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現在似乎挺能想事,好學深思的樣子。”
武陵沖少爺做了個鬼臉,繼續釣魚,他性子急,魚剛咬餌就提釣桿,所以總釣不到魚,氣忿忿地在那嘀哩咕嚕罵魚,腳不停地踢,不斷有小石子踢落水中,魚都被趕跑了。
張原慢慢走過去,說道:“小武,讓我來釣。”
武陵趕緊起身,扶少爺坐在大圓石上,重新鉤好魚餌,將釣桿遞到少爺手里,然后站在一邊看,心想:“少爺的性子比我還急,我釣不到少爺就能釣到!而且少爺看不見水面魚漂,怎么能知道魚上沒上鉤?要不等下我提醒少爺——”
正這么想,就聽少爺說到:“小武,你不要出聲。”
武陵答應一聲,吐了吐舌頭,心道:“少爺成神仙了,連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當即抿著嘴蹲在一邊看少爺蒙眼釣魚。
只見少爺執著釣桿,時不時手腕輕輕一抖,水里的魚餌也跟著動,過了一會,浮在水面那鵝毛管制成的魚漂一沉一沉的,魚咬鉤了!
武陵很想提醒少爺一聲,卻又記得少爺不許他開口的,只好緊緊抿著嘴,看著那魚漂不停地動,心里那個急啊,少爺倒是不急,手穩穩的,是根本就不知道魚兒已經上鉤了吧。
可就在這時,少爺執桿的右手一抬,“嗖”的一聲輕響,一條灰黑色的小扁魚應聲而出,在空中蕩蕩悠悠,魚尾不停地甩動。
“哇,是條鰣魚,這鰣魚個頭不小,有四寸多長!”
武陵大喜,追著摘魚,一邊贊道:“少爺好厲害,蒙著眼睛都能釣到魚。”
鰣魚在竹簍子里活潑潑亂跳,武陵瞧得歡喜,趕緊又掐一截曲蟮掛在魚鉤上,讓少爺繼續垂釣。
卻聽少爺說道:“西張那邊有人過來了,看看是誰?”
武陵走出橋拱向對岸略一張望,就飛快地跑回來向張原報告說:“是西張的戲班聲伎,有十幾個人,是朝這邊來的,呃,張三公子也在,不會是也來這里乘涼的吧,西張亭子閣子那么多——”
張原眉頭微皺,這個張三公子大名張萼,字燕客,今年十六歲,在堂兄弟中排行第三,這是西張小一輩的排行(張原是東張子弟,不參與西張的排行),東張貧弱,但畢竟也是大族,貧弱只是相對西張而言的,張原一家有仆有婢,衣食不愁,但與張萼的家境相比,那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西張富貴,張萼一家之豪富更是冠于西張——
少年張原對西張的那些族伯(叔)祖、族伯(叔)、族兄弟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他的曾祖與張萼的曾祖是同胞兄弟,張萼的曾祖張元汴是隆慶五年辛未科殿試狀元,而他的曾祖到老都只是個生員,西張、東張就是從那一輩起開始拉開距離的——
至于張萼的父親張葆生,張原知道的是,張葆生是萬歷二十四年舉人,工書畫、精賞鑒,交游遍天下,董其昌、陳眉公都是他好友,是紹興府首屈一指的大收藏家,秦銅漢玉、周鼎商彝、哥窯倭漆、廠盒宣爐、法書名畫、晉帖唐琴,沒有不收集的,但其獨生子張萼卻是個十足的敗家子,人是非常聰明,就是貪玩,張萼的貪玩可不是一般少年的人那種頑皮——
年初在杭州,張萼在北關街市看到有戶人家養金魚,五條小金魚色彩斑斕可愛,他就要買,人家不賣,他硬是出到三十兩銀子買下,萬歷年間三十兩銀子若按米價來算相當于四百年后的人民幣兩萬五,在乘船回紹興途中,五條小金魚陸續都死了,死一條丟一條,張萼毫不可惜——
張葆生花五十兩銀子買下的宣德銅爐,張萼拿出來把玩,嫌銅色古舊不甚光亮,要放在炭火中燒煉,不料就燒化了,也只翻個白眼,若無其事——
燒壞宣德爐是少年張原親眼所見,以前的張原整天跟在這個比他大半歲的族兄屁股后面轉,對張萼出手的豪闊極是羨慕,恨不能生于西張富貴之家——
張原的母親呂氏雖然寵愛張原,但家境如此,不能和張萼的母親王夫人比,張萼要多少銀子給多少銀子,張原的母親每月只給張原六錢銀子零花,按說六錢銀子可供三口之家半月溫飽,也不算少了,但張原跟著張萼這個紈绔子弟廝混,自然覺得半兩多銀子實在是太寒酸了——
“少爺,我們先回去吧。”
小奚奴武陵過來扶張原,武陵有點怕那個張三公子,那家伙喜怒無常的,以前也常捉弄張原,還有一次莫名其妙打了武陵一個耳光,卻又丟給武陵半兩碎銀,說是賑災銀,然后大笑而去,武陵雖是家奴,又得了半兩銀子,可還是感到屈辱。
張原“嗯”了一聲,手搭著武陵肩膀剛走出石拱,就聽到橋上一個鴨公嗓子叫道:
“原來是介子,聽說你眼睛有病,我卻一直沒空來看望你,莫怪莫怪,現在眼睛好點了沒有?”
這人一邊說話,一邊快步轉到橋下來,身后跟著一片雜沓的腳步聲,笑聲嗤嗤,香氣襲人,是“可餐班”的那一群聲伎,都是十四、五歲的俊美少年。
鴨公嗓子就是張萼,十六歲的張萼早已進入變聲期,說話聲音低沉嘶啞,不大好聽。
張原站定了,答道:“好多了,多謝三兄關心。”
張萼搖著竹骨折扇,眼睛瞇縫著上下打量張原,對張原戴著的青布眼罩很感興趣,問:“介子,魯云谷說你這眼睛會不會瞎掉?”
張原答道:“不會。”
張萼道:“那不好玩——”
可餐班那群沒心沒肺的少年聲伎笑聲不絕。
“好玩?”在一邊扶著張原的小奚奴武陵撇撇嘴,心道:“那你怎么不把自己眼睛弄瞎!”
張萼道:“瞎了其實也沒什么,可餐班不就有個瞽師嗎,彈的三弦那可是一絕。”
見張原沒吭聲,戴了個眼罩就好象有點莫測高深了,便靠近道:“介子,讓我看看你眼睛,能不能好我一看就知道。”伸手就要摘張原的眼罩——
張原退后一步。
武陵忙道:“三公子,我家少爺眼睛不能見光,魯名醫吩咐了的。”
張萼倒不是那種粗蠻之輩,而且大家都是同宗兄弟,若硬扯張原的眼罩起了沖突也不大好,手中折扇收攏又“刷”地一聲打開,對張原道:“介子,摘下眼罩讓我看看,我就把這折扇送給你,這可是你很想要的折扇,蘇州沈少樓所制。”
張萼喜歡利誘,喜歡用銀子砸人,而且屢試不爽,他不介意讓別人占實質上的好處,他要的是別人在他的利誘下改變初衷、屈從他。
張原略一回想就記起來了,去年有一回張原跟著張萼去西城大觀堂游玩,在一家扇鋪看到蘇州制扇名家沈少樓制作的折扇,張萼當即買了一把,張原雖然很想擁有這樣一把名家折扇,捏在手里搖搖擺擺可有多神氣,無奈囊中羞澀,只能眼巴巴看著,買不起,沈少樓制作的折扇要賣到二兩八錢銀子,太奢侈了。
“怎么樣,介子?”張萼催促道。
張原知道張萼的性子,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若是以前的張原,看就看吧,反正摘掉眼罩時他就閉上眼睛也不怕見光,還白得一把好扇子,但現在的張原已經不是原來的張原,貌似神非,不會任人擺布的——
“不如這樣吧,三兄,我與你下一局象棋,你贏了,我把眼罩送給你,我贏了,你每日找兩個人讀書給我聽,如何?”
張彩和武陵兩個識字不多,要他們兩個讀書實在是難為他們,錯字連篇的,張原自己也聽得累。
——————————————————————
本來這章想凌晨后更新的,但小道現在不能熬夜,所以先上傳了,請求晚睡的書友們凌晨后登錄點擊、推薦一下《雅騷》,小道想沖新書榜,讓更多的讀者看到這本書,您的支持非常重要,謝謝。
張原道:“還沒好。”
張萼翻白眼道:“眼睛沒好怎么和我下棋!”
張原反問:“三兄難道沒聽說過蒙目棋嗎?”
蒙目棋也稱盲棋,眼睛不看棋盤,全憑口述心算,這需要超強的記憶力。
張萼大感興味:“你學會下盲棋了?”
張原“嗯”了一聲,一邊的武陵卻在發愣:少爺什么時候學盲棋了,這些天少爺根本就沒摸過棋子,無論是象棋子還是圍棋子都沒摸過。
張萼笑道:“介子,兩個多月不見,你還真是狂妄起來了,敢和我下象棋賭勝負,嘿嘿,你沒忘了你的象棋、圍棋都和跟我學的吧。”
張萼說得沒錯,張原象棋、圍棋都是跟張萼學的,張萼非常聰明,笙簫弦管、蹴踘彈棋、撾鼓唱曲、博陸斗牌,種種紈绔子弟的勾當一學就會、再學就精,在象棋上,以前張原從來就沒有贏過張萼,就連和局都少。
張原語氣平淡:“此一時,彼一時,三兄只說要不要下吧。”
張萼也覺得張原神態語氣與往日有異,再次打量了張原兩眼,“嘿”的一笑,問:“是不是最近得到什么象棋秘譜學了幾招,是《夢入神機》還是《百變象棋譜》?”
見張原不動聲色,并沒有被道破計謀的尷尬驚慌,這讓張萼猜不透張原哪來的底氣,扭頭吩咐:“王可餐,你跑回去叫小廝們把象棋棋具給我火速搬到這里來。”又問張原:“你說要兩個人讀書給你聽,讀什么書?”
張原道:“當然是四書五經、八股時文了。”
張萼被嗆到似的“呃”的一聲,然后大笑起來,邊笑邊說:“介子你真行,眼睛壞了才想到要讀書,要考生員秀才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張原澹然無語,靜聽張萼狂笑。
張萼笑了一陣,說道:“行,你象棋若贏了我,我就每日安排兩個識文斷字的清客到你那里聽你差遣,要讀什么就讀什么,直到你眼睛好了為止,夠意思了吧——”
說到這里,張萼停頓了一下,斜眼瞅著張原身畔的小奚奴武陵,續道:“不過若你輸了,就把武陵給我,嘿嘿,這小子挺倔,我喜歡。”
大熱天的武陵只覺背脊一寒,西張那邊的公子少爺都好孌童,張三公子已經十六歲,只怕也學會那調調了,武陵叫道:“不行不行,少爺千萬不要答應。”
張原笑笑,說道:“三兄,是你先說要看我眼罩的,我輸了,只送你這青布眼罩,別的沒有,若三兄不肯對局,那請讓個道,我要回去了。”他很了解張萼的性子,好比釣魚似的穩穩的,不怕張萼不上鉤。
張萼氣得笑起來:“我要你的眼罩做什么,你這是咒我眼睛得病,可惡!實在可惡!”轉念一想,又道:“也罷,反正我就算贏了,你也不能作主把武陵給我,你母親會到宗祠去哭訴的,說西張又欺凌東張了,這樣吧,我贏了就把你的眼罩丟進投醪河中,以后也再不許你戴眼罩,你戴眼罩的樣子我看著就來氣——對了,若是和棋,就再下,分出勝負為止。”
張原點頭道:“那行,就這么說定了。”
武陵扶張原坐回石拱下那塊大青石,小聲道:“少爺,你象棋下不過他的呀,現在陽光又這么晃眼,摘了眼罩不好的。”
武陵不相信少爺能下盲棋,就算會下,也下不過張萼。
橋上腳步聲驟起,張萼性子急,他吩咐的事下人哪敢怠慢,都是跑著來,黃花梨木的棋桌、櫸木棋枰、雞翅木雕刻的雙面象棋子、還有兩把烏木官帽椅,支的支、墊的墊,很快就在遍布鵝卵石的拱橋下擺端正了。
張萼笑吟吟在棋桌右首坐下,武陵也扶張原過來坐在另一端。
張原很清楚張萼的棋路,擅長用炮,攻殺凌厲,什么當頭炮、窩心炮、順手炮,火力很猛,但防守粗疏,以前張原因為被攻得無力還手,所以抓不住張萼防守的漏洞,現在,當然不同了——
戴著青布眼罩的張原徐徐開口道:
“兵7進1。”
一邊的王可餐便將張原一方的一顆紅兵推進一路。
張萼一愣,張原棋路都是跟他學的,開局一般先手都是當頭炮,后手就屏風馬,這進兵局從沒見張原下過,進兵局又名仙人指路,攻守兼備,頗為復雜,張原從哪里學到這仙人指路了,這種開局也不是輕易掌握得了的,張原是亂來的吧。
“炮二平五。”
張萼架起他擅長的中宮炮,既然張原進兵緩攻,那他就率先搶攻,以前贏張原贏習慣了,所以根本沒把張原放在眼里,而且現在張原蒙著眼睛,只怕下不了幾步就會連自己的棋子在什么位子都搞糊涂了吧,哈哈,他要看張原鬧笑話,盡情嘲弄一番——
“馬8進7。”
“馬二進三。”
“馬2進3。”
“車一平二。”
……
盛夏六月的午后,熾熱的陽光在水面上蒸騰起一片氤氳水氣,有一種烘烘的味道,兩岸的草木都曬得蔫蔫的,有兩個少年聲伎看不懂棋,赤了腳想去戲水,一踩在那些鵝卵石上就直跳腳,滾燙的,趕緊回到拱橋陰涼下。
棋局在繼續,王可餐一邊依著張原所說的著法移動紅方棋子,又將張萼的著法報給張原聽——
此時的張原的腦海一片清明,兩個多月眼睛不能視物,絕對是一種極限修煉,心練得極靜,好比新磨的刀鋒一般敏銳,在這種心境下聽張彩、武陵讀書,聽過一遍就能記憶,四書五經,耳聞成誦,現在下盲棋,腦海里就能想象出一張好大的棋盤,紅黑雙方棋子錯落有致,棋子移動歷歷如在目前,一直下到五十多步棋,絲毫不亂,而且后發制人,雙車和連環馬已經逼到黑方中宮,呈必勝之勢。
張萼眉頭越擰越緊,手里的折扇“嘩嘩”地扇,眼睛死死盯著張原,不敢相信這是張原蒙著眼睛下出來的棋,他似乎守不住了,想兌子求和都沒機會了。
又下了幾步,張原雙馬逼宮,黑將束手就擒。
張萼盯著棋盤一動不動,王可餐、潘小妃這幾個少年聲伎面面相覷,不敢出聲,燕客公子心高氣傲,脾氣火爆,這回下象棋輸給蒙著眼睛的張原,定然會大怒,得注意點,別惹火上身。
“砰”的一聲,張萼將黃花梨木棋桌往右側一掀,棋桌翻倒,三十二個雞翅木棋子滾了一地,張萼大叫一聲:“氣死我也!”瞪了安坐不動的張原一眼,怒沖沖走了。
那些少年聲伎跟著走了一大半,只有王可餐、潘小妃還有幾個搬棋具來的家仆沒走,那幾個家仆在收拾棋桌、在亂石灘中找棋子。
發脾氣是無能的表現,張原搖了搖頭,扶著武陵的肩緩步回家。
小奚奴武陵喜孜孜的,萬萬沒想到少爺蒙著眼睛能贏張萼,少爺真好象變了一個人似的。
王可餐跟上來道:“介子少爺,你方才的棋真是精妙,贏得一點也不含糊,真讓人佩服。”
王可餐象棋棋力不弱,不然張萼也不會叫他來擺棋,王可餐說話帶著蘇州、昆山那一帶的腔調,輕言細語,極是溫柔,若只聽聲音,絕對會認為王可餐是女子,在戲班中王可餐也是演旦角的——
“可餐班”的這些少年聲伎都是張萼的大父張汝霖(紹興人稱呼祖父為大父)幾年前從蘇州那邊買來的,張汝霖是萬歷乙未科三甲進士,在外為官多年,五年前被彈劾罷官,對仕途心灰意懶,從此營建園林,蓄養聲伎,紹興張氏的戲班頗負盛名。
張原道:“三兄肯定惱了,我這是僥幸贏了一把,代我向三兄致歉啊。”
王可餐道:“燕客公子雖然不悅,不過肯定不會食言的——介子少爺好走。”
————————————————————
感謝書友們的打賞、推薦,《雅騷》勢頭不錯,上傳第二天就到了新書榜第十六了,前十二就能上首頁,請書友們登錄點擊推薦一下,助《雅騷》一舉沖上去。
小丫頭兔亭腦袋探出欄桿,伸長脖子喚道:“少爺,太太正找你呢。”
江南仕宦家族,下人稱主人為老爺、稱主母為奶奶,還有稱主母為太太的,張原家只有兩個丫頭,一個就是這兔亭,張原也不清楚這丫頭名字怎么這么怪,應該是他父親張瑞陽買下這丫頭時給取的名吧。
母親呂氏已經出現在二樓廊欄邊,問道:“原兒你去哪里了,這大熱天的,哦,戴著眼罩啊。”
——雖是兩世靈魂融合,但張原對母親呂氏的情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母親的慈愛淪肌浹髓、深徹肺腑,因為張原的眼疾,呂氏到處求醫問藥,急白了頭發,幸好紹興名醫魯云谷很明確地說能治好張原的眼疾,呂氏這才稍稍寬心,這些天來,每天夜里臨睡前,呂氏都要坐在兒子床頭,用蒲葵扇為兒子扇涼,一遍又一遍地誦念《白衣大士咒》,禱求南海觀世音菩薩讓她孩兒眼疾能痊愈,張原就在母親的誦經聲中沉沉睡去,覺得特別安心——
“孩兒去后面拱橋下乘涼了,母親有什么吩咐?”張原仰頭問。
呂氏道:“你父親托西張的族弟寄了信回來,娘念信給你聽。”
小丫頭兔亭“咚咚咚”下樓來,說道:“少爺,小婢扶你上樓。”把手伸到張原掌中。
張原握住小丫頭的手,兔亭今年才十歲,手很小很柔軟,張原兩個多月不能開眼,都記不清兔亭長什么模樣了,印象里是梳著兩個丫髻、兩只大眼睛既好奇又畏怯地東看西看,是有點象小兔子,這是兔亭名字的由來嗎?
張原上到二樓,天氣熱,房間里待不住,大丫頭伊亭搬了兩張竹椅擺在樓廊上讓呂氏和張原坐著。
透過欄桿空隙,呂氏看到下面天井邊的武陵還在咧著嘴一個勁地笑,便問:“原兒,你們在石橋下玩什么,武陵笑得那么好?”
張原道:“孩兒和張萼下了一局象棋,贏了。”
呂氏驚道:“你摘眼罩了!”
張原道:“沒摘,孩兒下蒙眼棋。”
呂氏不會下棋,不知道蒙眼棋的難,也沒在意,只是叮囑兒子要遵照魯云谷說的百日之內眼睛不要見光,然后便念信給兒子聽——
張原的父親張瑞陽早年想通過科舉出身,但直到三十歲還連個生員都沒補上,蹉跎老童生,只好另謀出路,拜托西張的族叔張汝森,在開封周王府謀了個掾史的差,這是不入品的小吏,張瑞陽在周王府這一干就是十多年,小心謹慎,勤勤懇懇,終于升到掾史長,從九品,年俸米六十石,折銀三十兩,也就是張萼五條小金魚的錢,但對張原一家來說,這些銀子可有大用場——
張原家在鑒湖東岸有田一百二十畝,一年要交兩道賦稅,夏稅征麥、秋糧征米,萬歷初年張居正改革賦稅,推行“一條鞭法”,夏稅秋糧不再收實物,一律折為白銀上交,這固然有便民之處,但對男耕女織自給自足沒有銀子來源的民戶來說,就麻煩了,非得用米麥去換銀,而每逢納稅之月,那米麥就被壓得極賤,賣不到應有的價錢,很吃虧,張原家一百多畝田每年稅銀也不是小數目,還有徭役折銀、日常用度、仆役、雇工的銀錢花費,有張瑞陽寄回來的銀子周轉,家境就顯寬裕了,張瑞陽年俸銀三十兩,每年寄回來卻有六十兩,可見在周王府當差還是有點油水的——
因為路途遙遠,張瑞陽兩、三年才回紹興一次,住不上兩個月就又走了,張原對父親感情相對淡漠,這次張原患了嚴重的眼疾,呂氏本來都要寄信向張瑞陽報急的,后來得魯云谷醫治,這才打算等張原眼疾治好后再寫信——
所以張瑞陽并不知道兒子得了眼疾之事,信中說張原年已十五,不要整日只知玩耍,應該進社學就讀了,三、四年后學業有成再參加縣學考試,縣學考試一年一次,只要每次考試名次有進步就好,三十歲之前爭取考中生員秀才,那樣就能食廩免役了……
張原不禁搖了搖頭:三十歲前考取秀才,這個要求是高了還是低了?
呂氏見兒子搖頭,以為兒子不愿去社學讀書,忙道:“你父親不知道你的近況,讀書進學的事當然要等你眼睛好了再說,你不愛讀書也無妨,只要我兒眼睛好,讀不讀書都是次要的。”
張原這次的眼疾可把呂氏嚇壞了,兒子如果眼睛好不了,那就連娶妻都難了,所以她只求兒子無病無災,別的都不去想了。
張原微笑道:“孩兒眼睛一定能好的,書也要讀,母親放心。”
“好孩子,好孩子。”兩鬢霜華的張母呂氏眉花眼笑,原兒經此一病,不但懂事知禮了,性子也沉穩了許多,只盼原兒眼疾早日痊愈。
大丫頭伊亭察顏觀色,見呂氏高興,便湊趣道:“少爺已經在讀書了,太太不知道嗎,張彩讀書給少爺聽嗓子都讀啞了。”
都在一個院子里,張母呂氏怎么會不知道兒子聽書的事,呂氏雖然高興,卻有隱憂,和小奚奴武陵想法一樣,覺得這兆頭不大好,兒子似乎在努力適應盲眼的生活,她卻不知道兒子現在心靜生智,只要聽過一遍的書大致上就能背誦,有這樣的天賦,不讀書、不科舉豈不是浪費。
呂氏只以為兒子要聽書是為了解悶,道:“張彩、武陵兩個小廝識字不多,讀不過來,不如出錢去雇兩個童生來讀書給你聽,一天約莫一錢銀子,我張家也花得起。”
張原正要開口讓母親不要費心,卻聽張彩在樓下稟道:“太太,止水巷的馬婆婆要拜見太太。”
張母呂氏道:“請馬婆婆進來。”吩咐伊亭去迎接一下馬婆婆。
張原問:“母親,這馬婆婆是誰?”
張母呂氏道:“是上回在大善寺燒香遇到的,馬婆婆人很熱心,聽說你眼睛不好,馬婆婆就說普陀山的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去普陀山進香才能消災解孽——這次來想必是問我明年二月十九要不要帶著你去普陀山進香的事。”
張原忙道:“母親,兒子眼睛沒什么大礙了,再養一段時間就會好,普陀山在海外,風浪難測,母親不要去,菩薩各廟都有,心誠則靈,家有余錢的話扶貧濟困、行些善事最好。”
呂氏打量了兒子兩眼,心想原兒嘗了眼疾之苦真和以前大不一樣了,點頭道:“那就過幾年等你長大自己去普陀進香還愿——”
母子二人說著話,馬婆婆上樓來了,六十多歲的樣子,根本不用伊亭扶持,手腳利索得很,未語先笑:“張奶奶,老婆子來打擾了,這位就是府上少爺吧,果然生得俊,天庭飽滿,眉清目——這眼睛好些了沒有,菩薩保佑,少爺的眼疾一定會好的……”
這馬婆婆說話很爽利,象剪刀空剪“嚓嚓嚓嚓”,與張母呂氏寒暄了一會,便說有要事商量,張母呂氏就引著她進房密談。
張原坐在樓廊竹椅上,輕搖折扇,他現在聽力敏銳過人,母親與那個馬婆婆在房里低語他聽得一清二楚,沒想到這馬婆婆并非邀他母親呂氏去普陀山進香的,卻是來為他說媒的!
——————————————
新書第十三,差一名就上榜了,書友再給力一下,需要會員點擊和推薦票,沖上去。
馬婆婆沒有明說的是:若張原眼睛真的好不了,那恐怕就娶不到清白人家的女孩兒了,只有趁現在還在醫治、外人尚不知底細時把婚事定下,紹興張氏是大族,既已定親再想悔婚訴訟那就得掂量掂量。
熱心的馬婆婆指出問題又能解決問題,她向張母呂氏推薦止水巷一戶人家的閨女,什么人物齊整、針線女紅樣樣來得,世代務農,家世清白,只要張家多給彩禮,好事應該能成……
張原實在忍不住了,喚道:“兔亭——”
小丫頭兔亭趕緊上前問:“少爺,什么事?”
張原囑咐了幾句,小丫頭小雞啄米般點頭,便走到太太臥室門邊,脆聲問:“馬婆婆,你夫家貴姓啊?”
馬婆婆一愣,答道:“姓牛。”
小丫頭又問:“馬婆婆說的那位止水巷的女孩兒是姓牛還是姓馬?”
馬婆婆沒提防這小丫頭,隨口答道:“姓牛。”
兔亭便小碎步跑回來報告說:“少爺,馬婆婆說那女孩兒姓牛。”
張原點頭道:“也姓牛,很好。”
房間里的張母呂氏便問:“馬婆婆,那位牛小姐可是你夫家的親戚?”
馬老婆子有點尷尬,她本不想這么早就露底細,但既然呂氏已經問起,那也不能隱瞞,笑道:“太太你聽老婆子細細說來,那次在大善寺里遇到太太,聽說了府中少爺得了眼疾的事,老婆子就想這山陰張氏是書香門第,總不能因為少爺眼睛不好就胡亂娶妻吧,老婆子就想到我夫家那個侄女不錯,家世清白,更難得是性情溫柔,府上少爺萬一眼睛好不了,那女孩兒也絕不會嫌棄——”
張原咧嘴無聲地笑了笑,心道:“我成了殘次品、可憐蟲了,就因為我眼睛有病,就要把什么牛姑娘馬姑娘塞給我,好象還是恩賜似的,嗯,不嫌棄我,我真應該感激涕零了。”
就聽母親說道:“我那孩兒今年才十五歲,還不急著議婚,他的眼疾也一定會好的,有勞馬婆婆費心了。”
母親口氣里透著不悅,哪個做母親的能被人這么說自己兒子啊,好象她兒子就娶不到妻子似的。
馬老婆子顯然也郁悶,本來準備好了一肚子委婉說辭,定能說得呂氏動心,不料被一個小丫頭兩句話問亂了方寸,直接就兜出底來了。
“是,是,太太說得是,張原少爺的眼睛一定能好的——”
馬老婆子陪著笑,又東拉西扯說了一通里巷瑣事,臨到傍晚才告辭。
小丫頭兔亭過來道:“少爺,馬婆婆臨走時為什么狠狠瞪小婢,小婢先前問錯話了嗎?”
張原笑道:“沒問錯,馬婆婆是覺得你小小年紀就這般伶牙俐齒,吃驚了,才瞪大了眼睛看仔細你。”
小丫頭“噢”的一聲,喜孜孜地走開了。
大丫頭伊亭送了馬婆婆回來,對張母呂氏道:“太太,那個馬婆婆出去時一路嘀嘀咕咕,說什么好姻緣錯過,以后少爺想娶都娶不到那么好的了,還說太太一定會后悔的。”
張母呂氏知道馬婆婆話里的意思,心下不快。
張原道:“母親,這馬老婆子口口聲聲燒香念佛,心里簡直兇惡,巴不得我眼睛好不了,她好幸災樂禍,這種牙婆以后不要再讓她進門——母親不用擔心,孩兒眼睛一定能好的,其實現在已經能看見東西,只是要遵醫囑,才戴眼罩,再過一個月就可以不戴了,然后讀書上進,有了功名,娶一房名門美眷,也與母親爭氣。”
爭氣可不是嘴上說說的,要爭氣會很累,可向來貪玩懶散的兒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讓張母呂氏喜得合不攏嘴了。
……
第二天辰時,王可餐領著西張的兩個清客上門來了,小奚奴武陵早就等著了,大喜,這下子他和張彩兩個輕松了,不用念書,如釋重負啊。
這兩個清客一個姓詹,名士元,一個姓范,名珍,都是三十來歲,童生身份,張原之父張瑞陽便是童生,可不要小看童生,并不是讀了點書就能稱童生的,童生要經過縣、府兩級考試,取中者才能稱童生,如果再能通過提學官主持的道試,那就是附學生員,也就是秀才,所以說童生雖不是科名,但能闖過縣試、府試兩關,還得有點學問的,比之一般白丁書生要受尊重。
詹、范兩位是外人,總不好關起門窗挑燈讀書,張原便依舊戴著眼罩,在西樓書房與詹、范二人相見,看不到人,只聽聲音,詹士元聲音迂緩,不時還咳嗽兩聲,范珍嗓門尖細,好似太監。
范珍說道:“燕客公子讓我二人來為介子少爺讀書解悶,不知介子少爺要讀什么書,是稗官野史,還是話本小說?”
張原道:“有勞兩位先生,我近日開讀《春秋經傳集解》,三十卷都在書桌上,請——”一面命武陵為兩位先生沏茶。
武陵上茶后退出書房,在廊前與王可餐說話。
王可餐壓低聲音道:“三公子的大父門下清客三十多人,聽說要來給介子少爺讀書,個個踴躍,詹、范兩位都是爭著來的,小武你可知其中緣由?”
武陵搖頭道:“不知道。”
聲音如少女一般的王可餐說道:“那是因為三公子說了,來給介子少爺念書的,一人一天五錢銀子,這還不爭著來嗎。”
“一人一天五錢銀子!”武陵咋舌道:“那讀上一個月,兩個人豈不是要三十兩銀子,我的娘哎,你們西張就是有錢。”
王可餐輕笑道:“那可不是我的西張,是三公子有錢——哎,小武,你家少爺怎么象變了個人似的,棋下得那么好就不說了,言談舉止都變了很多,你沒覺得嗎?”
武陵道:“少爺眼睛有病嘛,脾氣性情總會變一些的。”
王可餐問:“介子少爺的眼睛能好嗎,不然就太可惜了。”
武陵道:“肯定能好,少爺眼睛現在也看得到東西的,就是怕見光,還得養一陣子。”
……
書房里的范、詹二人輪流為張原念誦《春秋經傳集解》,每念十五頁就換人,輪到詹士元念書時,范珍起身來回踱步,冷眼看那張原,這蒙著眼睛的少年坐在書桌另一端靜靜傾聽——
“是在聽嗎,該不會坐著睡著了吧,那豈不是白費口舌,雖然能得五錢銀子,可這也太無聊了,而且念得口干舌躁。”
范珍暗暗點頭,心里有了計較,待輪到他讀時,他便開始跳行讀,這樣讀完十五頁就輕松不少,詹士元在喝茶,不留心就聽不出來,至于說少年張原,《春秋經傳集解》本來就比較繁難,就是專心聽也不可能聽出他漏了字。
范珍念道:“五年春,公矢魚與棠。夏四月,葬衛桓公。秋,衛師……”
《春秋》是五經之一,《左傳》是解釋《春秋》的,西晉杜預編輯的這部《春秋經傳集解》又匯集了前人對《春秋》和《左傳》的注釋,這個范珍比小奚奴武陵還懶,武陵只是不想念那些注釋小字,范珍連《左傳》都是大段大段跳過——
指節輕叩紅木書桌,張原開口道:“范先生,是不是漏了一段?”
范珍一驚,心道:“這少年怎么就知道我漏念了一段?”問:“這書介子少爺以前讀過?”
張原道:“只前些日聽過《春秋》,也知道《左傳》是逐句解釋《春秋》的,范先生念了‘五年春,公矢魚與棠’,卻沒念《左傳》對這一句的解釋。”
范珍是極圓滑的人,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我這是故意試你一試,哈哈,既然介子少爺如此認真好學,范某敢不專心誦讀。”
——————————————————
早起求點擊、求票票,上榜上榜,《雅騷》要上榜。
張原心情愉快,聽了將近兩個月的書,今天上午是最暢快的,以前張彩和武陵兩個念得磕磕絆絆,念錯的字又多,他一邊聽還得一邊猜,好不費神,現在好了,有范、詹兩位代讀,讀得又快又易懂,現在回想一遍,方才聽過的第一卷一頁一頁歷歷如在目前,全記住了。
張原心道:“范、詹二人僅僅是童生,學問就不低,至少四書五經是通讀了的,這樣看來大明朝的秀才還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相當于后世的名牌大學生吧。”
此后數日,范珍、詹士元二人一天兩次來到張原府上為張原誦讀《春秋經傳集解》,一天讀兩卷,有時讀完一卷,時候尚早,張原便向范、詹二人請教一些經義疑難——
讀書而能提問,那就表示書讀懂了,會思考了,而更讓范珍、詹士元驚異的是:少年張原提問時引用經傳原文,隨口朗朗而誦,竟很少有錯漏的字句!
除了請教經義,張原還向范、詹二人詢問一些時事、政令、風俗、生計——
清客上接官僚士紳,下接販夫走卒,見聞多、閱歷廣,與他們交談,可以了解很多書本上無法了解的事,這正是張原所需要的,原來的那個張原年齡小,比較懵懂,知道的事情太少,現在的他雖然對晚明的歷史大事件比較了解,什么“薩爾滸之戰”、“晚明宮廷三大案”、“閹黨與東林之爭”……但紙上得來終覺淺,歷史的長河是由小事情一點一滴匯聚起來的,如果不能充分了解身處的世界,又如何能在這個非常時期左右逢源,乃至脫穎而出?
范珍恰是健談的人,談掌故、說見聞比念書有趣,詹士元雖然談得不多,但說出來的都頗精辟,比如“命運低,得三西”,是說山西、江西、陜西三地不好做官,山西、陜西土地貧瘠,民風剽悍,抗稅之事時有發生,而江西人多地少,出外謀食的人多,兩京十三省,算命、看相、堪輿的都是江西人,收不到他們的稅——
聽詹士元說到三西,張原不禁想道:“陜西的李自成、張獻忠這時也差不多出生了吧,這兩大煞星似乎還是同齡人。”
……
這日傍晚,范、詹二人為張原讀完一卷書出來,繞到后面準備經由三拱石橋回西張,卻見張萼指揮工匠在拱橋下搭建一個竹亭,說是這里涼快,在亭子里讀書、下棋愜意——
范珍、詹士元面面相覷,只要來一場暴雨,這石橋三拱就都要過水,竹亭就會被水沖走,這簡直就是往水里丟銀子啊!
可張燕客張三公子就是這性子,他想做的事一刻也耽擱不得,只求暢一時之快,銀錢在所不惜。
“老范——老詹——”張萼喚道。
范珍、詹士元二人趕緊走到橋下,拱手道:“燕客公子有何吩咐?”
張萼手搖折扇,問道:“兩位給張介子讀書,讀得可好?”
范珍道:“甚好,介子少爺聰慧過人,過目不忘,不對,是過耳不忘。”
“哦,張介子何時有這么聰明了!”張萼翻了個白眼,意似不信,問:“所讀何書?”
范珍答道:“《春秋經傳集解》,已讀完第十卷。”
張萼點點頭,卻道:“明日上午你們兩位不要去給他讀書,我去,嘿嘿。”
……
六月二十二,節氣已過大暑,三伏進入中伏,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張母呂氏天一亮就帶著大丫頭伊亭還有張大春、張彩父子去城外田莊監督佃戶繳納麥租,宅中除了張原、武陵、兔亭外,還有張彩之母和廚下的兩個老年仆婦,總共就只有這么幾個人,與西張的婢仆成群是沒法比的,但在東張八戶中又算得上富足了,東張有些人家連婢仆都沒有一個,洗衣做飯全要主婦自己動手。
小奚奴武陵一早就將書房灑掃除塵,整理得窗明幾凈,服侍少爺用過早餐后,他自己匆匆喝了兩碗米粥和一塊糖糕,便去門前等候范、詹兩位先生。
紹興官紳富戶的宅第大門外還有墻門,或六扇,或四扇,用細花篾簟,釘上鎏錫釘,十分華美,而尋常民戶只在大門前圍一道竹籬,開兩扇柴門,武陵就倚在柴門邊等,等了半個多時辰沒看到范、詹兩位先生來,看看日影,差不多是辰時末了吧,難道范、詹二人今天有事不來了?
武陵剛想進去向少爺說一聲,卻見三公子張萼頭戴方巾,身穿簇新的湖羅衫,手搖折扇,搖搖擺擺地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俊俏書僮。
“小武——”張萼叫道:“你家奶奶去收田租了是吧?”
武陵應道:“是。”
“介子呢?”
“少爺在書房等著聽書。”
張萼笑了起來:“可憐見的,眼睛壞了就只有整天坐在屋里,沒人給他念書就只有發愣。”
他身后的俊俏書僮也“嗤”的一聲笑,趕緊伸手捂著嘴。
武陵小聲爭辯道:“我家少爺眼睛已經好了。”
“好了嗎,還戴不戴眼罩?”
“還戴著呢。”
“那就是沒好。”張萼回頭看了那俊俏書僮一眼,使了個眼色,對武陵道:“我自進去讀書給你家少爺聽,你不用跟著侍候,我嫌你笨手笨腳的。”說罷,帶著那書僮進去了。
武陵沖張萼的背影瞪眼,心道:“說我笨,你更笨,我家少爺蒙著眼睛下棋都能贏你,哼。”
對那個走起路來扭扭捏捏的書僮,武陵發自內心地鄙視:“肯定是個撅臀邀寵的孌童,哎喲,不妙——諸天菩薩、各路神仙,保佑我家少爺不要被三公子帶壞了,千萬保佑啊。”
……
張原早起練了兩遍簡化版的太極拳,雖然拿定了主意要當書生,但健身還是要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要不得,現在是養眼的時候,練太極拳正合適。
母親和伊亭去田莊了,武陵在門前等詹、范兩位先生,這內院只有他和兔亭兩個人,那小丫頭走路極輕,象貓似的,以張原現在的耳力都幾乎聽不到她的動靜,但只要叫一聲“兔亭,”那小丫頭很快就會從門邊探出腦袋來問:“少爺有什么吩咐?”
腳步聲從過廳一路而來,張萼叫道:“介子,介子——”
免亭怯生生的聲音:“三公子,我家少爺在書房。”
張原走到書房外,拱手道:“三兄你怎么來了?”
張萼過來碰了碰張原的手肘,笑道:“今天由我來給你念書聽,我念得比詹、范他們好。”
張原料想張萼不會老老實實給他念書,卻也不懼張萼搗鬼,道:“那好,有勞三兄了。”聽張萼身后還有一人,淡淡的脂粉香,問:“三兄還帶了誰來?”
張萼道:“一個書僮,你以前沒見過的。”
張原不再多問,進到書房坐下,武陵遞上兩杯香茶后退出去,擔心張萼捉弄他們少爺,在廊下聽了一會,聽到張萼開始念書了,這才放心。
——————————————————
感謝書友們的支持,《雅騷》沖上首頁新書榜了,目前第十一,小道覺得還可以再往上沖一沖,是不是書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