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鋪兵,高個名叫石三,矮個名叫周良。
玉尹倒是認得這兩人。十天前他移魂重生,便是被這兩人發現。據說,石三和周良與玉尹平日里就有些交情,在第一時間把他送回家中。
玉尹忙與陳東和李逸風唱了個喏,快步迎上前去。
“周二哥,石三哥,有何指教?”
周良忙道:“小乙哥,你家里出事了,怎么還在這里廝混?剛才我路過你家時,見郭京那鳥廝帶著人正往你住處去,說是要找你討債,你還不趕快回去?周娘子一人在家,郭京又是痞賴貨,莫惹了麻煩才好。”
玉尹聞聽,頓時急了。
“多謝二哥,我這就回去。”
說完,他拔腳就走。
周良與石三相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一聲輕嘆。
“小乙哥雖不堪,卻還是個有情義的,希望此事能妥善解決,否則少不得禍事。”
兩人說罷,緊跟著玉尹就要走。
卻聽身后有人道:“兩位差大哥且慢走。”
周良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就見陳東和李逸風走過來,于是連忙和石三拱手唱了個肥喏。
兩人雖然是差人,可陳東和李逸風卻是太學生出身,遠非他們可比。
陳東道:“玉大官人何故急匆匆離去?”
“老爺是說玉小乙?”
“啊……正是。”
北宋時,凡家中行大,多會稱之為‘大’或者‘一’。有時候,‘一’‘乙’同音,又會換做小乙。最為顯著的例子,便是那水滸傳里的浪子燕青。他行一,也就是家中老大,于是乎便被稱之為‘小乙哥’。
玉尹家中獨子,也為大。
所以熟悉他的人,多稱呼他做‘小乙’。
周良心里奇怪:小乙整日游手好閑,如何又認得太學院里的大老爺?
可他又不敢詢問,忙回答道:“小乙哥家里出了些事情,所以急忙趕回去。”
“哦?”
陳東和李逸風相視一眼,突然問道:“差大哥可知玉小乙的住處?”
“這個自然知道……小乙祖上五代,都是開封府人氏,就住在觀音院旁邊的祖屋。”
“那可否帶我們前往?”
“大老爺既然吩咐,小人焉敢不從?”
周良忙答應下來,帶著陳東和李逸風二人,往觀音院方向趕去。
路上,陳東問道:“差大哥……”
“兩位大老爺休要這般稱呼我等,卻是羞煞了小人。小人名叫周良,這是我兄弟石三,如今都在潘樓東街的軍巡鋪屋勾當。大老爺若不嫌棄,喚小人一聲周二即可。這差大哥三字,小人實在是擔當不起。”
陳東頓時笑了。
“那周二,可知玉小乙是何勾當?”
周良道:“大老爺竟不知玉小乙是何勾當?”
“怎么?”
“小乙阿爹,原是一等內等子。
十年前遼人出使,曾設下擂臺相撲。玉阿爹奉命登臺,連勝十二人,但最后卻被遼人設計所害。當時小乙方十二,哭喊著要為玉阿爹報仇。幸好被周教頭收留,還奪回了白礬樓下,小乙祖傳下來的肉攤子。”
宋人,極愛相撲。
不過這里的相撲,和后世日本的相撲又有些不同。
內等子,是皇家相撲高手的稱謂。整個北宋皇室,也只有120名內等子,可見地位崇高。內等子可分為三個等級,一等最高,三等最低。
內等子以下,又設有九等力士。
陳東聞聽一怔,脫口而出道:“你說的可是玉飛?”
“大老爺也知道玉阿爹?”
石三一旁接口,言語中頗有些自豪與驕傲之意。石三和周良,也都住在觀音院附近,說起來和玉尹是鄰里關系。得知太學生也聽說過玉阿爹的名號,兩人都感到很有面子。
陳東和李逸風相視一眼,暗自吃驚。
十年前,陳東才到開封府,并未親眼看到那次相撲。但卻聽人談過當時和遼人的相撲場面。時遼人派來相撲高手,欲掃了宋人的面子。徽宗命大內內等子登場,卻被遼人摔死了三個內等子。后來,玉飛登場,連戰十二人,將遼人相撲力士打得骨斷筋折,五人吐血而亡。
那場面,著實令人震撼。
據說玉飛每勝一場,就有萬人振臂歡呼,聲勢駭人。
可惜,第二天玉飛再次登場,卻離奇被殺。據說,是遼人使了陰招,致使玉飛喪命。雖然遼人抵死不肯承認,可最后卻不得不灰溜溜離去。
玉尹是玉飛的兒子?
在白礬樓下當屠戶……
陳東心中不由得悲嘆,昔日英雄之后,竟落魄如斯。
“小乙人是不錯,仗義疏財。
只是太過好勇斗狠,爭強好勝……周教頭在世時,尚能管教小乙哥;但四年前周教頭過世,再也無人能夠約束。這幾年常與人發生沖突,帶著一幫閑漢與他人爭鋒,人送綽號玉蛟龍……但常惹出是非。”
卻是個屠子!
李逸風微微蹙眉,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抵觸。
但陳東卻毫不在意,笑呵呵問道:“那你說說,他都惹了怎樣的禍事?”
“這個……”
周良猶豫了!
石三道:“小乙哥倒也算不得惹禍,只是好打不平。
比如那桑家瓦子的郭京,也算是開封府一霸。整日里聚集幾十個潑皮,招搖過市,極為張狂。小乙哥看不過,所以才會和郭京發生沖突。
大老爺,你若是不信可以去裹頭打聽。
小乙哥的口碑雖不是太好,卻從不欺負人。或許有人說他不務正業,或許有人言他為人強橫,但卻不會有人說他欺行霸市,為非作歹……小乙哥性子太沖,才得罪了不少人。可是裹頭若沒有小乙哥坐鎮,不曉得被那些痞賴貨弄成何等模樣……若說小乙哥壞,小人卻不同意。”
裹頭,指的是馬行街夜市。
開封府里,以州橋夜市而聞名天下。但馬行街夜市比之州橋夜市,又要熱鬧興盛百倍。車馬充塞擁擠,幾乎讓人無法立足,所以開封人又把馬行街夜市,稱之為裹頭,以示這里的夜市更加繁華和熱鬧。
陳東輕輕點頭,對李逸風道:“確是個有血性的好漢。”
“少陽莫非對這粗漢有興趣?”
“呵呵,只是奇怪,這么一個粗漢,又怎能聽出平腳入韻?”
“這個……”
“逸風,你我權作看熱鬧。
若那玉小乙是個潑皮,自無需費心。但若是被人欺凌,我怎么也不能坐視不管。玉等子當初為維護國體而死,他的后人又豈能被人欺辱?”
“這個……”
李逸風顯然有些猶豫。
可是見陳東態度堅決,便點頭答應下來。
“對了,玉小乙如何就欠了那個郭京的錢呢?”
周良道:“這件事小人也不是太清楚。
只是說十天前,郭京和小乙約斗。不成想那鳥廝卻請了‘小關索’李寶出手。小乙險些被李寶打死,于是才有小乙欠債的說法,大致如此。”
“小關索?”
陳東饒有興趣問道:“那又是何人?”
“大老爺竟不知小關索?”周良奇道。
不過又一想,似陳東這種太學生,每日里苦心鉆研學問,哪里會有精神卻理會一個街頭的把式?小關索李寶在市井中頗有名聲,可是放在陳東那種人面前,恐怕難入法眼。卻不知道,小乙如何就得了陳東的興趣。周良心里即好奇,又有些羨慕……這年月,讀書人厲害!
“李寶,是開封府有名的相撲力士。
據說那家伙差不多是個六等力士,力大無窮,技藝高深。早年間他父親和周教頭、玉阿爹齊名。可是后來,在內等子選拔時,卻被玉阿爹所敗。李寶比他阿爹還要厲害,小乙哥輸給此人,倒也不冤枉。”
這市井中的事情,若說起來,就沒個完。
陳東聽的是津津有味,不過李逸風卻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大老爺,前面的巷子右拐,便是觀音院。”
就在周良唾沫橫飛,說的興高采烈時,沉默寡言的石三卻突然開口。
這里是第一甜水巷,此時在前面觀音巷口,已是人山人海。
“對了,周娘子是誰?”
陳東再次提問。
周良和石三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周娘子便是周教頭幼女,也是小乙哥的渾家。”
+++++++++++++++++++++++++++++++++++++++++++++++++
渾家,便是老婆的意思。
玉尹重生之后,卻意外發現,他竟然是已婚之人。他才二十二歲,就有了家室。而他的妻子,就是當年收養他的周教頭之女,全名周燕奴。
不過這個周教頭的‘周’,和周良的‘周’沒有一點關系。
燕奴年方十六,嬌嬌柔柔,看上去讓人憐惜。
只是燕奴和玉尹之間好像有些矛盾,并非特別融洽。玉尹重生以來,除了頭兩天,燕奴在他身邊照顧之外,待他身體好了些,便又變得形容陌路。兩人分房而睡,甚至連話也很少說。就比如今天,玉尹出門的時候,明明和燕奴打了個照面,可燕奴卻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
這里面,必有問題。
只是在玉尹的腦海中,卻沒有留下相關的記憶碎片。
燕奴之所以會嫁給玉尹,完全是因為燕奴的父親周教頭,和玉尹老爹玉飛有八拜之交,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兩人早年間曾有約定:若生男,為兄弟;若生女,為姐妹;若一男一女,則生生世世為夫妻。
典型的包辦婚姻。
想來燕奴對玉尹態度冷淡,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父母之命,不可違……
玉尹重生,也就接下了原先玉尹留下的一切。
不管燕奴待他如何冷淡,可終究是他的妻子,又怎可能坐視不管。
趕回家中,遠遠就見一群人站在門口。
院子里,傳來一陣陣的爭吵聲。玉尹連忙加快腳步,來到院門口。
卻見一個閑漢,伸手要推搡燕奴。
玉尹大怒,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量,大吼一聲:“狗賊,好膽……照打!”
——————————————————————————
新書期,需要很多很多的支持,小新新懇請書友們拔刀相助,多多收藏點擊推薦,讓《宋時行》創造輝煌!!!
如果單從外表看來,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閑漢身高體壯,敞著懷,露出一巴掌大的護心毛。一臉的橫肉,如同兇神惡煞一般。
玉尹本身對周燕奴并無太多感情。
可他現在占居了玉尹的身子,連帶著也繼承了一些玉尹對周燕奴的感情。感覺得出來,玉尹很愛周燕奴,甚至還有些畏懼。雖不清楚這夫妻兩人之間,究竟有什么矛盾,但玉尹都要擔負起照顧周燕奴的責任。
眼見著周燕奴受欺辱,殘留在玉尹身體中的記憶碎片,陡然間爆發。
有一股力量在體內升起,就見玉尹三步并作兩步,眨眼間就沖到了院門口。兩個閑漢上前阻攔,其中一個閑漢,更語氣不善的說道:“玉小乙,你給我站住。”
“滾開!”
玉尹二話不說,跨步向前,探臂從那閑漢腋下穿過,而后屈肘一下子鎖住了閑漢的胳膊,身體順勢猛然一個回旋,啪的一聲便把那閑漢的身體從地面上拔起。旋身轉動的同時,腰部一扭,甩胯撞在閑漢身上。
那閑漢好像斷了線的風箏,身體一下子被甩飛了出去。
蓬!
粗壯的身子撞在了院墻上。
也是院墻不太堅固,被閑漢撞擊過后,立刻塌了一個缺口。那閑漢被摔得渾身發軟,全身的骨頭都好像斷掉了一樣,慘叫一聲,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煙塵飛揚,讓人無法看清楚。趁著另一個閑漢愣神的功夫,玉尹伸出腳,在那閑漢的腳上一勾,而后跨步向前猱身沖撞。
這一招,在相撲中有個說法:玉環步。
水滸里武松醉打蔣門神,用的就是這么一招。不過,這并不是玉尹的本事,而是那個已經死去的玉尹,留下來的本領。玉尹也算是家學淵源,父親玉飛是一等內等子,號稱開封府第一力士,相撲高手。
而收養他的那位周教頭,也不是普通人。
曾做過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在開封府御拳館中,出任過首席教習。
所以,玉尹的身手本就不差。
雖然身體換了一個主人,可一旦爆發,還是可以本能的使出過往絕學。
兩個閑漢倒在了地上,令周圍圍觀者大聲叫好。
與此同時,院子里也發生了驚人變故。那閑漢想要推搡周燕奴,卻未曾想,周燕奴突然出手,五指化燕爪形狀,輕輕搭在閑漢的手臂上,身形后退,快如脫兔,手臂輕輕一抖,就聽呲的一聲,那閑漢的衣袖,被撕成了布條。正是春時,人們剛換下冬裝,穿上了薄薄春衫。
閑漢的胳膊上,鮮血淋淋,出現了三道清晰可見的血槽子。
燕奴這一爪,至少抓下來二兩肉。
疼的閑漢抱著手臂,哇哇大叫。而這時候,玉尹也沖進了院子,二話不說上前一把抓住了閑漢,兩臂一用力,一百來斤重的閑漢,就好像小雞子一樣被玉尹抓起,高舉過頭頂。
“小乙哥,住手!”
周燕奴也嚇了一跳,忙沖上來,一把拽住了玉尹的胳膊。
她看得出,玉尹這一招就是相撲里的‘鵓鴿旋’。若用勁兒實了,說不得把那閑漢當場摔死。內心里,雖然對玉尹不甚喜歡,可畢竟是她的丈夫。依著大宋律,玉尹若真的把那閑漢摔死,重則被殺,輕則刺配流放,卻不是周燕奴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那雙小手,如同鐵鉗,緊緊握住了玉尹的胳膊。
玉尹晃了兩晃,卻發現無法掙脫。而此時,他也漸漸冷靜下來,回想剛才的情形,也是嚇了一跳。前世玉尹是個正經的白面書生,從未和人打過架。可是而今,他居然可以輕而易舉把那閑漢高舉過頭頂?
這家伙,還真是一身的怪力!
冷靜下來的玉尹,自然不會再打下去。
把那閑漢扔出去,摔在了地上。他扭頭看了一眼周燕奴那張吹彈可破的粉靨,猛然想起了周燕奴的父親,也就是他的丈人,在后世可是鼎鼎大名。
周教頭,本名周侗。
師從譚正芳,得少林真傳,箭術驚人。
世人多以為周侗善射,可實際上,周侗的拳術同樣厲害。后世廣為流傳的象形拳術之一鷹爪拳,據說是源自抗金名將岳飛所創的岳家散手。而岳家散手,據說就是周侗傳于岳飛,而后由岳飛改進而成。
真實與否,不得而知。
反正玉尹剛才所使的玉環步,就是周侗從相撲角抵演化而來,全名叫做玉環步鴛鴦腳,威力驚人。玉尹只用了玉環步,便把兩個壯漢打得無還手之力。若是鴛鴦腳使出來,那兩個壯漢不免骨斷筋折……
周侗,那可是岳飛的老師。而周燕奴作為周侗的幼女,自幼得周侗真傳,拳術同樣是極為精湛。剛才一急,竟忘記了此事。等這會兒冷靜下來,玉尹才算想起此事。一顆懸著的心,也就隨之放回肚中。
“你……沒事兒吧。”
燕奴是自己的妻子,可每當面對她的時候,玉尹總覺得有一種古怪感受。
她,是他的妻子。
可他,卻不是原來的他。
當玉尹占居了這具尸體之后,也就注定了和這個外表嬌柔的女子,此生怕難以斬斷關聯。可是,每次稱呼燕奴的時候,玉尹還是不太習慣。
好在燕奴對玉尹總是冷冰冰的,所以也沒有覺察到玉尹的古怪。
聽到玉尹的問話,周燕奴嘴巴張了張,到了嘴邊的責備言語,卻不知為何,突然又咽了回去。她的確不喜歡玉尹,總覺得玉尹爭強斗狠,是一種不成熟的表現。可父母之命,她卻無法拒絕。哪怕是父親周侗過世,周燕奴還是依約嫁給了玉尹,但心里面終究有些不快活。
但是剛才,她卻清楚的感受到,玉尹那焦急的情緒。
想要責備,卻又不忍。
于是那滿腹的不滿,只能在心中化作一聲輕輕嘆息,低聲回道:“妾身無事,但請小乙哥把此事處理得當,莫要讓這些閑漢總登門鬧事。”
玉尹,很是慚愧。
就在這時,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走上前來。
只見他一身黑衣,腰里還系著一根大帶,透出剽悍之氣。
眼見玉尹出現,男子先是露出懼色,但旋即便恢復了正常,大步走上前來。
“玉小乙!”
郭京?
玉尹看到這男子,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他的名字。
這男子,便是郭京。
開封府有名的潑皮之一,平日里多在桑家瓦子勾當,橫行霸道,囂張至極。由于他能言善辯,且有幾分痞賴性子,所以身邊聚集了不少閑漢。
這閑漢,也是開封府的特色之一。
說穿了,就是那種游手好閑的無業游民,職業流氓而已。這種人極為難纏,官府也奈何不得他們。平日里三五成群,普通百姓不敢招惹。
郭京在桑家瓦子一帶橫行,原本和玉尹沒有關聯。
可是,玉尹家的肉攤子,位于馬行街,也是開封府極為繁華和有名的地方。郭京總想要把勢力擴張到馬行街,但是因為玉尹的存在,所以才一直沒能成功。玉尹家學淵源,得玉飛和周侗兩人傾囊相授。加之他出手兇狠,撲法高明,所以在馬行街一帶,也有些名聲。
他那肉攤子上,聚集了五六個刀手,專門負責販賣生熟肉食。
郭京和玉尹為了馬行街的控制權,發生過好幾次沖突,但大都是以失敗告終。
“郭少三,你敢來我家鬧事?”
少三,是郭京的諢號。
如果用后世的稱呼,就是‘小三’的意思。郭京在家中行三,又是最小,故而叫做郭少三,也有人稱之為郭三黑子。意思是說這人心黑、手黑,連腸子都是黑的。當然了,‘郭三黑子’也都是在私下里稱呼,當著他的面,卻很少有人敢這么叫。玉尹算是其中一個,但當著這么多人,他也不想太過分。稱他一聲‘郭少三’,性質也差不多。
郭京臉色一變,氣焰突然間囂張起來。
“玉小乙,爺今天來,是為收賬。”
收賬?
周燕奴露出疑惑之色,扭頭向玉尹看去。那意思分明是問:你欠他債了?
玉尹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不過看郭京那有恃無恐的模樣,心里也不免泛起了嘀咕。
這死鬼莫非真的欠了郭京的債?有可能……只不知道,欠了多少債。
“什么帳?”
玉尹決定,還是要問清楚一些。
郭京頓時大笑,手指著玉尹的鼻子,“玉小乙,你要賴賬不成?”
那唾沫星子,噴到了玉尹的臉上,令玉尹勃然大怒。探出手,一把抓住了郭京的手腕子,順勢向上一翻。玉尹那是多大的力氣?剛稍稍用力,就見郭京誒呦呦連連喊痛,噗通一聲就跪在了玉尹的腳前。
——————————————————————
小新新沒想到,剛上傳就有了盟主。
為《宋時行》第一位盟主多傷雨賀!多傷雨是小新新的老朋友了,感謝一直以來對小新新的支持!!!
人常道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不過咱是因為忽冷忽熱,空調一吹,悲催感冒了!
鼻涕眼淚橫流,好是難受。
求推薦票,求收藏,求點擊……
————————————————————————
玉尹松了手,后退一步,冷笑道:“離我遠一點,你有口臭,知不知道?”
“你……”
一旁燕奴不由得噗嗤笑出聲來。
這一笑,卻似那迎春花開,美艷動人。
郭京滿臉通紅,從地上爬起來。
許是覺得剛才丟了面子,不免有些惱羞成怒。從懷里取出一張字據,扔到玉尹面前,“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就算是和你到開封府,爺也能說的清楚道理。怎么,玉小乙你莫不是想要賴賬?三百貫,你什么時候還?”
三百貫?
燕奴臉上笑容,戛然而止。
她忙彎腰撿起了那張字據,一目十行的掃過,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玉尹心里一咯噔,從燕奴手里搶過字據。
字據是十三天前所寫,內容大致是說,郭京和玉尹爭跤,各出三百貫作為抵押。輸了的人,必須在兩個月里,湊足三百貫交給對方,否則便要以家產作為抵押。
爭跤,其實就是相約相撲。
宋代賭風極盛,這開封府里,更是人人好賭。
賭的方法,也是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甚至拉著一車桔子,都可能賭起來。爭跤,也是一種極為廣泛的賭博。玉尹并沒有獲得這方面的記憶,可是看這字據,白紙黑字,恐怕不會作假。也就是說,這張字據,就是十天前他和李寶的那場約斗。不過當時玉尹沒想到郭京會請出李寶,猝不及防之下,被李寶失手摔死,才有了而今的玉尹重生。
“三百貫?小乙哥莫不是瘋了?”
“是啊,三百貫可不少,這該如何是好?”
耳邊響起門外看熱鬧之人的竊竊私語聲,燕奴臉色極為難看,一雙明眸凝視玉尹。
她萬萬沒想到,玉尹會賭得這么大。雖然知道有時候他會小賭兩把,但大都是十幾文錢,從沒有超過一百文的賭注。而今倒好,整整三百貫!
燕奴怒了!
玉尹同樣有些發懵。
他那肉鋪子因為在馬行街,而且毗鄰白礬樓,所以生意極好,在開封府也算是數一數二的肉鋪子。可即便如此,一頭一百五十斤重的成年豬,滿打滿算三十八貫而已。而純利潤,甚至還不足一貫。生意極好的時候,一天能賣出三百到五百斤生熟肉,卻也不過三貫純利。
一個月下來,能得二三十貫,已經是極了不得的事情。
三百貫,幾乎是那肉鋪子一年的利潤。
就算他從現在起早貪黑的賣肉,也不可能在兩個月里,賺夠三百貫。
眼見一旁燕奴怒氣值漸滿,玉尹也覺得非常頭疼。
他不是郭京,也沒有賴賬的習慣。這恐怕是郭京畫了個套給玉尹,才有這樣的結果。
想到這里,玉尹道:“郭三黑子,這字據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兩個月。而今才十天過去,距離兩個月尚早。你為何就急匆匆,跑我家中?”
有字據在,白紙黑字,抵不得賴。
雖然說這件事和玉尹沒有半點關系,可現在既然他占據了這具身體,自然也就無法脫得關系。如此,倒不如爽爽快快認下,先把這郭京趕走再說。
不過,言語間玉尹可不會再給郭京留顏面。
既然這家伙打上門來,那索性就撕破面皮。郭三黑子就郭三黑子,難不成他還敢動手?
周圍響起一陣竊笑聲,讓郭京惱怒不已。
但他今天就是登門生事來的,也沒有了往日的許多顧忌。
冷笑一聲,郭京道:“玉小乙,你可看清楚,是三百貫。
你這家里,滿打滿算恐怕也湊不出這許多錢來。莫說兩個月,就算是再加兩個月,你也拿不出來。爺心情好,給你指一條明路……你這宅院,倒也值些錢,雖說破舊,但爺馬馬虎虎也能湊合。要不然,你就給我交出馬行街的肉鋪子,爺可以免了你一百貫的債,夠意思吧。”
“你休想!”
燕奴終于忍耐不住,大聲喝道。
郭京卻毫不在意,嬉皮笑臉道:“九兒姐,你這又是何必呢?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玉小乙欠了我的錢,就必須還我……再說了,男人說事,哪有你一個女人家插嘴的份兒?呵呵,我可是聽說,你并不愿意嫁給小乙哥……看你這眼眉兒,分明還是個雛兒。也不知道是小乙哥不行,還是你不肯……嘿嘿,你也可以借此機會和小乙分開,豈不是還要感謝我嗎?”
這少女和少婦,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似郭京這種痞賴貨,一下子就能看出,周燕奴還是一個處女。
周燕奴的臉,頓時變得煞白。
而玉尹的臉色,也格外難看。
這種事情,哪怕是人盡皆知,也不能當著面說出來,否則便是極大的羞辱。
燕奴突然一聲嬌喝,閃身便要撲向郭京。
一只大手,緊緊握住了燕奴的胳膊,她反手一掌拍出,結結實實打在了玉尹胸口上。
燕奴從小習武,盡得周侗真傳。
這一掌,隱隱含著內家功夫,玉尹生生受了一掌,身子不由得一晃,可是仍舊死死抓著燕奴的胳膊。
“九兒姐,不要沖動,休臟了你的手。”
說話間,口鼻流淌出血跡,把周燕奴嚇了一跳。
“小乙哥,我不是有意……”
玉尹故作輕松一笑,抹去嘴角的血跡。
“郭三黑子說的不錯,你嫁給我,便是我渾家。
而今我和別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立刻給我回屋去,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從小到大,玉尹待燕奴都是客客氣氣。
而今突然間厲聲呵斥,讓燕奴不禁有些吃驚。在他的話語中,有一種讓她難以抗拒的威嚴。玉尹說完之后,燕奴竟不知該如何應答才好。
玉尹一把將燕奴扯到了身后,擋住了燕奴的身子。
“郭三黑子,你這鳥廝卻是越發無恥。
我夫妻的事情,與你有鳥關系,卻在這里行小人作為,挑撥離間?
燕奴是個好女兒家,而我一無所有。她嫁到我玉家,是我玉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而今她入了我玉家的門,就是我玉家的人。你若再敢口出不遜,爺拼著刺配流放三千里,也會把你生撕了,你不信試試?”
玉尹雖然好勇斗狠,可是外表看上去,卻頗有些文弱,帶著一絲書生氣。
而今他怒,就好像一頭隨時可能吃人的獅子站在面前。
郭京嚇得連退幾步,腿一軟,險些坐在地上。
“我欠你的錢,我自會還你。
兩個月后,就算砸鍋賣鐵,也不會短你一文。可你若是再敢來我家鬧事,可就別怪我不客氣。惹急了爺,就讓你在開封府無立足之地。”
郭京連丟面子,早已惱羞成怒。
“兩個月,你拿什么還?
玉小乙,不是爺看不起你,是爺不信你。萬一你到時候跑了,爺該如何是好?”
“那你要如何?”
“嘿嘿,這樣,也別說爺逼你。
這里有一張借據,你只要欠了,兩個月后,若不能還賬,就拿你馬行街的肉鋪子做抵押。若還不夠,這祖宅馬馬虎虎,爺當兩百貫收了。”
玉尹冷笑,“郭三黑子,你倒是好算計。
我這宅子,在市面上開價五百貫,你居然抵做二百貫;我馬行街上的肉鋪子,也值二三百貫,怎么到你嘴里,只值一百貫?莫說我不會簽這張借據,就算你實打實出價,我也不會賣給你這腌臜潑才……”
“你……”
郭京大怒。
可想到玉尹可怕的戰斗力,還有他身后,那個看似嬌柔軟弱,實則胸懷猛虎的燕奴,卻又不敢動手。
“你不簽也行,那就找個保人。
哼,我還擔心,你這鳥廝湊不到錢,到時候帶著你那婆娘跑了,我可沒工夫去找。”
找保人?
這卻有些麻煩。
可是玉尹也知道,如果不能得逞,郭京絕不會善罷甘休。
憑借他手里那張字據,如果到了開封府,恐怕開封府也會先封了他的肉鋪子,作為抵押。可如果肉鋪子封了,他又靠什么來還錢生存?
想到這里,玉尹也感到有些為難。
正在這時候,忽聽人群外有人高聲喝道:“那鳥廝,休得寸進尺,欺人太甚。
你是說只要找到保人就好嗎?
那我來做這保人,不知你是否滿意。”
為官人群突然分開,讓出一條路來。當中走出四個人,兩個學士打扮,兩個差人裝束。
郭京今天來,就是要封了玉尹的肉鋪子,把他趕出馬行街。
沒想到,卻突然有人站出來,要為玉尹作保,頓時惱羞成怒,厲聲道:“你們又是哪兒冒出來的鳥廝?”
“郭三黑子,好膽!”
不等陳東兩人開口,周良就沖出來,指著郭京罵道。
李逸風面沉似水,卻沒有言語。
陳東則冷笑道:“我叫陳東,錫慶院上等上舍生;他是李逸風,乃太常少卿,梁溪先生之子,亦為錫慶院上等上舍生,不知可否為他作保?”
錫慶院,也就是太學的代名詞。
這太學是宋代最高學府。慶歷四年,范仲淹推行新政,在開封錫慶院興辦太學。后經神宗擴建,將太學名額增加至兩千四百人,推行三舍之法。
而到了徽宗執政,更進一步擴建太學,同時還廢除科舉,人才借由學院選拔,使得太學達到了鼎盛階段。所謂三舍法,就是上舍。內舍和外舍。其具體的方法,就好像后世的小學中學大學的考試升級……
而上等上舍生地位最高,可以釋褐授官。
在這種情況下,郭京就算是再張狂,也不敢招惹陳東。
更不要說,李逸風的老子,還是太常少卿。人常言,民不與官斗,他一個開封府的潑皮,如果李逸風的老子真想要對付他,簡直是易如反掌。
玉尹詫異地向陳東和李逸風看去。
李逸風明顯是被陳東拉上了船,心里并不情愿,所以也不會給玉尹好臉色。
倒是陳東,朝著玉尹微微一笑。
“既然兩位錫慶院的老爺出面作保,小人自無異議。”
看起來,今天為難玉尹,恐怕難以成功。郭京也是個聰明之人,忙改了與其,恭恭敬敬的回答。
“既然可以,那就馬上給我出去。
至于這作保契約,明日我會和玉小乙在開封府等候,咱們在開封府簽字畫押。”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郭京雖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他不過桑家瓦子的閑漢,平日欺壓善民尚可,但對太學生卻不敢放肆。
有宋以來,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
讀書人的地位日漸高漲,非是他一介閑漢可以比擬。更何況,還有個太常少卿之子擺在那兒,郭京怎敢放肆?他狠狠的瞪了玉尹一眼,灰溜溜走了。
倒是玉尹疑惑的看著陳東,半晌后拱手道:“多謝兩位老爺出手相助,玉尹感激不盡。”
“此事與我無關,乃少陽主張。”
李逸風說話冷冰冰的,看上去很不高興。
不過,玉尹倒沒有在意,朝著陳東行禮,“多謝陳老爺拔刀相助。”
“呵呵,我也是看不過那痞賴貨張狂。
方才聽你在河岸上談論音律,想必也是個有本事的人,我又怎能容那痞賴貨欺辱善良之人?只是,我也只能為你作保,其他事情,還要你自己想辦法解決。若兩個月后你湊不足錢來,我也幫不得你,勿怪我才是。”
玉尹忙道:“這是自然!”
——————————————————
ps:感謝好機油菊花關不吝盟主!
感謝書友:不想活的太累,曾經擁有的方向感,小刀鋒利,michanll,夜半等更人,龍混佛,許許許許許多,破軍湮滅,龍紋公會,雲淏,繁華塵埃,富翁的成長,淮安楚天舒,夢々期兒,原薰雨,coss1,修明天龍,佐佐西沐,冰封天子,多傷雨,跑得快老王,豆花碟子,禹ぁ皇,17yoo,赤膽忠心HH,鬼臉123,Z過河卒,教父南巡,俠王蓋聶,梵辰.,曹賊該隱,iCer,化草為刃,晨光路西法,我意凡人,刃雷,馳漠,【短刃】,殘劍啊啊啊啊鼎力捧場,小新新一定會繼續努力滴!!!
+++++++++++++++++++++++++++++++++
陳東只是一個太學生,而且是一個家境貧寒的太學生。
能為一個陌生人站出來拔刀相助,已是仁至義盡。對此,玉尹也是感激萬分。
“你不怕我會逃跑?”
陳東嘴角一翹,“我不信一個能聽出醉花陰細小錯誤,一個聽說家里出事,就急急忙忙跑回來的漢子,會賴下別人的帳。小乙哥有雅骨,絕非那種腌臜潑才。再說了,我為你作保,也損失不得什么。你這宅子至少值五百貫。若是跑了,了不起拿來抵債,自有大宋律擺在那里,我又有何懼?”
玉尹聞聽,不再贅言。
被那些潑皮一鬧,家里也被弄得非常凌亂。
玉尹沒有留客,送陳東和李逸風離去。回到家中,那些看熱鬧的人也都散了。周良和石三正幫著燕奴收拾東西,看到玉尹回來,也連忙告辭。
“九兒姐,你歇著吧,我來就可以。”
玉尹從地上撿起剛才被閑漢扯落,方洗好還在滴水的衣物,對周燕奴說道。他一邊把衣物拾起來,放在一個木盆里,從水井中汲取一桶清水,把木盆注滿。正準備把那晾衣的繩子重新綁好,卻發現周燕奴站在堂前,靜靜的看著他。那雙動人的眸子里,透出異樣之色。
“干嘛這么看我?”
“小乙哥何時有了雅骨?”
“啊……”
“還有,那兩個太學生為何要為你作保?其中一人,還是太常少卿之子?”
“這個……”
玉尹訕訕一笑,“不過是方才認識。
我在五丈河岸歇腳的時候,聽到他們談論歌賦。就胡亂說了幾句,哪知道他們卻當了真。就這么回事,我和他二人,也只是方才認識。”
燕奴笑了,卻帶著些許冷意。
“小乙哥好本事,隨便說兩句,就能讓兩個太學生傾倒……莫怪奴沒有提醒,那些讀書人個個腦瓜子活的很,你還是小心點,別上了他們的當。”
“我有什么值得他們圖謀?”
燕奴嘆了口氣,看著玉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聽說,有些太學生常聚眾一處,有時候會私設擂臺,使人爭跤。
你……
總之,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說白了,就是有一些有錢有勢的太學生,在私下里組織打黑拳,他們下注賭博。
玉尹使得一手好撲,難免會被人看上。
周燕奴畢竟從小在開封府長大,遠不是玉尹這個才生活了十天的‘活死人’可以相提并論。她才不會相信玉尹剛才的那番話!自己丈夫是個什么德行?她這個做妻子的,焉能不明白。雖然燕奴對玉尹非常不滿,可是一想到他剛才為自己出頭,總是覺得心里懷著一絲愧疚。
成親一載,卻未同房。
這種事傳揚出去,對男人而言,絕對是極大的侮辱。
可是,玉尹卻毫不猶豫的維護她,讓燕奴心里,頓時又多了幾分感動。
提醒了玉尹之后,燕奴轉身就要回屋。
不過,進屋的一剎那,她又停下腳步,頭也不回道:“小乙哥,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奴向你保證,一日為玉家婦,一世都是玉家人。奴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只不過……”
燕奴說到這里,卻輕輕嘆息一聲。
“小乙哥,以后莫再賭了。
想辦法把這債還了,不要再似從前那般,好勇斗狠,整日里不務正業。家里的鋪子極好,不曉得有多少人羨慕。咱們好好勾當,豈不是一樁美事?明日的熟食,就由奴來做吧,省的在外面,平白廢了銀子。”
聲音依舊冷淡。
可是卻帶著無盡的期盼……
若是以前,玉尹必然會二話不說,掉頭就走,讓燕奴獨自在家中流淚。
而今燕奴說出這番話,也不指望玉尹能聽進去。
沒想到,當她走進堂屋的時候,身后傳來玉尹的聲音,“燕奴,嫁給我,確是委屈了你。
小乙雖沒什么本事,但是發誓,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嫁給玉尹一載,燕奴和他說過的話,恐怕都沒有今天的多。
不知為何,心里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鼻子一酸,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小乙哥,對不起!
燕奴在心里,默默道歉。
她自然知道玉尹為什么會游手好閑,也清楚他為什么要和人爭勇斗狠。
蓋因,在燕奴心里,始終存著一個人。
從燕奴八歲時,那個人便存在心里,至今仍無法忘懷。她嫁給玉尹,是因為父母之命。但是,她并不喜歡玉尹,對玉尹總是一副冷面孔。
玉尹也知道那個人!
但他卻是愛煞了燕奴。
一心想要做的比那個人強,可沒想到,換來的總是燕奴的冰冷面孔。
漸漸的,玉尹不免自暴自棄。
不管他怎么做,都無法取代燕奴心中的那個影子,讓他也感到非常難受。所以,他不理鋪子上的事情,帶著一幫閑漢,和人打架斗毆。
燕奴又怎不明白玉尹的心思,可她就是忘不了那人……
內心里,燕奴也知道,對不起玉尹。
只是看著玉尹游手好閑的樣子,不免恨其不爭,也就越發的冷漠。
一只手,輕輕扶著門框。
瘦削的肩頭,微微顫抖。身后傳來一陣水聲,卻是玉尹在清洗衣物。
她抹去臉上的眼淚,又恢復了往日冷漠模樣。
轉身復又走出堂屋,來到水井旁,把玉尹推開,“一個大男人,怎能做這些事?若是被人看到,說不得又要閑言碎語,說奴不守婦道。
去鋪子里看一看吧,順便帶些生肉回來。
要肥瘦相間,奴晚上做些小鹵,明日里也好拿去賣錢。對了,記得去宜男橋找蔣十五,讓他明日多送兩頭生豬;再去白礬樓打聽一下,看看他們需要多少臊子和精肉。而今開春,說不定能多賣出一些。”
燕奴說的頗有條理,玉尹站起來,答應一聲,便朝門外走去。
“小乙哥!”
“還有事嗎?”
路過中瓦子的時候,看有沒有泥瓦匠。墻塌了,總要找人修一下才好。”
那院墻,是玉尹剛才摔閑漢是造成的后果。
聽到燕奴提醒,玉尹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了!”
瓦子,又叫勾欄,或者瓦舍。于北宋大興,標志著城市生活、城市景觀變革的完成。宋以前,城內街道上疑慮不許開設店鋪,到了晚上,還會實行宵禁。但是到了北宋年間,隨著物質的不斷豐富,人們生活習慣,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于是,大街上店鋪櫛比,熙熙攘攘。
在如開封、洛陽等大城市里,有固定的聚會玩鬧場所,后來便叫做瓦子。
玉尹走出家門,向往中瓦子走去。
在巷口,找到了一個泥瓦匠,說好價錢,便讓那泥瓦匠自己過去干活。
而后,他直奔馬行街的肉攤子。
玉家鋪子,距離白礬樓大約幾十步,再往前走,就是馬行街所在。
正是陽光明媚的好時候,馬行街上,人來人往。
玉家鋪子說穿了,就是一個棚子。擺放著幾張肉案,三個刀手正在肉案后面閑聊說話。此時天尚早,生意也比較清淡。遠處白礬樓尚未開張,所以鋪子前的行人,也不算太多。偶爾會有幾個老婦路過,買些生肉回家。多的一兩斤,少的只有幾兩。在開封府,不存在拒賣的事情。不管客人要多少,都必須勾當……否則,客人可以到軍巡鋪屋告狀。如果軍巡鋪屋不接手,也可以到開封府告狀,求取公道。
若放在后世玉尹生活的年代,買幾兩肉,說不得會讓店主臉色難看。
可是在北宋年間,卻不存在。
即便而今是徽宗當朝,綱紀混亂。但那都是大人物的事情,與市井百姓,并無多大關系。一切有大宋律作為根本,大家該怎樣生活,還是怎樣生活。至于遼人衰弱,金人強大,似乎他們并沒有多大關系。
“咦?”
玉尹重生十日,卻不是第一次來這個鋪子。
事實上,這幾日他幾乎每天都會過來,即便是無事可做,也會呆上一會兒。
攤子上明顯少了兩人,按道理說,那兩人此時已該過來。
“羅四六和馬廚子怎滴沒來?”
羅四六,是玉家鋪子里的刀手,綽號一刀清。這個人也是玉家鋪子里的頭牌,許多人來買肉,都是讓羅四六出手。一刀下去,不多不多半分。說一斤,那就是一斤,說兩斤,那就是兩斤,堪稱馬行街一絕。
而馬廚子,則是負責在玉家鋪子里做熟食的人。
祖上三代鹵肉,手藝極為精湛。這兩個人,是玉家鋪子的主力,可現在卻不見蹤影。
玉尹不禁奇怪的詢問。
一個刀手起身,“羅一刀早上讓人過來,向小乙哥請辭,說是不來勾當了;馬廚子那邊說病了,想要請兩個月的工假。小乙哥晌午沒來,我們也攔不住他們,只好讓他們走……還有一件事,我阿娘來信,說要我回去成親。本來我打算一早就走,可覺著還是該和小乙哥當面說一聲。”
玉尹沉默了!
這突如其來的請辭,實在是太過古怪。
他靜靜看著眼前的刀手,忽然目光一轉,掃向另外兩人……
“你們兩個,也要辭工嗎?”
那兩人露出幾分愧色,期期艾艾,沒有回答。
可是那表情里,已經表達的明明白白。
這突如其來的請辭,實在是太過古怪。
他靜靜看著眼前的刀手,忽然目光一轉,掃向另外兩人……
“你們兩個,也要辭工嗎?”
那兩人露出幾分愧色,期期艾艾,沒有回答。
可是那表情里,已經表達的明明白白。
玉尹立刻明白過來,卻不禁苦笑。
想那郭京剛帶人去鬧事,緊跟著玉家鋪子里的幫工刀手們就要請辭。這事情,未免太巧合了一些,若說二者之間沒有關系,玉尹打死也不會相信。只不過,若這些人都走了,那玉家鋪子又該如何是好?
郭三黑子,你好手段!
“小乙哥,你……別怪我。
實話說吧,是郭少三逼我們辭工。本來羅一刀不打算同意,可是那郭少三太過痞賴,幾次威脅羅一刀的家人。羅一刀也是無奈,只能同意。
至于馬廚子,郭少三說只要他肯辭工,等以后就把這鋪子租讓給他。”
玉尹面頰一抽搐,“那你們呢?”
刀手猶豫一下,輕聲道:“小乙哥,那三百貫,你真能還上嗎?”
果然,這問題就出在那三百貫上面。
玉尹心中苦笑不已……
誰都知道,祖屋是萬萬不可能讓出去。那可是他祖上幾代人的血汗。
沒了祖屋,那就只有割讓玉家鋪子。
玉尹若沒了玉家鋪子,也就等于失了在馬行街上的根基。可誰都知道,那三百貫可不少小錢。若是玉家鋪子生意極好時,一年差不多能賺下這個數。偏偏,玉尹只有兩個月的時間……準確的說,只剩不到五十天。
所以很多人,都覺著玉尹沒辦法保住玉家鋪子。
若他沒了玉家鋪子,自然不可能繼續留在馬行街上。將來馬行街肯定會被郭京霸占。刀手們無所謂,他們可以找別的鋪子討生活。即便玉尹不在馬行街,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可是如果得罪了郭京,日后想在馬行街討生活,恐怕會非常困難。這也是幾個刀手,要考慮的問題。
“好,都走吧。”
“小乙哥,你莫怪我們。”
玉尹嘴角微微一翹,勾出一抹笑容。
“你們有苦衷,我心里面知道。
這幾年,多虧了大家幫忙,我這鋪子才能營生下去。而今,小乙自作自受,與大家沒有關系。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小乙會努力撐過這一道坎兒,到時候大家若還要回來,小乙還是會歡迎大家。
記得代我向羅阿翁問好,就說小乙以前不曉事,累得幾位受牽連,實在是過意不起。若小乙能東山再起,會請阿翁出山,請他莫拒絕才是。”
“小乙哥……”
刀手不由得有些哽咽。
平日里,玉尹雖然好勇斗狠,不務正業,但是待這些刀手卻非常友善。
理論上而言,玉尹是東主。
可是卻從沒有把這些刀手,當作下人看待。
若玉尹破口大罵,這些刀手說不得會走的瀟灑。可玉尹說出這一番話,卻讓三個刀手,不知該如何是好。站在鋪子前,玉尹久久不語。
這鋪子,也是玉家幾代人賺來的產業。
莫非就要毀在自己手中?
既然鋪子里的刀手,是這種態度。那蔣十五哪里,恐怕也得了郭京的招呼。郭京那痞賴貨,什么手段使不出來?他而今是對玉家鋪子勢在必得,那么必然有萬全安排。想到這里,玉尹不由得暗自焦慮。
“怎么還在這里?”
玉尹深吸一口氣,準備先把鋪子關了。
不成想,看到三個刀手,還站在鋪子門外,沒有離開。
“小乙哥,你為人仗義。
這幾年如果不是你,這馬行街不曉得被郭三黑子那幫腌臜鳥廝禍害成什么模樣。你現在雖遭了難,可我們不能走……要是我們走了,這玉家鋪子就算是完了。不管怎樣,我們陪你到最后。就算是輸了,了不起我們去洛陽勾當,那郭三黑子難不成還能霸道去洛陽城嗎?”
“就是,小乙哥,我們幫你。”
玉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強作笑容,一拱手,“那哥幾個,小乙就多謝大家。”
就在這時,一個伙計打扮的人,從白礬樓方向跑過來,“小乙哥,聽說你家里出事了?”
“啊?”
“東家讓我問你,昨天定的五十份羊白腸能不能準時送來。
若是能準時送來,東家說就不費心思了。可若是送不來,東家就要另想辦法。”
這羊白腸,又叫旋煎羊白腸,是開封一道有名的小吃。
基本上就是現煎現賣,是酒樓里一道不可或缺的小食。之前,白礬樓的東主,每天都會從玉尹這邊定五十份羊白腸供應。只是先前做羊白腸的人,就是馬廚子。而今馬廚子辭工了,自然也就無人能做。
可是如果今天拒絕了,明日白礬樓里,可就未必會再要。
玉尹深吸一口氣,笑道:“請轉告東翁,就是這五十份羊白腸,準時送到。”
“那我就這么回了,記得,午時前,可別晚了。”
“小乙哥,馬廚子不在,咱們怎么做羊白腸啊……材料倒是有,可沒人烹制,確是麻煩。”
“小七哥,煩你走一趟朱雀門,等曹家鋪子開門,立刻讓他做五十份羊白腸,火速送去酒樓。咱們既然答應了別人,就不能失了信譽。
哪怕賠錢,也要供應過去。
至于其他事情,咱們回頭再說……我身上有八陌,鋪子里有多少陌?”
“我看看……差不多十陌。”
“好,你再拿上七陌,正好可以能買五十份。
不對,別用官陌,肉陌即可,這樣每陌還能剩下五文……嗯,白礬樓那邊是用官陌結算……呵呵,這么一算下來,咱們倒也不賠,還能小賺二十文。”
一份羊白腸零售價三十文,五十份羊白腸就是1500文。
不過都市錢陌,七十七文為一陌,當百文算,這就類似于一個批發價。但由于不同的商品貨物種類,有不同的計算方法。比如在街市上,七十五文一陌,而肉菜則是七十四文一陌。朱雀門那邊,多以街市通行的數目來計算,而東華門馬行街一帶,則是以官陌來計算。
如此一來,五十份羊白腸,玉尹還能賺75文。
拋去一些費用,非但不會賠錢,反而賺了二十文……
這筆帳這么一算,倒是劃算。小七聞聽,頓時明白過來,連連稱贊。
“小乙哥不愧是咱馬行街上玉蛟龍,這么快就有了主意。”
“好了,你快去朱雀門那邊……我還要走一趟宜男橋,找蔣十五說說,看能否多要一些生肉過來。還有一件事,一會兒從鋪子里取些生肉送到我家里,讓九兒姐想辦法烹制一番。不管怎么說,咱們也要熬過今天。至于以后……呵呵,活人難道還能被尿憋死不成嗎?”
“正是,正是!”
玉尹走了,直奔宜男橋而去。
不過兩個刀手卻竊竊私語起來……
“自打小乙哥好了以后,和以前大不一樣。”
“是啊,看上去沉穩了許多!”刀手連連點頭,“而且這腦袋,也好像變得靈活不少。至少放在從前,小乙哥肯定想不出這樣的主意。”
“那我先帶三十斤生肉去小乙哥家里。
哥哥在這里幫忙先照看著,我去去就回。”
“那就辛苦兄弟了!”
兩個刀手客套一番,其中一人切下三十斤生肉,扛著往玉尹家行去。
與此同時,玉尹來到了宜男橋。
不過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樣,蔣十五不同意增加供應。他非但不同意增加供應,甚至還要停止供應玉尹。玉尹倒也沒有和蔣十五較勁,他知道,這背后一定有郭京的手腳。那郭京手里有一張字據,注定了占著上風。許多豬肉販子,怕得罪郭京,所以就不敢供應生肉。
一連走了幾家,都是同樣的答案。
玉尹不禁暗自叫苦,悶悶不樂的沿著來路,往馬行街方向走去。不過,當他來到玉家鋪子的時候,卻發現燕奴居然也在鋪子里忙碌著。
爐火已經升起,小鹵入鍋,正噗噗噗噗的冒著泡,散發出濃郁香味。
“九兒姐,你怎在這里?”
卻見燕奴身穿一件粗布背衣,腰間系著一副圍裙。她時而圍著鹵煮忙碌,時而在肉案旁幫忙。陽光明媚,照映在她那張嬌美的臉上,粉靨紅撲撲的,好像熟透的蘋果,額頭上更布滿了細密碎汗,別有一番韻味。
燕奴道:“聽小七哥說,鋪子里人手不夠,奴來幫忙。
奴雖說笨手笨腳,卻也懂得些烹煮之法。阿爹在世時,最喜歡吃奴做的小鹵。”
說話間,燕奴的臉上,露出燦爛笑容,直讓玉尹看得癡了……
“對了小乙哥,蔣十五那邊可說好了?”
“那鳥廝不同意,而且還要停止供應生肉。不止是蔣十五,我走了好幾家店鋪,都是這般狀況。我估計,郭三黑子肯定私下里威脅過他們,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狀況……我正想著,明日該如何是好呢。”
燕奴并無驚異之色。
很顯然,她已經猜到了這種可能。
否則,她也不會催著玉尹去宜男橋找蔣十五,說穿了就是一次試探而已。
“早就知道,那郭三黑子必會用這等下流招數。
幸虧知道的早,否則到了明日,那蔣十五突然斷了生肉,才是大麻煩。”
“是啊,我也這么覺得。”
燕奴明眸閃動,眼珠子滴溜溜一轉。
她突然拉著玉尹走出鋪子,在一個僻靜處停下腳步,“小乙哥,郭三黑子斷了咱們的生肉,始終是一樁麻煩。不過奴倒是想了一個主意,只是有些危險。既然蔣十五他們不肯賣給咱們,何不咱們自己動手。”
“你是說……”
燕奴壓低聲音,“咱們自己宰殺!”
這話一出口,玉尹頓時呆愣住了……他看著燕奴,半晌后一咬牙,點頭道:“而今也沒有其他的法子,只是咱們自己宰殺,還需小心一些。”
+++++++++++++++++++++++++++++++++++++++
謝書友仰天大笑300聲,龍騎vs橫刀,星空的無語,惑誘,夜半等更人,nye1985,不想活的太累慷慨打賞。
順便再求推薦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