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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屠全文閱讀

阿屠作者:一碗青砂

阿屠簡介:于我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之時。
    死者之鮮血化作七寶布施,福德不可思量。
    亡者之頭顱化作周天星辰,如恒河所有沙數。
    十方地獄六道輪回蓮花綻放化作佛國。
    過去未來之中再無苦難。
    三千世界蕓蕓眾生永生極樂。
    殺戮的罪業終會被時間所和解,因為在這個因果輪回不可逆轉的世界里,一切都被預先的諒解了,一切也就被卑鄙的許可了。(這是一個屠夫戴著神佛面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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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地藏經
阿屠全文閱讀作者:一碗青砂加入書架
“你太不識相,那也莫怪我不講兄弟情面。”楊默語氣陰狠,手腕上青筋隱現。

  若先前的放恣只是驕傲的性格使然,那這會他真是惱羞成怒了,各種兇戾的念頭在他眼中閃爍,毫不收斂。

  楊玄訕訕一笑,眼眸深處盡是不以為然,根本沒把這威脅當回事,大咧咧的說道:“七哥若真想拿小弟撒撒氣,我指定拼了這老臉奉陪,絕對不帶還手的,您也別留手,往狠里揍,有種就把我打的三魂離體七魄升天不省人事!”

  楊默樂了,他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樣的人的沒見過,卻還沒見過這種欠打的貨色,不過他也真糊涂了,不知道楊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這一唬他還真沒敢動手,雙手合扣不動聲色,似乎是想看看狗急跳墻到底能跳出個什么花樣來。

  楊玄呵呵一笑,接著先前的話繼續說道:“強奪公產,嘖嘖,楊家幾百年恐怕都沒出過這么一個渾人吧?”

  這話說的毫不含蓄,楊默自然能夠理解,他剛真要敢動手打人,楊玄這陰險小人真還敢把這屎盆子往他腦袋上扣。他父親雖說在宗族之中頗有權勢,但是并不意味著什么爛攤子都可以幫他收拾,真捅出這么一簍子,絕對能把人惡心的夠嗆。

  連連被拂了臉面,此時他心中怒意極盛,可投鼠忌器還就發作不得,丟下一些狠話便摔門而去了。

  “跳梁小丑。”楊玄瞥了瞥那張揚的背影,輕聲說道,神色漠然,他內心深處有一種不為人知的驕傲。

  這種驕傲并不等同于狂妄無知,他對楊默這種一無是處的紈绔不屑一顧不假,但從頭到尾心里都始終存著一絲謹慎,楊默先前撂下的狠話會不會付諸行動無從得知,畢竟這種人一旦惱羞成怒起來會做事很有可能不計后果,未雨綢繆總是沒錯的。

  “我若是能進入化氣境,便可以在楊家自立門戶了,哪還用跟楊默這種人虛與委蛇。”楊玄暗自想著,對實力有種急切的渴求。

  化氣,便是氣血極變衍化先天精氣的境界,不入此門不足為道,門檻里外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這間藥鋪因為地處偏僻,所以倒酉時也就關門了。楊玄熬了兩爐藥湯用來沐浴解乏,之后便直接回府上去了。

  楊玄住處位于侯府后邊的老宅,近年來修繕的較少,一年到頭十分清靜。哪知今日卻是有些吵鬧,那回廊里熙熙攘攘的擠滿了下人,也不知到在那看什么熱鬧,楊玄費盡周折才尋了條縫擠過去,正在納悶之際,竟然瞧見自家住處火光攢動,烏煙瘴氣。

  “自家的住處怎么著火了?”楊玄臉色微變,也顧不得多想,推開人群搶了進去。

  整間廂房好像才起火不久,所幸地方簡陋,也沒什么易燃的家具,火勢并未蔓延開來。燒了自家幾床褥子和衣裳到不是什么嚴重的事情,要是將這張家的老宅一同燃了,他今日便算是倒了大霉。

  那些下人擠在前院,眉歡眼笑,頗有興致的評頭論足說著這場好戲,十足的看客。

  楊玄也懶得與之計較,他早已經習慣了這個大家族的冷漠,這些趨炎附勢的奴才們不趁機添柴助長火勢他便是感恩戴德了。他快步走到井邊找了兩個大木桶開始提水滅火,常年習武也有一身蠻力,效率頗高,一盞茶的功夫,火勢就漸漸小了下來。

  未等濃煙散盡,他便捂住口鼻沖了進去,屋內早已經燒的一片狼藉,床上的褥子焦糊一片,沾了水不停的冒著濃煙,細細一嗅還能聞見豆油燃燒過后的味道,不難看出故意縱火的痕跡。楊玄心中清如明鏡,自然知道其間緣由,嘴角泛起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自言自語的罵道:“楊默啊楊默,我不想與你為難,你卻給我找這些不必要的麻煩,確實有點賤啊。”

  這番話雖然說的極為淡定,可他此時心里卻是恨得牙癢癢,楊默如果現在擱他跟前,他指不定就要動粗了。

  永遠不要讓憤怒蒙蔽了你的雙眼,不要讓自己失去冷靜,不要讓別人的舉動左右你的思想,這是他吃盡苦頭才換來的寶貴經驗。

  他安靜的拾掇著爛攤子,除了那本被燒的焦黃的《養性延命錄》便再沒剩下什么了。

  房梁已經被燒的搖搖欲墜,肯定是住不得人了,只能如實向家族上報此事然后再換個住處。這過程之中自然少不了一番詰難,雖然知道這火是誰放的,但無憑無據別人可不見得會聽信他的一面之詞,更何況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沒有半點好處誰會吃飽了撐的幫你瞎出頭,這是一個狼心狗肺分食正義感的年代,所以楊玄很識趣的保持了沉默,沒打算做那個徒增笑料的小丑。

  之后楊玄理所當然受了懲處,減了半年的例錢,加上楊默從中推波助瀾,藥鋪掌柜的差事也丟了,他被派到西郊枯藤鎮上的農莊當了一個管事,這鎮子緊鄰著陰山,相當的荒涼,他明白這相當于是把自己變相的流放了,若是沒有家族的征召,那自己一輩子也別想回到朔方了,對于其他人來說這可能是一個莫大的打擊,一輩子便算是荒廢了,永遠不可能有出頭之日。

  但換做他自己而言,卻無傷大雅。他的生活向來無人問津,冷暖自知,以前如此,如今依舊如此。

  以前西郊農莊的管事是個年邁的老頭,性子相當的懶散,這莊園幾十年都從未修繕過一次,荒蕪的就如同是一片野地,蓬蒿滿地,格外凄涼,四面的磚墻都因年久失修而龜裂,有些透風,便是掩緊了門窗,桌上那油燈仍被吹的搖曳不止。

  此時剛過酉時,但山野素來便比朔方那繁華之地更加的貼切黑暗,不等楊玄去適應,便已經伸手不見五指。

  桌上燭影嬌柔,燈花炸裂,聲音在這幽靜中顯得如此清晰。楊玄躺在藤椅上,從懷里摸出那本被燒掉大半的《胎息精微論》隨手翻看了起來。這本書已經讓他倒背如流,可依舊改不掉這習慣,十幾年如一日,久而久之也就成為了一種沉思的慣用方式。

  桌上的油燈結了燈花,又啪的一聲炸開,人影搖晃,牽扯的整個屋內都是一片昏暗。

  恍惚間,楊玄似乎在書頁之中似乎看見了一點亮光,他眼皮一跳,又將那書頁翻了回去。

  便就在那封面被燒毀的地方,竟然裂開了一個細小的夾層,那一絲亮光就是從中投射出來,似乎這里面藏著什么東西一般,若不是那油燈突然暗下來,他斷然也不會發現這其中的一絲異樣。出于好奇,楊玄順著這縫隙慢慢將這封面撕開了,頓時一個巴掌大小的錦緞被他從夾層中抽了出來。這錦帛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制成的,便是在那場火中燒了許久也沒半點損毀,輕柔如煙。

  更讓楊玄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錦緞上還密密麻麻鐫刻著一篇經文,字跡莊嚴的近乎出塵,沒有一絲浮華的味道。

  《地藏本愿經》——楊玄著眼看清經文之名,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按佛門典籍記載,地藏菩薩曾在佛前立下“為是罪苦六道眾生廣設方便,盡令解脫,而我自身方成佛道”之大誓愿,此經便是敘說地藏菩薩之本愿功德,及本生之誓愿,誦此經可獲得不可思議之利益,消滅無量之罪業,為大方廣寺至高無上的鎮寺經典。當年未平皇帝下旨征剿大方廣寺其實也是為謀求此物而去,只可惜后來經閣毀于佛火之中,一切也就成了不解的迷局。

  只是任誰也沒有想到,這本經書竟然藏在一本最普通的養性延命錄中,最終又在一場大火中中重見天日。

  楊玄緊緊簒著薄如蟬翼的青紗,傻兮兮的笑了半天,又狠狠吐了幾口心中的惡氣,才逐漸平靜下來,

  當年未平皇帝為了這一本地藏本愿經敢于跟天下第一佛寺刀兵相見,如果讓人知道這東西在自己手上,其后果足以讓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同樣也是一個足以逆改命運的契機。這是一個極難的取舍,但從他看到經文第一眼開始,似乎就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贊嘆釋迦牟尼佛。能于五濁惡世,現不可思議大智慧神通之力,調伏剛強眾生,知苦樂法。各遣侍者,問訊世尊……”楊玄默默誦讀經文,言辭并不晦澀難懂,但其間所述佛法經義卻十分值得參悟,看似很尋常的一個字一句話,仔細一咀嚼竟然有包羅萬象的感覺。

  初看一遍未覺玄妙,復看之下似有所悟,再看之下竟然不知所云。

  這般反復揣摩反復遺忘,愈加沒有頭緒,所幸楊玄耐性好的出奇,越是不能理解便越是沉浸其中,有一種近乎極端的偏執。

  一連幾日這般廢寢忘食的苦苦鉆研,楊玄終于摸清了這經文的一層粗略大意,才明白過來經中所述的修行法門竟然是一種修養神魂的禪定功夫,從入定自見性處著手,再以參悟觀想蘊養,最終至破境便算是入了門檻。與道家的陽神之術有頗多想似之處,都分入定、通神、御炁、凝煞、履霜、神念、法相、元神、通玄、雷劫、萬法十一個境界,只是區別于教義,說法不盡相同。

  神魂之術與武修相較,各有起源與特性,但自從儒家興盛以來,神魂之術就逐漸式微,被斥為邪魔外道。

  也就意味著楊玄若是修煉地藏本愿經中的神魂之術定然有極大的風險與壓力,但楊玄恰恰是一個對世俗觀念嗤之以鼻的人。只要有足以凌駕規則之上的實力,那黑的也成了白的,白的也可以成為黑的,這才是隱藏在種種規則之下的本質原則。

  

第3章 底線
阿屠全文閱讀作者:一碗青砂加入書架
人有了希望也就有了野心,他期待著自己能夠正視這個的世界,這么多年的低迷總也該抬抬頭了。

  陰云閉月,蒼穹陰郁的像一團化不開的濃墨,悠遠,深邃,神秘。

  此刻正值子時,也是這一天之中寒氣最為濃重的時候,霜霧浸透了生滿蓬蒿的荒蕪院落,隨便呼吸一口都能感受到那股沁入心脾的涼意,帶著一點枯草的陳舊味道,這院中有一塊巨大的臥牛石,平整之處鑿刻著棋枰酒桌,頗有閑逸之趣。

  楊玄側臥在那巨石上,腦海之中翻來覆去也就只想著那千余字的經文,可偏偏又不敢深想,默念經文還能勉強保持心中寧靜,可一入意境之中,便生出天花亂墜、夜叉惡鬼種種繁雜瑣碎之念,一葉可以知秋,一字同樣也可衍生出無邊世界,一入當中必然迷失。他與書中真意最近之時似乎只有一步之遙,可卻不敢越雷池一步,那種雪山崩塌一般的雜念涌入腦海,讓他隱隱有些力不從心。

  他就這般在邊緣上進進退退徘徊不止,半月下來毫無所獲,臉頰日漸清瘦,眼眸中也少了幾分神采。

  夜已深,天已寒,睡意已至。

  他恍恍惚惚入了夢境,在無盡的荒原上游蕩,不知從何處而來,也不知將要向何處而去,像一棵樹,飽含了千年歲月的滄桑。

  十方世界眼目所及之處,除了茫茫無盡的荒原,什么也沒有,連一個皺褶也找到不到。找不到一個可以寄托方向的目標,哪怕是一棵樹,一塊石頭,一個視野中的斑點,他不敢妄動,他害怕迷失在這里,于是,他只能抬頭看天。他從未見過這樣一片完整的天,一點也沒有被蠶食,天與地的交合出永遠都是一條線,像是風平浪靜的海面。在這樣天地中太過孤單,螻蟻會覺得自己擁有了整個天地,巨人也會感受自己如同螻蟻一樣卑微。他像個放逐者一樣,在這無盡的荒原中漫無目的游蕩,足跡連成一個個糾纏的圓圈。

  也不知道多久,才看見了一個俯瞰四野的制高點,他爬了上去,西北風浩蕩萬里直撲而來,這風帶著一絲暖意,隱隱有誦經聲隨風而來,像這死寂荒原中的一縷生機,細細一聽竟然是《地藏本愿經》,他依舊不懂其意,只是這么靜靜的聽著,忘卻了曾經絞盡腦汁得出來的見解,忘記了心中那矯揉造作的虔誠,然后似有所悟,觸摸到了某種真諦,說不清道不明,但相較之前又卻截然不同。

  他在沉思中明了,他一直祈求著佛來渡化自己,卻忘了佛經最關鍵的一層意思。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人心本來就是佛,他不需要渡化,而是要去渡化這世上的眾生。

  楊玄此刻心中無比的清澈、無比的寧靜,自知已經踏出了第一步,心中已有一方佛國,可接引眾生。

  入定之境又有三重小境界之分,第一重為入境、第二重為見性、第三重則為破境,破境之后可以通神,有諸般神通。

  入境之初神魂虛弱如霧氣,并無實體,楊玄如今低頭自視,便只能瞧見自己腳下無根,隨風而蕩。但心中每念一遍地藏本愿經,佛國虛空之中便有種種力量加持下來,神魂逐漸壯大,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曬干的草菇突然接觸了到了清甜的山泉。

  反復念誦經文自然是一個枯燥的過程,但楊玄不甘寂寞,所以比任何人都能忍受寂寞。

  一念入定到天明,聞著耳邊鳥鳴狗吠聲此起彼伏逾漸緊湊,他睜開了眼。

  整宿不寐,但自定境中醒來卻沒有一點疲憊,便是這十幾日來殫心竭慮造成的焦躁也一掃而空,頭腦思緒如同經過梳理一般,條理十分清晰。如今哪怕扔給他幾大本爛賬,估計也不會犯難,而且之前武學上的種種垂死掙扎的推測,如今也有重新煥發生機的感覺,沒有師者指點沒有要法秘訣,僅憑清晰的思路和豐富的經驗,他竟然在這條路上開辟出了一條崎嶇的小道,雖然艱辛,但可供前行。

  神魂之術雖然有諸般妙用,但無論哪種流派,都有一個可以稱作弊病的共性,那就是大器晚成。神魂未能破境之前,神修者都沒有立竿見影的克敵制勝之術,所以在此之前楊玄斷然不會放棄武修,因此他走了一個二者兼顧的道路,只為適應生存。

  接下來的十幾天里,楊玄白日習武,晚上便沉浸在定境之中,山中不知歲月,他竟然不知已經到了月末。

  楊氏宗族在朔方城一帶有諸多田產,但邊塞氣候惡劣不適宜耕種,家族產業的中心也都放在陰山里的幾處礦山上,稀稀拉拉的幾處農莊也就被這么冷落下來了,除了秋收年關這些節氣,家族里邊一般都對這幾處地方不聞不問的,因此出現在鄉野之間的馬車也顯得有些突兀,事出無常必有煩心之事,楊玄斜靠門邊看著疾馳而來的馬車,眉頭微微一皺,兀自罵到:“就不能清靜清靜!”

  馬車自門前停下,走下來一中年男人,體形臃腫頗有富態。

  楊玄走出庭院出門相迎,雖然心中厭煩,但來者畢竟是族中長輩,相應的禮數還需做周全,免得被人借題發揮。

  中年胖子沒說什么尖酸刻薄的話語,但目光總在鼻尖上游離,不曾多看楊玄一眼,對于晚輩的禮節性的問候也只是不冷不淡的應了一聲,撣了撣衣襟上那些莫須有的塵土,抬腳進了莊園,除開冷漠也沒透露出太多針對性的刻薄。一同而來的還有那位體格魁梧的車夫,手里拿著賬本筆墨,與楊玄并肩而行時,眼神之中的惡意毫不收斂,相比中年男人的綿柔,更多了幾分跋扈與張揚。

  對于近乎挑釁的目光,楊玄并未動怒也并未畏怯,只是極有禮貌的回以微笑。

  簡陋的廳堂里準備了一壺的茶水,中年胖子自上席落座,不多言不多做,捧起茶杯小啜一口,然后又不停的用舌尖剔著牙齒,片刻之后吐出半截茶葉梗,眉頭微皺,似乎不滿楊玄用這等拙劣的東西招待他,將剩余的半杯茶用小指推到了一邊。

  “窮鄉僻壤的,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小叔多多包含。”楊玄笑容一成不變,談不上刻意的逢迎。

  “這個月農莊的地租應該在三百石左右,折算銀錢八十兩。”楊海良轉了一圈手上的扳指,開門見山點清楚了來意。

  楊玄聞言眉頭一皺,楊家在枯藤鎮周圍一帶有田地三十多頃,每月三百石也算合乎常理,但這枯藤鎮緊鄰著陰山,三十多頃田地中起碼有七成都屬于荒地。前些年農莊一年到頭能往家族里上交一百多兩都算是超額完成任務,而今每月八十兩,擺明是在刁難他,莫說他現在沒錢上繳,就算是有他也斷然沒掏自己腰包打自己臉的想法,于是擺手拒絕。

  “這租金也不是我想要收,家里的規矩,我只是照章辦事而已。”楊海良撇撇嘴也不生氣,言語中另有所指。

  “這農莊收租都在秋收年關的時候,這時候來未免不合時宜。”楊玄若有所思,又瞥了瞥坐在一側的車夫。

  從一開始楊玄就感受到了對方眼眸中赤裸裸的敵意,這種飛揚跋扈的自信絕非一個下人該有的,一番仔細回憶,他卻是想起曾經在楊默父親的身邊見過此人,一時忍不住想笑,笑容之中又有些毫不隱藏的怒意。他從小生活的環境就好像一個爛泥坑,因此也沒有太多原則,但他有他的底線,誰不讓我好好過,我便不讓他好好活,楊默一而再再而三的報復舉動,已經觸及了他這個底線。

  那車夫一直不懷好意的瞅著楊玄,如今將見他若有若無的看了自己一眼,而臉上的笑容似乎還有些不屑的感覺,他一句話不說端起手邊的茶杯潑了過去,跟著楊海良來收租純粹只是個幌子,其實他就是存心找麻煩的,哪會在乎楊玄這個空有名頭的楊家少爺。

  這一杯茶潑過來,楊玄也沒來得及躲,讓劈頭蓋臉淋了個正著,狼狽不堪。

  楊玄伸手抹去臉上的茶葉沫子,神色極為平靜的看了看坐在上席的楊海良,只見這家伙又端起茶在那里裝模作樣的品起來,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也印證他之前的推測,兩人本來并無仇怨,如今卻來找他麻煩,顯然是受人所托抹不開情面。

  既然楊海良無心他和楊默之間的恩怨,楊玄自然也無所忌憚,扭過頭看了看那一臉惡氣的車夫,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第4章 清明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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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無從得知這個笑容是什么意思,但旁觀者迷,當局者清,魁梧車夫從中感受到了一陣莫名的寒意。

  不等他調整好心態,便瞅見楊玄抄起桌上的白瓷大茶壺朝他劈頭蓋臉的砸了過來,這茶壺剛從爐上拿下來,滿滿一壺全都是的都是滾燙的開水,這一下若是砸實了面目全非那只能算是輕傷,他又沒水火不侵的本事,哪能坐得住,身子一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他就像一直被踩住尾巴的野貓,又驚又怕外加惱羞成怒,避開水壺之后一拳斜勾,以極為刁鉆的角度砸向楊玄的脖頸。

  這車夫雖然那只是楊家的一個下人,但能被楊默派來獨當一面,自然有些本事,煉體的功夫早早進入了內壯之境。

  這一拳雖然出于緊迫,但力量仍舊兇悍無匹,好像鐵匠手里掄圓了的鐵錘。

  楊海良端著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本以為兩方之間只是些許小摩擦,傷筋動骨便是最大限度,哪想到這兩人出手一個比一個狠辣,一個比一個想要置人于死地,遠遠超出他預期中所能承受的結果,但生死一瞬的事情他也插不上手,只能暗中叫苦。

  若放在一月之前,楊玄碰上這惡奴也只能飲恨,但神魂入得定境之后卻給他帶來了諸般脫胎換骨的裨益,不僅武道上突破桎梏連上層樓,連帶著五感也清晰了很多,這一拳雖然迅猛刁鉆,放在他眼中卻也有諸多破綻。他抓著水壺的手在空中一震,滾燙的開水全從壺嘴里撒了出去,直撲對方雙眼,另外右手抬起,不偏不倚正好磕中對方的手腕,那一拳就軟綿綿的劃到了一邊。

  車夫臉上兇狠的笑容對視變成了驚慌,心中暗道晦氣,怎么運氣這般差勁,隨便一下竟然讓對方切中了關節下的軟筋,如今半條胳膊又酸又麻竟然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眼看著那一道水柱攜著騰騰熱氣撲面而來,竟然沒了招數,只能倉促用手護住面門。

  開水淋在皮襖上,除了些許輕微的燙傷,并無緊要。

  雖然招數下作,但楊玄并不是街頭上打架斗毆的地痞流氓,武道已經入了內壯境界,更何況他兼修神魂之術,五感的敏銳程度與頭腦反應都要高出常人數倍,這車夫揮手護臉的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但其中的破綻卻已經足以讓這場沖突呈現一邊倒的局面。

  楊玄手如剔骨的鋒刃,從車夫手腕之處為起點,沿手臂內測一掌壓進懷中。

  哧啦!厚實的皮袍竟如敗絮一般,被扯成襤褸,皮開肉綻,鮮血涌出。滑至腋下轉腕一擰,又聽見一聲脆響,肩胛扣合之處頓時成了畸形,一聲慘叫從車夫喉中發出,額上青筋暴起,猶做困獸之斗,右手一記長拳直奔楊玄面門而去,這一拳又驚又怒,力量、速度猛如炸雷,竟然沒有顧及一切生死后果。

  但是,這一切在楊玄面前僅是強弩之末。他沒有多用一分力氣,只是輕輕往后一仰頭,抓住肩胛骨的手再略微一抖。

  這一拳頓時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停在楊玄鼻尖之處不能再進一分,化作痛楚的顫栗。

  接下來楊玄并沒有因占了上風便就此罷手的打算,起身將那魁梧車夫掀翻在了地上,挽起袖子準備劈頭蓋腦便打

  就在他拳頭落在車夫腦袋上的一瞬間,一個白嫩嫩的胖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量溫和含蓄,但他畢竟不好拂了長輩的意愿,楊海良露出了罕見的笑容,語氣十分低調:“這下人擺不清自己的位置,受些教訓也無可厚非,但我回城里總得需要一個趕車的。”

  楊玄咧嘴一笑賣了長輩一個情面,將那半死不活的車夫從地上拽了起來,一腳揣在屁股上將他從屋里蹬了出去。

  卻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那車夫暈頭轉向竟然一腦袋撞在了門框上,又聽見一聲脆響,然后就見那車夫捂著臉蹲了下來。

  楊玄收回腿,笑瞇瞇的站在原地,就像這一切都跟自己毫無關系一樣。

  楊海良臉上的肥肉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這小子心狠手辣的地步就足夠震撼人心了,而且還這般無恥,沒有一點世家子弟的德性。不過轉念一想又有些佩服自己的眼光,果然沒有做錯選擇,雖然交好楊玄不一定能給他帶來多么豐厚可觀的利益,但是得罪這么一個放得下身段又狠的下手段的小人也絕對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興許哪天一不注意就讓人套麻袋、拍冷磚了。

  那車夫半晌才扶著門框站了起來,頭也不敢回,灰溜溜的出了院子。

  見人沒死,楊海良擠出一個笑容和楊玄簡單寒暄兩句就準備離開了,走到門口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回頭說道:“下月清明祭祖過后,族里要舉辦一次試會,楊默應該也要參加,前三可以進宗堂議事并且由家族舉薦入仕,你不妨也去試試。”

  楊玄眉頭一挑,有些意動,嘴上卻謙虛道:“我這粗淺修為哪能比得過族里的兄長。”

  “楊默還不如你,他都敢去你怎么又不行呢?”楊海良揮手一笑,言語極為爽快,也透露出一絲難得的誠意:“總呆在這窮鄉僻壤也不是個辦法,你若愿意參加我這次回家便幫你報個名,我相信憑你本事進入前三還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那就勞煩小叔了。”楊玄拱手道謝。

  “舉手之勞而已,家族后輩里能多出些人才,我自然是開心的。”楊海良笑容可掬。

  楊玄微笑相應,舉步送到門外,幾句閑聊,兩人之前的生澀氣氛倒也沖淡了不少,顯得有些融洽。

  對于楊海良的示好,楊玄說起來并不排斥,甚至在某些程度上在刻意的逢迎。他雖然甘心做啃噬家族的基業的土耗子,但是不表示這只土耗子愿意做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多一個朋友總會多一點選擇,有時候能起到一定的奇效。雖說楊海良在家族里也不算什么權柄著重的大人物,但輩分決定了圈子,他所能擁有的手段絕對比楊默這種還躲在父輩余萌下的小紈绔要多上不少。

  看著兩人把手言歡的場面,那車夫總覺得有些渾身不自在,眼眸之中有些毫無底氣的兇光,但一觸即楊玄那略帶幾分靦腆的微笑便潰不成軍,配合著坍塌的鼻梁與滿臉的血污,怎么看怎么大快人心。

  “回家給楊默說說,以后少上些樓子,傷身又耗腦。”楊玄一臉誠意的沖那車夫說道,多有幾分嘲諷的意思,也就圖個解氣。

  “賢侄,咱就此別過,清明會試莫要忘了,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不妨多準備準備,希望還是有的。”楊海良隨意一笑化解了當下有些緊張的氣氛,也不想參與兩人之間的恩怨,摁住了那羞惱的車夫,以免再橫生枝節。

  送走兩人之后,楊玄心中略有松氣,楊海良的舉動估計讓楊默最近一段時間也不會在挑起爭端,不過這也是建立在一定條件基礎之上的,也就是一個月之后的家族會試他必須進入前三,獲得入仕的推薦書,不至于非要給予對方什么好處,但至少得證明自己是一只值得押注的潛力股。因此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必須再一步提升實力,要知道諾大一個楊家,除開楊默這種紈绔,也不乏人物。

  如今他內壯以通脾胃、肝腎等處,唯有心肺尚未得到錘煉,數年的積累,他并不缺少經驗,只是氣血尚未充盈。一個月的時間根本不足以積累產生質變,所以他琢磨著是不是該煉制幾爐五石散,但丟了藥鋪的差事,那幾味藥材顯然也不是那么好找。

  他心里草草作出一番打算,準備先去將鎮上那些農戶半年來的欠款給收了,在再從中截留一部分收購藥材,等到自己在清明會試上奪取到名次之后,想來這些小事情楊海良自然會幫他抹干凈。

  農莊距離枯藤鎮不過四五里路程,整座鎮子都在半山腰上,從山下的田壟望去就像是一道鑿痕嵌在黑壓壓的山脈之中。

  陰山是九州的邊界,也是中土文明的天然屏障,更是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每年山中出產的礦石、皮革、藥材都是一個無法統籌的數字。在利益的驅使之下,生命可以置之度外,因此這座危險的山脈總不缺乏人來人往的繁華。而枯藤鎮作為進山前唯一的一處落腳點,所以備受捕獵師、采藥人的青睞,沿山的街巷里客棧、醫館、鐵匠鋪子生意總是極好的。

  

第5章 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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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藤鎮雖然繁華,但局限于地勢,所以并不寬敞,整個鎮子只有一條沿山鑿出來的街巷。

  楊玄在臨街的食鋪里要了張桌子,點了一疊切片的臘肉,暖了一壺米酒。桌子臨靠窗邊,這食鋪半面懸空而建,用幾根粗壯的梁木撐在山崖之上,因此從窗外看去便有種四野收之眼底的感覺。山腳下是一片廣袤的田地,遍野都栽種著猶如蓬蒿一樣的綠色植物,山風襲來都帶著清苦的味道,正是一片藥田。

  食鋪的對面是一家醫館,二層的木樓傍山而建,地勢占的極好,看來此間主戶也是家底殷實的富戶。

  進出陰山都是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行當,傷筋動骨更是常有之事,所以平日里這間醫館生意也是極好,但是近幾日卻有些例外,莫說生意,便是連街上路過的行人也都避開檐下的三尺地,繞著邊再走,好像避諱著什么。從醫館半敞著的大門往里看去,正堂之中燃著的白色香燭,鮮果糕點簇擁著一靈位,如今剛過了頭七,靈堂上的白綾拆下來,仍舊堆柜臺的角落里。

  迎婚逢喪必有晦氣,整間鋪子都充斥著一股陰冷的感覺,自然也沒什么人愿意往里走,生意有些慘淡,柜臺里的年輕伙計蜷縮在藤椅上打著瞌睡,和那熬藥的煤爐靠的很近,如今早已是仲春時節,卻仍舊怕冷的厲害。

  這家藥鋪便是山下那幾十畝藥田的主人,而這些田地便屬于楊家的資產。

  楊玄端著半碗米酒啜飲著,碗里的臘肉沒剩下幾片了,天色也有些黯淡,他卻沒急著前去收款,如今那家人正逢大變,貿然打攪恐怕有些得罪人,他倒是不怕惹人記恨,只是害怕對方惱羞成怒之下耍起無賴,事情反而要多費周折。

  食鋪的伙計正在鄰桌收拾碗筷,被楊玄拉到了桌子對面坐下,因為和醫館對門的緣故,店里生意也沒多好,因此也就抽了些余暇和他閑聊起來,說了些枯藤鎮上的風水人情,自然而然也就談到了對門那叫醫館上,說起來也算是一樁怪事。

  那加醫館的主人姓黃,在這枯藤鎮上做了幾十年的醫藥生意,尤其是秘制的損傷藥更是頗負盛名。家中也是人丁興旺,兩個兒子從小跟隨名師習武,都是出色的采藥師,每次進山都能找到不少珍貴的藥材,給家中帶來大筆的銀錢收入。可天有陰晴不定,人有旦夕禍福誰也預料不到,就在半個月前,兄弟二人一次進山卻是沖撞了山神,老大橫死山中,尸體都沒留個齊全。

  老二黃楊倒是僥幸逃過一劫,可惜卻受了驚嚇,至今都是瘋瘋傻傻的。

  黃家老爺子本就是這鎮上遠近聞名的杏林高手,可用盡了法子,也沒能治好兒子的瘋病,老來喪子之痛倒是讓他自己先是病倒了。

  弄明白情況之后,楊玄有些頭疼,不過清明會試迫在眉睫,這欠款無論如何也要收入囊中。秉著打感情牌的原則,他又向食鋪的伙計要了兩壇度數較高的美酒,花錢不多,但重在心意,想來也能博取一定的好感,收款之時阻力相對少上一些。

  結了食鋪的銀錢,楊玄便朝醫館直去,黃家老大的靈位就擺放在正堂的牌匾下邊,楊玄本來想裝模作樣的行上一禮,不過發現店里唯一一個伙計都睡的正酣,也沒心思演戲了,把手里的酒壇子大咧咧的往供桌上一放,還故意弄了點聲響出來。

  那伙計被聲音驚醒,抬頭看去就瞅見一陌生人站在自家少爺的靈位前不知在干什么,頓時嚇了一跳,大聲喝到:“什么人吶你?今店里可不做生意,那是我家大少爺的牌位,你沒事的話離那遠點,人都死了,還請你放尊敬一些。”

  “我不是來抓藥的。”楊玄轉過身,一臉溫婉的說道,又指了指供桌上的兩壇酒表明來意。

  那伙計鬧清楚狀況之后效果好了許多,不過又有些疑問:“你是少爺生前的好友?我可不曾見過你。”

  “我以前的確不認識你家少爺,不過死者為大,總該尊敬一些。”楊玄言語分外真誠。

  “那你來這又有何事?”伙計不停的揉著眼睛,楊玄這才看見對方眼眶四周全是黃膩膩的一層眼屎,看著很是難受。

  “我是來收地租的。”楊玄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如今并非收租的時候,若是尋常情況,恐怕這伙計就要擺出冷臉開始攆人了,不過楊玄先前的舉動卻是禮敬有加,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也不好這般拒絕,微微沉吟一下,說道:“這事情我去給老爺說上一聲,您稍等。”

  楊玄點頭應承,找了椅子坐下,百無聊賴的打量著醫館的格局。

  經過每天夜里的入定,如今他的神魂較之一個月前已經有了十足的長進,雖說初境只算是內秀,但觸感總還是強橫了許多,對周遭環境的也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應知,比如說站在陽光底下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種溫養萬物的生機,東北風和西北風喝起來也的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

  如今坐在這間屋子里便有種莫名的陰冷感覺,而且涼意多從后背起,讓人心里毛呼呼的。

  此處才有喪事,有死氣積郁也實屬尋常,人若久住于此便會體虛發冷,也難怪那伙計開春的暖和天氣都還擠在火爐跟前。

  不過正常情況之下死氣就好比不流通的污水,日子一久或讓陽光一照自然就消散了,而眼前這死氣卻有種源流泉浡的感覺,從后院之中盈盈不斷的向外沁透。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有越積越厚的勢頭,將這一處陽宅變得如陰宅一般。

  “這死氣分明有異常,莫非還鬧鬼不成!”楊玄心下吃驚,望著死氣涌來的后院之中有些出神。

  鬼怪一說世俗上多有流傳,也并非只存于志異野史,而是確有其事,正一教為大乾王朝所封之道門正統,便是專司此類事情。不過這枯藤鎮乃窮鄉僻壤,黃家又并非什么名門權貴,這種邪門事情,那些拿著朝廷度牒的道爺們恐怕也不會關心到。

  正在楊玄思忖之際,偏門里走出一個年近古稀的老者,稀疏的幾縷頭發沿著腦袋一圈凌亂的散著。干巴巴的皺成一團的眼眶里布滿血絲和眼屎,看起來有些頹靡,目光落到楊玄身上也有些慌張,一臉愁容的說道:“公子應該是刺史府上新下來的管事吧?收租這事實在該提前知會一聲,家中才逢惡事,一時半會還真拿不出那么多銀錢來,不知可否寬限老朽幾日,等庫里那匹活血散變了現。”

  楊玄從懷里掏出楊府的租地的契約證明了身份,笑道:“銀錢不足倒無所謂,也可以用藥材相抵,不過至少得黃字中品以上。”

  老頭聞言更加為難,唉聲嘆氣的說道:“若是以前,我這鋪子里也有不少值錢的藥材,可我那兩個兒子進山里采藥出事之后,這來源便斷了,而且家里老二頭腦受創至今還神志不清,什么好藥都用盡了,也沒有半點起色。”

  聽著這話,楊玄心里大呼浪費,糟踐東西也不是這么糟踐的,這楊家老二他雖然沒看見,但是憑著這屋里的氣氛和先前在酒樓里伙計的描述,他幾乎可以斷定此人必然是神魂受了妖物的侵襲,也就是俗話說的中邪了,這根本不是病,又豈是藥能治的。

  “老先生,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令郎的病況?”楊玄思忖片刻,突然說道。

  老頭似有為難,說道:“小兒如今神志不清,看到生人怕又要癲瘋發作……”

  “實不相瞞,后生曾經也是楊家種德堂的醫師。”楊玄言辭誠懇,一副真誠的模樣。

  “朔方城的種德堂?”老頭也算是醫界中人,自然聽說過種德堂這種分號遍布雍州十三城的大醫館,但看楊玄如此年輕還是有些不信任,不過如今他也被自家兒子的怪病搞的束手無策了,想了半天連連嘆息,只能抱著一試的心態允諾了下來。

  穿過偏廳,便到了醫館的后院,廂房四面交合圍成天井,在那房檐下一溜的擺放著幾個炭爐,咕嚕咕嚕的熬著藥。楊玄跟藥材打了六七年的交道,輕輕一嗅便聞出了個大概,痛心疾首的嘆道:“野參、茯神跟熬白菜湯一樣,娘咧,真是個土豪!”

  這話說的極低,老頭臥病在床好幾日了,耳鳴目眩的也自然沒聽個明白,疑惑道:“公子說什么呢?”

  楊玄抿嘴一笑,有些靦腆,道:“我們種德堂也是有規矩的,行醫治病的診金可不便宜。”

  老頭聞言一愣,隨即咬了咬牙,狠心說道:“只要公子能醫好小兒,我便是將整家鋪子一并送你又有何妨。”

  “這倒不必,你將你庫房里能入眼的藥材給我一部分便是。”楊玄搖頭笑道,也不敢將話說的太滿,雖說《地藏本愿經》為佛家至上經典,對妖邪鬼魅這些東西便有天生的克制作用,可他畢竟剛入門,能有幾分把握也尚不可知,何況對方是不是所謂的中邪也沒有定論。

  

第6章 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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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領著楊玄來到了后院西南角上的一間偏僻廂房門口,一天到晚都照不到陽光,因此這里比別處更加陰冷。房門緊鎖,門環上穿著一條結實的鐵鏈,里面隱隱有咀嚼聲傳出,好像是骨頭被嚼成碎渣的那種聲音,合著四處積郁的死氣,讓人有些心慌。

  老頭從腰間取下一把鑰匙,正準備開門,卻被楊玄一把拽住了。

  “老先生先請等等,容我看看也好有些準備。”楊玄抓住袖口拭干手心里的冷汗,笑容也有些不自在。

  第一次和這種陰邪的東西打交道,說不緊張倒是顯得在胡謅。

  他小心無比的將木門推開一道縫隙,從中看去只見黑漆漆的屋子里陳設十分簡單,只有一張凌亂的床鋪,在那床邊蹲著一個魁梧的讓人頭皮發麻的大漢,僅僅蹲在那就有半人來高,皮膚很黑,就跟鍋底似的,因此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齒也顯得十分滲人,每咬一口手里那那油膩膩的蹄髈,都要連著骨頭一起嚼碎,因此牙齦上也滲出了不少的鮮血,鮮血紅唇看得人心驚肉跳。

  “你確定他不會傷人?”楊玄指了指房子里的那個怪物。

  老頭搖了搖頭:“小兒雖說得了瘋病,但還認得我這個爹,不過外人就說不準了。”

  “既然如此,那還是保險一些妥當。”楊玄眉目微皺,一把拿過老頭手里的鑰匙,對他吩咐道:“我在這先給看著,你去給我找些曼陀羅花來,另外在準備兩根夠結實的繩子。”

  “這,不會傷害小兒吧。”老頭有些為難。

  “不把他先制住,我縱然醫術再好,也無處著手。況且令郎都這模樣了,不如死馬當活馬醫吧。”楊玄擺擺手打消他的多慮。

  曼陀羅是一種極為常見的麻藥,受傷可以用來鎮痛,因此這醫館里也存了不少。至于繩子,老頭則直接拿來了前些日靈堂上拆下來的那些白綾,一切準備妥當之后,楊玄催促著眾人離開了后院之中,自己則搬了個煤爐擱到廂房門口。然后將曼陀羅兌酒裝入一個長嘴的茶壺中,壺嘴通過門縫探入屋內,片刻的火候,壺中酒水沸騰,融合了藥堿的酒蒸汽漸漸充盈了整間屋子。

  黃楊如今的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頭野獸,完全淪喪了正常人的所應有的神志,對楊玄這種招數自然也沒有防備能力。

  等他聞見異香有所察覺的時候,整個身子都完全麻痹了,像一堆爛泥似的癱在了地上。

  楊玄服了幾粒提神醒腦的藥丸,又用濕布蒙住口鼻,進屋之后才發現這黑大漢并未完全失去知覺,眼瞼有氣無力的跳動著,好像隨時時都會閉上,可是眼神卻精光十足,透露著一股嗜血兇戾的冷光,似乎欲擇人而噬。

  “我知道你不是黃楊。”楊玄警惕的挪動著步子,慢慢靠了過去,一面說話想藉此分散對方的注意力。

  “另外我跟你也沒什么仇怨,你若是現在離開,我不與你為難。”楊玄繼續說道,可對方依舊沒什么反映。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你若還這般不識相,可別逼我動粗。”楊玄狠聲咒罵道,全然不管對方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只當是給自己壯膽了,莫說這般一嚷嚷還真有幾分效用,先前還有些心虛,可卻漸漸冷靜了下來,整個人進入了一種本性通明的禪境。

  入定功夫分入境、見性、破境三層,才進入定境猶如夢游,不能自知,而進入見性的階段,定境中所見將會逐漸清明。

  雖然這兩步之間的隔閡并非艱難倒不可逾越,但是困頓于此的人卻也大有人在,如楊玄這般短短半個月便破除阻礙的人,在運氣、悟性種種方面都算是絕佳了,一來是他自幼鉆營,心性自然要比尋常同齡人復雜許多,二來這詭異事情也的確給了他壓力和啟發。

  沒等他后知后覺自己已經進入見性之境,他便覺得周遭的空氣都變得凝重起來。

  身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不止從何而來,竟然是一瞬間彌漫了整間屋子,濃霧之中隱隱可見無數的參天古木和螢火一般的點點綠光,就好像藏在夜色里的狼群,他甚至聽見了一陣陣壓抑的低鳴,如竊竊私語一般,卻比沸騰的嘶嚎更加讓人心生恐懼。

  “果然是這些鬼魅妖邪沖撞了神魂。”楊玄心中有了些底細,可從未遭遇過如此怪事,心中還是沒有太多的底氣。

  沒等他想出對策,濃霧中的幽光一陣閃爍,楊玄只覺得肩膀上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回首看去只瞧見一條兇性畢露的惡狼正趴在自己背上,那森然帶血的獠牙刺入自己肩膀竟然真的破開了皮肉,肩頭鮮血淋漓,甚至能看見森森的白骨。眼前這一切都好似夢境一般,故事情景都在以一種十分跳躍和抽象的形態發展,他甚至都不知道這畜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又怎么讓自己受了傷。

  不過周遭景象又是如此逼真,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脖子上那股帶著溫熱的呼吸。

  所幸修習地藏佛法,日夜參悟“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的禪意,應對這等恐怖卻也能比尋常人鎮靜許多。

  他雙手環扣,食指扭曲成一種古怪而又玄奧的印結。

  地藏滅定業真言印,可消除一切業障,乃是地藏佛法中降服外道的無上手段。

  佛印加持,一時之間莊嚴厚重的禪意從他體內的佛國中流淌出來,周遭異象似冰雪消融,一切幻境盡數化作飛灰。

  幻境之術雖說十分玄妙,歸根結底也并不復雜,只是一種構筑夢境的手段。有見性的修為便可施展,不過只能以自己為中心,并沒有把夢境加持到別人意識之中的能力,而要以夢境傷人,必須有破境的手段方才可以。眼前這妖物僅憑這一手幻境顯然就要比楊玄厲害許多,可惜一面又要鎮壓黃楊的神魂,分心乏術使出的手段自然也有諸多破綻,以至于被楊玄輕易破除。

  幻境雖未虛幻之術,但構筑者必須以神魂為依托,幻境被毀,神魂自然也要遭到反噬。受了如此重創,附在黃楊身上的妖物卻有些壓制不住主體的意識了,龐大的身軀竟然擺脫了曼陀羅花的藥效,在地上不受控制的掙扎起來,神情扭曲看起來十分痛苦。

  “嗨!”楊玄看著兩個靈魂在同一個身體里爭的你死我活,一時之間卻不知道如何幫忙,只是下意識的猛的一吼。

  雖說這一吼聲沒有什么玄機,但重在時機拿捏的極好,憂如當頭棒喝,將他整個人都嚇呆在了那里。

  趁此機會,楊玄竄身上去,手中白綾穿來繞去,將其捆成了個粽子,又掰開下頜給他喂了一大把清心提神的藥丸子。雖說藥效普通可勝在分量十足,而且如今兩方僵持,這點外力就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黃楊終于是慢慢恢復了平靜,瞳孔之中終于散去了野獸兇光,不過驚駭之后仍顯得有些呆滯,跟常人還是有著太多的差別,一時之間也無法斷定是不是將那妖物驅逐干凈了。

  楊玄周身困乏,一屁股癱坐在床弦上,正準備開口詢問些問題,卻瞧黃楊頭頂之上散出一股繚繞的白煙,毫無防備之下竟然被他一口氣全部吸入了體內。思緒中頓時一亂,一幅幅兇險場境撲朔迷離,如潮而至,驚駭之下他又一下站了起來。

  不過似乎并無大礙,只是腦海之中多了些莫名其妙的記憶,都不甚明白,唯有一處泥沼極為清晰,好像他親眼所見一樣。

  他揉了揉額頭,將這些亂糟糟的記憶暫時壓制,心里底氣不足也不敢隨意觸碰,生怕那些記憶喧賓奪主讓自己成了第二個黃楊,狠狠的吸了一口氣才平靜下來,小心翼翼的戳了戳一臉迷茫叉腿呆坐在地上的黃楊,試探的問道:“黃楊,你知道你誰么?”

  半晌之后,黃楊才呆板的扭過頭,迷茫的神色依舊掩蓋不住他眼眸中驚變之后的殘留的惶恐。

  “你是誰……我大哥呢……沼澤……黑泥……大哥他陷進去了……”或許是剛剛醒轉的緣故,黃楊思維的跳躍性極大,語無倫次,回憶越深入便愈發覺得痛苦,看著楊玄也有一種莫須有的恐懼,掙扎著向后退去。

  “你現在已經沒事了,不要害怕,我是給你治病的大夫。”楊玄盡力緩和著氣氛,生怕這家伙因為驚嚇過度真瘋了過去。

  至于黃楊言語中提及的沼澤,他雖然有些好奇,但是此刻也不敢過多耗神,因為黃楊所見過的景象,在他腦海中有類似的殘存。想來是那妖物被沖入自己體內,將自己的記憶與它混同在了一塊,一時半會也無法確定其中的潛在威脅,自然將界限劃的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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