“徐將軍那是先鋒當慣了,只要發現敵人的蹤跡就穩不住了。”

  “報——前方有鮮卑大隊人馬正往此地開來!”探馬惶然而至,嚴舒也不禁一愣。身旁那軍候還沒反應過來,猛地就抽出長刀,大喜道:“哈哈,大功來了!”

  兩軍交接,嚴舒登時就傻了眼,只見漫山遍野,盡是鮮卑騎兵,一個個蓬頭垢面革衣破爛卻煞氣陡現,弓弦緊控直指晉軍,鮮卑馬匹的鼻息聲,都如雷鳴一般。這哪里是什么大功,卻是真真正正的大災啊!

  護衛嚴舒的軍候渾身一哆嗦,身下的馬竟然也哼哼唧唧不止,他趕忙勒馬強作鎮定道:“來者何人!”

  鮮卑人一陣哄然大笑,竟比雷震還要驚人。一個滿臉污垢的騎手撇著嘴,輕蔑地笑著,突然就甩手拋過來一個頭顱。

  絡腮胡子黑臉闊面,頭戴銀色兜鍪,這不是徐霸是誰!

  嚴舒登時眼前一黑,差點滾了下來,顫聲急道:“撤軍,撤軍!”

  這千余步兵眼看最為精銳的騎兵全軍覆沒,勇武過人的徐霸身首異處,早已肝膽俱裂哪里還敢再戰!不一時,戰場便化作了屠場,鮮卑人弓矢如雨,胡刀如風,霧山下只留下了遍野橫尸!

  “哈哈哈哈哈哈!”

  若羅拔能用誘敵之計將分割為數部的晉軍先后圍殲,晉將徐霸、弋莫拔、雷胤等人皆被射死斬殺,西平太守嚴舒被活捉。若羅拔能焉能不大喜若狂?

  嚴舒被五花大綁,扔在了鮮卑眾將聚會的火堆前。聽到這些胡人粗獷野蠻的笑聲,嚴舒頓時魂飛膽喪。

  楊國丈家的都管,可真是坑壞了我呀!好端端地在略陽做太守,我發什么神經偏要來著不毛之地啊。

  若羅拔能咧著一張大嘴,用小刀剔著牙,緩緩走到嚴舒身邊,一腳就踩在了嚴舒的肩膀上。

  “大單于饒命啊……”嚴舒頓時肝膽俱裂,渾然就栽倒在了地上。

  “晉人真是沒用,踩都踩不穩當。”若羅拔能唾了趴在地上的嚴舒一口,晃著手中那把沾著口水和肉絲的小刀,接著問道,“你想要活命呢,還是被我用這把剔牙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死?”

  “大單于饒命……小人只是一介小吏,望淺位卑。求大單于放我回去,小人定會重重報答。”嚴舒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連番告饒。

  “喝!你這膽小鬼,晉朝的大皇帝,怎么總是重用你這樣的老鼠?我也不要你報答,你只需聽我的話,幫我賺開西平城門,自然留你一條狗命。”若羅拔能說道。

  嚴舒連忙磕了無數響頭,顫顫地道:“多謝大單于,多謝大單于!”

  “哼,你這兩腳羊,休要亂叫。大單于可是禿發家的人做的,我只是小小的左賢王而已。是吧,我敬愛的大單于?”若羅拔能朝著禿發務丸,咧開大嘴一笑。禿發務丸卻面如死灰,一語不發。

  若羅拔能以一個不知種族的山野孤兒出身,隨著樹機能南征北戰,在鮮卑人中立下極大的威信。尤其是在十多年前的涼州之戰中,若羅拔能以一旅偏師,帶著羌人、匈奴人、鮮卑人拼湊的烏合之眾大破涼州刺史楊欣的兩萬大軍并當陣斬殺楊欣,更是聲震西北。然而在馬隆到來之后,樹機能兵敗被殺,樹機能的堂弟禿發務丸以及其他各部大人不顧若羅拔能的強烈反對,紛紛投降。逼得若羅拔能帶著百余殘兵敗將,遠走大漠。

  若羅拔能苦心孤詣,在漠北居延海收羅逃亡。終于在今日,擁兵數萬,橫穿大漠,翻過河西大山,又回到了河西草原。而他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鮮卑人視若神明的馬隆經營的西平城踏破,重樹鮮卑人的勇氣。

  對于禿發務丸、猝跋韓、且萬能、沒骨能等等這些沒骨氣的部落大人,雖然不能忽視他們族群的力量,但對于他們的個人能力,若羅拔能心頭只有鄙視。

  “等我攻破西平城,讓晉人喪了膽。屆時踏破涼州,看誰還敢不服我。樹機能大人的基業,繼承者非我不可!”

  西平太守嚴舒和部將徐霸,中了若羅拔能的誘敵之計,平虜軍以及西平郡兵被各個擊破。當天鮮卑軍就進入了長寧縣城,大肆搶掠一番。

  “兄弟們留著勁兒,西平城的娘們可更白凈呢,別在這里累壞了身子啊。”若羅拔能帶著親信騎手,環繞了長寧一周。方才還生機勃勃,繁華熱鬧的縣城,現已狼藉一片,四處可見平民的尸體。

  “晉人不過兩腳羊,仗著人多才占據了中原花花世界。我們胡人雖不及晉人多,可我們是狼,若能齊心協力,何愁享受不了中原?”若羅拔能最喜歡給親兵們說教,他總認為,鮮卑人太過本份老實,需要自己給他們開竅,而親兵們也漸漸習慣了他的說教,總是擺出一副懵懂的樣子迎合他。

  “好了,你們快去叫來那些部落大人。在這長寧搶夠了之后,我們還要揮師南下,搶西平城呢。”

  親信們如釋重負,趕緊紛紛去通知各部落大人。

  當天傍晚,數萬鮮卑騎兵在若羅拔能的統一指揮下,出長寧城,開始向南前進,直奔西平。

  “叱連,你帶前隊,全部換成晉軍的衣服,帶著這條兩腳羊去賺開西平城門。只要城門一開,就一擁而入。成事之后,城里的女人任你挑選。”若羅拔能指著被捆綁后面哆哆嗦嗦的嚴舒,向一個青年騎手交待完。這便大喊一聲:

  “后隊暫緩前進。”

  那名叫叱連的騎手一聲得令,這便像拎小雞一般提起了嚴舒,帶前隊換上了晉軍的衣服。雖然胡人們散漫慣了,穿的都松松垮垮吊兒郎當,不過夜間倒也觀察不來。

  一個時辰后,叱連帶著前隊已經抵達西平西門。叱連將腰刀架在了嚴舒腰間,用生硬的漢話說道:“城門,弄開!”

  “快開城門,我是西平太守嚴舒!”嚴舒終于大喊了一聲。

  此時在西門當值的,是一名郡兵屯長。屯長搭著火把上到城樓,對身旁的兵士說道:“小都尉和毛主簿都叮囑過了,嚴府君早已為國盡忠。假若有人敢冒充府君老爺,只管亂箭射殺。”

  嚴舒在城下聽得亮清,頓時大怒道:“楊功曹,楊功曹在哪里?楊平,楊平快些出來!我是嚴舒,我是西平太守!”

  這么一喊果然奏效,城樓上剛剛上箭扣弦的兵士愣了愣,總算沒敢射。屯長也被詐唬住了,一揮手,令兵士停手,然后向城下喊道:

  “府君老爺,倘若您真是府君老爺。多有得罪,小的這就差人去北門請來楊功曹,還請府君老爺恕罪啊。小的位卑望淺,可不敢擅作主張就開了城門呢。”

  “你放心開城門,有什么不敢的?嚴某乃西平郡一郡之主,你有什么可怕的?”嚴舒看著身旁鮮卑騎兵兇惡的眼神,唬得六神無主,頓了頓趕緊吼道。

  屯長有些擔心了,不過他是個謹慎之人。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等請來了楊功曹,讓楊功曹來決定。

  “你火速跑去北門,快請楊功曹過來。”屯長給身旁一名士兵安頓了一聲,那士兵這就幾步跳下城樓臺階,往北跑了去。

  “府君老爺放心,我這弟兄腿長,馬上就請來楊功曹了。”屯長還不忘再喊一聲。

  鮮卑人本來就不講究紀律,這時候后隊人馬也紛紛趕來,根本不配合前隊的賺城計謀。身后黑壓壓多了一片,叱連不禁焦急,心想倘若若羅拔能趕到,看到自己還沒有賺開城門,可怎么交代?

  “城門,你,弄開快!”叱連又威逼了。

  嚴舒皺著眉頭,眼前這個家伙連漢話都說不整齊,跟他解釋也太過吃力,若羅拔能這老賊可真是狡猾。這下自己只能絞盡腦汁,幫這群胡狗賺開城門了。

  “但愿這些胡狗搶掠完后,把我留下然后撤軍。屆時我就可以再上下打點,把罪責推給徐霸之流的了。”嚴舒狠狠地撓了撓頭皮,望著身后黑壓壓的一片鮮卑后隊騎兵,忽然一股壞水涌了上來。

  “哇呀呀,鮮卑人來了!你這廝趕快開城門啊,你沒看到后面黑壓壓的騎兵嗎,你這是要逼死本官嗎?”

  “你這廝你欺我夜黑認不得你嗎,你捏著火把。本官在底下把你的長相看得清清楚楚,再不開城門,到時候本官令楊功曹將你革除軍籍!”

  “你姓張是不是?”

  “你姓李是不是?”

  嚴舒在城門下連連叫罵,每一句都喊得屯長大汗淋漓,屯長終于打熬不住要開城門了。忽然只聽身后一個聲音道:

  “嚴府君乃馮翊望族,怎么會是這個樓下的潑嘴小人。速速放箭,準備抵擋鮮卑人攻城!”

第五章 西平城
殘晉全文閱讀作者:混元大羅金熊加入書架
來者正是毛騰和馬咸,兩人接到傳報說西門聚集大量潰兵這便火速趕到。還沒上城樓,就聽到嚴舒罵街一般的叫聲。馬咸早就怒火中燒,正要箭步沖上前去。毛騰將他一把攔下,叮囑道:“莫要沖動。”

  城樓上的兵士聽到毛騰這么一說,紛紛搭起弓來。可畢竟是不是真的太守,還沒人敢放第一箭。毛騰奪過身旁小卒的弓箭,這就拇指扣滿弓弦,“嘣”一放,嚴舒應聲而倒。

  城樓上的百余弓箭手看到主簿已經帶了頭,也紛紛放箭。

  堆積在城樓下的鮮卑騎手頓時罵成一片。黑夜中騎著馬推推搡搡,霎時間就死傷一片。

  叱連急忙撤軍。

  若羅拔能看到叱連等人敗歸,不禁大怒:“嚴舒那條兩腳羊呢?”

  叱連用鮮卑語回道:“左賢王,那老鼠被城里的一個小官給射死了。無用之輩,反倒連累我許多弟兄!”

  “混賬東西!不過攻堅拔寨非我所長,我們暫且退卻,扔掉一些兵器,受傷的人還有死馬全都丟下,引誘城里的兵馬出城,再圍而殲之!”若羅拔能氣急敗壞地道。

  游牧民族由于缺乏攻城技術,所以往往都會在攻堅時頭疼不已。而拋棄傷兵和部分軍械戰馬,引誘城中的軍隊出擊,然后再野戰圍殲。這是游牧民族使詐攻城的傳統,九百多年后的成吉思汗,就是靠著這種拙劣的戰術,攻下了一座又一座堅固的城市。

  果然,馬咸已經按捺不住,摩拳擦掌,大吼一聲道:“兄弟們,跟我出擊!”

  “子全,稍安勿躁。莫要中了胡人的詭計!”毛騰急忙將他攔下。

  馬咸急道:“胡人有甚詭計,他們已經丟盔卸甲,連自己的弟兄都拋棄了。此時乘勝追擊,殺他個措手不及,方能解你我心頭之恨!”

  “胡人定有埋伏,子全。此刻尚不能意氣用事,若要解氣,也須等到白日里吧。”毛騰連忙勸阻。

  “公舉,別的我都依你,此事你可得依我。這西平城里,畢竟我還是都尉。休得攔我!”馬咸臉一黑,這就推開了毛騰。毛騰攔也攔不住他,只得說道:“子全,倘你定要一戰,不要多帶人馬。”

  馬咸將兜鍪挽緊,這便持槊上馬,回頭對毛騰道:“公舉放心,我只帶本部人馬便是。”

  “兄弟們,隨我去殺胡狗!”

  “左賢王,城里殺出了小股兵馬。”鮮卑斥候報道。

  若羅拔能哼哼地一笑,道:“去百十個人迎敵,交馬完就跑,繼續引誘。小股兵馬還是太少,最好能誘出城內的主力。”

  鮮卑人的后隊,這便沖出百十個騎兵,去迎戰馬咸。

  馬咸一馬當先,挺起棗木槊一個來回便將一名鮮卑騎手戳下馬來。鮮卑人烏里烏拉地吼了幾聲,便紛紛逃走。

  “父親總說胡人善戰,原來也不過如此!弟兄們,接著追,殺他個片甲不留!”

  馬咸大喝一聲,麾軍追殺。

  毛騰看到馬咸越追越遠,趕緊下令鳴金收兵。馬咸聽到鳴金聲,大聲說道:“爾等都是馬某的親隨部曲,不是平虜軍的兵卒。休要聽城內鳴金聲,只管跟我殺敵便是。”

  “西平城內,好像傳出了鳴金聲!”同一時間,若羅拔能也接到了報告。若羅拔能聽畢,吐了一口唾沫,迅速騰身揮手:“孩兒們,既然大魚釣不出來,那就釣出來什么就吃什么。出軍回擊,讓這群兩腳羊見識下草原狼的兇殘吧!”

  馬咸正在追擊,躲避著逃跑的鮮卑軍時不時射來的箭矢。忽然只聽得吼聲震天,鮮卑人掉轉馬頭竟又殺了回來。馬咸心中一驚,趕緊下令道:“不好,恐有埋伏,撤軍,撤軍!”

  鮮卑人雖然馬上射箭的準頭不如匈奴人,可是沖鋒前放箭打擊敵軍士氣,沖鋒中再放箭打亂敵軍陣型,然后再沖鋒白刃交手這三板斧的功夫卻比匈奴人強悍多了。因為匈奴人畢竟是草原民族,而鮮卑人則是狩獵游牧民族。體格更為健壯,族人也更為剽悍野蠻,開化也更晚。

  眼看鮮卑人黑壓壓一片排山倒海般地沖了來,馬咸帶著部下一邊交戰一邊退卻,不料左翼右翼又沖出兩股鮮卑兵來,竟是斷了馬咸部的退路。

  “弟兄們,殺出退路!”馬咸帶著幾名親衛,正往西邊突殺,這才發覺,身邊能戰斗的部下已是寥寥無幾。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對鮮卑人的恐懼。

  鮮卑騎兵排著不怎么齊整的線陣,一波一波地向馬咸等人發動進攻,并一直用各種刺耳的怪聲呼喊。馬咸且戰且退,不到一刻的時間,身邊僅剩了十余騎。

  若羅拔能對這種小規模戰斗并未看在眼里,實際指揮作戰的是他的部下叱連。堵在西南角的部隊,是禿發務丸的族人。禿發務丸看到馬咸左沖右突,不禁嘖嘖贊嘆:“想不到晉人中也有這樣的年輕人。”

  禿發務丸身邊的老族人說道:“那人好像是馬府君的兒子。”

  禿發務丸“哦”得一聲,立即說道:“那我們就不要觀望了,給他讓出一條退路。”

  等馬咸從禿發部的陣前突圍,已經只剩了他一人。

  回到西平城馬咸還是驚魂未定,怔怔地站在城樓上一動也不動。

  父親的手下敗將,竟將自己就這樣輕易打敗。原來自己是如此的不堪!馬咸心中一陣悔恨。

  “子全,勝敗乃兵家常事,莫要灰心。只要我們固守城池,鮮卑人暫時還是沒有辦法的。”毛騰安慰他道。

  馬咸捶腿道:“都怪嚴舒那廝非要聽徐霸讒言。將打仗弄得兒戲一般,平虜軍全軍覆沒,父親十余年的心血就此毀于一旦!如今鮮卑人又如此兇悍,西平城危矣!”

  嚴舒一個連馬都不會騎的貪官,把楊駿的管家的推托之詞就當做升官發財的金科玉律。欲圖拿著數千平虜軍的將士的鮮血去做他封侯拜爵的資本,不但可笑、可惡,更是可憐。

  從古至今,官場中總不缺這樣的人。只可惜做下屬的,眼看著他們做蠢事傻事,卻也無能為力。毛騰唯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盡量讓損失變小,固守住西平這座孤城罷了。

  不過毛騰卻還有一絲私心,嚴舒將平虜軍盡數喪盡,郭陶、李庚等將均不知下落。如果在這種危難情況下,守住了西平城。定會受到馬隆的重視。因為毛騰確定的是,在他所知的歷史中馬隆是死于所任,也就是老死在西平的。

  老府君,他還會回來的。

  “大單于,聽說那毛頭小子是從你的陣上突圍走的?”若羅拔能斜眼瞅著禿發務丸,沉聲問道。

  禿發部自從樹機能死后,就一直沒有恢復元氣。禿發務丸每次聽到若羅拔能挑釁般地稱呼自己“大單于”,心里就是一陣不舒服。可是他畢竟不是驍勇善戰的若羅拔能的敵手,只好隱忍罷了。

  “我的族人都是想過安生日子的實誠牧民,叫他們和晉人玩命,我做不到。”禿發務丸冷冷地道。

  “樹機能大單于,還有我若羅拔能,我們何嘗也不想過安生日子?可是晉人以奴隸待我,將我們當做豺狼野獸,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所以樹機能大單于才振臂一呼,舉起了反晉大旗。一戰秦州,兩戰涼州,這才發現,原來晉人不過是披著老虎皮的兩腳羊罷了,他們的本事也就那樣。而我們呢,我們是草原上的蒼狼,我們比他們厲害!草原上的蒼狼怎么能為了一兩口飽飯,就安生下來去做一條只會撿屎吃的狗?我們要學當年的匈奴人,打的他中原皇帝不敢小視我們,把他們白嫩嫩的女人,還有滑溜溜的絲絹香噴噴的美食,全都獻給我們,這才是草原狼應該干的事情!”

  禿發務丸聽完他的長篇大論,失笑道:“左賢王啊,你也太小瞧晉人了。你說的匈奴人,不已經被晉人壓服好多年了嘛。”

  若羅拔能哈哈大笑道:“晉人有一個詞,叫最‘氣數’。意思就是長生天的安排。匈奴人興盛了幾百年,早就被長生天拋棄了,長生天的眷顧,也該輪到我們鮮卑人了。匈奴人的‘氣數’要沒了!我敢在此放言,今后的幾百年,定是我鮮卑人的天下!”

  禿發務丸看到他傲然的模樣,心中暗道:“你只不過是我族兄從黃河邊上撿來的一個野孩子,我鮮卑人向來重視小孩,只有搶奪別人孩子的壯士,哪有拋棄自家孩子的傻瓜?誰知道你到底是那不開化的羌人還是頭上插著雞毛的氐人,還是你嘴里說的兩腳羊的晉人。想不到一個雜種居然還在我禿發家面前吹噓鮮卑人,真是戈壁上的呱噪老鴰,還真把自己當翱翔的雄鷹了。”

  若羅拔能也發覺了禿發務丸嘴角不太自然的輕蔑一笑,忿忿道:“大單于,像你這樣的貴族,你不懂的。你一出生就有自己的族人,就有自己的奴隸,你哪里知道窮苦的野人活在世上的艱難困苦?你窩在河西草原,過著自以為安寧富貴的日子,可你哪里知道我們這些窮苦漢子的心聲?”

  “所以,我要用彎刀、鐵槊和晉人的血肉,讓所有草原上的窮苦人,都過上真正安寧富貴的日子!”若羅拔能猛地捏緊了拳頭,憧憬著他的理想世界,呲牙咧嘴地狂笑了起來。

第六章 牙門軍
殘晉全文閱讀作者:混元大羅金熊加入書架
“城里的晉軍也都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他們也有爺有娘。你們派人把周遭的村莊搶掠一番,這回不準殺人,要像驅趕牲畜一樣,把那些窩在家里的老家伙們趕到西平城口,然后叫他們大聲呼喊自己兒子的名字。”

  若羅拔能跟著禿發樹機能南征北戰十余年,從一個孤兒出身的奴隸奮斗到左賢王,早已老謀深算毒計不斷。他雖然沒有能力組建一支能夠攻城拔寨的生力軍,可是對于如何攻破晉人的堅城,若羅拔能曾如此向部下吹噓:

  “我至少有四十種,可以逼迫晉人自己開城門的法子。”

  秦州的上邽城、涼州的姑臧城,都是州治所在,是西北的名城。這兩座城以前都曾被自己不費吹灰之力一舉攻破。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城,又能奈我何?

  若羅拔能向各部落大人下達了指令,繼續舔著那把沾滿了口水的剔牙小刀,回到了簡陋的牙帳之中。

  禿發務丸出得帳外,不禁嘆息一聲:“若羅拔能如此狠毒,是會被長生天懲罰的。”

  一天后。

  派出城的數名探子,只有一人從南門女墻的絞盤上回了來。

  當時很多城墻,都在女墻安裝了絞盤。既可以不為城外敵軍發現而不動聲色地與城外保持聯絡,也可以在攻城戰中縋下勇敢的死士,去破壞敵方的攻城器械。

  “小都尉,毛主簿!鮮卑人暫時還沒有攻城動向,只是在不斷搶掠周圍的村莊。可奇怪的是,他們把村莊里的老弱婦孺都集中到了一起,卻沒有殺人。”探子報道。

  毛騰心中正待盤算,馬咸忽然就大吼了一聲:“我想起來了,父親曾說,樹機能多次破城,都是驅趕老弱,然后呼喚兒子的名字。而這些老人的兒子,多是守城的州郡士兵。這么一來,士氣全失城不攻自破啊。”

  真是好歹毒的計謀!

  “你得到的這條消息,確實有效。不過為了大局著想,請你暫時不要離開都尉府。來人,安排他到后院歇息,按時供給水糧,不準任何人靠近并和他說話。”毛騰急忙下令,兩旁差役就帶走了探子。

  探子大驚失色,急忙跪下道:“毛主簿,小的到底犯了什么罪?”

  “你立功了。”毛騰對著他微微一頷首,衛士這就帶探子退了下去。

  馬咸雖然豪爽,可是看到毛騰一介主簿,竟多次自作主張,對都尉府的差役呼來喝去,毫不顧忌自己這個都尉的威嚴,忍不住站起來說道:“毛公舉!你這是什么意思,這個兄弟冒死打探消息回來,你不由分說就把他囚禁了起來,況且你一個平虜主簿,怎么能對都尉府的差役這般呼來喝去?”

  毛騰忙道:“子全,非常之時,當格外謹慎啊。倘若這個兄弟將子全剛才的話泄露給軍中的弟兄,我軍豈不不戰自潰。況且我對衛士的的命令,不也有子全你作為后盾嘛。”

  馬咸撓了撓臉上的黃毛,這才坐了下來,還是有些生氣地說道:“既然如此,那此后就不要擅作主張,有事須先和我商量。”

  毛騰呵呵一笑,說道:“老府君既然曾告訴你鮮卑人有這樣的毒計,可曾教子全破解之術嗎?”

  馬咸怔了怔,說道:“不曾教我。”

  毛騰思忖半晌,忽然一拍大腿,這就說道:“有了,不過此事又要勞煩子全了。”

  “甚事情?”馬咸回道。

  原來毛騰忽然想到了,根本不是西平人出身的牙門軍。牙門軍原是馬隆在就任西平太守時,晉武帝怕他勢單力薄,調遷的京師宿衛牙門軍的一部。晉朝軍隊分中軍外軍,中軍拱衛京師,負責野戰,外軍防守州郡,緝拿賊匪。中軍和外軍不論在戰斗力還是裝備上,都有天壤之別。派給馬隆調遣的牙門軍,就是原拱衛洛陽城外的中軍一部,雖然只有四百人,可是都裝備著萬鈞神弩和犀皮裲襠甲的百戰精銳。嚴舒前次慘敗,郭陶、李庚等人均不知下落,而帶著弓弩手負責伏擊的雷胤、弋莫拔也雙雙戰死的危難時刻,牙門軍竟毫發無損撤回西平,由此可見其強悍的戰力。然而牙門軍駐守西平十余年,原本矯捷勇健的少年早已鬢發花白,而朝廷似乎早就遺忘了他們,所以他們對朝廷多有怨氣,極難被調遣。而毛騰打聽到的,是嚴舒花了不少財帛,才打發動了這一支精銳部隊。

  “請負責防備北門的牙門軍,暫時接管四門。然后宰殺豬羊,犒勞其他將士。”毛騰說出了他的策略。

  馬咸一愣,連忙擺手道:“牙門軍……那些老頭子我打發不動。況且他們要是聽說犒勞平虜軍,讓他們來守城,那豈不反了天了。”

  毛騰忙道:“我的意思,是犒勞完了平虜軍,然后再換牙門軍,最終給他們一個許諾,說定會上表請陛下征他們回朝。”

  馬咸一愣,推道:“你這不是哄人嘛,城里有多少豬羊你還不清楚。平虜軍都不夠吃,還能再留給牙門軍?上表給陛下,這……這不是癩蛤蟆打呵欠嘛,這口氣也太大了,這個哪里是你我能做得到的?”

  嚴舒一個小小的邊地太守,僅僅見了楊駿管家一面,就能吹噓自己和楊駿“略有交情”,唬得平虜諸將一驚一乍。馬咸雖然只是個都尉,可是其父馬隆已經封侯回朝,哪怕是吹牛也總比嚴舒要靠譜吧。毛騰這么想,可是他知道馬家父子的倔脾氣,他們是絕對不會給將士們做空嘴許諾的,所以他也不能將自己肚子里的話直接說給馬咸。

  “子全,這是非常時期。我一個主簿,說話沒人相信的,只有你,才能取得牙門軍的信任。”毛騰看著馬咸,等待他的答復。

  馬咸猶豫再三,毛騰急道:“如果此時鮮卑人就勒兵攻城,婦孺老幼一齊哭喊,那該如何是好?時不我待,再拖下去,就危險了!”

  “好,我們走。”馬咸終于下定了決心。

  駐扎在西平的牙門軍,只有一部。部是晉朝最基本的軍隊建置,部的長官稱作軍司馬,部下分為幾個曲,曲的長官叫軍候,曲下分為幾個屯,屯設屯長,再以下就是隊率、什長、伍長等最基層的軍吏了。由于一支部隊基本的建置是部和曲,所以當時流行將屬于將領的家兵僮屬,喚作“部曲”,或者喚作“本部人馬”。

  這一部牙門軍由于是獨立建置,所以該部的長官被稱為別部司馬,此人喚作朱默,如今已經四十來歲了。他早年曾參與多場戰爭,一直沒有娶妻生子,到西平之后又覺得總會馬上被征調回朝,所以也沒有安家,一直到現在還是個孤身一人的老光棍,脾氣格外暴躁。

  兩個年輕人要去要說服這樣的人聽令,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朱默四平八穩地坐在北門城樓上,雖然鬢角已經有了白絲,可是頭發還是束扎得十分齊整,身上的犀皮鎧甲雖然有些陳舊卻毫無塵土,絲毫沒有因為身在邊關風吹日曬而忽視了自己的形象。

  “我們牙門軍雖然是中軍出身,可是駐守西平已經十多年了,也從未將自己當做外人。此次嚴府君聽信讒言兵敗霧山,胡人囂張圍困郡城,我們也調集了所有的老將士負責了北門防務。不過到底人力有限,僅僅四百老人,還都是老弱病殘,小都尉和主簿居然叫我們分兵幫你們防守其他三門,這未免也有些強人所難了吧。”

  任憑毛騰和馬咸怎樣懇求,朱默都不為所動。朱默接著道:“老夫帶著四百兄弟,從京畿重地趕赴隴西,為國效力。十余年來青春已去,功名富貴不過云煙盡散。老夫實在愧對部下弟兄,所能做的,就只有盡量避免弟兄們的傷亡。所以只要老夫還或者,牙門軍就進退一體,生死與共,絕不分兵。”

  毛騰終于一壯膽,說道:“朱司馬,老府君離去時曾親口告訴在下和小都尉。說他若回洛陽,定要覲見天子,懇求天子犒賞駐守西平的牙門老軍,并征回朝廷。而這次換防,不過是想犒賞下平虜軍和郡兵的年輕將士,給他們死戰的覺悟。況且,換防只是暫時的,牙門軍的犒賞也絕對不會少了。”

  “都什么時候了,還要換防。你們好好待著,各司其職,才不會出亂子。”朱默淡淡地道。

  毛騰終于一咬牙,決定以實情相告了:“朱司馬,實不相瞞。方才接到密報,鮮卑人擄掠了城外平虜軍和郡兵將士的父母家人,要用這些人來做前驅攻城!如果不換防,后果不堪設想!”

  朱默點了頭,捋須一笑道:“原來如此,你這年輕人也好生歹毒。是叫老夫的老兄弟們射死這些攻城的老弱病殘,把黑鍋頂在我們頭上嗎?”

  毛騰沒想到他竟有這樣的考慮,頓時暗罵自己思慮不周,可是箭在弦上,總不能就此罷手吧。于是趕緊說道:“老將軍,此事完后,我們可以通過老府君稟告天子。天子定會召回牙門軍,哪怕因為這件小事得罪了其他將士,這也是為大局著想啊!”

  朱默仍然搖頭:“年輕人,我們牙門軍也有不少將士在西平已經娶妻生子,千絲萬縷總有關聯,你委托的事我們做不到。”

  三人頓了頓,朱默終于下了逐客令:“危急時刻,你們還是去想應對之策吧。我們還要防守北門,事關重要,別在老夫這里耽誤了時間。來人,送客!”

123456789101112 下一頁 末頁
掃碼
作者混元大羅金熊所寫的《殘晉》為轉載作品,殘晉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殘晉全文閱讀。
①如果您發现本小說殘晉最新章節,而找書苑没有更新,請聯系我們更新,您的熱心是對網站最大的支持。
②書友如發现殘晉内容有與法律抵觸之處,請向本站舉報,我們將馬上處理。
③本小說殘晉僅代表作者個人的觀點,與找書苑的立場無關。
④如果您對殘晉作品内容、版權等方麵有質疑,或對本站有意見建議請發郵件給管理員,我們將第一時間作出相應處理。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