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陳劍豪盛氣凌人,卻真有其囂張的本錢。
在城市分區階段,他就悉數首發,且場場打滿90分鐘。賽制分為春季和秋季各13場,僅上半程,陳劍豪便已射入驚人的54球,幫助他所在的球隊取得12勝1平的戰績。
盡管業余聯賽的球隊水平參差不齊,實力碾壓的情況時常出現,但考慮到陳劍豪年方16歲,場均4.15球的效率實屬罕見。要知道,哪怕在中超中甲混過的球員,也不敢保證能在業余聯賽貢獻如此恐怖的進球數。
陳劍豪的穩定,一方面得益于他絕佳的身體素質——過去一個賽季中,他從沒因傷缺席過任何比賽。另一方面,可能源于他狂傲的個性。
實際上,他不太喜歡無球跑位和配合,門前嗅覺也并非特別敏銳,絕大部分進球都來自單打獨斗——從技戰術的角度來看,他離一名合格的足球運動員還有很大差距。不過,業余聯賽本身也不重視這些,往往一招鮮吃遍天,陳劍豪便是這種類型的佼佼者。
他的速度算不上頂尖,但是步頻時快時慢,有一種天然的迷惑性。再加上高壯的身軀,動作幅度大,導致防守者非常容易吃晃。他熱衷于在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射門,長此以往,射術也鍛煉得比同級別球員高出了一個檔次。
在他眼里,業余聯賽的對手通通不足為懼,比賽不過是打卡下班。所以說,他的狂傲是骨子里的。大部分時間中,只見他懶洋洋地在場上踱步,勝利對他來說唾手可得。當他想進攻的時候,就伸手向隊友要球,然后一根筋猛突——也不一定非要進球,興許是看某個人不爽,只要把對方過掉,反反復復溜上幾回,就夠了。
就如這次比賽一開場那樣,他明明已經突到了禁區前沿,卻故意把球回傳給隊友——任性得令人無話可說。
不過,狂傲自有狂傲的好處。睥睨眾生的姿態背后,是過硬的心理素質。陳劍豪從不知緊張為何物,他只覺得眼前的球員是玩物,想過誰就過誰。他從不認為自己會失誤——論甩鍋的本事,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就如剛才的失球,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他的問題,但在他看來,一切過失都是隊友造成。
當然,過于輕敵的結果,難免是陰溝里翻船。由于球隊在上半程橫行無阻,導致陳劍豪越來越散漫。他不屑于跟一群菜雞動真格,整個下半程,他都很少邁入禁區,只追求各種高難度遠射。結果,球隊在下半程只取得9勝4負的戰績,差點進不了決賽圈。但哪怕是這樣胡來,他也取得了18個進球。
事實上,陳劍豪之所以如此肆意妄為,一部分也是因為主教練范知育的縱容。
在范知育眼里,陳劍豪是難得一見的天才。不僅個人能力出色,而且他的無畏與狂妄是天生的,這種精神很難靠后期培養。盡管有時候會因此吃虧,但是對于一個出色的職業球員來講,唯我獨尊的霸氣往往能影響比賽走勢。中國球員大多缺乏這種氣質,很難說是環境導致還是個人原因。所以就這方面來講,范知育希望自己的弟子能保持下去。他認為,如果善加引導,未來的陳劍豪或許能改變中國足球的命運。
其實,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多了去。陳劍豪談不上是最特殊的那一個。但是,孩子的狂傲通常是因為眼界窄小,并無法匹配自身的能力。一旦遭受打壓,再加上國內各種不可言說的原因,往往會不堪重負,對足球的熱情銳減。假以時日,絕大部分孩子都會回歸平庸。而陳劍豪的難得之處在于,他訓練刻苦,執著,有著超乎常人的毅力,能夠保持穩固進步。在此基礎上,他還有一股“橫眉冷對千夫指”的勁兒,敢于挑釁任何人。實際上,遠不止對手們看他不爽,就連他的隊友,剛開始也常常找茬,逮著機會就要教訓他。無奈陳劍豪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誰敢背地里說他壞話或找他麻煩,都免不了被報復回去。
說到報復,最嚴重的一次是:上賽季第四輪比賽中,對方一名后衛對陳劍豪惡意放鏟,企圖把他弄下場。所幸陳劍豪提前識破了對方的陰謀,最終只是腳踝輕微扭傷。躲過一劫的他,頓時怒從心頭起,追著對方一頓暴揍,把人送醫院躺了近四個月。當時,身旁的四名球員聯合主裁判,愣是沒能阻止他,可見其蠻力之巨。
這起事件導致他當季剩余比賽被全面禁賽,他的惡漢本色也因此傳遍了整個業余足球圈。不過也換來了一個好處,吃軟怕硬的人總是更多,打這以后,類似的惡意犯規就很少出現在他身上了。而且最意外的是,隊友們也不再找他麻煩。大家不光是畏懼他,同時心里也明白,這尊金佛決定著球隊的上限,還是小心供著為妙。
此刻范知育正坐在教練席上。他戴著一副遮陽鏡,雙手環胸,神情呆滯。球隊只是0:1落后,比賽還有得打,但他卻顯得十分憂慮。
一位身穿運動服的男士走了過來,似乎也是教練組的人。只見他往范知育邊上一坐,把手中揣著的文件夾遞給了對方。范知育默默接過東西,雙眼依然盯著球場。
“范指導,考慮好了嗎?”男士忽然開口道。
范知育看著陳劍豪在小禁區前連過二人,然后一腳抽在立柱上,不禁大腿一拍道:“唉!可惜了!”
男士也看著場上發生的一切,言不由衷地說:“確實是可惜了……這么好的苗子。”
“小潘?”范知育橫了他一眼,“多余的話就不必多說了。”
“唉,這種好機會……”這位被喚作小潘的男士嘆了一口氣,說:“錯過了,就不會再來了。”
范知育臉一沉,說:“誰說的?孩子才16歲,大有前途!”
“也許吧。只是黃金期就這么幾年,再拖下去恐怕就練不出來了。”
范知育沉默了。他又抬頭望向場內,陳劍豪在禁區左側接到隊友的傳中球,防守球員馬上貼了上來。
“范指導!”小潘突然站起身,大聲道:“你不能猶豫不決!你想讓孩子留在爛在國內嗎?!”
范知育不作聲,擺手示意對方坐下。小潘干脆站到他的面前,指著一旁的文件道:“我找了那么多關系才拿到的名額!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必須得簽!”
“嚷嚷啥呢?!”范知育也騰地站了起來,指著對方的座椅道:“給我坐下!”
小潘一臉氣憤地坐了回去,翹起二郎腿道:“你會后悔的!”
“啥時候輪到你指指點點了?”范知育斜眼道,索性走到場邊,繼續觀看比賽。此刻雙方正在中場拼搶,陳劍豪退到了大禁區外,正蹲在地上系鞋帶。
比賽已經進行到40分鐘,他們依然0:1落后。
范知育滿眼都是陳劍豪的身影。他壓根兒不關心這場比賽的結果,而是在考慮孩子的前途。
對于陳劍豪而言,業余聯賽終究水平有限,哪怕在這里取得再多勝利,也代表不了什么。要想改變自己的職業軌跡,遲早得跨過這塊墊腳石,往更高的平臺發出沖擊。
陳劍豪算是趕上了好時代。近年來,隨著國內經濟水平的提高,留洋熱應運而生。對足球滿懷熱情的家長們,都會想方設法把孩子送去歐洲俱樂部鍛煉。其中以葡萄牙最甚,各年齡段加起來,已經有近80名中國球員。由于葡萄牙沒有限制非歐盟球員,再加上與中國公司的商業合作項目較多,對中國人十分友好,自然備受家長的青睞。
留洋之路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容易,絕大多數只能待在低級聯賽,又無法保證穩定的出場率。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怕只是耳濡目染,成材的機會也總歸會比國內更大。而且葡萄牙素來是球星輸送大國,經由他們青訓出口,僅在五大聯賽立足的球員就多達130名,更別提其它國家的頂級聯賽了。這個數據未來還將持續增長,不過具體到個人,就得看各自的努力程度,還有機緣了。
借著留洋熱的契機,兩個月前,由中國足協支持指導、百回集團運作實施的“中國足球造夢之星隊赴葡萄牙留學計劃”正式啟動,名額共40位。
這是一個純商業項目,百回集團旗下的經紀公司,通過買斷40名18歲以下球員的歸屬權,將其分別送到葡萄牙各地的職業俱樂部,進行為期四年的培訓。此次項目的福利在于,孩子們將享有與俱樂部同年齡組球員同等條件進行培訓的待遇,即訓練、比賽、食宿、醫療、保險等方面的一致性,同時進行必要的文化課學習。經紀公司將負責與留學培訓相關的所有費用。
事實上,此次留洋計劃并不是中國足球青少年第一次走出國門。從1992年開始,就有這樣的行動了。尤其是2000年到2003年之間,經營這種足球青少年留學項目的經紀公司多如牛毛,很多和體育沾邊的人都在運作這樣的項目,只需和海外足球俱樂部有點關系就可輕松運作成功,可真正成才的隊員有幾個?結果想必大家有目共睹。
看上去很美,實際上不過如此。廣撒網不一定多撈魚,但若是,真的能培養出一個球星呢?夢想總歸是要有的,這是中國一代又一代足球人的心結所在。
說回這次計劃。百回公司提供的免費留洋機會,包含了一個苛刻的條件,即100%的球員歸屬權。這正是范知育和小潘爭論的緣由所在。
范知育從內部渠道了解到,百回公司此舉的真正目的,是底價收購中超俱樂部的優質青訓球員,送到海外鍛煉成才后,再高價賣回中國,從中賺取高額差價。盡管有足協從中搭橋,然而中超的老板們都不是傻子,區區幾萬人民幣,就想撈走我們的未來之星?隨著談判的告破,百回公司只好降低期望值,將目標轉移至中甲乃至中乙以下的業余球隊。
范知育深知,商業公司的目的并不是為國家隊培養人才,而是赤裸裸的利益。他當然希望陳劍豪能借機前往歐洲,但他也十分擔心,假設孩子真能打出來,將來的職業規劃也必然會受到制約。他在足球圈摸爬滾打大半輩子,類似“歸屬俱樂部拒絕放人,導致某天才球員的前途被斷送”的例子,他已經見過了太多太多。如今只是把東家換成了經紀公司,本質上并沒有什么不同。要是將來有人從中作梗,或誘使孩子回簽中超,那么這些年的付出就白費了。
回簽中超其實也不算太差,起碼收入是過得去的。但是范知育的夢想是把陳劍豪培養成一名頂級球星,中超顯然不具備這樣的土壤。而最讓他苦惱的是,如果放棄這次留洋機會,很可能也就不會有下一次了。
中場休息時,比分依舊0:1落后。
陳劍豪俯著身子喘息,這場比賽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解決。他目送著陳謹吾走出場外,自言自語罵了句:見鬼!
陳謹吾踢的位置有些不可捉摸。進攻時,他會頂到左邊鋒的位置,防守時又退得很深,體能十分充沛。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點對點盯防很有一套,把陳劍豪盯得有些心神不寧。
“豪仔!豪仔!”范知育沖陳劍豪喊了幾聲,見他沒反應,便親自走了過去。
直到范知育來到跟前,陳劍豪才發現對方的身影。他有些懊惱地說:“范叔,下半場我會搞定他們的。”
“沒事。”范知育拍了拍他的后背,說:“這不重要。”
陳劍豪直起身,見范知育似乎話里有話,就問:“范叔?”
“沒事……”范知育停頓片刻,又重復了一句,“沒事,先下去休息吧。”
“哦?”陳劍豪狐疑地望著他,沒有多問,一同往場邊走去。
范知育招呼著全體成員來到更衣室,小潘一路沉默地跟在最后。陳劍豪越發覺得氣氛不對勁,卻又不好意思開口去問。
到了更衣室,陳劍豪先找到守門員隊長詢問傷勢,隊長扇呼著手臂說:“放心,就剩這一場了,我能挺住。”
陳劍豪雖還有些擔憂,但又不知能做些什么,便朝一旁的陳劍鋒喊道:“老弟!來給隊長按摩!”
“不用了,豪仔。”隊長笑著說:“讓你弟弟休息吧,下半場還得靠他呢。”
陳劍豪擺擺手道:“少廢話,我可沒空跟你客套。”
隊長聽完哈哈大笑:“行行行,就聽你的。”
※※※※※※
業余聯賽的中場休息時間比較寬松,裁判通常不會太過催促。
隊長一邊靠在坐墊上,享受著陳劍鋒的伺候,一邊跟他聊天。
“豪弟,你明年還留隊么?”隊長問。
他一直管陳劍鋒叫“豪弟”,后來所有人也都學他這么叫。
“應該吧,你呢?”
“我準備找工作了。”隊長嘆了口氣,說:“守門員想混出頭,難啊。”
陳劍鋒一聽,停止了手中的動作,詫異道:“為什么?”
隊長只是笑了笑,說:“是時候了,明年就25啦。”
陳劍鋒依然無法理解,接著問:“為什么?不是取消了年齡限制嗎?”
“話是這么說。可我連中甲都進不了,總不能一輩子在這里混吧?”
陳劍鋒忽然沉默了。
隊長見氣氛有些尷尬,爽朗一笑,道:“別這樣,哥踢了十幾年了,家里其實意見也很大。是該好好找份工作了。”
“這不算工作嗎?雖然……”陳劍鋒低著頭,說:“雖然薪水低了點。”
“就是說嘛。”隊長有些艱澀地笑道。隨后他又看著對方的眼睛,十分認真地說了句:“別把這里當成你的家。如果有機會,就往上爬!”
陳劍鋒沒接話,只是嗯了一聲。
隊長伸了個懶腰,抬頭望向門外。范知育和小潘一左一右站在陳劍豪的身邊,指手畫腳的似乎在爭些什么。陳劍豪卻一言不發,駐足觀望著前方。
陳劍鋒回過頭,也看到了這副場景,就問:“他們怎么了?”
隊長貌似清楚其中的緣由,只是笑了笑,問:“你覺得,你哥待在這里,會不會有些屈才?”
陳劍鋒點點頭,說:“可是去年有個中甲球隊來找他,被他拒絕了。”
“中甲?那算什么?”隊長突然想起一段有趣的往事,接著說:“還記得這小子剛來球隊的時候,染著一頂紅發,跟殺馬特一樣,哈哈哈哈……整個一小屁孩,毛都沒長齊,要不是莫名其妙找我單挑,我都差點忘了他。”
隊長說的是兩年前,陳劍豪剛到球隊試訓的事情。
實際上,這兩人之間淵源甚長。可以說,陳劍豪之所以會接觸足球,就是因為他們之間曾經那一段奇妙的經歷。
※※※※※※
陳劍豪從小住在家鄉普寧市。這是一個盛產華僑的縣級城市,位于廣東潮汕地區。
陳劍豪的家庭條件還算過得去。父母是當地的普通商戶,做的屠宰生意,不過平日里為了賺錢而奔波,疏于管教孩子,以至于陳劍豪從小就到處晃蕩,惹是生非。
對于文化落后的地區,小孩子通常都是放養的狀態,能管好吃喝拉撒,就已經很不錯了。而且陳劍豪的體格自幼就比尋常孩子要大得多,平常跟著一群孩子王撒野慣了,又仗著自己能打架,自然沒少欺負人。
有天,陳劍豪照例帶著十幾個小伙伴,來到鎮上一所學校。他們沒事就會到處溜達,干些偷拐撞騙的勾當。
一伙人轉悠半天,發現周圍一個個都人高馬大的,愣是沒有找到能夠下手的對象。
其實也難怪,這群烏合之眾,只不過是一群平均年齡還不到6歲的小屁孩。領頭的陳劍豪,前幾天才剛剛過了5歲生日。
他們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又哪里知道,自己走進的是一所中學。
就在大伙兒停在原地,猶豫不決的時候,一顆皮球突然從天而降,把站在最前方的陳劍豪砸得一頓踉蹌,摔倒在地上。
“你小子腳頭夠準嘛,說中就中!”
陳劍豪還沒回過神來,就看到兩個身高足足有170公分的青年人,一邊說說笑笑,一邊朝自己跑了過來。
陳劍豪頓時起了警惕心,這么高大,咱可惹不起!
沒想到人家過來后,一把將他抱起,還幫他拍掉身上的塵土。
“小弟弟,沒事吧?”
另一個青年人撿完球,也朝陳劍豪走了過來。
陳劍豪一時間竟不敢說話。流氓崽子最怕的,就是比他們更高更壯的大流氓。小伙伴們也通通后退了幾步,任由自家老大被對方玩弄于股掌之間。
“把人給踢傻了?”
“別瞎說,怎么可能?”
“不然怎么半天不吱聲?啞巴?”
……
不管兩人說什么,陳劍豪都不搭理,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對方夾在腰間的皮球。突然間,他掙脫了對方搭在肩膀的手,然后抬腿一蹬,皮球順勢彈了出去。
“快跑!”陳劍豪追上足球,朝小伙伴們揮手道。隨后,他朝著校門方向蓄力一抽,皮球又蹭地飛出數十米遠。
小屁孩們見老大跑了,也一溜煙地跟著跑。
倆青年人估計從沒遇過這樣的狀況,簡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愣了半晌,青年甲才開口道:“得罪了一伙野孩子,你可真行啊!”
“腳力倒是挺嚇人。”青年乙回想起陳劍豪剛才那一腳,不禁感慨道。隨后他又問:“現在咋辦?追嗎?”
“當然!球昨天剛買的!不過……”青年甲遲疑了一會,才說:“我一大男人追小孩子太丟臉了,女朋友就在樓上看著,所以……你去吧。”
“我草!”青年乙雙眼一瞪道:“夠兄弟啊?”
“這事是你招惹的,反正球必須給我要回來。”青年甲擺擺手,把對方一推道:“好了快去吧,回頭給你介紹妞兒!”
青年乙咬咬牙,只好朝陳劍豪一伙追去。
畢竟人高腿長,不消片刻功夫,小屁孩們就被迎頭趕上。青年乙還特意繞了一圈,在一條狹窄的巷子口堵截他們。
“站住!”青年乙朝陳劍豪一伙吼了句。
陳劍豪不禁打了個冷顫,小伙伴們也都被鎮住了,眼巴巴望著對方走過來。
“那人太高了……”后面有個聲音嘀咕著,“我們打不過的,還給他吧?”
陳劍豪回頭低聲喝道:“你們先走,我對付他!”
“喲,膽子還挺大!”青年乙語帶嘲諷,走上前按住陳劍豪手里的皮球,然后朝后面的人招呼道:“你們老大發話了,還不快跑?”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青年乙又吼道:“不走?打死你們!”
小伙伴們終于按捺不住,哇哇哇地一哄而散。
陳劍豪沒敢回頭,心想:這群小兔崽子,還真的扔下我就跑了!
青年乙倒是松了口氣。老實講,要真跟他們打起來,人多勢眾的,還真沒那么好對付。
“喂,你叫什么名字?”青年乙突然把臉湊向陳劍豪。
“劍豪,陳劍豪。”陳劍豪唯唯諾諾地回答。豆大的汗珠,沿著額頭順流直下。
“劍豪?你爹媽武俠小說看多了吧?”
“嗯?”陳劍豪不理解對方的意思,隨口應聲道。
青年乙話鋒一轉道:“小子,你踢球嗎?”
陳劍豪搖了搖頭。
“那你搶我的球干嘛?”
“那……還給你。”陳劍豪手一松,球隨即落在地上。
“不要了?”青年乙見對方變得這么老實,忍不住調戲道:“敢不敢跟我一對一?只要能贏一次,球就送給你。”
陳劍豪有些吃驚,問:“一對一?”
“不懂?”青年乙說完,腳尖一勾,把球蹺了起來,“我帶球,你來搶,只要能搶到一次,你就贏。或者你帶球,我搶也行。”
陳劍豪看著對方連續顛球,頓時起了興致。
青年乙見對方被自己吸引住了,露出得意的神色,又接連換成腳內側和大腿,變著法子顛球。
“這就是帶球?”陳劍豪已經完全被對方的球技征服,訕訕地問道。
“不,這叫顛球。”青年乙也沉浸在被崇拜的喜悅當中,自鳴得意道:“怎么樣?帥吧?”
陳劍豪使勁地點了點頭。
“等我耍幾招花活,看著!”說完,青年乙使出一記側身翻,本打算將球高高蹺起,沒想身子剛跨出一半,球便不聽話地砸在屁股上,彈出去老遠。
青年乙裝逼不成,結果手一哆嗦,差點摔到地上。陳劍豪見狀,趕緊上前扶住對方,問:“這……這就是花活?”
“呃……嗯。”為避免丟了面子,青年乙又大言不慚地說:“小孩子可不要亂學。”
陳劍豪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
青年乙一邊趟球,一邊領著陳劍豪回到學校。
此時已是傍晚六點多,整個學校空蕩蕩的。落日余暉下,皮球就似一粒耀眼的珍珠,隨著兩條頎長的身影漸漸移動。
“你識字嗎?”青年乙隨手從路邊拎起一根竹竿,借著殘存的光亮,在操場的沙地上劃出三個大字。
“哦,我會寫自己的名字。”陳劍豪說。
“……算了。”青年乙把竹竿一丟道:“我叫楊旭鑫,叫我楊哥或鑫哥,隨便你。”
陳劍豪哦了一聲,兩眼卻只是盯著對方腳下的皮球。
見人家壓根兒不關心自己叫什么,楊旭鑫索性直入正題道:“來吧,贏我一次,球歸你。”
說罷,楊旭鑫提腿把球挑了起來,然后邁出一步,把球狠狠抽向遠處的足球場。
“首先是速度測試,你要能先拿到球,就算你贏。準備好了嗎?”楊旭鑫一邊望著球的落點,一邊說明道。
陳劍豪點了點頭。
“OK。三,二,一,跑!”
就在楊旭鑫說出“跑”字的同時,陳劍豪立馬朝著皮球的方向狂奔。
“反應不錯嘛!”楊旭鑫也追了上去,保持著與陳劍豪并身前進的速度。
全程大約有80米遠。就在陳劍豪接近觸球的瞬間,楊旭鑫倏地一個加速,將球捅了出去。
“嘿,是我贏了!”楊旭鑫輕松超車,不忘回頭朝小兄弟顯擺一番。
陳劍豪卻依然盯著球,滿臉沮喪地停在原地喘氣。
楊旭鑫這才意識到,這小子是真對足球起了興趣,于是走上前安慰道:“別灰心嘛,還有機會。”
陳劍豪扭著頭不說話。
楊旭鑫突然心生憐惜,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他的頭。沒想到陳劍豪抬手一擋,大聲道:“別碰我!”
楊旭鑫見狀,肚子里覺得好笑,便嘲諷道:“呵,還挺有骨氣?”
陳劍豪哼了一聲,說:“欺負小孩,算什么英雄好漢?”
“喲?”楊旭鑫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被這小兔崽子反將一軍,只好攤手道:“你倒是說說,我怎么欺負你了?”
“你知道我不會這個,你還要我跟你比賽!”陳劍豪指著皮球道。
楊旭鑫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想怎么樣?”
陳劍豪想了想,問:“你多大?”
“我?十三。”楊旭鑫沒明白對方的意圖,便問:“你想干嘛?”
“我今年五歲。等我十三歲的時候,我再跟你比賽!”
“哈?”楊旭鑫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現在的小孩還流行這個?”
陳劍豪沒理睬他,自顧自地掰著手指道:“一、二、三、四……十,十年以后,我來打敗你!”
“十年?”楊旭鑫忍不住哈哈大笑,說:“小毛孩連數數都不會,就敢找人約戰了?”
陳劍豪漲紅著臉道:“不……不對嗎?”
“噗……算了,十年就十年吧,噗哈哈哈……”楊旭鑫差點沒笑岔氣。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彎彎的月牙透過薄紗般的夜空,冷不丁地冒了出來。就像一副笑臉,映襯著此時此刻。
不久后,楊旭鑫把陳劍豪送回家,還特意留了一個手機號碼。
※※※※※※
“那是范指導的號碼。”楊旭鑫說到這里,不禁笑了出來。
“這事倒從沒聽我哥說過。”陳劍鋒也笑著說:“我還納悶,當時他為什么堅持要來這里。”
沉默了半晌,楊旭鑫突然問:“豪弟,你還記得你5歲時的夢想嗎?”
“啥?”陳劍鋒愣了一下,才說:“不太記得了……畫家?醫生?職業球員?……呃,好像都不是。”
“其實我也忘了。”楊旭鑫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長大以后,還能記得兒時夢想,并把它付諸行動的人,不多。”
“隊長,這文縐縐的樣子可不像你啊。”陳劍鋒打趣道,然后又接著說:“不過,我喜歡這句話。”
這時候,范知育來到門外,朝更衣室里的人喊:“準備好了沒?該出場了!”
陳劍豪已經先行到了球場,正在場內熱身。隊友們紛紛從球員通道走了出來,陳劍豪卻似沒有看到,徑自做著腿部拉伸動作。
中場休息的時候,范知育跟小潘在他面前爭論不休,他都只是默默聽著,沒作任何表示。實際上,他也是剛剛才知道,眼下有一個前往葡萄牙深造的機會,而他最敬愛的范叔,竟然竭力反對。
他從來沒有想過留洋,但是當他得知有這樣一個機會時,內心卻禁不住亢奮了起來。
他不明白范知育為什么反對他去,但他相信,范知育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所以他并不急于表態。
直到小潘向他問道:“豪仔,先別管你范叔。說心里話,你想不想出國?”
他猶豫了。
范知育當然清楚孩子的心思,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看著孩子充滿渴望的眼神,范知育最終決定妥協,但與此同時,卻提出了一個苛刻的要求:贏五個球。
范知育表示:“雖然這是總決賽,但也只是國內的業余聯賽。如果你做不到,那么即便去了歐洲,也沒有太多出頭的機會。”
陳劍豪反復想著這段話,慢慢往中圈走去。
漫長的中場休息終于結束,主裁判重新吹響了比賽的哨音。對方發球。
經歷了上半場的艱難局面,陳劍豪深知,五個進球幾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盡管他能在分區階段轟進場均4球,但那是因為對手太弱了。而這一場,他遇到了一個十分棘手的強敵——陳謹吾。
皮球正在對方腳下傳導,陳謹吾在左前方拖后的位置,指揮著全局。陳劍豪一反常態地回到己方半場,在禁區距中場三分之二處進行阻截,試圖制造對方的回傳失誤。
隊友們看到陳劍豪開始認真防守,自然十分詫異。不過受此影響,大家也漸漸積極了起來,對球進行瘋狂圍堵。
也許是賭氣,陳劍豪不知不覺地朝陳謹吾逼近。每當對方拿球,他便立刻把身體貼上去,迫使對方傳球。
幾個回合后,陳謹吾也意識到了陳劍豪的變化,在一次身體接觸時,低聲揶揄道:“看來劍豪兄是把我當對手了?”
陳劍豪一言不發,用手臂倚住對方后背,佯裝向前使力,接著忽然一松勁,企圖讓對方失去平衡。
陳謹吾當然不會受這種伎倆所騙,盡管他斜靠著對方,但支撐腿一直強力地蹬在地上。當對方放松發力時,他便順勢往右側一扣,轉身,直線加速,干凈利落地過掉了對手。
陳劍豪也不落下風,瞬間就追了上來,繞到對方面前,俯著身子道:“你叫陳謹吾是吧?”
“沒想到劍豪兄能記住我的名字。”陳謹吾一邊做動作,誘使對方出腳,一邊笑著說:“聽說你狂得很,現在看來,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陳劍豪與對方保持著一步的距離,形成對峙之勢,并觀察著可能出現的出球路線,說:“哪里,上半場被你偷了一球,總得偷回來。”
上半場利用陳劍豪的失誤發起反擊、第一時間將球塞向右路的,正是陳謹吾。
“是嗎?那你可得小心點,別光顧著看我……”趁著聊天的間隙,陳謹吾突然外腳背一推,將球敲給插上的隊友。
陳劍豪早有防范,立馬一個大踏步,將球捅了一下。球的方向有所改變,不過還是被對方球員拿到。
陳劍豪似乎沒有放在心上,轉身朝陳謹吾譏諷道:“挺喜歡用外腳背嘛?只可惜力量有點欠缺。”
陳謹吾只是笑了笑,然后回到他熟悉的左路。
陳劍豪也沒有太過糾纏,踱步到中圈附近,重新觀察對方每個進攻球員的位置。盡管此刻他愿意參與防守,但他是球隊唯一的前鋒,不能退得太深,以免錯失反擊良機。
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分鐘,自下半場開始,球就一直在對方腳下。很顯然,陳謹吾是對方的中場指揮官,他有意減緩進攻節奏,反復地將球推進又回做。
陳劍豪肩負著五球的重擔,自然心里著急,但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期盼隊友趕緊把球斷下來。
對方似乎踢起了Tiki-Taka。這個詞匯最早來自于2006年世界杯期間西班牙電視六臺播音員安德雷斯-蒙特斯。在西班牙語中Tiki-Taka的發音近似于“DiGi-DaGa(漢語拼音)”,蒙特斯形容西班牙隊在對陣突-尼斯的比賽中的戰術時說:“Estamostocandotiki-takatiki-taka.(我們在使用Tiki-Taka,Tiki-Taka)”這是一個象聲詞,用來形容球員們在場上快速的短傳。
實際上,這種踢法的核心是區域組織,需要小范圍內的頻繁跑位和大量短傳,對球員的體能與基本功要求極高。因此,能在業余聯賽看到這種踢法,陳劍豪不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過,他認為對方差不多也該失誤了,能維持5分鐘已屬不易。要知道,這種戰術連頂級球隊都很難勝任。
陳劍豪已經發現,除了陳謹吾,其他人的腳下功夫并不扎實。如果能有效地延阻陳謹吾的傳接球,再輔以一個協防者封堵出球路線,也許就能打破目前的局面。
那么,該由誰執行呢?
范知育站在場邊,觀察著場上的情況。最多四次觸球后,球必定會回到陳謹吾的腳下。
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不過他并不打算介入比賽。本賽季以來,范知育只臨場指揮了上半程,其它時間,他都是交給場上球員自行解決,賽后再作討論。他希望能籍此鍛煉球員們閱讀比賽的能力。
一陣風吹過,帶起了若干落葉。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范知育抬頭望了一眼天空,不遠處的烏云正在快速靠近。
“這小子,運氣不錯。”范知育干笑了一聲,回到教練席。
小潘看見他走了過來,神色凝重道:“范指導,你該不會當真吧?”
“有什么疑問嗎?”范知育不急不緩地走著。
小潘戳著腕上的手表,質疑道:“半場?5球?你沒開玩笑?”
“那就得看他的手段了。”范知育走到坐席前,一屁股坐下,說:“把這小子逼急了,沒準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什么?”小潘顯然不理解這番話的意思。
“廢話少說,看比賽。”
※※※※※※
陳劍豪叉著腰站在前場,他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決定自己回去去盯陳謹吾。就在他準備折返的同時,對方右路球員忽然接球失誤,球出了底線。
這是下半場第一次球權交接。陳謹吾馬上退回半場,并舉手示意全體球員回撤。
陳劍豪跑到出界點附近,準備接球。他觀察著前場的情況,防守球員大部分聚集在他的前進范圍,看來是算準了他會單干。不過這種陣仗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沒什么大驚小怪。
隊友果真把球發給了陳劍豪,他也不出所料地,獨自帶球推進。
第一道防線是對方前鋒,陳劍豪很輕松地就過去了。對方畢竟是進攻球員,只是象征性地追趕幾步,并沒有太過糾纏。陳劍豪也沒把人家放在眼里,從接球起,視線就只對準了陳謹吾。
陳劍豪習慣性地將球帶進人堆里,三下五除二地,連續晃開多名防守球員,迂回前進。對付這種級別的防守,他幾乎單靠本能反應,就能把對手耍的團團轉。
實際上,足協為了規避業余聯賽的球場暴力,限制比賽中不得使用危險的倒地鏟球動作,再加上禁止金屬底足球鞋,使得陳劍豪這類突破見長的球員能更輕易地施展才華。
陳劍豪持球勻速推進,己方進攻球員緊跟著他,分散在左右邊路。防守者也隨之把陣型拉開,不再集中兵力死盯他一個人。盡管雙方都了解他的獨狼本色,但也不敢怠慢。萬一他傳球了呢?
當陳劍豪進入前方35米區域時,陳謹吾終于頂了上來。其他人都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目光聚焦到這兩人身上。在這個賽場上,只有這兩人的對決可稱得上棋逢對手。
陳謹吾警覺地停下腳步,刻意留出了幾步距離。
兩個人面對面地杵在原地,等待對方先作出進一步動作。經歷了上半場的折戟,陳劍豪開始重視起眼前的對手。他盯著陳謹吾的眼睛,忽然開口道:“你想讓我從哪邊過去?”
陳謹吾似乎提前準備了臺詞,幾乎脫口而出地回應道:“你把球給我,我教你?”
陳劍豪倒是愣了一下,然后說:“可以。”
話畢,陳劍豪隨即把球向前踢出,俯身,右腳邁開一大步。球滾動了幾周,眼看著就要落入對方腳下,陳劍豪作沖刺狀,左腳馬上跟進,往陳謹吾襠下一撥。
陳謹吾對此早有防范,先是裝作不經意地讓球漏過,然后馬上轉身,展開手臂抵住陳劍豪。陳劍豪反應也很快,手掌推向對方背部,借力往右側一滑,如陀螺般繞了過去。
陳謹吾用全身的力量擠占對方的身位,兩人同時啟動,互相拉扯著前進。不過陳劍豪力量更足,身體像擲鉛球一樣拋了出去,陳謹吾瞬間就落了下風。
陳謹吾深知對方力量占優,不可硬扛,于是招呼隊友協防。對方兩名后腰球員在大禁區前待命已久,見陳謹吾揮手,便立刻沖了上來。
陳劍豪已經占住了位置,卻沒法徹底甩開陳謹吾。眼下已到了射程范圍,見兩名防守球員迎面而來,前后夾擊,他沒有把握甩掉他們,于是將全身的力量傾注在右腳,毫不猶豫地將球轟出。
由于受陳謹吾的干擾,又是倉促起腳,球偏離了預想的軌跡,以低平之勢飛向對方后腰腳下,形成一道折射,然后在地上跌了幾下,最終被守門員沒收。
守門員并沒有放慢節奏的打算,直接手拋球傳給左邊后衛。與此同時,陳謹吾朝協防的隊友豎起大拇指,隨即跑去接應。
陳劍豪有些失望,朝草皮狠狠蹭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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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對于冠軍的渴望,雙方球員拼得越來越兇,接下來的幾次攻防拉鋸,都沒能獲得什么機會。
每次陳劍豪一持球,陳謹吾就如幽靈般纏在他周圍。實際上,陳劍豪總能成功突破他,只是在對方的窮追不舍下,始終無法形成射門良機。陳謹吾非常擅長利用隊友協防,去限制對方的出球空間。
教練席上,范知育朝小潘扔了一根煙,問:“4號叫什么名字?”
“我查一下。”小潘把煙點著,拾起一邊的資料簿,翻閱起來。
“球風挺穩重,以前怎么沒聽你說過?”
“南區的不太熟,你也知道,咱跟那邊的人不對付。”小潘把資料簿遞了過去,說:“陳謹吾,16歲,注冊位置是邊鋒。”
“邊鋒?”范知育遲疑了一下,說:“看著不像。”
小潘把煙含在嘴里,問:“那你怎么看?”
“體能出奇地好,這種級別的聯賽很少見。”
“是啊,我看他跑到現在就沒怎么歇過。”
“速度也不錯。”范知育翻著資料簿,又接著說:“球星胚子,可惜他的教練不會用人。”
“哦?”小潘有些意外,除了陳劍豪,很少聽他這樣夸一個孩子。
“要么讓他待在中后場,要么留在前場做突擊手。過度透支,只會抵消他的優勢。”
范知育還想再說點什么,就聽見球場傳來一陣歡呼聲。陳劍豪進球了。
陳謹吾正在對方禁區游離,己方半場只有三名球員,顯然是被打了個快速反擊。
“你看,就是這種情況。”范知育扭頭對小潘說:“豪仔本來沒那么容易進球。”
小潘笑道:“怎么?豪仔進球,你倒是不高興了?”
“我是希望他能吸取經驗。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防他的人。”范知育略作停頓,說:“這里跟歐洲可是兩回事。”
小潘一聽,驚奇道:“你答應讓他去了?”
“我什么時候反對過?”
“那……”
范知育打斷道:“我反對的是那份草他-媽的買斷合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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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反擊打得很輕松。
陳劍豪心里憋著一股氣,球剛帶到禁區,便朝著守門員一記悶射,絲毫不作調整。球速極快,守門員根本來不及反應,球幾乎是擦著他的面門入網。
進球后,陳劍豪順勢沖向球門。守門員擋在身前,被他一把推倒。也許是心有余悸,守門員呆坐在地上,沒敢反抗。陳劍豪抱著球往回跑,一邊示意主裁判趕緊吹哨,繼續比賽。
主裁判親眼看著他攻擊對方守門員,卻沒作任何吹罰。主要是雙方沒有后續沖突,他也就懶得理了。
時間已經過去60分鐘。
盡管比賽重新回到了起跑線,陳劍豪卻沒法松懈。還差4球才能完成任務,他哪里高興得起來?
自下半場起,陳劍豪觸球12次,只傳了1次球。隊友們早就習慣了他的作風,對此并無意見。只不過,見陳劍豪一臉鐵青的模樣,大家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其實這也難怪,陳劍豪總喜歡遷怒于他人,一旦形勢不占上風,就會有幾個倒霉蛋挨訓。
接下來的十分鐘里,陳劍豪和陳謹吾始終針鋒相對,雙方的體能都消耗得厲害。相比之下,陳謹吾要兼顧攻防,體能自然下滑得更明顯。
實際上,雖然陳劍豪不喜歡配合,但也不至于像今天這樣,接球就干,完全無視隊友的存在。大多數情況下,他還是愿意把球交給別人,自己只負責在場上耍帥,優哉游哉地散步。他的強橫霸道,一方面也是水平差距過大導致的。對他來講,比起和隊友做配合,單干的效率反而更高。如果要顧及隊友,他就索性把球交給人家,自己跑一邊去。
但是當始終打不開局面的時候,還應該堅持這種怪異的比賽方式嗎?
※※※※※※
不知何時,明亮的天空已逐漸被烏云占據。不一會兒,雨水便從天而降。
伴隨著一陣陣冷風,看臺上的觀眾開始撤往棚區避雨。
雨下得越來越大,但是并不會影響比賽的進行。球員們的身體已經濕成一片,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
坐在教練席上的范知育突然笑道:“我說了吧,這小子運氣不錯。”
小潘心有靈犀,也跟著笑了起來:“你還記得上次是什么情況嗎?”
“10球好像?”
“12球!”小潘糾正道,過了一會又說:“他們要倒霉了……這種天氣,豪仔一打一個準!”
“還是先看看吧。”范知育搖搖頭,說:“4號也沒那么好對付。”
“算了吧,只是贏幾個球的問題。”小潘往椅背一靠,說:“也真是奇葩,這小子是專挑下雨天練的?”
“下雨天對守門員是個挑戰……不過,豪仔的平衡性和射術也確實比其他人強出太多。”
“比職業球員呢?”
“嗯……”范知育認真地想了想,說:“如果比中國的職業球員,我估計能排進前五。”
小潘哈哈大笑道:“這也太侮辱中國足球了,不管怎么說,他還只是個小孩。”
“侮辱?”范知育指了指球場,不以為然道:“他進球了。”
本場的三個進球都來自快速反擊,每次由守轉攻,都不超過15秒。尤其是這一回——陳劍豪從接到隊友長傳,轉身,趟開四步,再觀察守門員的站位,到最后射門——總共才用了不到4秒鐘。
陳謹吾對這記失球懊惱無比。他就在陳劍豪的身邊,卻沒有第一時間上去防守。事實上誰都沒想到,陳劍豪會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解決戰斗——這可是一記超過40米的射門!
隊友們正在賣力歡呼,為陳劍豪的進球感到驚嘆。但他卻依舊神色凝重地跑去撿球,生怕浪費一分一秒。
算上剛開始的中場遠射,對方守門員已經被陳劍豪羞辱了三次。而每一粒進球,都如同釘在吸血鬼心臟的十字架般,萬箭穿心,將他的靈魂從肉體剝離。
他根本沒看清陳劍豪是如何起腳的,只看見皮球從遠處飛了過來,仿佛乘著雨水驅馳。他的雙眼已被打濕,吃力地昂著頭。忽然間一個星點迅速擴大,在空中劃出一道夸張的S型軌跡,然后重重砸在他的前方。他飛快地撲了出去,皮球卻詭異地彈向另一側。于是他匆忙起身,連滾帶爬地追向皮球。就在他接近撈到球的瞬間,身子竟不爭氣地滑倒在地。
皮球對他的狼狽視若無睹,直接滾進了球門。
就如臣服一般,守門員跪倒在皮球跟前,雙拳緊握,憤怒地捶打著土地。他的雙腿幾乎陷進了雨水混凝的草皮中,全身上下都被浸透。
他驟然想起2002年世界杯,羅伯托-卡洛斯在距離球門25米處罰出一記飛火流星般的任意球直接破門,賽后日本媒體報道稱,該球速達到了149公里/小時。當時的中國隊守門員江津在采訪中遺憾表示:“在我的印象里,球應該飛不出這么快的速度。”
他只覺得,生平第一次,對一段文字如此感同身受。或許一輩子都忘不了這粒進球。
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隊友。偌大的球場,就像褶紙被擠壓成一團,他清楚地看到,隊友們隔老遠地看著他,有人正交頭接耳,似乎對他很不滿意。霎時間一股萬念俱灰的感覺涌上心頭,他忍不住沖向皮球,狠狠地抽了一腳。
心中依舊憤懣,再一腳!
守門員此刻只想朝著隊友們怒吼:這他媽-的又不是我的錯!
其實他也明白,沒有近距離見識過這類射門的人,是很難得知其威力的。很多人都會自以為是地認為,一旦丟了遠射,就必然是守門員的責任。有時候確實是守門員注意力不集中,或是水平所限。但往往,你是真的無能為力。
世界波已經很難精確描述這類進球,球迷們為之起了一個更霸道的名字:神仙球。
守門員默默地把球撿起,陳劍豪也已經來到他的身后。陳劍豪剛想開口要球,沒想到對方二話不說,就把球遞給了自己。
陳劍豪接過球,轉身就要離開,對方卻喊住了他。
“等等!”守門員走上前,毫無征兆地問了句:“你是怎么做到的?”
陳劍豪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輕描淡寫地說:“我從6歲開始,每天會跑9公里山路。”
“有階梯的地方,我就跳步上去。或者蛙跳。”陳劍豪指著自己肌肉凸現的小腿,補充道:“加了負重的。”
守門員驚訝地望著他,說:“你不應該踢業余聯賽吧?”
“也是因為下雨不容易打飛……球變重了,下墜就更厲害。”陳劍豪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顧左右而言他。
“不是。”守門員接著問:“你不想去中超試試嗎?”
“不,我想去歐洲。”
守門員看著對方篤定的眼神,扶著頭道:“我服了……賽后給我簽個名,希望以后能在電視上看到你。”
“哦,可以。”陳劍豪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地接納了。
陳劍豪躺著球往回走,途中他看了一眼廣場的時鐘,還剩15分鐘。
至少每5分鐘得進1個球,才能完成范知育的指標。他在腦子里模擬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卻沒有想到太好的辦法。
實際上,他的思路已經徹徹底底走入了死胡同。他壓根兒沒考慮,這是足球比賽,這不是一個人的戰斗。
賽事來到這個階段,他的隊友們早就不會跟他置氣。只要他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愿意追隨他,為他保駕護航。
就在他絞盡腦汁的同時,不知不覺地,與陳謹吾擦身而過。對方忽然拉住了他,說:“祝賀你,球進得很漂亮。不過我想告訴你,如果你以為用這種方式就能解決我們,那就大錯特錯了。”
陳劍豪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只是用余光瞟著對方,就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似的。
“我們?”他沒有把陳謹吾的挑釁放在心上,但是這番話卻引起了他的重視。
所有人都認為,陳劍豪是獨狼。就連他的伯樂范知育,也覺得他孤傲,蔑視隊友,不屑于踢團隊足球。但是,那只是表象。實際上,他的內心深處潛藏著一個動機——他想利用業余聯賽的平臺,去磨練自己的個人技術。用電子游戲的角度作比喻,他認為,相比殘酷的職業賽場,業余聯賽是一個最安全、也是最能刷個人經驗值的“練級地圖”。
如果他把這套理論說出去,想必會受到大家的恥笑:這未免太天真了。況且,在這里踢球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大家都希望有朝一日能邁向真正的職業聯賽,沒有誰甘愿犧牲自己,只為了成全陳劍豪的“練級計劃”。
最終他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法,就是把比賽時間分割,一部分給自己,一部分給隊友。通常來講,他會占20-30分鐘的控球權,主動尋找對手,一個接一個地單挑,突破,最大程度地鍛煉自己的反射弧、應變能力、控球技術以及射門技術。剩余的時間,他不再參與進攻,只把球交給別人。
自私,卻也為隊友著想。
聽起來十分滑稽,他不得不扮演一個專橫跋扈的角色,使得所有人都不敢干涉自己,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實踐機會。盡管他原本也算不上是老實人,沒少尋釁滋事,但卻不代表他不知道,足球是一項團隊運動。
他為自己設定了一個極其矛盾的困境,堅守至今。他尊重比賽,尊重任何人,卻不得不露出最尖酸刻薄的一面,去疏遠所有人。
但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他是真心想在這里,為范知育贏得一座獎杯,哪怕份量不是很重。
他有信心將2:1的比分保持到最后,然后安心離開這里。不曾想,范知育卻為他戴上了一個鐐銬——至少贏5個球。
45分鐘內贏5個球?談何容易?想到這里,他不禁咬緊嘴唇,露出了艱澀的神情。
他下意識地望向場外的教練席,望向范知育——忽然恍然大悟。對了,范指導讓我贏5個球,而不是讓我進5個球!
我怎么到現在才明白?!
這一切都源于陳謹吾的那番話。陳劍豪心血來潮地搭住了對方的肩膀,把頭湊到對方耳邊,說了聲謝謝。然后轉身向主裁判跑去。
陳謹吾呆若木雞,完全沒搞懂怎么回事,條件反射似的回了一句:“呃……不用謝。”
※※※※※※
“你好裁判先生,能不能暫停幾分鐘?”陳劍豪朝主裁判伸手道:“要是怕對方有意見,你可以隨便補時。我們無條件接受。”
“你不是……”見這個原本兇神惡煞的小子突然變了個樣,主裁判有點不太適應,卻也不自覺地跟他握手道:“……你可不是想鬧事吧?”
陳劍豪燦笑道:“怎么會呢?時間不多了,我想跟隊友布置一下戰術。”
“這……”主裁判狐疑地看著他,說:“這……有點不合規矩,要是你們贏了,人家不誤會我跟你們串通嘛?”
“那我們換人!”陳劍豪著急道:“換人總可以吧?”
“……你準備換誰?”
陳劍豪想了想,此刻他不想讓任何一個隊友下場,只好拿自己弟弟開刀:“陳劍鋒。呃……3號!3號!”
“行行……我去跟第四官員說一聲。要替誰上來?”
陳劍豪直接扔了句:“問我們教練!”然后急匆匆地朝隊友們跑去。
“等……”主裁判抬起手準備叫住他,卻見他刺溜一下跑了,便放下手,搖了搖頭道:“怎么會有這種人?”
※※※※※※
雨勢漸弱,場上到處是不規則的積水,人們來來去去地踩在上面,蕩出片片水花。
陳劍豪向弟弟說了自己的打算,弟弟毫不猶豫地接受了。爾后他又讓隊長楊旭鑫召集全隊成員,在自家門前集合。
“你……你沒有開玩笑吧?”聽陳劍豪說完他的5球任務,楊旭鑫瞪大了眼睛道。
“當然沒有。如果一開始就同心協力,估計我們這賽季能進200球。”陳劍豪輕松地說道。
“200球?32場?有點吹牛皮不打草稿啊。”楊旭鑫忍不住笑道:“你以為打實況呢?”
“……”陳劍豪白了他一眼,說:“如果這是實況,最多也就是3星級的水平。”
楊旭鑫笑得更厲害了,說:“你小子真夠損的啊。不過倒也是你的風格。”
“你得慶幸能跟我一隊,不然有你好受的。”
“呃……”面對著赤裸裸的挖苦,楊旭鑫只好轉移話題道:“你不是說跟隊友配合會拉低你的表現嗎?這會兒怎么改變想法了?”
“這種話你也信?你不是第一天踢球吧?”
楊旭鑫被嗆得不知如何回嘴,說:“那你……”
陳劍豪打斷道:“我知道大家都對我有意見,但是別把我當傻子。沒錯,足球是團隊運動,這點連小學生都懂得。所有人都說我自私,傲慢,我也不打算辯解。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這么踢,自然有我的道理。”
楊旭鑫怔怔地看著對方,他一直把陳劍豪當成小弟看待,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他遠沒有想象中那么了解陳劍豪。
陳劍豪接著說:“不止是足球,任何運動歸根結底,都應該是技術活。只有頂級的技術,才能產生頂級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