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聽到陌生人熟悉無比的語音,興奮之情無法言表,卻又不敢相信,緊緊抓起對方手臂,忙不迭問道:“你說什么?哥哥?真的是哥哥?”
年輕人看到潘興臣焦急激動又不可置信的復雜表情,又慰藉又心酸,慰藉的是有兄弟在身邊幫襯,不必擔心孤獨寂寞。常言道,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和弟弟一起闖蕩陰間可以少受點妖魔鬼怪的欺負。心酸的是弟弟尚未成年,還沒享受青春快樂時光,就要陪著自己在暗無天日的陰間地獄受罪。
為了寬慰弟弟,年輕人用輕松口吻調侃道:“別以為穿的怪模怪樣,換了馬甲,就裝不認識。我可是你如假包換的哥哥潘興漢,即使過千萬年,也不會變。”
潘興臣聽了此話,傻囁囁愣在當場。雖然日夜希望在戰場失蹤的哥哥有朝一日平安歸來,但事到臨頭,反而不知所措。
站在旁邊的李春因事不關己,反而明了。機靈的反身取來一盆熱水,為躺在炕上的潘興漢使勁擦拭被煙火熏染的已經看不出模樣的黑漆漆的面目。
換了好幾盆熱水,經過一番費力擦拭,雖然依然漆黑,總算可以勉強看出面部輪廓。潘興臣才確信躺在面前的陌生人確是已經失蹤兩年的哥哥潘興漢。
雖擔起大部分家務,經過兩年磨練,儼然大人模樣的潘興臣確認躺在身邊的人就是失蹤兩年的哥哥,立刻恢復少年本性,深藏骨子里的那份親情取代盡量裝模作樣表現出的成熟,壓抑很久的思念情緒瞬間釋放,將臉埋在哥哥手臂上,痛痛快快的嚎啕大哭。
李春曾在總旗潘興漢手下做過兵丁,兩家村屯相距又不遠,自然對這位官長十分熟悉,待看過潘興漢面部,聽過說話語調,已經確認無疑。
小伙子機靈無比,在兄弟兩個相認的當口,就知此中干系甚大,兩步跨到門口,對屋里的兵丁說道:“你們都在潘大哥手下干過,又是鄉里鄉親,話不多說。今個這事,誰也不許走漏風聲。沒定局之前,不得離開此屋,更不得離開營盤。要是誰不聽,別怨我翻臉不認人。”小春子說完,開門走出,去找在總旗官房間說話的叔叔和潘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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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確實也叫潘興漢,但不是明朝少年潘興臣如假包換的哥哥,而是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現代人。
潘興漢的老家也在長城腳下的潘家口村居住,家里人口、年齡、長相都和明朝時期的潘嘉義一家完全相同,沒有一絲差異,就連名字也完全一致。
潘興漢自幼聰明伶俐,高中畢業后考取一所一類重點理工大學,學習金屬材料工程專業。畢業后正趕上軍隊招收身體素質好的本科畢業生,自小向往軍旅生涯的潘興漢放棄很多著名企業招攬,報名參軍。
經過一年艱苦軍事訓練,正趕上選拔赴海地維和人員。軍事素質和身體素質過硬,通曉多種外語的潘興漢通過層層選拔,過關斬將,成為一名藍盔軍人。海地國家的種族之間沖突不斷,開槍交火是家常便飯,在這樣的戰爭環境下,一年的維和警察生涯,把他磨練成一個膽大心細,機警萬端,軍事素養過硬的現代職業軍人。
一年維和任務結束,光榮返回祖國。為放松長期戰爭環境下繃緊的神經,組織給他放了一個月的假期。潘興漢假期回到老家,也沒有閑著,利用一身所學,盡可能多的幫助家里。因家鄉遷西地區富含鐵礦,自家也開辦了一個鐵粉選礦廠。
就在昨天,礦場挖掘礦石時候,無意中挖出一個未爆炸彈。彈體上標注著‘昭和五年’字樣。熟悉戰爭歷史和軍工武器的潘興漢判斷,這是一枚東洋鬼子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進犯長城時投下的一枚航空炸彈。因為在一九三三年春天,轟動全國的喜峰口抗戰,就發生在潘家口和據此不遠的喜峰口、羅家峪、董家口、鐵門關等長城關隘。
作為經歷戰火考驗的現役職業軍人,知道投到地面的航空炸彈,觸發引信已經打開,隨時都有爆炸危險。于是將圍觀的礦工遠遠調開,自己利用所學,開始排爆。
就在將炸彈引信拆除,認為危險已排除時候,潘興漢聽到彈體里又傳來“卡”的一聲脆響,對軍工產品經驗豐富的潘興漢,立刻判斷這枚炸彈安置的是子母連環引信,專為對付排爆人員而設置的陷阱。知道跑已經來不及,于是緊緊抱住彈體,想用身體阻止爆炸威力擴散。
這枚擱置近八十年的航空炸彈并沒如預料猛烈爆炸,已觸發燃燒的火藥從有些銹蝕的彈殼底部均勻噴出,比大推力火箭還要快速的帶著緊緊抱住彈體的潘興漢瞬間鉆入萬里高空。被高壓嗆住呼吸的倒霉軍人很快失去知覺,等到醒來,已經換了人間。
躺在炕上的潘興漢在小春子擦拭面部時候,就確認沒死,因為按照傳說,陰鬼就是一團虛無的精神,沒有實體更沒痛覺,而小春子在擦臉時候,自己不但感覺到水的溫度,還感覺到被煙火熏染的面部火辣辣的疼痛。
潘興漢根據旁邊兵丁的悄悄議論和周圍的環境,初步判斷現已不在原來世界,陰差陽錯的做了一次穿越。
想到被那顆日本人的航空炸彈一炮蹦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世界,再也不能和家人團聚,享受天倫之樂;再也不能從事自己心愛的職業,過那平凡人的生活,潘興漢不禁怒火填膺,破口大罵:“該死的小鬼子,都過了六十多年,還陰魂不散,害我再世為人,有生之年一定不會放過你們,血債一定要血償。”在大罵的同時,因為過于激動,再加身體虛弱,全身都呈現顫抖狀態。
這番歇斯底里的憤怒發泄,使圍觀在旁邊的屯軍兵丁不明所以,面面相覷,以為這位老上司兄弟相認,激動過度,發了癔癥,于是七手八腳,對潘興漢又掐又揉,好一番折騰。
潘興漢等眾人消停下來,也逐漸恢復平靜,暗暗思量:原來自己成為現代物理學“超光速時間回溯理論”的實踐第一人,成功的抱著變異炸彈回溯時間,穿越到時間之河曾經流淌過的古代社會。只是不知道這是何朝何代,身居何處。不過他根據之前幾個簡單情況判斷,基本確定這次穿越,不是盲人瞎馬,接替了此世一個未知人的身份,成為這世界具有合法身份的原住民。
為免別人起疑,需要盡可能的多了解這個世界的一些基本信息。潘興漢對自己掌握的歷史知識簡單梳理一番,對仍緊緊攥住自己粗胳膊掉淚抽泣,生怕哥哥再次消失的潘興臣說道:“這是在哪?我怎么到得這里?眼下什么年號了?”
按說這句問話,尤其是最后一個問題,存在很大毛病,但潘興臣早已被哥哥回歸的興奮勁沖暈頭頭腦,未經思索的用依然哽噎強調脫口說道:“在潘家口關隘營盤里,眼下還是萬歷皇爺的年號,今年庚寅年。”
回答完哥哥問話,潘興臣激動情緒得到一些舒緩,用小孩子在大人面前表功的語氣連比劃帶說,“是我在關隘北邊打獵時候發現已經昏迷的哥哥,把你救回來的。”然后詳細述說救援經過。
能夠救援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哥哥,潘興臣覺得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可要比擔負家里大部分勞務強得多。所以講起來繪聲繪色,并且充滿了自豪,話里話外處處表達出自己已經不再是哥哥眼里原來的淘氣包,而成長為一個懂事的大人。
幾句簡單問話,潘興漢對自己的處境以及這個便宜弟弟原來的親哥哥失蹤緣由有了一個大概了解。同時從少年滔滔不絕的講述中,體會到自然留露的濃濃的兄弟親情。無形之中已經將這個老成中又帶有一絲天真的善良少年接納為骨肉同胞。既然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就要調整好心態,接受這份不期而至的延續五百年的親情緣分。于是在傾聽的同時,伸出尚未完全恢復知覺的手掌輕輕撫摸弟弟的怪異發髻,傳遞那份發自內心的真摯情感。
本想提更多問題,但礙于屋里還有別人,只好打住心思,細細咀嚼便宜弟弟每一句話里包含的意思,并從這其中提取自己所需要急切掌握的東西。
就在盡可能的從交談中接收并消化來到此世第一份信息時候,小春子陪著總旗李蒙和潘嘉義從外間來到屋里。
被打斷這片刻溫情的潘興漢,第一眼認出潘嘉義就是自己這個冒充人員的父親,因為這人長相與他開辦鐵礦山的老爹一模一樣,而且也是瘸腿。他父親在最初辦礦的時候因親自帶人開采礦石,由于沒經驗,被砸傷大腿,成了拐子。
軍人出身的潘興漢知道要想在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獲得認可,就要以攻為守,爭取主動,于是抬起頭,露出一個勉強的笑臉,對走向自己的潘嘉義說道:“爹,孩兒無能,給您丟臉了。讓您老惦記,全家受苦,真是不孝。這寒冬臘月,您要少外出,免得寒氣侵體,再犯腰腿疼。”說完此話,想起親爹一定非常想念自己這個倒霉孩子,于是不由自主流下一行清淚,掙扎著要坐起給老人家磕頭行禮。
潘興漢經熱水清洗,面部仍黑黝黝看不出本來膚色,但并不妨礙知子莫若父的潘嘉義的判斷,老人家一眼就認出炕上的大兒子。久經戰陣,對生離死別早已麻木不仁的潘嘉義看到失蹤兩年又回到家來的孩子,心里高興,但并沒表露于外,對要起身行禮的潘興漢說道:“別那么多事,還是躺著吧。”說完,深深的看了兒子一眼,又立刻將目光挪開。
這話雖然漫不經意,但還是從便宜老爹留露出的眼神讀到了深深的添犢之情和如釋重負的輕松。對這種神態,潘嘉義曾在從戰地回到家鄉時,從自己親爹身上體驗過,所以感觸特深。不禁對這位看似冷漠的未老先衰之人產生一絲敬重與父子親情。
父子二人稍事交流,陪在旁邊的總旗李蒙笑著對潘興漢說道:“回來就好,有了著落,一家人再不必牽腸掛肚,可安安心心過日子。”說完這話反身看了潘嘉義一眼,“這兩年家里缺了你這頂梁,你爹可是沒少操心受累,眼見變老,回來之后總要多些操勞,多些孝敬才是。”
潘興漢看到這位陌生人與老爹一同進來看望自己,就知身份肯定不是一般,但因一點也不了解,不知如何稱呼,就在思量如何答對之際,老爹接過話茬,仍用不咸不淡的語氣說道:“他二叔這話忒沒勁,事都過去,提它作甚。”
聽到老爹的話,潘興漢知道這位軍爺和自家交情不是一般,叫聲長輩說些好話總不會錯,更知家里這兩年不是很輕松,于是順音搭話抬起轎子:“這兩年我沒在家,多虧二叔有本事,費心勞力的照應,家里才能支撐,我這做晚輩的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以后但凡有了翻身機會,總不能忘了您老。”
聽了這番感謝且帶有隱晦恭維話語,李蒙很是受用,有些樂不可支,正要謙虛幾句,卻又被潘嘉義搶過話題,沖沖的說道:“不要甜在嘴上,你回轉家門,不知是福是禍,尚需你二叔想辦法擦屁股,還不知能走到哪一步,等有機會,再好好待承你二叔也不遲晚。”這番話既是教訓兒子不要做光說不練的棒槌,也是提點李蒙。
果然,李蒙聽了此話,遂打住寒暄,轉身換了一付面孔,對尚在屋里的那些兵丁擺出上位者威嚴,用狠厲的目光掃視屋里所有的兵丁一眼,然后對李春問道:“所有隨你尋摸興臣的弟兄都在這里嗎?”
待得到肯定答復,李蒙接著說道:“小春子已把該說的話都交代清楚,我就不費口舌,今個的事情就當大伙沒有參與,也沒有看到,爛在肚里,我心里自是有數,日后定會有些考量。但若聽到一絲不好風聲,別怪戰事用兵之時我不講鄉鄰袍澤之情。”
大明“軍衛法”十分嚴苛,對軍兵作戰出現的各種情形都有明確規定,為預防戰場上被俘然后又逃回的兵丁成為敵方密探,要經錦衣衛南鎮撫司設在軍隊里,負責刑律監查職責的‘參鎮撫事’嚴格審查才可過關,并且以前所有軍功和官職都要褫奪,成為白丁。
那些僥幸逃跑的戰俘寧肯在外茍活,也不愿意回歸原籍,就是因為沒有幾人可在錦衣衛的酷刑之下堅持下來,即使不是間諜,也會因想少受點罪而屈打成招。
在戰場上失蹤兩年又回歸故里,若讓上邊知道,肯定會遭受錦衣衛刑訊考察,那樣不死也要脫層皮,僥幸留住性命也會成為殘廢。屋里這些屯兵對此一清二楚,聽了李蒙的警告叮囑,都紛紛點頭允諾。
潘興漢雖對大的歷史脈絡熟悉,但對這些具體細節,不是十分清楚。覺得這位官長說的話帶有明顯威脅,不近人情。覺得若因自己事情,讓兵丁之間的上下級關系緊張,于心不忍良心難安,遂接過李蒙話語,委婉說道:“多謝二叔關照,這些人既然肯于頂風冒雪出關救人,就是自家兄弟,斷不會于我不利,還和往常一樣就好,不必因此耽心。”
李蒙也覺自己過于直白,聽了潘興汗的話,將話往回拿了拿,說道:“這些兄弟子侄都是跟了多年的,我自不耽心,只是怕他們管不住嘴巴,說閑話時出溜出來,被外人聽到。”邊說邊舉起手,指了指另一邊客兵營盤的方向。“隔墻有耳,不得不防。”
老爹潘嘉義點點頭說道:“此事總要有個交代,躲是躲不過去的。但在老大身體復原之前,還是多抻一段時日最好,也好有空余功夫想個妥貼法子。這里人多眼雜,等稍微緩緩,還是回家里將養,免得給你添亂。”
因天氣寒冷,北方人家冬天習慣貓冬,甚少外出。雖是白日,整個村莊都顯得很是寂靜。在這樣一個被寒冷愁苦包裹的北地邊村,卻不時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仔細尋覓,這聲音乃是從村子正中心一戶人家傳出。此戶正是潘家口村的大戶潘嘉義家。
潘嘉義家坐落村子正中,共有前后兩進十余間草房,前邊一排供人居住,后邊一排當做倉房、馬廄和牛棚。潘家雖然生活很是拮據,但在村里已是數一數二大戶,再加上是嫡傳正宗,威望也高,在村里說一不二。
前排供人居住的草房最西邊一間房子,靠窗戶一面是一個通鋪火炕,火炕兩邊各有一床隨意卷起的簡陋棉絮。正中間放著一個炕桌,炕桌前邊是一個用泥巴丕制的火盆,火盆里燃著紅紅的炭火。地下正中間擺放著一個早已脫掉漆面的八仙桌和四把椅子,桌上放著一些文房四寶和幾本啟蒙書籍,再無其他家具。
潘興漢坐在炕桌左邊翻來覆去擺弄研究一支笨重的鳥銃;坐在炕桌右邊的潘興臣,正拿著一柄約有一尺長一寸寬的小巧精致、雪亮鋒利的多功能現代軍刀玩耍,一會塞入深綠色塑料刀鞘,一會又噌的拔出,擺出各種揮砍劈刺姿勢。
這把刀具是潘興漢的,除此以外還有一些其他礦工隨身工具,比如螺絲刀、鉗子、游標卡尺,U型磁鐵等工具,都裝在一個穿在褲腰帶上的工具袋里,隨著穿越一同帶了過來。
兩個拖著長長濃鼻涕的小不點,站在地下,手肘搭在炕沿邊,支著下巴,用羨慕祈求的眼神看著炕上的二哥耍把式,眼神隨著刀具的揮舞四處游走,不肯離開半分。十余歲的小姑娘潘美娘,倚在里屋門框上,將手抄在袖口里,一眨不眨的用少女特有的脈脈眼神看著大哥哥。
站在炕邊的一個稍微大一點的孩子實在經受不住刀具的誘惑,用漏風的語句說道:“好二哥,給我耍耍,一下就成。”
另一個更小的孩子受到小哥乞求的鼓勵,也放開膽子跟風,奶聲奶氣隨聲應和,并且扒著炕沿要上炕直接奪取,可因個子太小,大頭剛剛超過炕面,無論如何努力蹬踏,也爬不到炕上。于是急的抓耳撓腮,上躥下跳,咧開嘴巴不依不饒。
潘興漢將手里的鳥銃掛到墻上,探過身子,一把將小不點拽到炕上,抱在懷里,從袖筒掏出一方手帕,將快要流過河的鼻涕擦拭干凈,親昵的拍了拍大頭,說道:“五子還太小,耍不得刀槍,等長大一些,哥哥給你做一把比這還要漂亮的戰刀。”
說完從潘興臣手里要過刀具插入鞘里,扣好保險遞給小五撫摸片刻,又隨手遞給已經上到炕上的小四,吩咐道:“不許抽出,否則就不給玩。”
能夠親身拿著哥哥帶回來的寶貝,兩個孩子無比興奮,苦大仇深般向對面的二哥示威賣乖,然后乖巧的趴到大哥這邊的炕上研究起刀鞘上面的精致花紋。
潘興臣正處舞槍弄棒的年齡,在加上世代軍旅,對武器有一種特殊的偏愛,聽哥哥說可自制武器,信以為真,立刻來了興致,滿懷希冀的問道:“大哥真的可造出和這把短刀一樣鋒利的戰刀?”
“是的,哥哥別的能耐沒有,就是這兩年在外邊學了一手鍛造武器的精湛手藝。”潘興漢說到這里,想起一件事,趕忙問道:“你將我救回時,一同帶回的那塊鐵疙瘩撩哪了?”要制作精良武器,離不開好的鋼材,以大明朝的冶鐵技術,肯定無法煉制好精鋼,那個將自己帶到明朝的炸彈殼是百煉精鋼,有三百多斤,不可錯過,一定要弄到手。
“早被老爹悄悄弄回了,就放在后邊倉房,還囑咐我們不得聲張。”
“姜還是老的辣,知道那鐵殼是好東西,即使賣錢也能換回十幾兩銀子,不肯糟蹋一點過手的財富。”通過這幾天接觸,已對便宜老爹性格有所了解的潘興漢,聽了二弟的話,放心的同時,暗暗腹誹。
機靈的二弟聽了哥哥問話,眼珠一轉,就猜個八九不離十,眼睛放出光彩,好似那個鐵殼子已經變作無數把鋒利戰刀,躺在倉房,任憑自己可勁挑選使用。迫不及待的說道:“反正眼下也沒事,若是哥哥身子骨已無大礙,就將它取來做刀。”
潘興臣雖然已經十五歲,依著古代標準,過完新年就算成人,可成家立業,當兵吃糧。但畢竟長期窩在山溝溝,最遠就到過喜峰口鎮子讀過幾年書,長城以北倒是沒少跑,但那里荒無人煙。沒有啥子見識,更沒有看過如何鑄造,理所當然的認為有鐵有手藝就可打造戰刀。
潘興漢理解弟弟的迫切心情,不好拂了他的興致,抬頭看了一眼,說道:“等過完年,消停下來,我攢夠家什,就給你打造。”
憑著他的一生所學,別說打造一把最簡單的好刀,要有設備,機槍大炮都可制作出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別說打造鋼刀,眼下就連破開炸彈殼的能力也沒有。
一直站在門口的妹妹看出端倪。這兩年被二哥吆來呵去,早已不忿,眼下有大哥撐腰,再也不肯忍讓,撇了撇嘴,逮著機會搶白道:“造把鐮刀斧頭還須小爐匠,你以為戰刀是大風刮出來的,那么輕巧。虧你在大哥不在家時候自詡老大,卻任嘛不懂。”
做慣了二大王的潘興臣聽到妹妹的搶白,裝出一派教訓手下的模樣,“反了你了,看我趕明個把你送到婆家,讓婆婆好好管教管教。”潘興臣作勢就要下地教訓妹妹。
潘美娘丟著手指在臉上掛了兩下,做個鬼臉,帶著一路銀鈴般的笑聲跑到外屋,稍停一會又返了回來,說道:“成天舞刀弄槍有什么好,大哥還是給講昨天的故事吧。”
潘興臣這算找到反擊妹妹的話頭,“又想聽‘白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真是不知羞臊。”然后學著老爹的口氣繼續說道:“唉,女大不中留,早晚要嫁出去。”
妹妹聽了二哥的揶揄,稍微有些臉紅,但也不肯吃虧。反唇相譏:“你和我一樣聽的入迷,還賣腆別人,趕明個大哥再講故事你不聽好了。”
潘興漢笑瞇瞇的看著兄妹二人斗嘴。待兩個小家伙失去對刀具的興趣,也摻和進來的時候,潘興漢發了命令:“到了讀書認字時辰,由二哥接著領你們讀三字經。不達到要求,誰也別想聽故事。”
幾個孩子聽了大哥的吩咐都乖巧的跳下火炕,坐到八仙桌邊等待二哥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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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興漢回到明朝的家已經七天,經過這些天與弟弟及家人的巧妙交談,獲得很多有價值的信息,對眼下處境有了基本了解,再也不是一無所知的睜眼瞎。通過這幾天與家人的交流,已擺正自己的位置,開始融入這個新家庭,成為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員,并且還是那種說一不二,威信極高的頂梁。
潘家在村里是日子最好的人家,但連基本的溫飽問題都沒解決,一年中青黃不接的時候,要斷糧一個多月,依靠樹皮野菜過活。至于其他人家就更可想而知。
既然已成家庭支柱,就要為今后全家出路做些打算,改變目前的現狀,起碼先脫貧,解決溫飽,然后再考慮將來的發展。
大明朝給每個在邊地屯駐的屯軍戶分配五十畝農田作為屯軍的報酬。依著明軍不成文的成例,這些屯田戶需要每年從田產中給自己的長官一份孝敬,或者白出勞力為長官耕田種地。作為總旗,潘嘉義曾是這里的最高長官,能夠得到這份理所應當的額外收入。可因全村僅剩不多的兩個屯軍戶都是本家,又兼潘嘉義本性純良,不忍如此,和這些親族一樣只是依靠自己家里的比別人家多出一倍的百畝農田過活。
要是依著現代標準,百畝農田數目不小,可說算是大地主了。但在明朝時期,并沒有如玉米、土豆等高產作物,只是種一些高粱谷子等低產雜糧,北方農田產量極低,每畝也就收獲幾斗糧食,好年景也達不到一石,要是遇到天災,連種子都收不回來。再加這么多農田,農忙時候需要雇人打理,一年剩不下多少糧食。
想要擺脫目前這種境況,單單依靠官家分配的屯耕田地無法脫貧致富,還要另想他法。
以潘興漢的了解,可說這里遍地是寶。家鄉附近的長城內外,大面積地域蘊含釩鈦鉻等混合原礦脈的高品質特種鐵礦,這種鐵礦是生產軍工特種鋼材的主原料,是限制級開采,不容許出口的鐵礦產品。此地還有幾處高品位金礦,素有慈禧太后胭脂金礦的峪耳崖就在據此只有幾十里地遠的長城北部。并且這些礦脈具體分布哪里,他都門清路熟。要是依靠這些礦產讓自家脫貧致富,過上富足生活輕而易舉。
但是,以大明朝的嚴苛律例,早已經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剛一呱呱墜地,就已決定了今后的命運。比如老潘家是官府掛號的屯軍戶,就只能代代戍邊屯軍。同時,金屬礦在明朝可是由官府直接控制,想要挖礦采金,不等你付諸實施,就會被錦衣衛以藏鐵造器試圖謀反的罪名給咔嚓了,連毛都不會剩。
要想改變這種境況,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做漂泊不定的流民,四處流浪討食,還要躲避官府的緝捕;再就是建功立業,提高自家軍戶的官職地位,別無他途。至于考取功名,身處邊地,沒有好的學習條件,想也別想。就以潘興漢滿腦子的現代知識,想要考取一個秀才功名,也是天方夜譚。考取武秀才、武舉人等武職倒是有可能,但窮文富武,僅憑現在潘家境況還真請不起武師教授孩子學習十八般武藝。
潘興漢思來想去,最后得出一個無奈的結論,眼下只有走繼續從軍,做戍邊兵丁這條路,等到有機會再改善家庭生活狀況,培養弟弟妹妹。
為了與自己身份和牙,不致露出馬腳,潘興漢身體徹底恢復后,就讓弟弟潘興臣做臨時教官,教授自己從軍必須掌握的幾項本領,比如騎馬射箭、軍隊條例禁忌,還有原來所在軍隊的基本情況等等。
潘興臣很多本領除了老爹傳授就是哥哥教導,如今換了個,自己成為無比崇敬的哥哥的教官,心氣立刻提升一大截,在大哥面前不再覺得畏懼。哥倆的關系因此反倒更加隨意和密切。雖對哥哥將過去本領一下子全部忘記有些疑惑,可經潘興漢一陣甜言蜜語,被受到撞擊失去記憶的謊話給遮蓋過去,不再懷疑。
時間在學習適應的過程中,悄然流逝,轉眼過完大年。老爹潘嘉義帶著兒子潘興漢踏上了去往喜峰口‘軍衛所’報到的路途。潘興漢不驗明正身,就無法繼續在大明軍隊干事,連面都不能露。
潘嘉義是個不茍言笑的人,大兒子失蹤回來,心里高興卻不溢于言表,總共和潘興漢沒說過幾句,且是簡單明了,毫不廢話。但在前去‘軍衛所‘的路上,好似改了性子,話語突然多了起來。
“已好幾年沒到喜峰口‘軍衛所’,不知原來那些同屬袍澤是否在任。”騎在馬上的潘嘉義用有些渾濁的眼神目視喜峰口方向,臉上滿是寂寥,即似自言自語,又似對兒子述說。
在前邊牽著韁繩,快步行軍的潘興漢聽了老爹的話語,為顯示尊敬,不得不放慢腳步。懷念戰友,思念袍澤自古至今皆然,但對老爹過往不甚了解,只好回頭隨意敷衍。
看到兒子不以為然的態度,老潘頭有些不悅,用教訓的口吻說道:“同僚之間不可輕慢,戰陣上抱團互助才能活的長遠。即使沒有戰事,平日互相往來,彼此有事也好照應。”
冷兵器時代,孤膽英雄在集團作戰中沒有用武之地,再好的武藝也架不住群攻。對老爹的良苦用心,潘興漢自是理解,暗暗感激。為了不惹老人生氣,解釋道:“由于頭部受傷,我對過去的袍澤同屬已記不得,即使遇到也認不出。今后用心多多交好就是。”
看到兒子態度轉變的快,能謙虛受教,潘嘉義很是滿意,沉默片刻,接著說道:“戚總兵在任時,治軍嚴苛,首重軍紀兵風,其次才是操典兵機。不知道自他老人家去任后,繼任官長是否依然如此。”
對這位大名鼎鼎的歷史名將,潘興漢十分了解,倒是能夠和老爹搭上口碴。于是依著自己所知,說起戚繼光的豐功偉績。但說了一會,發覺老爹有些心不在焉,以為老人對這些早就熟悉,遂打住話語。
待兒子停止嘮叨,潘嘉義說道:“眼下還守在這長城腳下屯田的軍戶已經不多,大部分都已逃丁。依著咱家光景,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對于這種情況產生的原因,潘興漢很是做了一番研究,剛要回答,老爹卻又說道:“很多人逃到遼東建州一代,那里地廣人稀,土地肥沃,官家手腳又伸不到。聽說他們在那里過活的很是滋潤,連課稅都不交,也不攤派徭役。”說完老人瞇著眼睛悄悄觀察兒子的反應。
聽到這里,潘興漢聯系老爹的前后話語,終于有了警醒,不再搭訕。潘嘉義看到兒子如此,打住話頭,深深嘆了口氣,面現無奈之色。于是父子兩個沉默下來,悶頭趕路。
喜峰口‘軍衛所’是薊鎮十二路衛所之一,轄制防衛的長城關隘共有五處,從西到東依次是羅家峪、潘家口、喜峰口、董家口、鐵門關等五處關隘。共有衛所馬步軍兵五千六百余人。‘軍衛所’設置參將一名負責管轄統領。還有一名錦衣衛南鎮撫司下派的‘參鎮撫事’,負責監視軍隊,并負責衛所的監察軍紀情報事宜,類似現在的憲兵、政治處、和情報處的集合體。潘興漢想要恢復軍職,就要經過這位錦衣衛大人的考查甄別。
爺倆個來到喜峰口鎮外時,潘嘉義帶住馬頭,跳下戰馬,裝作內急模樣,半天擠出幾滴尿液。然后磨磨蹭蹭走到馬身旁邊,猶豫一番,好似臨戰前將軍做出決定一般,突兀的對潘興漢說道:“這里日常守護關隘的百戶與我有舊,若是你覺得挺不過去,莫若就由此出塞,到遼東建州一代成家立業逍遙過活,或者就近在長城北邊找一處好地方也可。”
老爹讓自己做逃兵,倒也在情理之中。很多長輩為了自己的骨血能好好活下去,都會做出違背意愿的事情,這讓潘興漢對老人非常感激。
但到女真人的地盤過活,潘興漢無論如何也做不出。多年受教,扎在心底的民族操守任何時候都不會動搖,即使親人為了自己多一條活路也不行。
潘興漢在遞馬韁的同時,順勢緊緊握了握老爹干柴一般粗糙的手掌,堅定的搖了搖頭,要扶老爹上馬。
潘嘉義了解兒子的性格,知道一旦決定了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接韁繩,一瘸一拐邁開沉重的腳步,躑躅的向扎在喜峰口鎮的‘軍衛所’方向走去。
喜峰口雖名義上是個鎮子,但因地處邊關,人口很少,沿街店鋪不多,而且所經營的貨物也多和駐屯軍隊有關。因剛過完大年,客人很少,有些店鋪還沒開張。倒是那些專門為駐軍開辦的簡陋的酒館和隨軍教坊很是紅火,一些沒有職司的閑散客兵,為打發時光,紛紛到這里消遣尋歡。
潘嘉義沒有前去‘參鎮撫事’大人署理公務的衙門,而是走向‘軍衛所’參將辦公官署。
父子爺倆雖然穿著家里留存的明軍軍服,卻沒隸屬腰牌,更沒公干憑條,被守衛在官署衙門前的值日兵丁理所當然的擋在軍營門外。
潘嘉義見此,趕忙從馬背上摘下兩袋山貨,陪著笑臉分別遞到兩個守門兵丁手里,又連著報出幾個原來軍營官長的名諱,最后小心翼翼的將傳家寶貝—總旗印信取出交給兵丁驗看,得到確認后才被放行。但潘興漢卻被擋在軍營門外。潘嘉義只好一人牽著戰馬一瘸一拐進入兵營。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老爹牽著戰馬從軍營走出,唯一有所變化的就是面色更加陰沉,本來佝僂的脊背好似已經不堪重負一般更顯彎曲,馬背上的幾袋山貨也沒了蹤影。
潘興漢看到老爹的樣子,很是心酸,眼角有些濕潤,快步走上前去,接過潘嘉義手里韁繩,順勢不著痕跡的為老爹拂去粘在兩個膝蓋上的混合雪水的泥土,用有些微微顫抖的大手攙扶著老人走向據此不遠的‘參鎮撫事’衙門。
到了‘參鎮撫事’大人的署衙大門,潘興漢不肯再讓老爺子出頭露面,快步走到把門的兩個‘力士’面前說道:“我原來是喜峰口‘軍衛所’鳥銃槍騎兵的一名總旗,兩年前在追剿犯邊的韃靼人時,不幸被俘,如今逃脫魔窟回轉大明,特來向‘參鎮撫事’大人領罪。”
潘興漢這樣理直氣壯的亮明自己被俘兵丁身份。就是為了避免老爹低聲下氣,像三孫子一般討饒求告、磕頭作揖。既然想要恢復軍職,早晚要過‘參鎮撫事’這關,又何必自找沒趣,自取其辱。縮頭伸頭都是一刀,光棍一點,沒準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聽了潘興漢的簡單介紹,守在門口的兩個力士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這個魁梧的軍漢,心里暗暗腹誹:這個憨大個不是傻子就是混蛋,既然在戰場上失蹤被俘,還不有多遠跑多遠,傻乎乎回歸軍隊干嘛,這是作死不等天亮!難道不知道‘軍衛法’對這種情況的處罰是非常嚴苛的嗎!
老爹潘嘉義聽了兒子這番說辭,又急又氣,可又不敢上前阻止,只好在后邊連咳嗽帶墩拐杖,使出動靜,想打斷兒子。
潘興漢自然明白老爺子的一番心意,無非是想讓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以便可私下打點通融,妥帖的辦好此事。但他知道,憑自家那點薄產,連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全換成銀兩花光了也無濟于事,于是恍如未聞。
兩個力士反應過來,并沒如臉譜化的鷹犬錦衣衛那般兇惡,反而露出笑臉,生怕稍微有點不敬,惹火了這個高大生猛的家伙。禮貌有加的陪著父子兩個進了大門,并機靈的隨手將門關死,然后才變得橫眉立目。
待通傳過后,老爹被請到別的房間,潘興漢在一個力士的帶領下來到大人辦公的牙房。
喜峰口‘軍衛所’的‘參鎮撫事’別看官名很響,可級別不高,只是總旗。不過錦衣衛的總旗官可要比屯軍衛所的總旗大很多,而職權范圍更是無法相比,人家總旗是有品級的,是正七品武官,而衛所屯軍的總旗卻屬于不入流的沒品級軍官。這位‘參鎮撫事’大人叫王曰乾,也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依著記憶,錦衣衛都是一些身穿飛魚服,腰跨繡春刀的兇神惡煞。可這位大人既沒穿戴這些標志性的行頭,也不兇惡,是那種放到大街上不會引起注意的平凡相。只有仔細觀察他的眼睛,才可判斷出此人是個精明過人不易對付的角色。
兩個人互相打量,各自將對方琢磨一番后。王曰乾大人取出魚鱗冊仔細核對這些年喜峰口‘軍衛所’因戰斗失蹤或死亡人員名單。查了好一會,也沒找到潘興漢的名字,于是不動聲色的合上本冊,開始了例行的審查。
依著老套的審問犯人程序,將潘興漢的所有情況問清楚以后,開始了第一次正面交鋒。
“你是哪年失蹤?”
“乙丑年三月十二日,帶隊出塞巡邊遭遇敵酋,力戰不抵,失手被俘。”
“同隊兵丁都有何人?”
“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等共有十人。”
“被俘期間到過哪里?”
“我非韃靼,不知其地理名稱,只記得在茫茫大漠。”
“如何逃脫?”
“被敵酋賣給魯密行商為奴,在途趁隙脫逃。”。。。。。。
開始問話比較緩慢,到了后來,如同連珠炮一般,連連發問,并且很多時候還突然將以前問過的問題重復提出。對這套考校,潘興漢早有訓練,并且事先將這些半真半假的事情精心準備。一番心理戰沒有任何疏漏。
上過這道開胃菜,接下來才是大餐。果不其然,王曰乾問完這些問題,面色一寒,說道:“韃靼人兇狠殘暴,對我邊軍一向毫不留手,你既被俘,為何這般囫圇?只有一個可能,已背叛朝廷,拱手臣服,才得活命。還不如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
“我在被俘押解回途,被韃靼人的另一部落中途搶奪,然后作為普通壯奴,給其勞作。自然得以保全。”潘興漢知道這才是真正考驗的開始。露出一付即害怕又真誠的表情,盡力不漏半點破綻。
韃靼人自從被大明趕到大漠,就分成很多互不統屬的部落,互相攻伐之事經常發生。對于潘興漢的這番回答,王曰乾縱有天大的能為,也無法驗證。
作為朝廷派駐屯衛邊軍的監察武官,沒有上戰場殺敵的機會,要想立功,就只有依靠本職,挖出幾個被韃靼人收買的奸細。所以遇到被俘逃跑回來的兵丁,不管真假,最后的結果只有屈打成招變為奸細一途。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這就是他們對待被俘后脫逃回歸軍兵的態度。
王曰乾看潘興漢滴水不漏,知道這樣普通詢問不會有一點結果。于是顯出狠厲之色,憤憤說道:“像你這樣跑回來做奸細的兵丁見得多了,哪個也沒逃出我的法眼,今個就身量身量你的骨頭有多硬。”說完就要吩咐手下動刑。
仔細觀察,分析對方心理的潘興漢知道這位大人對自己咄咄逼人,不肯放手,無非就是想要在自己身上撈取功勞。哪能讓事情發展到那一步,沒等這位大人發作,就趕忙拋出一個誘餌,說道:“草民明知來‘參鎮撫事’衙門是九死一生,還冒著這偌大風險前來,乃是有重要機密稟報。還望大人明察,給草民一個機會。”
王曰乾用鼻孔冷哼一聲,說道:“有話快講,不得隱瞞。”
潘興漢掃視牙房其他軍兵一眼,做出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模樣,然后一言不發的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看到潘興漢如此,精于特別事務的王曰乾猜測對方所要稟報的事情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稍微思忖片刻,揮揮手屏退屬下。
待屋里只剩兩人時,王曰乾說道:“現在有話盡管隨意說,不過丑話說在前邊,要是糊弄本官,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完露出猙獰面目,狠厲的盯視著潘興漢。
聽了這番話,潘興漢裝出一副驚悚表情,用結結巴巴的口氣辯白道:“想立功贖罪還來不及,草民就是屬貓的身有九命,也不敢在鎮撫使大人面前糊弄半分。只是草民拖家帶口,若是沒個遮檔,打死我也不敢說。”
經常琢磨人心的王曰乾聽了這番話,感覺潘興漢是個懦弱中又稍帶狡獪的精明人,磨磨蹭蹭不直接說出心中秘密,是想討個保證,免得自己過河拆橋,于是將狠厲之色收起,用稍微平淡的語氣說道:“只要你所說的秘密有價值,我就保你無事,不但官復原職,還大大獎賞。”
對特務的保證,潘興漢向來嗤之以鼻。但現在自己毫無根基,捏圓捏扁全在人家,只有隱藏鋒芒,暫時過關才可。于是故意用狐疑的目光審視這位大人一眼,又低頭作沉思狀,向外邊鬼頭鬼腦看了幾眼,故作神秘的說道:“冒死回到這里,是因我從韃靼人那里無意中得知,長城北部距此不遠有一處金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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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負有監察軍隊忠誠之責。從韃靼人手里逃脫出來的人再次回到軍隊,一般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已經倒向韃靼,成為他們的奸細密探,一種是一根筋不知變通的莽漢。
王‘參鎮撫事’陷入沉思,琢磨金礦之事的真假。潘興漢不可能是受到韃靼人收買的密探,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因為充當密探,按常理不回自家門口,更不能泄露曾在戰場被俘的經歷。被俘人員回來后不受重用,沒有多大價值,隨意換個身份到別處參加募兵,要比這更加安全。隱藏自己真實身份是密探的最基本常識。
從潘興漢的表現看,他又不是傻瓜混蛋,反而是一個比較精明的人。同時,韃靼人在兩百年前執掌天下的時候,可是將燕山長城一帶當做牧馬的后花園,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非常熟悉,偶爾發現一處礦藏非常可能。基于這些,潘興漢所說的知道這一帶蘊有金礦的話語就有幾分可信。
一處金礦的價值可要比挖出一個疑點多多的韃靼密探價值大的超過千百倍。此時朝廷最缺的就是銀錢,很多地方官為了應付層層加碼的沉重課稅,已是子吃卯糧,把各項賦稅徭役攤派征課到好幾年以后了。若是自己真的向朝廷稟報金礦事宜,肯定會受到大大獎賞,加官進爵都有可能。沒準在這之前還可趁機掏摸幾袋子金沙,那可是真金白銀,要比俸祿豐厚得多。而偵破一件密碟案,頂多是讓心照不宣的上司給自己的功勞簿記上一筆,正常情況下,想藉此起到晉升作用,鬼都不信。
更主要的是潘興漢失蹤的問題,‘軍衛所’根本沒有到他的一母三分地報備。對出現這種情況,他也是習以為常、心照不宣。若是有軍兵失蹤或死亡,帶兵的官長多少有些責任,隱瞞不報不但可以推卸干系,還能將失蹤或者死亡兵丁的軍餉空吃進自己的腰包。若在平時,他肯定要揪住這點,要挾相關人員,得點外財,但若金礦之事屬實,這些雞毛蒜皮問題就可無視,做個順水人情,而且為自己開脫潘興漢找到了借口,不用承擔風險。
想到這里,王曰乾緊緊盯視潘興漢一陣,感覺沒有說謊跡象,遂說道:“你的事可不是隨便說說就能輕松過關,要是滿嘴胡話,不但自身難保,就連家人也要牽連進去,替你塞牙受累。”
潘興漢聽了王曰乾此番言語,猜測自己拋出的誘餌已被對方吞到嘴里,于是擠出一付諂媚嘴臉,表白道:“哪敢啊,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在明察秋毫的大人面前說胡話,那不是自尋死路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有些戲即使不愿意也要演下去。
“廢話少說,快點將那處金礦所在的位置交代出來。”王曰乾不耐煩的說道。然后取過一張薊鎮軍事地圖攤在桌上,讓潘興漢指認具體地點。
潘興漢湊上前去,胡亂看了幾眼,裝出一付抓耳撓腮不知所措的模樣。看懂軍事地圖需要具有一定的地理知識,或者經過專業訓練,潘興漢原來的身份就是一個帶領五十余人的小總旗,是沒有機會接觸中級軍官以上職務的才可看懂的地圖。
看到潘興漢這幅模樣,剛剛被金礦誘惑的心旌搖動的王曰乾有些喪氣,沒好氣的說道:“連地圖都看不懂,如何能找到只有彈丸之地的礦脈?要是這處金礦沒著落,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我也是據韃靼人的無意講述才知道大概位置的,至于具體在哪,需要實地看過才能定盤。不過大人對我如何處置,總要有個譜,罪人我才好放心為大人尋摸。”潘興漢說完,用一付乞求的嘴臉看著對方。
王曰乾在喜峰口‘軍衛所’一向說一不二,就連負責統領的參將大人也要給三分面子,聽了潘興漢這番明顯帶有討價還價的話語,好似受到侮辱一般,氣的臉色漲紅。幾次想要發作,可都被金礦的巨大誘惑給壓住,咽了口唾液,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想怎樣?”
“王大人,我頂著韃靼密探嫌疑的帽子帶著您老在長城附近四處溜達,要是讓上官察覺,怕是您也說不清楚。另外,這兩年我不在家,沒有一點進項,早已揭不開鍋了,否則我也不會冒險前來恢復清白身份。”
王曰乾聽了此話,臉色連著變換幾次,恨的牙根疼,我為刀俎你為魚肉,竟敢還踏鼻子上臉。過了好一會,壓制住拔刀砍人的沖動,勉強說道:“好,就按你的要求恢復原來軍職,將這兩年的餉銀也一同補發。不過前提是要找到這處金礦,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大人,自從前年上戰場受到驚嚇,一看韃靼人,就想撒尿。您老既然高抬貴手,就好人做到底,給罪民換個清閑差事吧。”
王曰乾欲哭無淚,心說,我是大爺還你是祖宗?沒有變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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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到春天,北方天氣依然寒冷,呼嘯的朔風侵徹骨髓,遍野鋪陳的積雪又增加了這種冷意。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喜峰口‘軍衛所’關城兵營的一處雜造工房。盡管外面春寒料峭,工房內卻是熱氣難捱,很多工匠只穿著一件薄薄的汗衫勞作,仍是揮汗如雨。
工房正中依次排列著五個兩人合抱粗細的冒著紫白色的熊熊火焰的熔爐和旁邊五個配套的鐵匠爐,除了第一個熔爐原料是焦炭和廢舊的刀劍以外,其他四個熔爐所使用的原料各不相同,有的添加一些石灰石,有的添加一些螢石,有的添加一些鐵礦石,有的添加一些燒結礦等各種輔料。
每個熔爐都由兩個壯漢用力拉著風箱鼓吹,還有四個壯漢冒著難捱的爐火烤炙、輪流用長長的鋼釬在熔爐中不停地攪拌。隨著熔爐燒溶到一定溫度,經有經驗的匠師驗查,就將熔爐下口打開,將赤紅色的鋼水從熔爐放出,然后用鋼包將鋼水注入模具,每當模具盛滿,就將其沁入旁邊含有大量冰塊的水池迅速冷卻,旁邊的鐵匠將冷卻后的鋼錠放到鐵砧上反復敲打,去除雜質,然后送到熔爐旁邊的小熔爐反復加熱燒溶錘鍛,冷卻定型。然后放到下一個大熔爐旁邊作為主材料準備繼續熔煉。依此類推,直到最后一個熔爐的工序完成,才將半成品交給最好的匠師再次反復加熱錘鍛,打造戰刀。
這種反復用熔爐熔煉鋼鐵,是大明朝通常使用的冶煉精鋼的辦法,我們叫做灌鋼冶煉法或者叫做團鋼冶煉法。后邊幾個熔爐加進的不同輔料則是為了脫去鋼材里邊的硫、磷,鐵礦渣等妨礙質量的雜物所使用的添加劑,迅速冷卻是為了改變鋼材內部結構,增加硬度。至于輔助鍛造的鐵匠爐,則是古代常用的百煉法。
最后一道工序,工匠打造的戰刀也與普通明軍使用的制式‘馬步軍刀’完全不同,是一種全新樣式。以現在的標準衡量,刀身長96厘米,刀柄長16厘米,刀身寬度2.5厘米。整個刀身呈現流線弧型,背寬刃薄,靠近刀背部位有一道貫穿始終的血槽,刀柄尾部呈半球型略向刀刃方向彎曲。護手用帶有花紋的黃銅打磨,使整個軍刀顯得很是華貴。刀鞘內鐵外包皮革。從外型上看,這種軍刀介于繡春刀與韃靼人的馬刀之間。
潘興漢來回穿梭于工棚之間,不斷檢查每個工序,與自己的要求稍有差池,就立刻予以糾正,一點也不含糊,特別是對添加的原材料數量,更是嚴格把關。站在旁邊聽差的兵丁,百無聊賴的四處瀏覽,不知這位新來的管事大人成天靠在鐵匠爐房,和工匠們一起經受熱火熏烤,圖的是什么。
此刻的潘興漢已是雜造局負責武器維修的管事。自從與‘參鎮撫事’王曰乾達成不成比例的交換后,潘興漢憑著對家鄉各地礦產的了解,輕易就找到了一處品味很高的小型黃金礦脈,洗脫掉自己韃靼人密探嫌疑的罪名,從而漂白了黑人地位,取得大明軍兵的合法身份,并如愿進入喜峰口‘軍衛所’所屬的雜造局。當然失蹤兩年期間所積累的近五十兩餉銀也足額領取。
大明朝的軍隊沒設置專門后勤保障機構,所有的軍用物品都由地方負責提供保障。這些由不同地方生產的軍用物品質量參差不齊,規格也各不相同,用生熟鐵充當精鋼打造的武器比比皆是,很多武器甚至在運輸途中就因顛簸而損壞,至于軍兵訓練作戰損壞的更是無法計量,堆積如山,各個‘軍衛所’只好自行設置‘雜造局’,修理這些軍械。
武器是士兵的第二生命,再訓練有素的士兵沒有精良的武器裝備,也形成不了強大的戰斗力。深知這點的潘興漢自從接手這個差事,就利用自己掌握的知識,改變過去修理程序。不再是簡單的修補,而對那些破銅爛鐵進行反復鍛造,盡可能的去除雜質,從而生產出高質量的鋼刀。
依著他掌握的知識,要想用普通熟鐵練出好精鋼,需要去除鐵里邊的碳、硫、磷等影響鋼材質量的多種元素,但以明朝的冶煉技術,根本無法完全做到,只好先采取古代傳統辦法,合理增添現代工藝,經過復合灌鋼熔煉和千錘百煉,盡量提高這些鐵器的品質。當然,若是使用鐵礦石直接冶煉鋼材,憑著潘興漢所掌握的先進技術,會冶煉出比這要品質更高的鋼材,不用費力將這些品性不同的破銅爛鐵進行回爐處理,但現在自己沒有那么大的權限,只好作罷。
自從潘興漢來到這里,可就苦了這些平時活計不多的工匠,每日都要拼命干活,想偷懶都不可能。今日潘興漢依然如以往一般,監督工匠干活,直到天色將晚,活計也干的差不多,潘興漢才走出工房,向自己居住的營房走去。剛洗凈一臉的灰塵,準備去飯堂吃飯的時候,一個‘參鎮撫事’衙門的‘力士’來到潘興漢的營房,說道:“潘總旗,王大人有情。”
潘興漢來到王曰乾的署衙,還沒等進入房間,王曰乾一改過去見面那種上位者的派頭,滿面春風的從屋里迎了出來,“呵呵,潘老弟快快請進,我等你很久了。”說完親自撩起門簾,迎候潘興漢進屋。潘興漢白送給他一個大大的功勞,自然不好意思再擺出上位者的架子。
雖然對方滿臉熱情的稱兄道弟,潘興漢可不想就勢攀近乎,依著明軍上下級的禮節向王曰乾行了個抱拳禮,“王大人如此客氣,下官受寵若驚。”說著話隨同對方進入房間。
待兩人落座以后,王曰乾說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聽說你一接任雜造局的差事,就大刀闊斧的將一應工匠職責做了調整,還用新法鑄造戰刀,倒是盡心盡力,沒給我這個推薦人丟份,很好,很好。”
“這么好的差事,不用頂風冒雪的外出巡邏,更不必成天住在清冷的戍守烽臺,若再不用心辦差,怎么對得起大人栽培。”潘興漢說完,從背上取出一個長包裹,放到王曰乾的面前,“大人,這是我接手雜造局鍛造作坊后,試制出的第一把戰刀,一直給您留著,今個順便帶來,請大人檢驗品質。”
王曰乾將包裹打開,將戰刀拿在手里,仔細端詳一番刀鞘上面烙印的優美流暢的花紋,然后扣開刀簧,刷的抽出,觀察一番刀鋒,站起身刷刷挽了幾個漂亮刀花,對著旁邊的一把椅子用力劈去,椅子應聲被劈成兩半。王曰乾又將刀放到眼前,觀察刀鋒情況,當看到刀鋒沒有一絲改變的時候,不禁滿意的點點頭,“好刀,真是不錯。要比我所佩戴的繡春刀還鋒利。”說完還刀入鞘。
潘興漢說道:“大人要是喜歡,我可以給您的手下的校尉、力士都配上這種戰刀,只是所需的原料我可出不起。”
王曰乾看了潘興漢一眼,笑說道:“你也忒小氣,生怕我白要戰刀,先將口子封死。”潘興漢剛要解釋,卻被王曰乾擺手制止,然后嘆了口氣,裝作為難姿態,說道:“你想在這里給我打造,也造不成了,從明個起就要挪窩。”
聽了王曰乾的話,潘興漢有些不解,稍一思忖,試探著問道:“難道我所辦的差事不得上峰滿意?”
看到潘興漢的忐忑模樣,王曰乾為自己的表演感到滿意,以為蒙住了這位聰明的北方大漢,一臉得意的看著潘興漢不斷變換的局促表情,感到捉弄夠了以后才說道:“實話告訴你,剛一試造新式戰刀,就被上司查知,并弄出幾把。通過這些天的試用,已經確認其良好性能,更適用于騎兵使用。所以薊鎮總兵府已發了帖子,調你去三屯營鎮府所屬的雜造局辦差,并專門負責打造新式軍刀。今個把你請來,既是祝賀高升,也算餞行。”
潘興漢聽了,雖面現欣喜,卻覺后背有些發冷。這些新打造的戰刀,每一把的出庫入庫都親自把關,一共也沒有放出去幾把,還是被這些無孔不入的錦衣衛得到。看來以后做事一定要更加小心。
一個頂盔貫甲一身戎裝的騎士,平舉戰刀,放轡追擊前面的年輕人,擋在前進道路上胳膊粗細的樹木,隨著騎士奔馳的慣性,紛紛被攔腰削斷。在距離騎士不遠的地方,有近五十名騎兵,跟在后邊緊緊追趕。在更遠的距離,大約有七十名身穿各色百姓服飾的一群年輕人發足狂奔,生怕被前邊的馬隊甩的太遠。
待到戰馬疲倦,前面的青年不再催促,任憑戰馬放緩奔跑速度,直至最后變成自由緩步前行。過了片刻,后邊的騎士追了上來,于是兩人并轡騎行。
這兩人就是潘興漢和他的弟弟潘興臣。
“哥哥,你的騎術還是沒有多大長進,我不是告訴多次,騎馬不要將身體完全坐在馬鞍上,要用馬鐙和馬鞍共同支撐身體,并且身體要稍微前傾,隨著戰馬奔馳,自然的調整姿勢,如果戰斗之時,最好用膝蓋和馬鐙結合起來,控制馬的方向和速度,可你顧此失彼,總做不到。”
潘興漢看到潘興臣眉飛色舞,滿臉的自得相,決意潑一瓢冷水,讓這位聰明而又自大的弟弟清醒一些,收起傲氣,免得以后栽跟頭,遂說道:“任何技藝都是熟能生巧,只要多多習練,用心琢磨就可學到家,這沒有啥值得沾沾自喜。你不要因騎術超過我,就認為所有的技藝都已掌握,需要繼續學習的地方多了去,做任何事情都是這樣。就拿咱們剛才比試的騎術來說,最終是要用在戰場殺敵,但你的精湛騎術卻沒有充分發揮出來。比如在使用戰刀劈砍時,就沒我的效率高。我削斷的都是成棵樹木,你砍斷的卻只是一些枝丫,費的力氣卻比我的還大。咱們騎兵作戰,可不光靠一把蠻力,主要借用馬匹的速度,形成強大沖擊力,從而帶動戰刀完成劈砍動作才可。”說完,潘興漢催動戰馬,做了幾個常見的馬上戰術動作,并隨手將一棵碗口粗的大樹毫不費力的削斷。
聽了這番教誨,又看到哥哥毫不花哨卻輕松砍斷的大樹,潘興臣收起嬉皮笑臉,開始按著方才的示范,認真琢磨操演起來。
潘興臣等戰馬累的筋疲力盡之后,停止操演,說道:“哥哥,憑著我的騎術,在你的騎兵隊里做一名小旗,帶幾個小兵富富有余,卻為何送我到武書院讀書習藝,這不是白費光陰嗎?”
看了不安分的弟弟一眼,潘興漢嚴肅的說道:“不愿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要想坐到將軍的位置,就必須上學讀書。若不能考取武進士,你就別想到我的軍隊里當差。這點一定要記住,可不是嚇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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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興漢因設計打造新式戰刀有功,到三屯營接任了薊鎮雜造局副使之職(從九品),負責監督指導工匠鍛造戰刀,終于混上了帶有品級的官職。上任之后,向上峰提出,需要一隊騎兵不斷試驗性能,以便更好改進戰刀的型制。為了提高衛所軍隊戰力,薊鎮總兵府,批準了這一要求。于是潘興漢有了屬于自己的一支直屬騎兵隊。
衛軍招募兵員,一般都是任命長官以后,由長官自己募兵,所以才有著名的戚家軍,俞家軍,關東鐵騎等能征慣戰的勁旅。更有很多官長手里握著募兵大權,卻不足額補充兵員,白吃朝廷空餉,造成衛所軍隊,編制不滿,濫竽充數。
潘興漢效仿這種募兵做法,將原來統領的那旗鳥銃槍騎兵征調過來,其余人員由潘家口及附近鄰村選拔一部分年輕力壯的屯田百姓補充,初步組建一支家鄉子弟兵。
潘興漢這樣做,絕不是要叱咤風云做不世出的英雄,更不是為了中飽私囊,只是心懷感恩,知恩圖報,報答救助自己的老潘家一家人。因為這是來到此世欠下的第一筆債務,而且是一輩子也償還不清的親情債。
眼下所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改善一家人的生活。在目前情況下,想要達到改善生活目的,只有從軍,掙取餉銀。而從軍,只有積累軍功,才能得到晉升。要積累軍功,有一支屬于自己的軍紀嚴明、能征慣戰的軍隊是最穩妥的途徑。
自打潘興漢回到潘家口附近招兵買馬,組建自己所屬的騎兵隊,弟弟潘興臣就開始央求哥哥接納自己從軍,按著年齡也已符合從軍條件。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潘興漢也希望身邊有最信任的人幫襯。但由于大明朝非常重視身份門第,‘軍衛法’規定,除了世襲軍職,普通平民從軍,即使戰功卓著,也只能做參將以下的低級武官。要想晉升,只有走科舉之路,考取武秀才,武舉人等武科功名。何況祖傳的一個軍官名額還被自己占了,弟弟要想從軍,只能從普通兵丁做起。
潘興漢可不希望訓練一支戰斗力強悍的軍隊后,自己卻無權駕馭,白給他人做嫁衣。但這些又不能講給弟弟,免得讓他留下晦暗心理,只好采取家長制,用蠻橫的命令,強迫弟弟上武學,預備將來考取武舉,進入軍旅做個中級軍官。正好三屯營就有一座比較好的武學館,自己就近當差,也可督促照顧,就將弟弟一同帶了過來。
三屯營坐落于灤河岸邊,位于京城的東北部,距離遵化縣城不遠,是薊鎮總兵府所在地。城高3丈,周長7里,城上建有5座角樓和9座敵樓,兩處水關東西相向,城中央建有鐘鼓樓。三屯營城內,自成一方世界,軍營官府民房排列有序,72條胡同將城內分割成許多方塊用于屯兵,擴城河、草料場、演武廳、閱武場、雜造局、隨軍教坊司、酒樓歌肆一應俱全。三屯營是除了京師三大營以外,明朝最大的屯兵營。現在薊鎮總兵叫董一元。
董一元宣府前衛人,其父曾任宣府游擊將軍,其兄董一奎曾任都督僉事,先后鎮守山西,延綏,寧夏三省邊防,素以勇猛著稱,是一員名將。董家一門忠良,世代為朝廷鎮守邊關,戰功卓著。董一元,先后任薊鎮游擊將軍、石門寨參將、薊鎮副總兵、萬歷十八年春天接替張臣擔任總兵官。
董一元曾長期跟隨并協助戚繼光訓練薊鎮軍兵,帶兵征戰,屢立戰功。受戚繼光影響,對新式武器和新式戰法的研究運用非常重視。所以,潘興漢試制出性能優良的新式戰刀,立刻受到重用提拔,升為雜造局副使,還破例答應潘興漢的請求,讓他組建試驗新式刀具的騎兵隊,并兼雜造局守衛之責。為便于統領騎兵,又授予百戶(七品)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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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兩隊軍兵先后到達三屯營薊鎮大營。潘興漢統帶的這一旗軍兵,從軍多年,懂得軍營紀律,到達雜造局軍衛營房后按著長官的吩咐,有條不紊的卸鞍喂馬,分配號房。
由家鄉招募的那些泥腿子,可是一點沒有遵守軍紀的覺悟,來到軍營后,就如同被孫大圣領進水簾洞的一群潑猴,一窩蜂的鉆進號房,你爭我奪,搶占好的鋪位,這個嫌炕頭熱,那個嫌炕尾涼,甚至有些人因此掄拳頭、抱膀子,吵吵嚷嚷亂作一團。
曾經作為最出色的軍人,潘興漢知道想要訓練出一支極具戰斗力的軍隊,絕非易事。需要具備三個基本要素,一是嚴明的軍紀,二是過硬的軍事素質,三是精良的武器裝備,三者缺一不可。
而在這三要素中,最難的就是嚴明的軍紀。因為人是最復雜的動物,想要讓上百人令行禁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不是憑一幫子人喊喊口號表表決心就能達到。當兵吃糧最忌拖沓,要從開始就灌輸遵守軍紀的重要。
潘興漢看到這幫新招募的兵丁因爭搶營房鋪位,鬧騰的太不象話,于是決定就此下手,狠抓軍紀。
“李春。”潘興漢向正在負責安排營務的李春喊道。
“大哥,有啥子事?”聽到潘興漢的呼換,李春停下手里的活計,快步跑了過來。
潘興漢狠狠的瞪了李春一眼,“在軍營,就要按軍營的規矩來。這里沒有親疏之分,只有尊屬之別。若按《軍禮》所規,你已犯了藐視上官之罪,罰鞭笞。念初犯,暫且記下,下不為例。”
李春聽了潘興漢這番沒頭沒腦的訓斥,雖然不解,還是趕忙行個軍禮,然后說道:“把總(百戶)大人招喚屬下不知有何訓示。”
“你帶一小旗兵丁,把那些不守營規的新兵蛋子給我轟出來,誰要是不服管教,就按軍規懲罰,絕不留情。”潘興漢說完,像木頭樁子一般,筆直的戳在營房前的空地,等待李春的執行結果。
不大一會,李春帶著十個老兵,挨個房間往出清理那些剛剛進入兵營的新兵。由于這些新老兵丁都來自潘家口附近村莊,很多人互相熟悉,甚至沾親帶故,避免不了就有求情放水之事。新兵亂糟糟站到營房前的時候,有四五個人依仗人情熟悉,賴在營房沒有出來,還趁勢占據好的鋪位。
李春看到毫無表情的潘興漢,知道不將這幾個刺頭揪出來,無法交差,于是又帶著幾人進入房間一一將這些人押出。其中一人是潘興漢表叔的孩子,叫做潘興旺,不服管教,吵吵嚷嚷,待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潘興漢,以為有了倚仗,更加囂張,指著拉扯自己的兵丁破口大罵,然后威脅道:“好大膽子,竟敢讓你家小爺不得安生,看我一會怎么整治你。”
一支軍隊的軍紀好壞,關鍵在于長官,若是長官執法偏頗,有再好的規章制度,下屬也會陽奉陰違,攀比怠惰。看到表弟如此塌臺,潘興漢氣不打一處來,對站在旁邊的李春問道:“依‘軍衛法’,若是兵丁威脅袍澤,該如何處置?”
李春看了看潘興漢,又看了看依然叫囂不止的潘興旺,回答道:“輕者鞭笞,中者發配為奴,重者梟首效尤。”
潘興漢接過李春的話,命令道:“潘興旺觸犯軍規,依律鞭笞,念其初犯,領刑十鞭。所有兵丁,列隊觀刑。刑名兵士立即執行。”
兩個兵士聽到命令,咧了咧嘴,稍一猶豫,還是依著命令,將掙扎不已的潘興旺五花大綁的困在一個木樁子上,褪去上衣,執行懲罰。
這時,潘興旺才明白表哥不但不會護著,還要將自己當做出頭的椽子加以修理,知道了害怕,一個勁的央求。看到表哥沒有任何反應,這位表弟抬出了潘興漢的老爹潘嘉義,在接受鞭笞的當口,聲嘶力竭的哭喊:“來時候,我大伯可是交代,哎呀,讓你照顧好我,哎呀,輕點,你不顧手足之情,哎呀,疼死了,我不玩了,要回家,嗚嗚。。。。。。”
對表弟的哀嚎,潘興漢雖然心疼,但恍若未聞,連看都不看。等到行刑完畢,對著這些軍兵講了一通遵守軍紀重要性的套話,反身回到自己房間。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經過這番殺雞駭猴,所有兵丁立刻老實起來,把總大人連自己的表弟都不放過,肯定是個執法嚴苛的官長,要是犯到手里,絕沒有好果子吃。就連那些老兵也被這記敲山震虎給唬住,不敢稍有差池。
吃過晚飯,潘興漢帶著從醫官那里要來的金瘡藥,來到表弟潘興旺所在的號房。挨了十鞭的潘興旺正躺在炕上哼哼不止,看到表哥進了房間,滿肚子的委屈立刻涌上腦門,滿心想數落幾句,又懼怕這位六親不認的表哥再次發威,遂賭氣將身子轉向炕里。
潘興漢知道此時說多少話都起不到作用,只有慢慢捋順。一聲不響的為其褪去上衣,將金瘡藥細心的涂抹在背部的鞭痕傷患處,然后將軍毯蓋在身上,一言不發的返回自己的號房。
第二天卯時一刻,天尚未全亮,潘興漢就親自帶著一百名軍兵,列隊出營房,走出軍城,沿著三屯營跑起圈來,并且規定,最后五名沒有早飯可吃,天天如此。
為了將這支騎兵隊訓練成強軍,潘興漢并沒有按照衛軍操典演練,而是將前世軍隊基礎隊形訓練模式搬了過來,開始為期三個月的嚴苛而又艱苦的軍事訓練。當然,等基礎訓練完了,以后的各項軍事技術訓練就不能完全照抄招般,不切合實際的東西,無法達到練兵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