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仙平日里在家中做小姐的時候,便最是愛花。這時見后院有個拋廢的花畦,正好與英瓊曾至凝碧崖住過,便將那里開的好看的上品菊花,移植了數栽過來,那菊花也不知是什么異品,在這早春時節,居然還常開不敗。
芷仙因怕泥污了衣服,兩只長袖挽起,露出一雙又白又嫩新藕一般的皓腕。一手提著一個竹皮編成的花兜。里面已放有十幾朵碗大的白菊花。云裳錦衣,朱唇粉面,站在萬花叢中,夕陽影里,越顯得玉膚如雪,潔比凝脂,花光人面,掩映流輝,神采照人,艷絕塵世。
羅權見這情形,不禁看得呆住。他這位小妻子,初見時固然是姿容秀美,惹人憐愛,這些日子受了雨露滋潤,愈發顯得人比花嬌,光彩照人。
芷仙見羅權行來,便向他微微一笑。這時天色漸暮,夕陽已薄崦嵫。園后山壁,被天半余霞蒸起一片紫色。暮鴉陣陣,噪晚歸巢。寒風生涼,花畦中的寒葩,明一片暗一片,隨風搖曳,顯得十分蕭索景狀。羅權見那夕陽的光影投在芷仙身上,映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心中忽然起了一種莫名的思緒。
就聽耳邊有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回頭望去,見是玉清大師,正注視著二人。便道:“大師因何嘆氣?”
玉清道:“你二人當初雖然飽受折磨,如今是何等美滿。可是花不常好,月不常圓;人生百年,光陰有限,轉眼老大死亡,還不是枯骨兩堆?雖說心堅金石,天上比翼,地下連枝,可以再訂來生之約,到底是事出渺茫,有何征信?現在雖然快活,這無情的韶光,轉眼就要消逝,叫人想起,心中多么難受呢!”
羅權聽了默然不語。他此刻劍術已經修成,就算不得長生,將來還要受雷劫之苦。但至少有數百年的壽命,芷仙卻是修仙不成,不過數十年之后,就要化為一堆白骨,況且凡人年華易逝,終要慢慢老去。到時他形貌猶如少年,芷仙卻慢慢變老,讓她如何堪受?
他看著芷仙,心中忽然變得空落落起來。芷仙正忙著拾弄花草,不知道二人說了些什么,見羅權怔怔愣在那里,站起身來,奇道:“夫君與大師在說些什么,怎在那里發愣呢?”
羅權呆呆站著不動,芷仙又喚了兩聲,這才猛省過來,他向玉清道:“大師金玉良言,發人深省,請隨我到堂上說話。”說著拉了芷仙,一起到了中堂,請玉清落坐,又叫了輕云過來。
芷仙被他弄得一頭霧水,直到眾人落坐,羅權才把玉清大師所說的話講了一遍,這才說道:“我本來得了芷仙,原想過那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沒想到人仙殊途,終究不同。還請大師教我。”
芷仙咬著嘴唇,臉色有些發白。她畢竟是長于書香世家的小女子,在失身于妖道之后,才有了出塵之念,這時與羅權婚后,琴瑟和諧,夫妻感情深厚,那求仙的念頭就慢慢淡了。這時想起丈夫道術已成,自己只是肉體凡胎,數十載之后,他依舊青春年少,自己卻要變成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嫗,直至老死,那種感覺,想起來便讓人不寒而栗。
輕云皺起眉頭,望向玉清大師。玉清沉吟道:“神仙中夫妻同修的,所在多有。不說遠的劉桓注籍,葛鮑雙修,便是你前師妙一真人,也是幾世夫妻,始終真靈不味,同修往還的。只是芷仙遭逢大變,失了真陰,根基大損,今世劍術已經無望了。我意有兩條路走,你二人可擇其一。”
羅權與芷仙同道:“愿聞其詳。”玉清道:“你二人雖失了童身,不能證上乘功果。但服了追云叟的補髓益元神丹,增益元氣,大是有用。我意將芷仙帶回玉清觀,傳她佛門定神心法,面壁十九年之后,送她兵解轉世,再入凡塵。到時羅師弟想必道法也成,到時我必前往接引,你意如何?”
羅權聽了不禁猶豫起來,望向芷仙。芷仙一聽居然夫妻要分離十九年,臉色不禁變得煞白,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羅權向她微笑了一下,才道:“不知大師第二個法子如何?”他不愿聽玉清的法子,不僅是十九年夫妻分離之苦,實在太長。更加上他雖然熟讀蜀山原著,所知道的,也不過是未來三五年內的變化,至于后面會如何發展,他則全然不知了。失去了前知的先機,萬一有什么閃失,他怎能失去這位好妻子?
玉清微嘆了一聲,道:“羅師弟兒女情長,將來情孽牽扯,魔劫恐怕不小呢。”也不等羅權說話,續道,“若想渡芷仙修道,卻也不是沒法。聽說當年長眉真人曾煉有一種靈丹,對于失了童身的人,補益元氣,最是有用。妙一真人夫婦,當年都曾服用。服了此丹,雖然天仙位業難期,但地仙卻是有望,將來長生不死,遨游十島三山,僅百九十年要渡一次道天四九天劫,較為難熬。”
羅權喜道:“不知此丹何處可求?”
玉清道:“此丹甚是難煉,家師當年曾助真人護法,煉此丹時,頗干天忌。成丹之時,十不足一,只有四粒。兩粒由妙一真人夫婦服了,一粒贈了真人當時的師弟,另一粒被叛出師門的滅塵子盜去,都已湮滅難尋。你要尋此丹,只有重新做法,再煉一爐了。”
羅權問道:“不知煉此丹要些什么材料?”
玉清道:“煉制此丹,需要陰陽之火交流,因此須有一件純陽之寶和一件至陰至寒的法器,兩相交替作用,再輔以三味真火,材料中各種靈草,還不算難尋,最難得是千年靈物的生血,最后還要古仙人的一種靈丹,作為引子,才能煉成,那靈丹被古仙人藏在鼎湖天書玉匣之內,非有大機緣者,絕得不到。至于最后成丹,能余幾粒,只看天意了。”
玉清道:“修仙之人,歲月漫長,十九年轉瞬即過,師弟何必擔心?”
羅權站起身來,拉住了芷仙的手,“我夫妻歷經磨難,能成夫婦,實在得天之幸,絕不敢再起分離之意。大師所說的法子,雖然艱難,但抱定信念,人未必不能勝天。小弟決意窮畢生之力,求此靈丹,總要助芷仙登上仙道才是。”
玉清聽了,倒不意外,像是早知道羅權會這么說,笑道:“羅師弟既發宏愿,上天也必感你二人深意,我與周師妹竭力助你,總要讓你早成心愿便是了。”羅權牽了芷仙,向著二人拜倒,“大師與云姐,為我夫婦如此費心,實在慚愧。”
輕云連忙扶起,說道:“我二人是通家之好,這些話以后不必再說了。如今已到二月,我將與大師往衡山一行,不知你今后如何行止?”
羅權笑道:“我意與你二人同往,順便拜見追云叟前輩和周老師。芷仙與我同去吧。”
芷仙猶豫道:“妾身身子嬌弱,不堪長途跋涉,恐有礙夫君大事……”
玉清笑道:“這卻無妨,待我用佛門心光遁影之法帶你,相隔千里,不過一個時辰即至。況且你服了朱果,又有靈丹補益,回頭我傳你一門靜修的心法,雖不能像羅師弟一樣修成劍術,絕跡千里,但強身健體,絕不輸于一般江湖上的俠女了。”
芷仙雖然性子柔弱,但骨子里頗帶著一種堅韌。丈夫劍術已成,將來至少是劍仙一流人物。自己限于后天之質,不能成就,卻也要多加努力,以免成為他的負累。便向玉清大師施了一禮,謝過她指點之恩。自隨她修習心法去了。
羅權微笑不言,他要隨輕云及玉清大師同往,卻不是一時心血來潮。算算日子,二月初三,該是戴家場斗劍之期。慈云寺斗劍的一些魔道余孽,和峨嵋劍老少要在那里有一場爭斗,還有數名前輩劍仙出場,如怪叫化凌渾等人。他此去衡山,一是帶芷仙在江湖上見識一番,二則也是想與凌渾攀攀交情,要知不久之后就是五月端五破青螺的日子,凌渾要得鼎湖天書玉匣,取天書靈丹,和匣中的九天元陽尺,收徒授藝,開創雪山一派。那九天元陽尺是純陽至寶,對于修煉玉清大師所說的靈丹,最是有用。
何況他在棗花崖黑谷時見過公冶黃,曾說他與此寶有緣,若是助他去得莽蒼山中的冰蠶,將來必有厚報。此老是異派劍仙中第一流人物,他早存了讓其幫忙煉丹的意思。此中之重,就是要得鼎湖天書玉匣,幾個重要人物,都在戴家場,他焉有不去之理?
芷仙隨玉清大師修習了兩日,果然頗有助益。臉上漸漸變得容光煥發,連氣質也愈加顯得冰清玉潔起來。
又過了兩日,到了二月初二,龍抬頭之日。眾人與英瓊告了別,隨后站在院中,芷仙看著后院新手移栽的數株**,依依不舍。羅權笑道:“日后尚有回來之期,何必留戀?”玉清牽了芷仙的手,另一手拉了張琪,運起佛門心光遁法,金霞一閃,便已不見。
羅權則與輕云同馭劍光,飛至百余丈上的高空,兩道白光,如追云掣電一般的飛去。不消兩個時辰,已到了長沙城內。在城外偏僻之處落下地來,才見玉清與芷仙早站在那里等候。
芷仙頭一次被人以仙法帶著遠行千里,在半空中只見到四周天風陣陣,腳下大地景物如飛一般的掠過,奇景不可形容。想起丈夫飛行絕跡的本領,更加起了修煉之心。
玉清與輕云道:“明日是戴家場約定與呂村比武之日,我等需要前往。你夫妻二人,可與我等同行么?”
羅權站在芷仙身側,道:“此地離衡山不遠,我意先去衡岳后峰,探訪追云叟與周老師,云不妨與我同去吧。”輕云多日不見父親,也甚是想念,便與羅權夫婦同行,玉清自帶著張琪去戴家場了。
便由羅權帶了芷仙,三人同上衡山。到了衡山后峰,珠廉洞,見著了追云叟的大弟子岳雯,原書中說他是書中第一等的美少年,與阮微齊名,羅權打量之下,果然生得唇紅齒白,眉目英俊,比自己強勝多了。
偷眼看看芷仙,卻見她峨眉低斂,隨在自己身側,只隨著羅權向他施禮,不肯多說一句。心中不禁偷笑起來。
岳雯見了羅權等三人,很是禮貌,羅權和輕云因周淳算是他的師弟,都以晚輩自居,岳雯連稱不敢。末了才道:“家師本來上月十五從慈云寺歸來后,一直帶著周師弟在此處修煉,前兩日忽然說最近有人要找他的麻煩,匆匆收拾了,移居到九華山妙一真人別府去了。”
羅權不禁笑起來,他知道此老行事詼諧,隨心所至。倒不在意,向岳雯告辭之后,便出洞來。這時輕云道:“我與文琪師姐約好了在長沙相見,時刻不早,我且先行一步了,明日再見罷。”又與芷仙道別,二女相處數十日,頗有些依依不舍之情,留戀了好一會兒,輕云雙足一踏,化作一道青光,騰空飛去。
芷仙看著輕云遠去的影子,幽幽一嘆:“夫君,芷仙真能像輕云姐姐一般么?”
羅權用手攬著她的香肩,笑道:“你沒聽大師所言么,那靈丹是長眉真人所遺的丹方,只要湊齊材料,待你家夫君把那丹藥煉出來,保管你資質大進,那些正道俠女,多半還要來羨慕你呢。”
芷仙卻并不見如何高興,她微微側身,將頭貼在羅權的肩上,幽幽道:“夫君,芷仙要求仙道,只是想人間數十年匆匆寒暑,想求永世廝守。芷仙寧愿去受那十九年修煉離別之苦,卻不愿夫君為了此事有什么危險,若要親身涉險,萬望念著芷仙此心才好。”
羅權聽著她溫情軟語,心中也不禁感動。“芷兒你不必擔心,這事我心中自有主意,雖然機緣難求,我想有幾位老前輩相助,未必不成。你不必太過掛懷。成與不成,今年想必能有一個了斷了。”
芷仙聽他叫得親昵,不禁有些羞澀。她自幼詩書傳家,向來端莊守禮,最是面嫩。這時還是白日,雖是兩人獨處,聽羅權叫她閨房中的昵稱,仍然有些害羞,悄悄將頭轉了過去。
二人說說笑笑,走到前山,這時霧氣愈加深厚,四周一片白茫茫,羅權目光虛室生電,還可在暗中視物,芷仙卻只能看到周圍數丈,外面都茫茫的看不清楚。羅權道:“這里云霧屏蔽,地勢奇險,不用久留,我們下山去吧。”
芷仙自無意見,羅權正要馭劍,前面忽然有兩道藍光閃動,芷仙好奇道:“那是什么?”羅權卻聞到一股腥臭之氣,未及用手去摸,已聞鼻息咻咻,非常粗猛。羅權心中一驚,此地深山大澤,人跡罕至,莫非是什么異獸?一手將芷仙拉到自己身后,另一手已拔劍出鞘,意隨心動,一道白虹閃起,就聽見驚天動地的一聲巨吼,白光亮過,前面一個有水牛般大小的巨獸,全身生著金毛,頭顱正沖著羅權沖撞過來。
羅權揮劍斬去,那怪獸似是怕了羅權的寶劍,向后退去,退的稍慢,頭上的金毛已被斬了三綹下來。羅權哼了一聲,還待追去,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誰傷我守山神獸?”
羅權退后一步,按劍站定,看到前面出現兩個青衣女子,眉目間帶著英氣,十分俊朗,只是目光中帶著幾分傲意,讓人看去有些不喜。
羅權退到芷仙心側,見她俏臉煞白,顯然受了驚嚇,大為心疼,捏了捏她手心以示安慰,才道:“在下羅權,來衡岳后山訪友,你這護洞神獸無故攔住去路,驚了我的妻子,不知是何道理?”
兩女聽了羅權的話,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和芷仙,忽地笑道:“你就是那個寧要美人不要仙道的羅權么?果然男的英俊,女的秀麗。你妻子是肉體凡胎,你何必帶她到高山之上,這前山是我師金姥姥羅紫煙禁地,你等貿然來此,徒受驚擾,又能怪誰?”
羅權冷笑一聲:“尊駕此言好生無理,感情這岳麓七十二峰是你家開的,要來此地,得先向你報備不成?”
那女子柳眉一軒,還要反駁,另一女拉了下她衣袖,道:“師姐,明日就是戴家場比劍之期,你不是要先找那妖道報仇么,還不快去?”說完二人即化作一道劍光,破空飛去。
羅權哼了一聲,回頭見芷仙臉色蒼白,知道這位妻子遭逢大變,性情有些敏感,方才兩女的話,有些恐傷了她。便笑道:“如今你也知道,正派中俠女,未必都是像輕云姐那般性情溫柔好說話的了吧?頗有些自命不凡,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這些人說些什么,無須太過在意。”
他見芷仙仍不說話,便道:“這是我想的少了,讓你無端受些風言風語。不如我送你回凝碧崖借住些日子,等我事畢,再來接你如何?”
卻見芷仙搖了搖頭,“你我夫妻一體,有什么話夫君聽得,芷仙卻聽不得?芷仙雖不能為夫君分憂,些許冷語,卻也不會放在心上。”
羅權看她目光堅定,感受到她的一腔柔情。再說什么情話,倒顯得多余了。抬頭見四下無人,便伸手輕輕刮了一下她的瑤鼻。芷仙“啊”了一聲,臉便騰的紅了。
二人說說笑笑,下了衡山,那戴家場在長沙城北六十余里,羅權見天已近午,便在長沙城內找了地方吃飯,準備午后再行,黃昏之前,怎么也能趕到地方了。
用過飯后,羅權在城中雇了馬匹,騎馬陪著芷仙行路。芷仙自從服了靈藥,又隨玉清大師修習內功心法之后,愈加身輕體健,這時騎上駿馬,披上一件大紅斗蓬,儼然有幾分英氣,就如江湖上的俠女模樣。
行了約兩個時辰,遠遠見到一座山谷,羅權用馬鞭指道:“那里大概是戴家場了。”正說話間,就見山谷之外不遠處,有數道劍光,或青或白,正在半空中上下翻飛,仿佛有人在那里交手。
芷仙這時也見到了,問道:“夫君,是否要過去看看?”
羅權搖搖頭,“看那劍光來數甚雜,必有正邪兩派門人在那里相斗,飛劍無眼,難免誤傷。我先送你去見玉清大師等人吧。”
芷仙乖巧的“嗯”了一聲,二人撥馬欲行,這時天空中一道較弱的劍光,本來被擠在外圍的,忽然遠遠的飛了過來,落在二人面前,羅權勒住馬韁,見是一個身材矮小,十分健壯的中年漢子。
這人見芷仙長的漂亮,兩只眼睛便不住的上下打量,問道:“二位是從外地來的?”
羅權哼了一聲,他見這人劍光駁而不純,知道修習的時間未久,劍術只是初成,尚不放在他的心上。也不答他的問話,只是道:“你是什么人,攔住我的去路?”
那人見羅權十分傲氣,一時摸不清他的來路,倒不敢造次,說道:“我姓羅,人都叫我羅九,是此地呂村的教師。只因我等約了戴家場眾人,明天聚會。今天有兩個女子,無端來找我們的麻煩,被華山派門下郭仙長和呂道兄困住,正要成擒。二位若是無事,還請速速離去,免遭誤傷。”
“華山門下?”羅權一聽這四個字,眼睛便咪了起來。華山烈火祖師門下,與他有滅門的深仇,從來不敢或忘,今日見到他的門人,心中一股怒火便燃了起來。
羅九見羅權的神色不對,也不敢大意,說道:“這位朋友,還不離去么?”
羅權忽地笑道:“原來如此。我等是來此地尋人的,麻煩朋友指示一條道路。”
羅九見他并不糾纏,松了口氣,說道:“不知要尋哪里?”
羅權笑道:“戴家場!”他這三個字略略托長了音,說到最后一個字,腰間的霜鐔劍猛然出鞘,一道白光向著羅九直刺過去。
羅九大驚失色,忙將飛劍運起抵擋,但已經慢了一步,只能駕住羅權的劍光,卻不能反擊。羅權出劍時早計劃清楚,暗中將太皓戈運起,兩柄戈頭交叉成剪形,向著中間一絞,羅九的飛劍本來火候未到,不是羅權對手,又被雙戈一絞,本來黑漆漆的戈頭烏光大作,圍著飛劍只一絞,便成碎粉。羅九嚇得心膽俱裂,知道遇見正道中的能手,不敢糾纏,轉身逃去。
芷仙柔聲道:“那兩個女子說話雖沖了些,卻都不是惡人,夫君如此本事,便救她們一救吧。”
羅權哼道:“這些正教中弟子,仗著有師父撐腰,行事向來膽大無忌,偏又本事不高,四處惹禍,我才不去救她們,讓她們吃些苦頭才好。”
芷仙知道羅權仍為那兩女在山中時對她冷語而耿耿于懷,不禁抿嘴輕笑,軟語道:“那兩人說話雖辛辣了些,心地卻不惡呢。若是真落到妖人手里,有個什么閃失,多么讓人難受呢?”
羅權見她說話的神色有些黯然,知道她有些自感神傷,忙道:“既然芷兒這樣說了,我便去救她們一番,只愿這兩個惡女人,不要恩將仇報才好。”看了四周一眼,說道,“你在此地等我,那些人雖是邪派,卻也是修道中人,不會對凡人出手。我把霜鐔劍給你護身,去去就來,你在此地,千萬莫要離開。”說罷飛身下馬,一道白光掠去。
在山前被困的二人,果然就是羅權夫婦在衡山上遇到的兩女,她二人都是衡山隱居劍仙,金姥姥羅紫煙的弟子,人稱女飛熊吳玫和女大鵬崔琦的便是。這兩人在正月時在此地游玩,無意中被羅九請來的幫手,華山烈火祖師門下弟子郭云璞擒住,還是后來被戴家場請來的幫手,煙中神鶚趙心源救走,二女氣憤不過,回山找師父相助,羅紫煙卻已出行到外地訪友去了。二女只得用師父的靈丹,將被污的法寶飛劍重新煉過,然后又拿了兩件法寶,回來向郭云璞尋仇。
誰知呂村此地這時聚集了不少厲害人物。慈云寺破之后,一些漏網余孽,全在此地匯集。村中除了金身羅漢法元坐陣之外,還有九尾天狐柳燕娘,三眼紅蜺薛蟒,飛天夜叉秦郎等人,二女一潛進去,就被外圍巡夜的秦朗發現,他一聲呼哨,喊來郭云璞和羅九等人圍攻,只用了九柄血焰叉,就壓得二女飛劍抬不起頭來。
秦朗見二女生得豐神俊秀,仙根仙骨,便動了生擒之念,想要擒回山去,視作禁臠。便不下殺手,只催動血焰叉進攻,九柄飛叉在半空中盤旋飛舞,九道暗紅色的血色火焰,在空中交織成一道火網,把二女的劍光緊緊罩住,左沖右突,也沖不出去。
秦朗法力本在她二人之上,駕馭著血焰叉,如同戲耍一般。這時忽見羅九遠遠飛來,大喊道:“有正派高明人物來了!”
秦朗面色一沉,命郭云璞去擋住來人,隨后猛地運動真氣,一口暗紅色的血光噴了出去,那九柄血焰叉頓時光芒大盛,將半天都隱隱映成了一片紅色,空上的火蛇縱橫交錯成一道火網,二女的飛劍被邪法所污,光芒頓時黯淡了下來,秦朗的左袖一揚,一個紅色的皮袋張開了口子,一股粉紅色的煙霧飛出。二女一沾,仰天便倒。
羅權躍入場中,見一個瘦高個子道人迎上前來,也不答話,張手兩柄金戈便飛了過去。這金戈被他用本門心法祭煉之后,威力愈加強大,運轉如意,這時兩道烏光一閃,半空中像是躍起了兩條蛟龍,兇狠狠的迎著郭云璞的飛劍一絞,飛劍的光芒被金戈完全壓制住,兩道烏光一分一合,“咔嚓”一聲,飛劍已被絞成碎鐵。
羅權注視著他,冷冷的道:“你是華山門下?”
這道人郭云璞,自幼在云南深山中,學了一身妖法;又在烈火祖師門下學會了劍術。性情剛愎古怪,與呂村的主人呂憲明同在華山門下。這次應邀前來相助,他見自己飛劍被損,暗暗心驚,一看來人口吻,像是與本門有仇之輩,便喝了一聲:“好個賊子!”話音未落,雙手向虛空一抓,頓時吼聲大作,腥臭之氣不絕,像是無數的妖獸從半空中涌來一樣。
羅權嚇了一跳,不知什么妖法,忙將金戈收回護身,凝神觀看,卻見郭云璞做個姿態,轉身便跑。不禁失笑。待他跑遠,那些兇神惡獸也都消失不見,原來不過是個障眼法兒。
就只待了這片刻功夫,秦朗已用烈火祖師所傳的彩霞紅云瘴,將吳、何二女攝走,一道紅光,直奔后山而去。
羅權一時猶豫,不知是否該追。這時半空中忽然落下兩道劍光,定晴一看,是一個英氣勃勃的青年漢子,和一個中年道者,通了姓名,才知道是東海三仙中玄真子的弟子黃玄極,和三峽洞俠僧軼凡的棄徒,人稱煙中神鶚的趙心源。這兩個人都是戴家場這段戲中的要緊人物,趙心源更是五月端五青螺峪正邪大會的發端,三人互道了姓名,趙心源急急便問:“羅兄可曾見一個女子,被妖人所擒么?”
羅權一愣:“一個倒不曾見,倒有兩個少女,是衡山金姥姥的弟子,適才被慈云寺的余孽,擒往后山去了。我被一個妖道所阻,不曾追見。”
趙心源與黃玄極聽了都覺愕然,趙心源道:“昨日兩位女俠聽了佟前輩所言,回衡山去借那五行神火針,怎么又陷入妖人之手了?”
羅權笑道:“或許她二人有異寶在手,去尋妖人晦氣,一不留神中了暗算也未可知。”他們三人不知秦朗手中的血焰叉是新近從烈火祖師手中得到的異寶,方由妖法淬煉過的,一般的正道能手都不是敵手,何況兩個初學乍煉的少女。
黃玄極看了看,道:“戴姑娘說要夜探魚神洞,凌姑娘去尋她,二人至今未歸。不知是否失陷在彼,不如趙兄回山去報信,羅兄與我同去尋找吧。”
羅權拱手道:“本當盡力義不容辭,只是我妻子還在不遠處等我,她不是修道人,此地未必太平。我意先將她送至戴家場,見了玉清大師。至于跑腿送信一事,便由小弟去吧。”
趙黃二人看了一眼,齊聲說道:“也好!”向羅權拱一拱手,破空而去。
那衛武師有個弟子叫俞允中,商量著要為衛武師報仇,偏偏陳長泰與俞允中未婚的岳家凌操,向來不合。兩方在年前恰好相遇,一言不和動起手來,結果羅九施展劍術,凌操與女兒凌云鳳都受了重傷。
陳長泰見羅九的劍術如此厲害,在長沙城內愈加霸道起來,將俞家欺負的狠了,俞允中與戴衡玉交好,便求到他這里,請他出頭。正好戴家場與山外的呂村向來不和,兩邊的人馬漸漸湊到一起,事情似滾雪球般的越弄越大,這才有二月初三比劍了斷仇怨之事。
那戴家場的三莊主許超,與戴衡玉的妹子湘英向來交好,有些兩小無猜的意思在里面。這幾日不知為何拌嘴,湘英使了些小姓兒,說許超武藝太差,將來難免受人欺負。許超生氣之下,自告奮勇到呂村下書去了。
那呂村有金身羅漢法元等人坐鎮,十分兇險,湘英見氣走了許超,又不放心,暗地里悄悄跟去。結果許超完好的回來,湘英卻不見人影,眾人十分著急,這才請趙、黃兩位會劍術的出來尋人。
俞允中的未婚妻子凌云鳳,這些日子與湘英同起同臥,感情甚好。戴、許二人拌嘴,窮其原因,還是她一時性起,要學許家的梨花槍法所致。雖是無心之失,畢竟內疚于心。也不和父親與未婚夫交代,偷偷自行出去尋找,也是不見人影,這事趙、黃二人還不知道呢。
芷仙一人騎在馬上,左右顧盼。自從認識羅權以后,還這是二人頭一次分離。雖然她遠遠就能看到羅權的劍光飛舞,但還是不自禁的有些牽掛。只是屏住呼吸看著遠處,見羅權金戈所化的兩道烏光大盛,知道已擊敗他的對手,這氣息才松了一些。
這時遠處有一匹駿馬飛馳而來,馬上坐著一位身穿錦袍的少年公子。他見芷仙一人停駐在此,有些詫異,勒馬上前道:“這位姑娘,是來此地訪友的么?”
芷仙見來了一位孤身男子,將斗篷緊了一緊,應道:“妾身夫家姓羅,是來此地戴家場訪友的。”
那公子喜道:“原來是羅夫人,在下俞允中,是此地莊主的朋友。不知尊夫何在?”
正說話間,羅權一道劍光掠下地來,翻身上馬,向著芷仙一笑。芷仙以目示意自己無事,一帶馬韁,退到羅權身后。
俞允中一見羅權是劍仙一流人物,大喜道:“這位羅仙長,可是趙、黃兩位仙人請來的幫手么?”
羅權笑道:“我雖會些劍術,當不得仙長之稱,且與他們也不是一路。你我平輩相交即可。不知玉清大師與一位姓周的女俠現在來了沒有?”
俞允中喜道:“大師白日已經到了,方才又有兩位姓周、吳的女俠前來,想必羅兄與她們相識了,不如由我帶路前去吧。”
羅權笑道:“這卻不急,我在前面遇到趙黃二位。”說著將他們的話轉述了一遍,又問道,“我看俞兄行跡匆匆,不知有何要事?”
俞允中便把前事說了一遍,說他出莊,是來此地尋他未婚妻凌云鳳的。那戴家場地處山谷之中,四外都是高山,只有一條途徑通出谷外。本來與山外的呂村,曾有一條叫魚神洞的故地相通,但數十年前因為地震,崩蹋了山崖,就此堵住。想要出村,就只能到山外繞一個大圈子。
羅權聽了,便道:“既然俞兄身有要事,我不便勞煩,俞兄請自去,等我送內人到了戴家場,再去尋趙黃二位吧。”
俞允中愛人失蹤,正是著急時候,也沒謙讓,縱馬而去。羅權望著他的背影笑道:“這人對他的愛人,倒是一往情深呢。”
芷仙笑道:“夫君向不輕易許人,對他卻如此稱道,難道當真有一見如故的事情么?”
羅權擺手道:“此人性情寬厚,為人又英雄俠義,極有擔當,對自己愛人又是一往情深,算是難得一見的好男兒了。這次必要與他交個朋友。”
羅權這話卻不是虛言,對俞允中此人他頗為欣賞。蜀山中的男人,用情深者也算不少。但多是一味癡纏,或是唯唯諾諾,毫無男子氣概。只有俞允中為人忠厚,性情又豪爽。行事又有擔當,癡情卻不惹厭。相比之下,倒是他妻子凌云鳳,一心求道,對情之一字看得極淡,反不為他所喜了。
芷仙見他不答話,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好奇的望著他。羅權回過神來,不禁失笑,自己不過是這大世界中的一個小人物,投不投他的好惡,又有什么關系?他揚起手來,打了一下馬鞭,說道:“我們走吧!”二人一陣疾馳,向著谷內而去。
二人行了不遠,就見前面高山迎面而起,擋住去路,正疑走錯了路。及至近前一看,忽然現出一個山谷,兩面峭崖壁立,曲折迂回,車難并軌。這地方真是非常雄峻險要,大有一夫當關之勢。在谷中走了有二三里路,仍沒看到人跡,羅權正奇怪時,就見前面一道數十丈高的橫岡平地聳起,羅權勒住馬韁,忽道:“有人!”
芷仙自從修習內功,也比以前變得耳清目明,隱隱聽見不遠處有聲音,她心思細膩,忽然用手指著上面道:“你看!”
羅權抬頭望去,就見上面一青一白兩道光華忽現忽隱,居然與崔、吳二女的劍光相似,然后又有幾道紅線,十分細微,但威力極大,壓得劍光不能動彈。羅權冷眼看去,居然頗似在慈云寺時七手夜叉龍飛所施的九子母陰魂劍!
他頓時一驚,龍飛是當年五臺派太乙混元祖師的弟子,后來又拜廬山神魔洞白骨神君教下,煉就二十四口九子母陰魂劍十分厲害,不在峨嵋派劍仙李元化、醉道人等人之下。自己絕對不是敵手。他一勒馬韁,說道:“我們怕是行錯路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