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館的大門高過三人,長可容十個魁梧大漢并肩而進,門楣敞亮,卻被黑壓壓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一位白須道人被擠在人群中,進退不得,哭喪著臉,可憐兮兮。
滿眼都是人臉,一點光線都看不到。門內一群道士想要救他,卻被阻隔在門內,望“頭”莫及。
他苦著臉,道:“小道我已經泄露生機,坐候天譴,為何大家還要苦苦相逼?”
“這卦如此重要,不明不白,你怎能不管不顧便走呢?”
“小道已解卦,為何不能走?”他無奈道。
“可你說這天地要滅,是何緣由?”
“天地之兆,根本無跡可尋!哪有緣由?”他悲憤道。
“哎呀——大伙就散了吧,回頭找個讀過書的講一遍不就行了嗎?不過啊,這位師傅,你說這到底是多大的災,想我辜善人祖祖代代日日行善積德,能躲過災難嗎?”
“小道不知啊!”他哭喊道。
“不是有一線生機嗎?老師傅可否透露一二?”
“一線生機?好!小道也急于得知，諸位散開些,容我測算。”他忽然恍然大悟。
“對,對對對!”眾人大喜。
人群稍稍往后退開,均拉長脖子,望穿秋水,火辣辣的目光全都盯在那道士臉上,恨不得抓出他的腦核看看里面裝的是何物。
“一線生機——一線生機——”那道士口中念念有詞,卻始終沒有結果,一群人呼吸沉重,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這時,一道變聲未完全的少男嗓音,如公鴨般唱道:“賣筍果咯,一晶一個,吃了可以成神仙。”
這聲音頓時惹翻全場,紛紛怒視唾罵,卻不敢發一言打攪那道士。
那道士聞聽這刺耳的聲音,忽然呼吸急喘,雙眼放出精光,仿佛頓悟開竅,引得身旁辜善人面目抽搐,眼珠發紅,拽住道士的手忽然捏緊了。
只聽他癡癡地囈語:“成神仙!成神仙?”忽然大聲尖叫:“你!就是你!”說完,雙目泛白,倒地暴斃而亡。
他僵硬的手伸出,固執地指向一個方向。人群驚恐地散開,現出一個丑陋的男孩。
這男孩“吭嗤吭嗤”賣力地推著車,憨厚地笑著,胖乎乎黑黝黝的臉蛋笑得不見原形,雙目期盼地望著眾人。
車上粗布掩蓋下露出幾只湛藍色的筍果,已經有些干癟。見眾人張目結舌望著他,他急道:“剛摘不到一個時辰的筍果,你們快買,不然一會都要爛掉了!”
可是眾人仍然詭異地盯著他。
忽然,辜善人雙目通紅,雙手抓向天空,仿佛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什么,然后像一根面條一樣,軟綿綿地委頓在地,沒了呼吸。
恐懼的尖叫聲頓時此起彼伏,人群立時散開,膽小者向遠處發足狂奔,膽大者卻熱切地盯住這男孩。
男孩卻沒覺察到異常,仍在激動地叫賣:“趕緊買啊!很好吃的!一會全爛了,可就吃不到了!”
一魁梧軍官忽然抓住男孩的衣領,目如鷹隼,冷冷道:“小子,我是南城門駐守將軍,這道士死前說你是一線生機,你知道什么是一線生機嗎?”
男孩見有軍士抓自己,哆哆嗦嗦地軟倒地上,死命地求饒道:“我不是故意來道館門口賣果子的,我真的不是……”
那軍官怒目一瞪,粗聲道:“我不是問這個!”
男孩這才發現地上死了兩個人,頓時嚇得面色慘白,“啊!不知道!不是我害死他的啊!”說著,男孩劇烈地掙扎著,眼中噙著淚花。
那軍官一巴掌拍在男孩頭上,怒吼道:“少給我裝糊涂!告訴我一線生機!”
男孩這才醒悟,卻用無辜而茫然的眼神抬頭望著威武高大的將軍,“一線生機?什么一線生機?我不知道什么一線生機啊!”
“你說不知道,難道就不知道了嗎?你叫什么名字?來自哪里?”那軍官用懷疑的眼神上下審視著男孩,又轉頭看了看那道士和辜善人的尸體,忽然閃電般縮回抓住男孩的手,心有余悸地望著男孩。
“我叫夢飛,夢想的夢,飛翔的飛,來自——來自東邊的山里。”男孩,抽抽噎噎,老實地回答。
“姓夢?東邊的山?”那將軍若有所思,忽然眼中精光一閃,“你這車筍果,我全要了,這是我的名刺。”
一個金光閃閃的晶幣掉在男孩手上,他驚喜道:“黃晶幣!可值1000個晶幣,你真的給我了?”
那軍官點點頭,意味深長的笑了。名刺上寫有他的名字,門曠。
夢飛他娘在遠處見人群如逃難似地奔離,本來納悶,卻又見一群人圍著自家孩兒,于是高興了。正盤算著今日這一趟能賺多少晶幣，忽看遠處疾步行來一隊巡城衛,頓時心急火燎快步沖向道館,大喊道:“笨兒子,城衛來了,趕緊逃跑啊!”
清脆的聲音一下子蓋過了喧鬧的人群,可是到了近處,她一個婦道人家卻怎么擠也擠不進來,急得她滿臉通紅,“笨兒子,你快出來!”
夢飛聽到娘喊,條件反射般立刻急得滿頭大汗,向那軍官哀求道:“門將軍,我得走了,不然那些人會抓我和我娘進牢獄的。”
那將軍伸長脖子穿過人群望了望,目光中有些癡迷,良久,又笑了笑,神情輕松道:“叫你娘先走,我在這,保你沒事。”
夢飛見這人山人海,也擠不出去,只好無奈喊道:“娘,你先走,老地方匯合!我一會就到!”
那婦人跳了跳腳,泄氣道:“我先走,你快點來,你要不來老娘就去劫獄!”說完她飛快離去。
待這隊巡城衛奔到近前,她的身影竟然快要離開五術坊,已經隱約難見。
“好了!你們這群泥腿子,散開!聽見沒有!”軍官的皮鞭“啪”地一聲抽打的青石地板上,嚇得一群人作鳥獸散,“城衛軍聽令!收拾這兩具尸體!”
回頭輕輕撫摸在男孩腦門上,嚴肅道:“今日這事,你要和你爹說清楚,否則后患無窮!你小子真膽小,你爹可不像你這樣慫,快去吧!”
男孩縮了縮脖子,膽怯地望了望這隊衛兵,見他們確實沒抓自己的意思,猶豫片刻,向那將軍說了聲“謝謝”,便鉆進人群中不見了。
那將軍目送小孩離開后,忽然臉色劇變,命人將這卦文抄下。
“……細分曰:
黑雞初啼天下亂,煞星猛虎欲向南。
肉換肉來骨換骨,黃虎猶瘋血蔓延。
擎羊烹人肉作食,一塊血肉換幾錢?
僧多粥少僧也惡,金鼠人不現人間。
青蛇化形終成龍,煞星原作紫薇現。
白狗吞天天地滅,遺忘歲月萬萬年。
卦像:
一少年閉目輕撫劍,
一青年背坐如龍盤。
僧道俠又軍士書生,
五怪人圍一圈拜天。”
一位白須道人被擠在人群中,進退不得,哭喪著臉,可憐兮兮。
滿眼都是人臉,一點光線都看不到。門內一群道士想要救他,卻被阻隔在門內,望“頭”莫及。
他苦著臉,道:“小道我已經泄露生機,坐候天譴,為何大家還要苦苦相逼?”
“這卦如此重要,不明不白,你怎能不管不顧便走呢?”
“小道已解卦,為何不能走?”他無奈道。
“可你說這天地要滅,是何緣由?”
“天地之兆,根本無跡可尋!哪有緣由?”他悲憤道。
“哎呀——大伙就散了吧,回頭找個讀過書的講一遍不就行了嗎?不過啊,這位師傅,你說這到底是多大的災,想我辜善人祖祖代代日日行善積德,能躲過災難嗎?”
“小道不知啊!”他哭喊道。
“不是有一線生機嗎?老師傅可否透露一二?”
“一線生機?好!小道也急于得知，諸位散開些,容我測算。”他忽然恍然大悟。
“對,對對對!”眾人大喜。
人群稍稍往后退開,均拉長脖子,望穿秋水,火辣辣的目光全都盯在那道士臉上,恨不得抓出他的腦核看看里面裝的是何物。
“一線生機——一線生機——”那道士口中念念有詞,卻始終沒有結果,一群人呼吸沉重,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這時,一道變聲未完全的少男嗓音,如公鴨般唱道:“賣筍果咯,一晶一個,吃了可以成神仙。”
這聲音頓時惹翻全場,紛紛怒視唾罵,卻不敢發一言打攪那道士。
那道士聞聽這刺耳的聲音,忽然呼吸急喘,雙眼放出精光,仿佛頓悟開竅,引得身旁辜善人面目抽搐,眼珠發紅,拽住道士的手忽然捏緊了。
只聽他癡癡地囈語:“成神仙!成神仙?”忽然大聲尖叫:“你!就是你!”說完,雙目泛白,倒地暴斃而亡。
他僵硬的手伸出,固執地指向一個方向。人群驚恐地散開,現出一個丑陋的男孩。
這男孩“吭嗤吭嗤”賣力地推著車,憨厚地笑著,胖乎乎黑黝黝的臉蛋笑得不見原形,雙目期盼地望著眾人。
車上粗布掩蓋下露出幾只湛藍色的筍果,已經有些干癟。見眾人張目結舌望著他,他急道:“剛摘不到一個時辰的筍果,你們快買,不然一會都要爛掉了!”
可是眾人仍然詭異地盯著他。
忽然,辜善人雙目通紅,雙手抓向天空,仿佛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什么,然后像一根面條一樣,軟綿綿地委頓在地,沒了呼吸。
恐懼的尖叫聲頓時此起彼伏,人群立時散開,膽小者向遠處發足狂奔,膽大者卻熱切地盯住這男孩。
男孩卻沒覺察到異常,仍在激動地叫賣:“趕緊買啊!很好吃的!一會全爛了,可就吃不到了!”
一魁梧軍官忽然抓住男孩的衣領,目如鷹隼,冷冷道:“小子,我是南城門駐守將軍,這道士死前說你是一線生機,你知道什么是一線生機嗎?”
男孩見有軍士抓自己,哆哆嗦嗦地軟倒地上,死命地求饒道:“我不是故意來道館門口賣果子的,我真的不是……”
那軍官怒目一瞪,粗聲道:“我不是問這個!”
男孩這才發現地上死了兩個人,頓時嚇得面色慘白,“啊!不知道!不是我害死他的啊!”說著,男孩劇烈地掙扎著,眼中噙著淚花。
那軍官一巴掌拍在男孩頭上,怒吼道:“少給我裝糊涂!告訴我一線生機!”
男孩這才醒悟,卻用無辜而茫然的眼神抬頭望著威武高大的將軍,“一線生機?什么一線生機?我不知道什么一線生機啊!”
“你說不知道,難道就不知道了嗎?你叫什么名字?來自哪里?”那軍官用懷疑的眼神上下審視著男孩,又轉頭看了看那道士和辜善人的尸體,忽然閃電般縮回抓住男孩的手,心有余悸地望著男孩。
“我叫夢飛,夢想的夢,飛翔的飛,來自——來自東邊的山里。”男孩,抽抽噎噎,老實地回答。
“姓夢?東邊的山?”那將軍若有所思,忽然眼中精光一閃,“你這車筍果,我全要了,這是我的名刺。”
一個金光閃閃的晶幣掉在男孩手上,他驚喜道:“黃晶幣!可值1000個晶幣,你真的給我了?”
那軍官點點頭,意味深長的笑了。名刺上寫有他的名字,門曠。
夢飛他娘在遠處見人群如逃難似地奔離,本來納悶,卻又見一群人圍著自家孩兒,于是高興了。正盤算著今日這一趟能賺多少晶幣，忽看遠處疾步行來一隊巡城衛,頓時心急火燎快步沖向道館,大喊道:“笨兒子,城衛來了,趕緊逃跑啊!”
清脆的聲音一下子蓋過了喧鬧的人群,可是到了近處,她一個婦道人家卻怎么擠也擠不進來,急得她滿臉通紅,“笨兒子,你快出來!”
夢飛聽到娘喊,條件反射般立刻急得滿頭大汗,向那軍官哀求道:“門將軍,我得走了,不然那些人會抓我和我娘進牢獄的。”
那將軍伸長脖子穿過人群望了望,目光中有些癡迷,良久,又笑了笑,神情輕松道:“叫你娘先走,我在這,保你沒事。”
夢飛見這人山人海,也擠不出去,只好無奈喊道:“娘,你先走,老地方匯合!我一會就到!”
那婦人跳了跳腳,泄氣道:“我先走,你快點來,你要不來老娘就去劫獄!”說完她飛快離去。
待這隊巡城衛奔到近前,她的身影竟然快要離開五術坊,已經隱約難見。
“好了!你們這群泥腿子,散開!聽見沒有!”軍官的皮鞭“啪”地一聲抽打的青石地板上,嚇得一群人作鳥獸散,“城衛軍聽令!收拾這兩具尸體!”
回頭輕輕撫摸在男孩腦門上,嚴肅道:“今日這事,你要和你爹說清楚,否則后患無窮!你小子真膽小,你爹可不像你這樣慫,快去吧!”
男孩縮了縮脖子,膽怯地望了望這隊衛兵,見他們確實沒抓自己的意思,猶豫片刻,向那將軍說了聲“謝謝”,便鉆進人群中不見了。
那將軍目送小孩離開后,忽然臉色劇變,命人將這卦文抄下。
“……細分曰:
黑雞初啼天下亂,煞星猛虎欲向南。
肉換肉來骨換骨,黃虎猶瘋血蔓延。
擎羊烹人肉作食,一塊血肉換幾錢?
僧多粥少僧也惡,金鼠人不現人間。
青蛇化形終成龍,煞星原作紫薇現。
白狗吞天天地滅,遺忘歲月萬萬年。
卦像:
一少年閉目輕撫劍,
一青年背坐如龍盤。
僧道俠又軍士書生,
五怪人圍一圈拜天。”
青山,綠水,花香鳥語。山路崎嶇,蜿蜒入山林。
祭山,一條環抱祭城而蔓延的渦形山脈,傳說中的女媧造人之地,自古以來,便傳說是一條巨大的風水靈脈,生氣勃勃,春暖夏涼。
祭城本來沒有城,只有守護這座靈脈的部落族群。每逢立春節,無論億萬里之遙,分散世界各地的部落首領們,都會齊聚祭山,祭拜天地人。
天就是蒼天,地就是地母女媧,人就是人皇伏羲。
然而,自從萬年前一段失去記載的歷史斷層之后,這里就成了人族的都城。
“娘,一個黃晶幣!”男孩興奮地把玩著黃金色的晶幣,幣體在陽光下,反射出璀璨而歡悅的神光,“以后咱家吃飯不用愁了!”
這幣,據說是仙家修煉用的仙晶制成,世界各族通用。
“黃晶幣!怎么會賺這么多?”婦人驚喜得快要跳起來,“這下供你讀書的錢便不愁了!”
男孩苦著臉,“讀書?要去那兒讀書?不是有父親教我讀書嗎?”
婦人板著臉,“你父親年年在這山里瞎耗哪成?讀書人讀了書,得去當官才行!”
“哦——”男孩不甘不愿地答應,心中充滿了彷徨。讀書人讀了書要當官,可是像我這樣的人,能當官嗎?
“這錢怎么掙來的?”那婦人狐疑問道。
男孩如實相告,又交出那軍官的名刺。
“門框?原來是那混蛋!這事不準告訴你爹!名刺,扔了!”那婦人面色鐵青,忽然像是跳腳的貓,“錢,嗯,錢留下!”
“為什么啊,娘?”男孩迷惑不解地問。
“不準多問!你只須記住,那小子是個壞蛋就行!”婦人面色有些扭捏,羞惱啐道。
男孩想不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再關心,想起讀書的事情,情緒開始低落,腳下越行越慢。
“娘,他們說我是你們從山里撿來的妖怪孩子,長肉只長腦袋,身子卻越長越瘦,連那些巫醫都說我邪病無治,我是不是天生有厄運?”
婦人握住錢幣的手一顫,怒氣勃發,“住嘴!老娘親自把你生出來,又親手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現在身子沒長開,以后長開了會比娘還俊!”揉了揉男孩頭上雜草一般的硬發,“那些巫醫和道士一樣不靠譜,別信他們!”
男孩停下腳步,怯怯道:“可是自從有了我,你和爹都受苦受累,今日在道觀門口,還因為我死了兩個人……”
婦人驚得杏目圓瞪:“他們怎么就因為你死了?那城衛還不把你抓起來?”
“那卦上說,天要滅了,”男孩眼神委屈,欲言又止,“那個道士說我是一線生機,才會死的。”
“什么?——”那婦人膛目結舌,忽然間六神無主,渾身顫抖,“我的老天爺!難道——難道那事是真的?”
男孩連忙扶住她,呆呆問道:“娘,什么事情啊?”
“沒——沒什么,也就是些子虛烏有的事!咱們快點回家。”那婦人急忙掩飾著什么。
……
竹籬,竹屋。
竹籬笆上的竹節,開春又發了新芽,竹屋上空竹枝縱橫交錯,從縫隙間透下溫暖的陽光。
竹屋三四間,圍成一個四合小院。
院中大小器件,均是竹制,擺落得清雅有致,令人急于一見此間之主,見識一下這是何等雅人?
然而竹桌腳下那本帛書,任風吹得翻頁連連,仿佛要撕碎了,仍就不見主人來收拾。
“娘……”男孩縮了縮身子,躲在婦人身后。
“別怕,有娘在!”她雙手叉腰,橫眉冷對坡上的人影。
那人影不高,不大,簡單地雙手負于身后,昂首挺胸,安靜地站在竹屋門口,像一根竹子扎根地上,紋絲不動,任由清風拂動他的長袍和須發,面目清俊矍鑠,雙目閉合間閃爍著寒光,一言不發。
他叫夢天理,據說是一個名人。不多,娘常說,父親是個酸書生,啥事都不會干,他那點名,一個晶幣都不值。
他母親從小被喚作鳳兒,曾經在富貴人家做過丫鬟,無姓氏。父親喚她鳳鳳兒。
“你——你——”她連發兩聲,卻發現心里嘣嘣跳著有些心虛,嗔道:“站那么高干什么?你不會在這站了一上午吧!”
夢天理一言不發。
這不能忍!她跳了跳腳,粗聲吼道:“累死了,快下來接我們!今日你兒子可是大功臣!”
他這才有所反應,“哎——”一聲長嘆,隨風飄散,那人靜靜地,一步一步踱下山坡。
這一段山坡,坡邊便是懸崖,勝景如畫。靠邊長滿了青竹,但看上去仍然危險,若是下雨天,更是難出門。
他站在妻兒面前注視片刻,像是在查看有沒有少什么零件,然后一手牽住一個,往坡上行去,卻繼續一言不發。
她卻不依不饒,“哎!你說話啊!不說話就了不起啊?我和兒子今日可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他默然。
“你知道我們今日賺了多少錢嗎?大有收獲,一個黃晶幣啊!”
他仍然不為所動,只顧前行。
“我們死人了!其中一個還是道士!”妻子看不慣他冷颼颼的樣子,嘴里噴火似的沖他耳朵吼道。
“什么?”他急忙收步,望向妻子,“到底怎么回事?”見妻子似乎不適,“先回家再說。”
……
男孩默寫下卦辭,便被支開去沏茶。
這茶葉每片只有指甲蓋那么大,翠碧纖小,是懸崖邊竹葉沐浴第一縷陽光之時,父親讀書路過,采摘露水浸濕的葉尖所制。
飲之不溫不火,清涼入肺。
但是此葉薄如蟬羽,嫩如柔脂,烹沏時,對火候的要求極高,稍有不妥,不僅香甜泯滅,反而焦臭惡心。
父親說,世間一切修為都由心,無論文武。煉心有成,學業才會有成就,否則,任你天資過人,偶有成就,最終也必然泯然眾人。
所以,自滿七歲起,每日三泡這碧竹茶,成了必修功課,甚至比讀書還重要。
心無旁騖,秉神凝氣,男孩灰暗的目光中,忽然精光閃閃,不復平日頹喪模樣。
一刻鐘,沏好了,竹香四溢!比昨日的氣味更加清正,耗時卻稍短。
滿意!
接下來這端茶,也是費心的活。
若是端茶時,茶汁滾動,茶香就會溢出,外間濁氣就會卷進去,這樣倒出來時,味道就差了那么一絲。以父親的嚴苛,是一定會察覺的。
所以,昂首,挺胸,雙手以最舒服的姿勢捧住茶壺,腳板滾動,身體平直而進,目光炯炯有神地望向前方。
待到桌邊時,先緩步繞行一圈,減弱壺內沖勁,待手感穩妥時,才可以輕輕放落。
然后,趁著隨沖勢溢出的茶香,順著微微環向的流勢,將茶水傾注在竹杯中。
父親說,這也是煉心的一部分。
這些都是父親從道書上領悟的修煉方式。父親說,這些都是天地之理。
道家的修煉方式,讀書人拿來養生健體,清心明神極有好處。
男孩曾經想過,天上的神仙燒茶也不過如此了吧!
不知道這樣的修煉,能不能讓人成仙?畫里的神仙可是個個好看!
但是父親說,這世上或許有神仙,但是凡人壽命有限,修仙不過是妄想,天地奧妙豈能輕易領悟,不如踏踏實實讀書。
做完這些看似簡單,實際繁瑣無比的動作,男孩忽然委頓在竹椅上,渾身放松,喘著長氣,皮膚滲出大粒汗珠,隨即渾身濕透。
晨練就這樣結束了。
接著,他一小口一小口抿著碧竹茶,讓那甘甜的細流,流淌過喉管,滋潤過心肺,沉淀到胃。一會兒他精神大振。
“小飛,去沐浴,午時祭蒼天地母人皇,之后你娘也要沐浴更衣,祭祀之事,容不得半點不敬。快去!”
“哦!”男孩敏捷地跳了起來,朝后屋奔去。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皆愁眉緊鎖。
夢天理望著卦詞面色沉重,淡淡道:“你那塊玉佩拿來為夫看看。”
鳳鳳兒從胸口抹胸中麻利地扯出一塊玉佩,精準地拋入丈夫手中,“這東西送給當鋪人家都不收!看這個有什么用?和這卦詞有啥關系?”
這玉佩說是玉佩,其實外表看起來灰不溜秋,毫不起眼,只是形狀古樸,現在人不常用。
他摸索著這塊玉佩,忽然正襟危坐,“十一年前泓齊長老認為我身具奇相,乃是應劫而生之人,要我隱匿而居,靜待時機,亂世匡扶社稷,否則其禍不淺。我并不信,可是后來與你成婚之后,我卻信了。于是隱居于此十一年,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那婦人漫不經心。
“這玉佩藏有一個天大的秘密!”
她正喝著茶走神,聞聽此言,忽然嗆了一口,咳咳聲中語無倫次地追問:“什么秘密?”
祭山,一條環抱祭城而蔓延的渦形山脈,傳說中的女媧造人之地,自古以來,便傳說是一條巨大的風水靈脈,生氣勃勃,春暖夏涼。
祭城本來沒有城,只有守護這座靈脈的部落族群。每逢立春節,無論億萬里之遙,分散世界各地的部落首領們,都會齊聚祭山,祭拜天地人。
天就是蒼天,地就是地母女媧,人就是人皇伏羲。
然而,自從萬年前一段失去記載的歷史斷層之后,這里就成了人族的都城。
“娘,一個黃晶幣!”男孩興奮地把玩著黃金色的晶幣,幣體在陽光下,反射出璀璨而歡悅的神光,“以后咱家吃飯不用愁了!”
這幣,據說是仙家修煉用的仙晶制成,世界各族通用。
“黃晶幣!怎么會賺這么多?”婦人驚喜得快要跳起來,“這下供你讀書的錢便不愁了!”
男孩苦著臉,“讀書?要去那兒讀書?不是有父親教我讀書嗎?”
婦人板著臉,“你父親年年在這山里瞎耗哪成?讀書人讀了書,得去當官才行!”
“哦——”男孩不甘不愿地答應,心中充滿了彷徨。讀書人讀了書要當官,可是像我這樣的人,能當官嗎?
“這錢怎么掙來的?”那婦人狐疑問道。
男孩如實相告,又交出那軍官的名刺。
“門框?原來是那混蛋!這事不準告訴你爹!名刺,扔了!”那婦人面色鐵青,忽然像是跳腳的貓,“錢,嗯,錢留下!”
“為什么啊,娘?”男孩迷惑不解地問。
“不準多問!你只須記住,那小子是個壞蛋就行!”婦人面色有些扭捏,羞惱啐道。
男孩想不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再關心,想起讀書的事情,情緒開始低落,腳下越行越慢。
“娘,他們說我是你們從山里撿來的妖怪孩子,長肉只長腦袋,身子卻越長越瘦,連那些巫醫都說我邪病無治,我是不是天生有厄運?”
婦人握住錢幣的手一顫,怒氣勃發,“住嘴!老娘親自把你生出來,又親手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現在身子沒長開,以后長開了會比娘還俊!”揉了揉男孩頭上雜草一般的硬發,“那些巫醫和道士一樣不靠譜,別信他們!”
男孩停下腳步,怯怯道:“可是自從有了我,你和爹都受苦受累,今日在道觀門口,還因為我死了兩個人……”
婦人驚得杏目圓瞪:“他們怎么就因為你死了?那城衛還不把你抓起來?”
“那卦上說,天要滅了,”男孩眼神委屈,欲言又止,“那個道士說我是一線生機,才會死的。”
“什么?——”那婦人膛目結舌,忽然間六神無主,渾身顫抖,“我的老天爺!難道——難道那事是真的?”
男孩連忙扶住她,呆呆問道:“娘,什么事情啊?”
“沒——沒什么,也就是些子虛烏有的事!咱們快點回家。”那婦人急忙掩飾著什么。
……
竹籬,竹屋。
竹籬笆上的竹節,開春又發了新芽,竹屋上空竹枝縱橫交錯,從縫隙間透下溫暖的陽光。
竹屋三四間,圍成一個四合小院。
院中大小器件,均是竹制,擺落得清雅有致,令人急于一見此間之主,見識一下這是何等雅人?
然而竹桌腳下那本帛書,任風吹得翻頁連連,仿佛要撕碎了,仍就不見主人來收拾。
“娘……”男孩縮了縮身子,躲在婦人身后。
“別怕,有娘在!”她雙手叉腰,橫眉冷對坡上的人影。
那人影不高,不大,簡單地雙手負于身后,昂首挺胸,安靜地站在竹屋門口,像一根竹子扎根地上,紋絲不動,任由清風拂動他的長袍和須發,面目清俊矍鑠,雙目閉合間閃爍著寒光,一言不發。
他叫夢天理,據說是一個名人。不多,娘常說,父親是個酸書生,啥事都不會干,他那點名,一個晶幣都不值。
他母親從小被喚作鳳兒,曾經在富貴人家做過丫鬟,無姓氏。父親喚她鳳鳳兒。
“你——你——”她連發兩聲,卻發現心里嘣嘣跳著有些心虛,嗔道:“站那么高干什么?你不會在這站了一上午吧!”
夢天理一言不發。
這不能忍!她跳了跳腳,粗聲吼道:“累死了,快下來接我們!今日你兒子可是大功臣!”
他這才有所反應,“哎——”一聲長嘆,隨風飄散,那人靜靜地,一步一步踱下山坡。
這一段山坡,坡邊便是懸崖,勝景如畫。靠邊長滿了青竹,但看上去仍然危險,若是下雨天,更是難出門。
他站在妻兒面前注視片刻,像是在查看有沒有少什么零件,然后一手牽住一個,往坡上行去,卻繼續一言不發。
她卻不依不饒,“哎!你說話啊!不說話就了不起啊?我和兒子今日可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他默然。
“你知道我們今日賺了多少錢嗎?大有收獲,一個黃晶幣啊!”
他仍然不為所動,只顧前行。
“我們死人了!其中一個還是道士!”妻子看不慣他冷颼颼的樣子,嘴里噴火似的沖他耳朵吼道。
“什么?”他急忙收步,望向妻子,“到底怎么回事?”見妻子似乎不適,“先回家再說。”
……
男孩默寫下卦辭,便被支開去沏茶。
這茶葉每片只有指甲蓋那么大,翠碧纖小,是懸崖邊竹葉沐浴第一縷陽光之時,父親讀書路過,采摘露水浸濕的葉尖所制。
飲之不溫不火,清涼入肺。
但是此葉薄如蟬羽,嫩如柔脂,烹沏時,對火候的要求極高,稍有不妥,不僅香甜泯滅,反而焦臭惡心。
父親說,世間一切修為都由心,無論文武。煉心有成,學業才會有成就,否則,任你天資過人,偶有成就,最終也必然泯然眾人。
所以,自滿七歲起,每日三泡這碧竹茶,成了必修功課,甚至比讀書還重要。
心無旁騖,秉神凝氣,男孩灰暗的目光中,忽然精光閃閃,不復平日頹喪模樣。
一刻鐘,沏好了,竹香四溢!比昨日的氣味更加清正,耗時卻稍短。
滿意!
接下來這端茶,也是費心的活。
若是端茶時,茶汁滾動,茶香就會溢出,外間濁氣就會卷進去,這樣倒出來時,味道就差了那么一絲。以父親的嚴苛,是一定會察覺的。
所以,昂首,挺胸,雙手以最舒服的姿勢捧住茶壺,腳板滾動,身體平直而進,目光炯炯有神地望向前方。
待到桌邊時,先緩步繞行一圈,減弱壺內沖勁,待手感穩妥時,才可以輕輕放落。
然后,趁著隨沖勢溢出的茶香,順著微微環向的流勢,將茶水傾注在竹杯中。
父親說,這也是煉心的一部分。
這些都是父親從道書上領悟的修煉方式。父親說,這些都是天地之理。
道家的修煉方式,讀書人拿來養生健體,清心明神極有好處。
男孩曾經想過,天上的神仙燒茶也不過如此了吧!
不知道這樣的修煉,能不能讓人成仙?畫里的神仙可是個個好看!
但是父親說,這世上或許有神仙,但是凡人壽命有限,修仙不過是妄想,天地奧妙豈能輕易領悟,不如踏踏實實讀書。
做完這些看似簡單,實際繁瑣無比的動作,男孩忽然委頓在竹椅上,渾身放松,喘著長氣,皮膚滲出大粒汗珠,隨即渾身濕透。
晨練就這樣結束了。
接著,他一小口一小口抿著碧竹茶,讓那甘甜的細流,流淌過喉管,滋潤過心肺,沉淀到胃。一會兒他精神大振。
“小飛,去沐浴,午時祭蒼天地母人皇,之后你娘也要沐浴更衣,祭祀之事,容不得半點不敬。快去!”
“哦!”男孩敏捷地跳了起來,朝后屋奔去。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皆愁眉緊鎖。
夢天理望著卦詞面色沉重,淡淡道:“你那塊玉佩拿來為夫看看。”
鳳鳳兒從胸口抹胸中麻利地扯出一塊玉佩,精準地拋入丈夫手中,“這東西送給當鋪人家都不收!看這個有什么用?和這卦詞有啥關系?”
這玉佩說是玉佩,其實外表看起來灰不溜秋,毫不起眼,只是形狀古樸,現在人不常用。
他摸索著這塊玉佩,忽然正襟危坐,“十一年前泓齊長老認為我身具奇相,乃是應劫而生之人,要我隱匿而居,靜待時機,亂世匡扶社稷,否則其禍不淺。我并不信,可是后來與你成婚之后,我卻信了。于是隱居于此十一年,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那婦人漫不經心。
“這玉佩藏有一個天大的秘密!”
她正喝著茶走神,聞聽此言,忽然嗆了一口,咳咳聲中語無倫次地追問:“什么秘密?”
他閉上雙目,神情凄然,似乎每說一個字都令他痛苦,“這塊玉佩,就是太陰玉佩,也叫陰皇玉佩!”
“啥?啥叫陰皇玉佩?一個陰間的皇皇的玉佩嗎?你別嚇我!”她跳起來抓住丈夫的肩膀,使勁的搖晃。
他輕輕地捉住妻子的手,深吸一口氣,“人族在上古時期,分為陰陽二族,陽族本為伏羲部落,由父系傳承;陰族本為女媧部落,由母系傳承。而陰皇,就是上古時期母系氏族皇皇的意思。”
“啊!皇皇!啊哈哈哈——撿到寶了!發財了!想不到我自小戴的一塊破石頭,居然是皇皇的寶物!”她情不自禁地開始瘋笑。
他微微一笑,含著苦澀,“其他的寶物可以換錢,可是這塊寶物卻只會引來殺身之禍!”
“啊?——”她的笑聲戈然而止。
“據古書記載,陰皇玉佩佩戴者,必然是陰皇血脈傳承者,其他人想戴也戴不上去,所以它也是陰族皇皇傳承之物。”
她急忙抓住玉佩的繩索往丈夫脖子上套,卻怎么也套不進去,“啊!真的戴不上去啊!可是這東西怎么就會引來殺身之禍呢,要不我扔了?”
他嘆了口氣,“不用扔了,這塊玉佩能尋主。”
她急問道:“你趁我睡覺時試過了?”
他木然地點點頭,“可是每日起床,都會發現,它原封不動地在你脖子上掛著。”
“啊?——那怎么辦?”她急著要摔碎這塊玉佩,卻發現這玉佩輕飄飄毫不受力,不僅毫發無損,甚至連碰撞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不知何種奇玉制成。
最終她無力地靠在丈夫肩上,小心翼翼道:“其實我也有個秘密一直沒有告訴你。”
他神色不變,“是不是你胸前那塊印記?”
她粉面含羞,捶打在丈夫背上,“是啊,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啊!明明只有在夜光下才會顯現的啊!”
他苦笑道:“我們做了十一年的夫妻,你身上哪一處我不知道呢?不光你有,小飛身上也有,這印記和玉佩的形狀一樣,叫做太陰印記,所以我早就知道你倆都是身具陰皇血脈之人!也是應劫之人!”
她不敢相信道:“太陰印記?可是我以前問過算命的道士,只說這種印記是兇厄之記!帶有這樣印記的人,會一生厄運纏身。可不是嘛!我從小就坎坷不斷,嫁給你之后,也沒過一天好日子,小飛更是自小就生得苦命!不是你說的什么太陰印記啊!”
他沉重道:“如今陽族勢大,太陰印記當然是大兇之記。有關上古陰族的記載幾乎失傳,我花了十一年時間,遍訪諸子百家,查閱古籍,終于從一本絕本真跡上確知,這種太陰形印記,就是陰皇嫡系血脈印記。就像現今人皇嫡系血脈的印記一樣,胸口有太陽印記。”
“真是這樣?”她失聲道。
他繼續用沉重的聲音娓娓道來:“陰族在一萬年前,就被陽族滅盡了,現在的道士不知道,只以為是兇記。陽族為何對同氣連枝的陰族發起滅族戰爭,具體原因古書上已經找不到記載。但是道家典籍上卻有含糊注釋,‘陽盛陰滅,孤陽不長;陽盡陰生,陰極化陽’。我領悟了十一年,猜測這是不是說陽族滅掉陰族的事情,實際上陽族強大到滅掉陰族以后,陽族就開始了不斷的內亂,族群分裂,敵國環視,日趨勢弱。至今陽族人皇實際控制的區域只剩下始祖之國這一小塊,名為始祖,卻是紀念意義居多,遠不及萬年前繁盛。而后來之事,我猜測,陽族最終會走到盡頭,而陰族會重新崛起,而這個陰族皇者,應該陰皇血脈中的男子。此一說,蹊蹺關鍵,你要知道,嫡系的陰皇血脈,從來都是只生女不生男,就像人皇的血脈,從來只生男不生女。”
她卻忽然高興起來,大叫道:“啊——我娘說過她只有姐妹沒有兄弟,而我孤零零就一個。如果你猜測屬實,那么,難道,這個崛起的人是我兒子?哎呀,我家要出人皇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他連忙捂住妻子的嘴巴,皺眉道:“現在不是考慮當不當人皇的時候,而是會不會被抄家滅祖的時候!”
她跳起來立刻反駁道:“怕什么?小飛那么膽小,肯定不愿意造反的,我的兒子我還不了解嗎?說不定是你們陽族自己不行了,主動讓位我們陰族!”
他沒好氣地放下竹杯,“現在不是說小飛造反就會惹禍,而是,就算他不造反,陽族一旦發現他的存在,也絕對會斬草除根!”
“啊?為什么?這不都過去一萬年了嗎?”她慌張道。
他厲聲道:“一萬年又如何?陰陽二族相輔相成數十萬載,到頭來,陰族卻遭滅族,陽族是不會允許陰皇血脈重現人間的!就因為那個傳說!”
“該——該怎么辦?”她驚惶不安如狂風中的小鳥。
他站起身來,挽住妻子的身體,用溫和的聲音安撫妻子的情緒,“那書我已銷毀,此事,如今世上知者極少,唯一可憂,是人皇嫡系血脈!”
她掙扎著擺擺頭,想要清醒一些,覺得今日之事實在太過刺激,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丫鬟出身,竟然有如此傳奇的身世,雖然是萬年前的身世。
良久,她澀聲道:“你會拋棄我們母子而去嗎?”
他搖搖頭,撫摸著妻子粗糙的手,“十一年前,你帶著嫁妝嫁給我這個窮書生;十一年中,你辛苦經營家業供我父子二人讀書;十一年后,我怎么可能離開你們?我既是你們的丈夫和父親,便早已身在劫中,正如齊泓長老十一年前斷言。”
她茫然道:“那我們就一直躲躲藏藏過日子嗎?”
他搖了搖頭,“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這種隱居生活,雖然三耕兩種來得清閑,卻不是你喜好的花花世界,為夫不愿意一直虧欠你。”
她驚駭道:“難道要出去尋死?!”
他鄭重點頭。
她驚訝道:“你不是說什么當世官場烏煙瘴氣,不屑與之為伍,死活不愿意出仕?”
原來期望已久的事情,現在忽然來到,卻沒有一絲想象中的驚喜。
他堅定道:“今日這卦里寫的明白,黑雞初啼天下亂,今年正好是黑雞之年。如今這世道,人皇無力,朝綱無序,諸君橫行,正是劫難橫生前兆。我自小苦讀圣賢書,金榜題名后又蟄伏十一年,如今再不出山,更待何時?況且,小飛今年十一歲,他要走出大山,不能一直做個野孩子!”
她內心掙扎好一會,最終像是放下萬鈞重擔,“大不了,我們三個一起死。”
他朗聲道:“亂世平民賤如草!我反復思量,與其茍且偷生,不如迎難而上,說不定封妻蔭子的機緣,就在其中!”
又咬咬牙道:“今春,就讓小飛去天乾學院上學吧!”
她頓時喜笑顏開,尖叫道:“啊!天乾學院!我沒聽錯吧!那可是真正的貴族學院啊,我可是聽說了,品級稍低一點的官員根本進不去!學院里一定有很多天潢貴胄吧,到時候結交一兩個,小飛一生都會受益不盡啊,萬一能娶到一位官家小姐,這輩子便再也不愁了。哈哈——定了!定了!老娘就這么定了!”
他苦澀念道:“雛鷹總是要跌跌撞撞飛出去的,不經歷苦難,不成大器。”可是妻子卻欣喜非常,根本沒注意到他的話。
他面無表情,恨道:“你一個女人家,怎么可能招搖過市?玉佩在你身上,若是不知悔改,遲早惹出滔天大禍!以后你就在家修身養性,哪也不準去了!否則,我便在此隱居,舉家遷入深山!”說到最后,夢天理聲色俱厲。
鳳鳳兒微微一笑,靠在丈夫懷中,兩人緊緊相偎,良久,良久……
“娘——換你去洗澡啦——哦,你們……”
“啥?啥叫陰皇玉佩?一個陰間的皇皇的玉佩嗎?你別嚇我!”她跳起來抓住丈夫的肩膀,使勁的搖晃。
他輕輕地捉住妻子的手,深吸一口氣,“人族在上古時期,分為陰陽二族,陽族本為伏羲部落,由父系傳承;陰族本為女媧部落,由母系傳承。而陰皇,就是上古時期母系氏族皇皇的意思。”
“啊!皇皇!啊哈哈哈——撿到寶了!發財了!想不到我自小戴的一塊破石頭,居然是皇皇的寶物!”她情不自禁地開始瘋笑。
他微微一笑,含著苦澀,“其他的寶物可以換錢,可是這塊寶物卻只會引來殺身之禍!”
“啊?——”她的笑聲戈然而止。
“據古書記載,陰皇玉佩佩戴者,必然是陰皇血脈傳承者,其他人想戴也戴不上去,所以它也是陰族皇皇傳承之物。”
她急忙抓住玉佩的繩索往丈夫脖子上套,卻怎么也套不進去,“啊!真的戴不上去啊!可是這東西怎么就會引來殺身之禍呢,要不我扔了?”
他嘆了口氣,“不用扔了,這塊玉佩能尋主。”
她急問道:“你趁我睡覺時試過了?”
他木然地點點頭,“可是每日起床,都會發現,它原封不動地在你脖子上掛著。”
“啊?——那怎么辦?”她急著要摔碎這塊玉佩,卻發現這玉佩輕飄飄毫不受力,不僅毫發無損,甚至連碰撞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不知何種奇玉制成。
最終她無力地靠在丈夫肩上,小心翼翼道:“其實我也有個秘密一直沒有告訴你。”
他神色不變,“是不是你胸前那塊印記?”
她粉面含羞,捶打在丈夫背上,“是啊,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啊!明明只有在夜光下才會顯現的啊!”
他苦笑道:“我們做了十一年的夫妻,你身上哪一處我不知道呢?不光你有,小飛身上也有,這印記和玉佩的形狀一樣,叫做太陰印記,所以我早就知道你倆都是身具陰皇血脈之人!也是應劫之人!”
她不敢相信道:“太陰印記?可是我以前問過算命的道士,只說這種印記是兇厄之記!帶有這樣印記的人,會一生厄運纏身。可不是嘛!我從小就坎坷不斷,嫁給你之后,也沒過一天好日子,小飛更是自小就生得苦命!不是你說的什么太陰印記啊!”
他沉重道:“如今陽族勢大,太陰印記當然是大兇之記。有關上古陰族的記載幾乎失傳,我花了十一年時間,遍訪諸子百家,查閱古籍,終于從一本絕本真跡上確知,這種太陰形印記,就是陰皇嫡系血脈印記。就像現今人皇嫡系血脈的印記一樣,胸口有太陽印記。”
“真是這樣?”她失聲道。
他繼續用沉重的聲音娓娓道來:“陰族在一萬年前,就被陽族滅盡了,現在的道士不知道,只以為是兇記。陽族為何對同氣連枝的陰族發起滅族戰爭,具體原因古書上已經找不到記載。但是道家典籍上卻有含糊注釋,‘陽盛陰滅,孤陽不長;陽盡陰生,陰極化陽’。我領悟了十一年,猜測這是不是說陽族滅掉陰族的事情,實際上陽族強大到滅掉陰族以后,陽族就開始了不斷的內亂,族群分裂,敵國環視,日趨勢弱。至今陽族人皇實際控制的區域只剩下始祖之國這一小塊,名為始祖,卻是紀念意義居多,遠不及萬年前繁盛。而后來之事,我猜測,陽族最終會走到盡頭,而陰族會重新崛起,而這個陰族皇者,應該陰皇血脈中的男子。此一說,蹊蹺關鍵,你要知道,嫡系的陰皇血脈,從來都是只生女不生男,就像人皇的血脈,從來只生男不生女。”
她卻忽然高興起來,大叫道:“啊——我娘說過她只有姐妹沒有兄弟,而我孤零零就一個。如果你猜測屬實,那么,難道,這個崛起的人是我兒子?哎呀,我家要出人皇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他連忙捂住妻子的嘴巴,皺眉道:“現在不是考慮當不當人皇的時候,而是會不會被抄家滅祖的時候!”
她跳起來立刻反駁道:“怕什么?小飛那么膽小,肯定不愿意造反的,我的兒子我還不了解嗎?說不定是你們陽族自己不行了,主動讓位我們陰族!”
他沒好氣地放下竹杯,“現在不是說小飛造反就會惹禍,而是,就算他不造反,陽族一旦發現他的存在,也絕對會斬草除根!”
“啊?為什么?這不都過去一萬年了嗎?”她慌張道。
他厲聲道:“一萬年又如何?陰陽二族相輔相成數十萬載,到頭來,陰族卻遭滅族,陽族是不會允許陰皇血脈重現人間的!就因為那個傳說!”
“該——該怎么辦?”她驚惶不安如狂風中的小鳥。
他站起身來,挽住妻子的身體,用溫和的聲音安撫妻子的情緒,“那書我已銷毀,此事,如今世上知者極少,唯一可憂,是人皇嫡系血脈!”
她掙扎著擺擺頭,想要清醒一些,覺得今日之事實在太過刺激,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丫鬟出身,竟然有如此傳奇的身世,雖然是萬年前的身世。
良久,她澀聲道:“你會拋棄我們母子而去嗎?”
他搖搖頭,撫摸著妻子粗糙的手,“十一年前,你帶著嫁妝嫁給我這個窮書生;十一年中,你辛苦經營家業供我父子二人讀書;十一年后,我怎么可能離開你們?我既是你們的丈夫和父親,便早已身在劫中,正如齊泓長老十一年前斷言。”
她茫然道:“那我們就一直躲躲藏藏過日子嗎?”
他搖了搖頭,“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這種隱居生活,雖然三耕兩種來得清閑,卻不是你喜好的花花世界,為夫不愿意一直虧欠你。”
她驚駭道:“難道要出去尋死?!”
他鄭重點頭。
她驚訝道:“你不是說什么當世官場烏煙瘴氣,不屑與之為伍,死活不愿意出仕?”
原來期望已久的事情,現在忽然來到,卻沒有一絲想象中的驚喜。
他堅定道:“今日這卦里寫的明白,黑雞初啼天下亂,今年正好是黑雞之年。如今這世道,人皇無力,朝綱無序,諸君橫行,正是劫難橫生前兆。我自小苦讀圣賢書,金榜題名后又蟄伏十一年,如今再不出山,更待何時?況且,小飛今年十一歲,他要走出大山,不能一直做個野孩子!”
她內心掙扎好一會,最終像是放下萬鈞重擔,“大不了,我們三個一起死。”
他朗聲道:“亂世平民賤如草!我反復思量,與其茍且偷生,不如迎難而上,說不定封妻蔭子的機緣,就在其中!”
又咬咬牙道:“今春,就讓小飛去天乾學院上學吧!”
她頓時喜笑顏開,尖叫道:“啊!天乾學院!我沒聽錯吧!那可是真正的貴族學院啊,我可是聽說了,品級稍低一點的官員根本進不去!學院里一定有很多天潢貴胄吧,到時候結交一兩個,小飛一生都會受益不盡啊,萬一能娶到一位官家小姐,這輩子便再也不愁了。哈哈——定了!定了!老娘就這么定了!”
他苦澀念道:“雛鷹總是要跌跌撞撞飛出去的,不經歷苦難,不成大器。”可是妻子卻欣喜非常,根本沒注意到他的話。
他面無表情,恨道:“你一個女人家,怎么可能招搖過市?玉佩在你身上,若是不知悔改,遲早惹出滔天大禍!以后你就在家修身養性,哪也不準去了!否則,我便在此隱居,舉家遷入深山!”說到最后,夢天理聲色俱厲。
鳳鳳兒微微一笑,靠在丈夫懷中,兩人緊緊相偎,良久,良久……
“娘——換你去洗澡啦——哦,你們……”
夜難眠。
竹屋頂上有數口小窗,未雨之時,稍挪竹窗,可見夜光。這時期人類生存的世界,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而白天光照強烈,晚上光線漆暗。
今夜所有的小窗異乎尋常地全部打開。男孩躺在床上,眼神如死灰。
明日就要離家,那學院在城南山腳。
可是我并不喜歡讀書,自由自在做一輩子的山民,有什么不好?
就算是讀書,在山里也可以,父親就是教士,附近幾座山頭的孩子都來這上學,可是父親卻說他將有公務繁忙。
山里有大牛、小虎、三毛子,可以天天快快樂樂,多好?
雖然他們都說我長得丑,還罵我笨!其實我一點都不笨,我讀的書比他們都多,也最用功,父親也認為我是最上進的學子,他們憑什么這樣說我!
學院里,那些城里人,個個都討厭我。
可是,父親說我不再是小男孩,少年要有壯志,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父親說,人如竹。風雨過后,花草凋零,只有青竹挺而秀,不僅不呈絲毫頹態,反而神采奕奕。
可是他們說我最多就是一根雜草,爛木頭。
睡吧!睡吧!也只有在做夢的時候,才是最開心的!
竹門外,清瘦的身影面門直立,靜靜地一絲不動,直到屋內逐漸響起均勻的鼾聲,才嘆息一聲轉身離開。
夜光下,蒼白的面容中滲出濃濃的憂色。
回房中,他注視著妻子秀麗的面容。妻子不知道夢到什么美事,嘴角不斷勾起,是夢到兒子當了人皇?還是夢到自己這個沒用的丈夫當了大官?
他再次嘆息一聲,又微微一笑,隨之和衣而眠。
夜光映在男孩身上,照出一張丑陋的面孔,令人一見生厭。
忽然,他臉上詭異地帶著笑。
……
她來了!
“呵呵呵呵——”銀鈴般的笑聲,不斷響起,使這一片竹林,充滿著歡快的氣氛。
這個白衣女子,她一會兒在遠處揮手,一會兒在近處跳舞,一會兒在耳邊喃喃細語,一會在身后歡聲笑語,她身姿裊娜娉婷,輕盈縹緲,可他每次夢醒卻總是記不清她的模樣,只能隱約感覺到,她很美,很美。
“小鳳飛,你干嘛總不開心呢?”
“又有同學欺負你了嗎?他們揍你哪里了?疼不疼?姐姐摸摸。”
“你娘又罵你笨了嗎?姐姐抱抱你。”
“你父親又逼你讀很多書嗎?”
“又頭疼欲裂了?記得多喝茶哦!那竹茶是姐姐種植的。”
“記得每日泡茶哦,那可是姐姐傳授你父親的修煉之術!”
……
“來和姐姐一起玩耍哦!”
“又喜歡上了哪家的女孩子呢?有沒有姐姐好看呢?”
“快來找姐姐吧,否則你很難活過十三歲的哦!”
這里是夢飛的夢境,一個從小到大永遠做不完的夢。自有記憶起,每次一合眼,他便會夢見這片竹林,這個溫柔美麗的白衣女子。
在夢里,這個白衣女子叫他“鳳飛”。
他也曾懷疑過,自己長成這樣,是不是中了邪,陰氣太重?
是不是女鬼附身?小虎他娘就講過這樣的鬼故事。
但他更愿意相信她是仙女,也愿意相信仙女的話。
這個夢,他從未有告訴過任何人。在夢里,他會將自己的苦悶傾述,而白衣女子也會柔聲勸慰,撫平他內心所有的傷痕。
早春寒山露意濃,
竹影蕭疏片葉重。
白衣相伴入仙夢,
隨風搖曳不由衷。
……
天乾學院,理門第一學院。
理門以“天地之內道理最大”為理念,經過萬年演變,因其兼收并蓄各家之理,逐漸超越規家、禮門、五行道、陰陽派、大乘教等學派,成為朝堂上的第一大流派。
只不過,再大的理,也高不過貴族們頭上的帽子,尤其最近十年來,天乾學院被稱為天下第一貴族學院。
好在,學院里的教士仍然是當世鼎鼎有名的大理學家們,所理門第一學院之名,名至實歸。
能進這個學院,據娘說是托了朝堂名宿爾朱公的關系。
但是,他看到,那些遠道而來的,昨日午時有幸跟隨長輩登上重兵把守的上古祭壇,祭拜人祖的嬌子們,今日全部在高大巍峨的學院門口,溫馴乖巧地排隊等待辦理入院手續,而自己卻被父親拉著揚長而過,比去學館坊偷偷做買賣還輕松地進入了學院。
然后,父親帶著他輕車路熟地去了很多地方,辦了很多事。
雖然夢飛覺得今日的父親有些過分的客氣,很假的笑臉,連那從未彎過的腰桿,今日也不情不愿地彎了很多回,就差沒有跪在地上。但夢飛仍然覺得,父親不是娘說的那樣一無是處,而是一個有本事的人。
一直到他換得一身制式月白色書生長袍,提筆坐在考場的時候,腦子里仍在自豪。
聽那些貴族子弟說,這只是天乾學院入院的一次例行考試,隨便寫寫就好。但是夢飛想起父親離開時,那落寞的背景,和期許的目光,便誓要發憤圖強。
考試的結果,夢飛雖然在整個學院排不上名號,卻在一群不學無術的貴族子弟中名列前茅。
同窗三十名,男女正好各一半。單人單桌,夢飛坐在緊挨講座的第一排正中。左手邊一位女學子,竟然是老相識,爾朱公最小的孫女爾朱云。
此女杏面桃腮,瓊鼻櫻唇,雙目如星,嬌俏可愛又溫軟可人。一年未見,又變美了。
這老頭最愛游山玩水,每年炎夏都要來夢飛家小住一段時間,說是看望昔日的家生丫鬟,令鳳鳳兒受寵若驚。
而他每次來,必然帶著爾朱云。兩小自小就相熟。
夢飛對她印象深刻,因為這女孩是唯一不討厭自己外貌的小伙伴,記得還帶她一起掏過鳥洞,捉過蛐蛐,烤過魚蝦,也一起聽過父親的課。
如今在這種場合偶然相見,自然喜悅非常,兩人不禁眉來眼去、欲語還休。
“大頭鬼!再敢勾搭我家云兒,必讓你生不如死!老子想要弄死你太簡單,不想死的就給我老實點!”待教士遠去,一聲大吼從后排傳來,嚇得夢飛打了個寒顫。
夢飛犯著迷糊,心想:“大頭鬼?這是叫哪位同學呢?”腦子里轉了好幾個圈,終于明白是在叫自己,因為除了自己這個丑鬼以外,沒人像是“大頭鬼”。
他雖然氣惱,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擊,憋紅著臉,雙手不知道往哪兒放。
望了望爾朱云,她自顧著埋頭藏羞,嬌聲嗔道:“漆盤,別胡說八道,誰是你家的啊!小心我叫你娘罰你!”
又有人劈頭蓋臉的辱罵:“你是哪家的雜種?竟敢在本公子前面拿走考試第一?”
見夢飛一聲不吭,那人又猖狂道:“像你這樣的賤貨,就算是讀書有成,也不過是家奴種子,本公子乃是信田君之子檀青,本次考試竟然屈居第二,哼!”
他話畢,課室中頓時靜了靜。
信田君可是始祖之國最大的諸侯之一,封地方圓數千里,沒想到他的兒子竟然和自己同班,這簡直是太幸運了!
夢飛心里一窒,好大的來頭!就算是娘,也要嚇壞了吧!一顆心,蹦蹦蹦亂跳。
“嗤——信田君家的就是威風啊!本侯爺乃是東疆將軍之子鳴桑,怎么樣,說的上話吧?”
課室中再次靜了靜。
東疆將軍,始祖之國最威風的將軍,東拒始祖之國最強大的敵人——儲龍帝國,上百年來,未嘗丟失一寸國土,功勛卓著,威揚四海。這人雖然地位品級不如君王,卻是人皇倚重之人。
因為功勞太大,國內又缺少封地,所以封無可封,只好把他幾十個兒子個個都封了候,人稱“百子候”,指望他自己給兒子們打下封地去。
“哦?說得上!說得上!鳴公子請!”檀青色變,笑臉相迎道。
“既然檀公子這么給面子,那小爺我就不發脾氣了,你們知道我家老頭子最敬佩的是什么人嗎?是讀書人!所以才要我這么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來讀這個破書!你們可知我家老頭子最敬佩的人到底是誰?是一個叫夢天理的人,據說是一個一篇文章傳天下的酸書生,你們這群小破孩知道這事不?”
夢飛心中一喜,原來父親果然有本事!不過他仍然不敢吭聲,形同路人。
眾貴族子弟不敢接話,雖然哪家都是大家族出身,但這位眉突眼爆,年紀不大,卻長了一臉的橫肉,一看就不屬于善茬一類。
“鳴公子是指《百瘡書》的作者夢天理?你知道的還是太少了,要知道我們這些常在都城里的,哪個不認識夢天理,因為他的那篇破文章,說全國上下到處都是膿瘡,人皇老爺爺難得地顯了顯威風,從上到下割了一通草,這位漆盤公子家的老爹就是那時候丟官從商的,個個都恨得牙癢呢!”檀青賣弄道。
“好!能讓你們這些破罐子摔爛的人,小爺我給他面子!我老爹今日見到夢編修,也得作揖拱手呢!想必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哈哈,你剛才罵的這位小同窗,就是他的兒子!”他嬉皮笑臉道。
少年們望著夢飛,頓時恍然大悟,不少人咬牙切齒。
漆盤怒道:“好哇,天上有路你不走,地下無門你闖進來!一個小小的八品書吏之子,竟敢進天乾學院找死?看老子們不把你往死里整?”
夢飛頓時覺得心頭壓了一座大山。
鳴桑卻拍了拍桌子,蠻橫地瞪起大環眼,指著漆盤道:“閉嘴!小子你還沒明白小爺的意思?以后他想要調戲哪位美女,就調戲哪位,他想得第一,就得第一,憑自己的本事!你們要是敢礙眼,就別怪小爺不客氣!”
檀青臉色鐵青道:“你什么意思?”
鳴桑雙手抱胸,聳聳肩,“怎么?不服氣你就過來!看小爺我正眼看你一下不?”
檀青氣的雙肩顫抖,卻只敢瞪瞪眼睛。其他貴族子弟見此,更是不敢發一言,以免惹禍上身。
他們不敢針對鳴桑,卻將夢天理的兒子一齊記恨上了,紛紛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鳴桑大笑,“不敢過來就轉過你的鳥頭,細皮嫩肉的還以為你是兔兒爺,哈哈哈——”又朝夢飛喊道,“夢家的小子,哥哥我就幫你到這了,記住,誰還敢叫你大頭鬼,你就揍死他娘的,但你要是太軟蛋,我是不會幫你打架的,你自己敢不敢?”
夢飛本見他義氣相助,心生好感,如今卻又聽他這樣說,不明白是何道理,木訥道:“我父親說讀書人不能打架的。”
眾人哄笑。
鳴桑翻了個白眼,“你到底打不打?”
夢飛臉色通紅,好半天憋出一句話來,“可是我打不過!我娘說,打不過就跑,可我現在要讀書,不能跑,我不和你們打架就是。”
眾人爆笑。鳴桑干脆別過頭懶得看他。
爾朱云恨鐵不成鋼地白了他一眼，夢飛的黑臉上紅得發黑。
夢飛忍住屈辱,無視周遭的一切紛擾和挑釁,一心只讀圣賢書。他只希望,那些屈辱都只是在做夢,而沒有真實發生過。
父親說,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夢飛覺得,現在自己面臨的,就是磨練。
爾朱云自小有美名,此時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又身在這菁菁之園,自然少不得要招蜂引蝶,于是不斷有自命不凡的公子哥兒慕名而來,離開時,必然故作風度地告誡夢飛“癩蛤蟆不要想吃天鵝肉”云云。
每逢此時,夢飛內心矛盾,想要反駁卻不知道如何反駁,只好佯裝讀書,騙過自己。
從此習慣于不反駁,而被欺負這種事情,只要有第一次,就一定會重復發生,于是他開始習慣被欺負,內心更加抑郁而自卑。
漸漸地,父母的話,在夢飛心中開始動搖。
竹屋頂上有數口小窗,未雨之時,稍挪竹窗,可見夜光。這時期人類生存的世界,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而白天光照強烈,晚上光線漆暗。
今夜所有的小窗異乎尋常地全部打開。男孩躺在床上,眼神如死灰。
明日就要離家,那學院在城南山腳。
可是我并不喜歡讀書,自由自在做一輩子的山民,有什么不好?
就算是讀書,在山里也可以,父親就是教士,附近幾座山頭的孩子都來這上學,可是父親卻說他將有公務繁忙。
山里有大牛、小虎、三毛子,可以天天快快樂樂,多好?
雖然他們都說我長得丑,還罵我笨!其實我一點都不笨,我讀的書比他們都多,也最用功,父親也認為我是最上進的學子,他們憑什么這樣說我!
學院里,那些城里人,個個都討厭我。
可是,父親說我不再是小男孩,少年要有壯志,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父親說,人如竹。風雨過后,花草凋零,只有青竹挺而秀,不僅不呈絲毫頹態,反而神采奕奕。
可是他們說我最多就是一根雜草,爛木頭。
睡吧!睡吧!也只有在做夢的時候,才是最開心的!
竹門外,清瘦的身影面門直立,靜靜地一絲不動,直到屋內逐漸響起均勻的鼾聲,才嘆息一聲轉身離開。
夜光下,蒼白的面容中滲出濃濃的憂色。
回房中,他注視著妻子秀麗的面容。妻子不知道夢到什么美事,嘴角不斷勾起,是夢到兒子當了人皇?還是夢到自己這個沒用的丈夫當了大官?
他再次嘆息一聲,又微微一笑,隨之和衣而眠。
夜光映在男孩身上,照出一張丑陋的面孔,令人一見生厭。
忽然,他臉上詭異地帶著笑。
……
她來了!
“呵呵呵呵——”銀鈴般的笑聲,不斷響起,使這一片竹林,充滿著歡快的氣氛。
這個白衣女子,她一會兒在遠處揮手,一會兒在近處跳舞,一會兒在耳邊喃喃細語,一會在身后歡聲笑語,她身姿裊娜娉婷,輕盈縹緲,可他每次夢醒卻總是記不清她的模樣,只能隱約感覺到,她很美,很美。
“小鳳飛,你干嘛總不開心呢?”
“又有同學欺負你了嗎?他們揍你哪里了?疼不疼?姐姐摸摸。”
“你娘又罵你笨了嗎?姐姐抱抱你。”
“你父親又逼你讀很多書嗎?”
“又頭疼欲裂了?記得多喝茶哦!那竹茶是姐姐種植的。”
“記得每日泡茶哦,那可是姐姐傳授你父親的修煉之術!”
……
“來和姐姐一起玩耍哦!”
“又喜歡上了哪家的女孩子呢?有沒有姐姐好看呢?”
“快來找姐姐吧,否則你很難活過十三歲的哦!”
這里是夢飛的夢境,一個從小到大永遠做不完的夢。自有記憶起,每次一合眼,他便會夢見這片竹林,這個溫柔美麗的白衣女子。
在夢里,這個白衣女子叫他“鳳飛”。
他也曾懷疑過,自己長成這樣,是不是中了邪,陰氣太重?
是不是女鬼附身?小虎他娘就講過這樣的鬼故事。
但他更愿意相信她是仙女,也愿意相信仙女的話。
這個夢,他從未有告訴過任何人。在夢里,他會將自己的苦悶傾述,而白衣女子也會柔聲勸慰,撫平他內心所有的傷痕。
早春寒山露意濃,
竹影蕭疏片葉重。
白衣相伴入仙夢,
隨風搖曳不由衷。
……
天乾學院,理門第一學院。
理門以“天地之內道理最大”為理念,經過萬年演變,因其兼收并蓄各家之理,逐漸超越規家、禮門、五行道、陰陽派、大乘教等學派,成為朝堂上的第一大流派。
只不過,再大的理,也高不過貴族們頭上的帽子,尤其最近十年來,天乾學院被稱為天下第一貴族學院。
好在,學院里的教士仍然是當世鼎鼎有名的大理學家們,所理門第一學院之名,名至實歸。
能進這個學院,據娘說是托了朝堂名宿爾朱公的關系。
但是,他看到,那些遠道而來的,昨日午時有幸跟隨長輩登上重兵把守的上古祭壇,祭拜人祖的嬌子們,今日全部在高大巍峨的學院門口,溫馴乖巧地排隊等待辦理入院手續,而自己卻被父親拉著揚長而過,比去學館坊偷偷做買賣還輕松地進入了學院。
然后,父親帶著他輕車路熟地去了很多地方,辦了很多事。
雖然夢飛覺得今日的父親有些過分的客氣,很假的笑臉,連那從未彎過的腰桿,今日也不情不愿地彎了很多回,就差沒有跪在地上。但夢飛仍然覺得,父親不是娘說的那樣一無是處,而是一個有本事的人。
一直到他換得一身制式月白色書生長袍,提筆坐在考場的時候,腦子里仍在自豪。
聽那些貴族子弟說,這只是天乾學院入院的一次例行考試,隨便寫寫就好。但是夢飛想起父親離開時,那落寞的背景,和期許的目光,便誓要發憤圖強。
考試的結果,夢飛雖然在整個學院排不上名號,卻在一群不學無術的貴族子弟中名列前茅。
同窗三十名,男女正好各一半。單人單桌,夢飛坐在緊挨講座的第一排正中。左手邊一位女學子,竟然是老相識,爾朱公最小的孫女爾朱云。
此女杏面桃腮,瓊鼻櫻唇,雙目如星,嬌俏可愛又溫軟可人。一年未見,又變美了。
這老頭最愛游山玩水,每年炎夏都要來夢飛家小住一段時間,說是看望昔日的家生丫鬟,令鳳鳳兒受寵若驚。
而他每次來,必然帶著爾朱云。兩小自小就相熟。
夢飛對她印象深刻,因為這女孩是唯一不討厭自己外貌的小伙伴,記得還帶她一起掏過鳥洞,捉過蛐蛐,烤過魚蝦,也一起聽過父親的課。
如今在這種場合偶然相見,自然喜悅非常,兩人不禁眉來眼去、欲語還休。
“大頭鬼!再敢勾搭我家云兒,必讓你生不如死!老子想要弄死你太簡單,不想死的就給我老實點!”待教士遠去,一聲大吼從后排傳來,嚇得夢飛打了個寒顫。
夢飛犯著迷糊,心想:“大頭鬼?這是叫哪位同學呢?”腦子里轉了好幾個圈,終于明白是在叫自己,因為除了自己這個丑鬼以外,沒人像是“大頭鬼”。
他雖然氣惱,卻不知道該如何反擊,憋紅著臉,雙手不知道往哪兒放。
望了望爾朱云,她自顧著埋頭藏羞,嬌聲嗔道:“漆盤,別胡說八道,誰是你家的啊!小心我叫你娘罰你!”
又有人劈頭蓋臉的辱罵:“你是哪家的雜種?竟敢在本公子前面拿走考試第一?”
見夢飛一聲不吭,那人又猖狂道:“像你這樣的賤貨,就算是讀書有成,也不過是家奴種子,本公子乃是信田君之子檀青,本次考試竟然屈居第二,哼!”
他話畢,課室中頓時靜了靜。
信田君可是始祖之國最大的諸侯之一,封地方圓數千里,沒想到他的兒子竟然和自己同班,這簡直是太幸運了!
夢飛心里一窒,好大的來頭!就算是娘,也要嚇壞了吧!一顆心,蹦蹦蹦亂跳。
“嗤——信田君家的就是威風啊!本侯爺乃是東疆將軍之子鳴桑,怎么樣,說的上話吧?”
課室中再次靜了靜。
東疆將軍,始祖之國最威風的將軍,東拒始祖之國最強大的敵人——儲龍帝國,上百年來,未嘗丟失一寸國土,功勛卓著,威揚四海。這人雖然地位品級不如君王,卻是人皇倚重之人。
因為功勞太大,國內又缺少封地,所以封無可封,只好把他幾十個兒子個個都封了候,人稱“百子候”,指望他自己給兒子們打下封地去。
“哦?說得上!說得上!鳴公子請!”檀青色變,笑臉相迎道。
“既然檀公子這么給面子,那小爺我就不發脾氣了,你們知道我家老頭子最敬佩的是什么人嗎?是讀書人!所以才要我這么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來讀這個破書!你們可知我家老頭子最敬佩的人到底是誰?是一個叫夢天理的人,據說是一個一篇文章傳天下的酸書生,你們這群小破孩知道這事不?”
夢飛心中一喜,原來父親果然有本事!不過他仍然不敢吭聲,形同路人。
眾貴族子弟不敢接話,雖然哪家都是大家族出身,但這位眉突眼爆,年紀不大,卻長了一臉的橫肉,一看就不屬于善茬一類。
“鳴公子是指《百瘡書》的作者夢天理?你知道的還是太少了,要知道我們這些常在都城里的,哪個不認識夢天理,因為他的那篇破文章,說全國上下到處都是膿瘡,人皇老爺爺難得地顯了顯威風,從上到下割了一通草,這位漆盤公子家的老爹就是那時候丟官從商的,個個都恨得牙癢呢!”檀青賣弄道。
“好!能讓你們這些破罐子摔爛的人,小爺我給他面子!我老爹今日見到夢編修,也得作揖拱手呢!想必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哈哈,你剛才罵的這位小同窗,就是他的兒子!”他嬉皮笑臉道。
少年們望著夢飛,頓時恍然大悟,不少人咬牙切齒。
漆盤怒道:“好哇,天上有路你不走,地下無門你闖進來!一個小小的八品書吏之子,竟敢進天乾學院找死?看老子們不把你往死里整?”
夢飛頓時覺得心頭壓了一座大山。
鳴桑卻拍了拍桌子,蠻橫地瞪起大環眼,指著漆盤道:“閉嘴!小子你還沒明白小爺的意思?以后他想要調戲哪位美女,就調戲哪位,他想得第一,就得第一,憑自己的本事!你們要是敢礙眼,就別怪小爺不客氣!”
檀青臉色鐵青道:“你什么意思?”
鳴桑雙手抱胸,聳聳肩,“怎么?不服氣你就過來!看小爺我正眼看你一下不?”
檀青氣的雙肩顫抖,卻只敢瞪瞪眼睛。其他貴族子弟見此,更是不敢發一言,以免惹禍上身。
他們不敢針對鳴桑,卻將夢天理的兒子一齊記恨上了,紛紛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鳴桑大笑,“不敢過來就轉過你的鳥頭,細皮嫩肉的還以為你是兔兒爺,哈哈哈——”又朝夢飛喊道,“夢家的小子,哥哥我就幫你到這了,記住,誰還敢叫你大頭鬼,你就揍死他娘的,但你要是太軟蛋,我是不會幫你打架的,你自己敢不敢?”
夢飛本見他義氣相助,心生好感,如今卻又聽他這樣說,不明白是何道理,木訥道:“我父親說讀書人不能打架的。”
眾人哄笑。
鳴桑翻了個白眼,“你到底打不打?”
夢飛臉色通紅,好半天憋出一句話來,“可是我打不過!我娘說,打不過就跑,可我現在要讀書,不能跑,我不和你們打架就是。”
眾人爆笑。鳴桑干脆別過頭懶得看他。
爾朱云恨鐵不成鋼地白了他一眼，夢飛的黑臉上紅得發黑。
夢飛忍住屈辱,無視周遭的一切紛擾和挑釁,一心只讀圣賢書。他只希望,那些屈辱都只是在做夢,而沒有真實發生過。
父親說,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夢飛覺得,現在自己面臨的,就是磨練。
爾朱云自小有美名,此時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又身在這菁菁之園,自然少不得要招蜂引蝶,于是不斷有自命不凡的公子哥兒慕名而來,離開時,必然故作風度地告誡夢飛“癩蛤蟆不要想吃天鵝肉”云云。
每逢此時,夢飛內心矛盾,想要反駁卻不知道如何反駁,只好佯裝讀書,騙過自己。
從此習慣于不反駁,而被欺負這種事情,只要有第一次,就一定會重復發生,于是他開始習慣被欺負,內心更加抑郁而自卑。
漸漸地,父母的話,在夢飛心中開始動搖。
夢飛視這些同窗為噩夢,噩夢中唯有爾朱云帶來一絲陽光。
他期望噩夢終結,美夢成真。
但是,噩夢遲遲不見終結,而美夢卻忽然變成噩夢!
一日,有人趁著爾朱云與夢飛貼耳嬉笑時,帶進來一位被稱十三王子,相貌英俊不凡的少年。
少年的跟班不由分說,便將夢飛拖在地上,一邊辱罵,一邊把他當成畜牲一樣,狠揍一頓。夢飛含著淚,蜷曲在地上爬不起來,身上無數紅腫淤青。
少年抽出一把金光閃閃的長劍,在夢飛脖子上比劃著,嚇得夢飛哆哆嗦嗦。
他居高臨下地告訴夢飛:“再看到你,便用鏈子把你拴起來,和狗圈養在一起!”
“爾朱云是我預定的王妃之一!不是你這種畜奴可以染指的!否則別說是你,就算是你的父親也要當狗!”他離開之時,夢飛耳邊又傳來陰狠的聲音。聲音細密,似是仙家法門。
夢飛神色癡呆木然一直到晚上,腦海中深刻著十三王子的一張俊臉,視自己為畜奴的神態,還有爾朱云癡癡望向那少年,兩眼發光的樣子。
這一日,父母所教全都成了狗屁!辛苦維持的自尊和讀書的信念,全線崩潰。
他相信,那少年不止是嚇唬。如果因為自己這個厄運之人,連累到父母,到時就算是死,也不可原諒。
要死,不如現在就死了,一了百了!
父親說,人如竹,風吹雨打寧折不彎,寧死也不能屈服。但我如何能不屈服?
晚上,趁著夜光掩護,他如獸類般滾爬前行,避開巡衛,從后山逃出了學院,失魂落魄不顧野怪兇獸,瘋狂地在野林深山中四處亂竄,最終不知闖入何處。
他眼中一片死灰,累了,便一動不動躺在茂密的草叢中,閉上眼睛,無懼夜間覓食的猛獸蟲蛇來襲,到時任憑撕咬。
朦朧間,夢中的白衣女子飄然而至。
“小鳳飛,你怎么睡在這里啊!這里很冷的哦!”
“你是來找姐姐吧!姐姐等你好久了,快來吧!”
夢飛點了點頭,接著,軀體內升起一團虛影。
虛影跟著白衣女子飛到一處絕壁前,“你自己跳下來吧!姐姐在下面等你。”說完,她飄然下絕壁。
然后,夢飛醒了。
一陣陰風吹來,他打了個激靈,回想起剛才的夢,覺得詭異。
這是來勾魂了嗎?我不怕!
這是姐姐要我去陰間陪她,姐姐不是壞人。
姐姐,我來了。
他爬了起來,不顧身上臉上全是草屑,僵硬地邁著步子,一步一步朝那處絕壁走去。到了地方,絲毫不做停頓,行尸走肉般往前邁了一步,翻滾著墜入山澗。
“原來,死是這樣舒服的感覺,軟綿綿地像是要飛上天。”他閉著眼睛等待死亡。
忽然一聲清冷的呼喚傳入耳中,“一萬年了——你終于來了!我在這個山谷等了你一萬年……一萬年……一萬年……”這聲音詭異地反復連綿十數遍,或遠或近,或輕或重。
這聲音為什么不像姐姐,難道是其他女鬼?
做了鬼之后,就能見到白衣姐姐了吧!也能像她那樣時常歡樂吧!
他喃喃回答:“姐姐,我終于來了,我來陪你了。”
那聲音緩緩道:“你先睡一覺吧!”
“好吧,我好困,先睡一覺。”他閉上了沉重的眼皮,安詳地舒展開身體,憧憬著成為一個男鬼,微笑著入夢。
這一夜,他夢見的不是白衣姐姐。
一個紅衣女人,盤坐在身側,一直守著他睡覺。
她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關切地注視著他,帶著慈祥的微笑,像是母親。
他夢見自己躺在一朵白云上面,身上還散發著金光,體內有一股股的暖流在流淌,流過的地方偶爾有些癢和痛,但是一會兒之后,卻又非常舒適。腦子里清明而寧靜。
原來當鬼這么舒服,我早就應該死掉的!
父親,娘,這苦難的人世間,孩兒先走了!
……
淺綠、亮綠、翠綠、碧綠、油綠、深綠、幽綠、暗綠……竹枝交錯,竹葉片片,編織成夢一般的空間。
這翠綠得讓人心醉的空間,腳下是流淌不息的液體,踩著卻像是踏在云霧中,軟綿綿,微微上浮。
寂靜空曠,中央孤零零地立著一塊大碑,別無他物。
碑約兩人高,通體深黑色,泛著幽暗深邃的光澤,散發著神圣的氣息,呈塔形,共十層,每一層似乎鐫刻著一些器具人物。
因為年代久遠,青苔和流漬的遺痕遮蓋住刻印,顯得模糊不清。
碑上書“媧皇碑”三字,陽刻塔身,字體飄逸欲仙,道韻盈盈。
這里就是陰間嗎?這和書上寫的不一樣啊!地府呢?黃泉呢?地獄呢?
夢飛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有肉,不是骨頭,也不能穿透。用力掐了掐,好疼!
忽然感覺身后有東西。
“誰?走路都不帶聲音的!”他驚駭莫名,感覺到全身每一根毛都炸起,凄厲地叫著,“啊!——鬼啊!”
一股溫暖的感覺傳到心田,讓他漸漸安靜下來。
有一只玉手搭在了他手臂上,異常香甜的氣味彌漫開來
夢飛驚訝地看著這只手,發現潔白、柔嫩、纖秀,潔白得晶瑩,像是能透過皮肉;柔嫩得無力,像是棉花般輕巧;纖秀得多一分、多一分都不行,從手腕到指根,從指根到指尖,從大指頭到小指頭,無一不均勻。
這手,更像是一束花。
“是姐姐嗎?”夢飛滿腹疑問,目光從她的玉手沿著衣袖的曲線,一直延伸到她的臉上。
那張臉,美艷得讓他差點窒息。
夢飛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這張臉的美,只好一絲一毫仔細去分辨。
發白,膚白。白色的頭發絲絲如雪霜,不見一絲雜色。雪霜下埋藏著白里透紅的玉壁,玉壁又鑲嵌著黑得剔透的大粒寶石,描繪著兩葉黛眉和一點紅唇。飽滿的額,瓜子的臉,挺秀的鼻,削直的顴,菱角的嘴。
清冷如冰的臉,被大紅的衣裳襯托得艷麗如火。
白、黑、紅三色的強烈對比,刺激著夢飛的感官。他覺得就算是做夢,也夢不到這么美的女人。
“咳咳咳咳——好——好美——”細品著她身上傳來的陣陣清香,夢飛聲若游絲,如輕吟。
這清香不似人間所有,似乎連魂魄都能嗅到這股香味。
這女人就這樣默默地看著她,而夢飛也傻傻地對視。
“你是人,還是鬼?”夢飛小心翼翼地問著,卻又感覺自己的問題很無禮。
這女人繼續看著他,表情不曾變過,嘴唇更是一動未動,仿佛一座美麗的玉雕。
夢飛緊張地看著她,一直到腿軟腰酸,她的面部依然沒有任何表情,頓時驚悚得頭皮發麻。
她,好像不是人。
不是人就對了!我不就是來做鬼的嗎?鳳飛強忍著懼意,稍稍釋然。
自己是來找姐姐的,可惜她并不是姐姐。
雖然面孔模糊,但是姐姐的身形、氣質一直深刻在他腦海里。
而她,頭戴青鸞沖天碧玉步搖釵,身披團墨暗紋日月云霧緞,緊裹逶迤拖地百花爭艷大紅裙,腰系彩鳳撒花如意流蘇,腰懸金絲古紋綾香包,腳踏仙鶴戲云滄海靴。
身體挺拔勻稱,卻又飽滿柔和,無一處不美到人類的極致,仿佛是最精確的標本。
仙靈脫俗,雍容華貴,卻未見一絲笑容。
夢飛泄氣地坐倒在地,百無聊賴,好在這張臉百看不厭,像是永遠看不盡其中的內容,讓人深陷其中,品味無窮。
漸漸地,夢飛發現,每次自己抬起頭,這玉雕都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自己
試過好多次,來回換了好幾個地方,發現未看她時,她未動,一旦看她,她便快速轉身,又開始對望。
她清澈得過分的眼神專注地望著自己,專注得詭異,詭異得滲人。
夢飛想要大聲吶喊,“你是不是裝鬼騙人的!”
嘴巴動了動,忽然周遭失去了聲音,接著失去了氣味,失去了視線。
他期望噩夢終結,美夢成真。
但是,噩夢遲遲不見終結,而美夢卻忽然變成噩夢!
一日,有人趁著爾朱云與夢飛貼耳嬉笑時,帶進來一位被稱十三王子,相貌英俊不凡的少年。
少年的跟班不由分說,便將夢飛拖在地上,一邊辱罵,一邊把他當成畜牲一樣,狠揍一頓。夢飛含著淚,蜷曲在地上爬不起來,身上無數紅腫淤青。
少年抽出一把金光閃閃的長劍,在夢飛脖子上比劃著,嚇得夢飛哆哆嗦嗦。
他居高臨下地告訴夢飛:“再看到你,便用鏈子把你拴起來,和狗圈養在一起!”
“爾朱云是我預定的王妃之一!不是你這種畜奴可以染指的!否則別說是你,就算是你的父親也要當狗!”他離開之時,夢飛耳邊又傳來陰狠的聲音。聲音細密,似是仙家法門。
夢飛神色癡呆木然一直到晚上,腦海中深刻著十三王子的一張俊臉,視自己為畜奴的神態,還有爾朱云癡癡望向那少年,兩眼發光的樣子。
這一日,父母所教全都成了狗屁!辛苦維持的自尊和讀書的信念,全線崩潰。
他相信,那少年不止是嚇唬。如果因為自己這個厄運之人,連累到父母,到時就算是死,也不可原諒。
要死,不如現在就死了,一了百了!
父親說,人如竹,風吹雨打寧折不彎,寧死也不能屈服。但我如何能不屈服?
晚上,趁著夜光掩護,他如獸類般滾爬前行,避開巡衛,從后山逃出了學院,失魂落魄不顧野怪兇獸,瘋狂地在野林深山中四處亂竄,最終不知闖入何處。
他眼中一片死灰,累了,便一動不動躺在茂密的草叢中,閉上眼睛,無懼夜間覓食的猛獸蟲蛇來襲,到時任憑撕咬。
朦朧間,夢中的白衣女子飄然而至。
“小鳳飛,你怎么睡在這里啊!這里很冷的哦!”
“你是來找姐姐吧!姐姐等你好久了,快來吧!”
夢飛點了點頭,接著,軀體內升起一團虛影。
虛影跟著白衣女子飛到一處絕壁前,“你自己跳下來吧!姐姐在下面等你。”說完,她飄然下絕壁。
然后,夢飛醒了。
一陣陰風吹來,他打了個激靈,回想起剛才的夢,覺得詭異。
這是來勾魂了嗎?我不怕!
這是姐姐要我去陰間陪她,姐姐不是壞人。
姐姐,我來了。
他爬了起來,不顧身上臉上全是草屑,僵硬地邁著步子,一步一步朝那處絕壁走去。到了地方,絲毫不做停頓,行尸走肉般往前邁了一步,翻滾著墜入山澗。
“原來,死是這樣舒服的感覺,軟綿綿地像是要飛上天。”他閉著眼睛等待死亡。
忽然一聲清冷的呼喚傳入耳中,“一萬年了——你終于來了!我在這個山谷等了你一萬年……一萬年……一萬年……”這聲音詭異地反復連綿十數遍,或遠或近,或輕或重。
這聲音為什么不像姐姐,難道是其他女鬼?
做了鬼之后,就能見到白衣姐姐了吧!也能像她那樣時常歡樂吧!
他喃喃回答:“姐姐,我終于來了,我來陪你了。”
那聲音緩緩道:“你先睡一覺吧!”
“好吧,我好困,先睡一覺。”他閉上了沉重的眼皮,安詳地舒展開身體,憧憬著成為一個男鬼,微笑著入夢。
這一夜,他夢見的不是白衣姐姐。
一個紅衣女人,盤坐在身側,一直守著他睡覺。
她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關切地注視著他,帶著慈祥的微笑,像是母親。
他夢見自己躺在一朵白云上面,身上還散發著金光,體內有一股股的暖流在流淌,流過的地方偶爾有些癢和痛,但是一會兒之后,卻又非常舒適。腦子里清明而寧靜。
原來當鬼這么舒服,我早就應該死掉的!
父親,娘,這苦難的人世間,孩兒先走了!
……
淺綠、亮綠、翠綠、碧綠、油綠、深綠、幽綠、暗綠……竹枝交錯,竹葉片片,編織成夢一般的空間。
這翠綠得讓人心醉的空間,腳下是流淌不息的液體,踩著卻像是踏在云霧中,軟綿綿,微微上浮。
寂靜空曠,中央孤零零地立著一塊大碑,別無他物。
碑約兩人高,通體深黑色,泛著幽暗深邃的光澤,散發著神圣的氣息,呈塔形,共十層,每一層似乎鐫刻著一些器具人物。
因為年代久遠,青苔和流漬的遺痕遮蓋住刻印,顯得模糊不清。
碑上書“媧皇碑”三字,陽刻塔身,字體飄逸欲仙,道韻盈盈。
這里就是陰間嗎?這和書上寫的不一樣啊!地府呢?黃泉呢?地獄呢?
夢飛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有肉,不是骨頭,也不能穿透。用力掐了掐,好疼!
忽然感覺身后有東西。
“誰?走路都不帶聲音的!”他驚駭莫名,感覺到全身每一根毛都炸起,凄厲地叫著,“啊!——鬼啊!”
一股溫暖的感覺傳到心田,讓他漸漸安靜下來。
有一只玉手搭在了他手臂上,異常香甜的氣味彌漫開來
夢飛驚訝地看著這只手,發現潔白、柔嫩、纖秀,潔白得晶瑩,像是能透過皮肉;柔嫩得無力,像是棉花般輕巧;纖秀得多一分、多一分都不行,從手腕到指根,從指根到指尖,從大指頭到小指頭,無一不均勻。
這手,更像是一束花。
“是姐姐嗎?”夢飛滿腹疑問,目光從她的玉手沿著衣袖的曲線,一直延伸到她的臉上。
那張臉,美艷得讓他差點窒息。
夢飛不知道該如何來形容這張臉的美,只好一絲一毫仔細去分辨。
發白,膚白。白色的頭發絲絲如雪霜,不見一絲雜色。雪霜下埋藏著白里透紅的玉壁,玉壁又鑲嵌著黑得剔透的大粒寶石,描繪著兩葉黛眉和一點紅唇。飽滿的額,瓜子的臉,挺秀的鼻,削直的顴,菱角的嘴。
清冷如冰的臉,被大紅的衣裳襯托得艷麗如火。
白、黑、紅三色的強烈對比,刺激著夢飛的感官。他覺得就算是做夢,也夢不到這么美的女人。
“咳咳咳咳——好——好美——”細品著她身上傳來的陣陣清香,夢飛聲若游絲,如輕吟。
這清香不似人間所有,似乎連魂魄都能嗅到這股香味。
這女人就這樣默默地看著她,而夢飛也傻傻地對視。
“你是人,還是鬼?”夢飛小心翼翼地問著,卻又感覺自己的問題很無禮。
這女人繼續看著他,表情不曾變過,嘴唇更是一動未動,仿佛一座美麗的玉雕。
夢飛緊張地看著她,一直到腿軟腰酸,她的面部依然沒有任何表情,頓時驚悚得頭皮發麻。
她,好像不是人。
不是人就對了!我不就是來做鬼的嗎?鳳飛強忍著懼意,稍稍釋然。
自己是來找姐姐的,可惜她并不是姐姐。
雖然面孔模糊,但是姐姐的身形、氣質一直深刻在他腦海里。
而她,頭戴青鸞沖天碧玉步搖釵,身披團墨暗紋日月云霧緞,緊裹逶迤拖地百花爭艷大紅裙,腰系彩鳳撒花如意流蘇,腰懸金絲古紋綾香包,腳踏仙鶴戲云滄海靴。
身體挺拔勻稱,卻又飽滿柔和,無一處不美到人類的極致,仿佛是最精確的標本。
仙靈脫俗,雍容華貴,卻未見一絲笑容。
夢飛泄氣地坐倒在地,百無聊賴,好在這張臉百看不厭,像是永遠看不盡其中的內容,讓人深陷其中,品味無窮。
漸漸地,夢飛發現,每次自己抬起頭,這玉雕都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自己
試過好多次,來回換了好幾個地方,發現未看她時,她未動,一旦看她,她便快速轉身,又開始對望。
她清澈得過分的眼神專注地望著自己,專注得詭異,詭異得滲人。
夢飛想要大聲吶喊,“你是不是裝鬼騙人的!”
嘴巴動了動,忽然周遭失去了聲音,接著失去了氣味,失去了視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