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這一次是走了運,本來曹軍的主力就是駐扎在徐州正北,但因為孔融和田楷的兩支援軍抵達戰場,在徐州正北方向的三十里外扎下大營,腹背受敵的曹操不得不分兵防范,放松了對其他方向的防范,加之劉備出人意料的選擇了突破曹軍防線直接增援徐州城池的戰術,結結實實的殺了曹軍一個措手不及。
一邊是有備而來,還有名將猛將開路,一方是準備不足,措手不及,這場小戰的結果自然可想而知,打了半個多時辰,劉備軍成功突破曹軍阻攔,全軍殺至徐州城下,與出城接應的徐州軍隊會合,負責徐州東門戰場的曹軍大將于禁則顏面喪盡,不僅沒有攔住劉備,還被劉軍陣斬五百余人,灰頭土臉的去向曹操請罪去了。
劉軍入城駐扎時,徐州全城轟動,陶謙親率文武官員至城門迎接,對劉備禮敬有加,陶應沒有官職,沒能湊到面前劉備行禮問安,只是擠在人群中,和徐州軍民百姓圍觀這位大名鼎鼎的劉備劉皇叔,觀察他是否值得自己投靠,心思復雜之至。
和傳說中一樣,身著甲胄的劉備確實生得儀表非凡,三十多歲的年紀,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耳垂雖然沒有大到傳說中雙耳垂肩的地步,卻也遠超常人,嘴角還隨時掛有親切微笑,給人一種容易親近的感覺,同時又相貌堂堂,氣質不凡,又讓人覺得他不容冒犯,情不自禁的生出景仰之心,天生就有一種領袖風范。
陶應又看到了一位個頭鶴立雞群的紅臉將軍,長髯三尺,綠袍綠冠,手持青龍偃月鑌鐵大刀,一舉一動威風凜凜——綠草地、西瓜皮、關老二的帽子郵電局,這位是誰,想來也不用介紹了。
豹頭環眼,燕頷虎須,手里拿著兩人多高的蛇矛,這位當然是張飛張翼德了,這次劉軍入城,他始終沖在隊伍的最前面,手刃曹軍兵將無數,率先突破曹兵阻擊,進城后自然受到了所有徐州軍民的感激與尊敬。
白馬銀槍,目若朗星,容貌俊美有如二八處子,這位帥哥的名字也不用多猜,除了趙云趙子龍還能有誰?做為一位云粉,陶應當然希望自己能獲得他的忠心,但很可惜,趙云現在不僅還是公孫瓚的部將,還已經和劉備孽緣深種,對自己魅力很有自知之明的陶應也只好死了這個心思。
倒是陳到和歷史上一樣神秘,陶應在人群里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他的半點蛛絲馬跡,或許是因為他還沒有加入劉備的隊伍,或許就是因為他貌不驚人,羅貫中老爺子才懶得把他寫進《三國演義》吧,不過對陶應來說也沒多大關系,反正一會便宜老爸肯定會把劉備和他心腹將領請到府衙用宴,到時候陶應有的是機會認識。
果不其然,拉著劉備的手敘談了許久后,便宜老爸陶謙果然提出把劉備請往府衙用宴,劉備也沒有過多推辭,先是打聽了徐州軍隊民間有沒有斷糧,得到肯定答復后,很快就點頭同意,在糜竺、糜芳兄弟和陳珪、陳登父子等一大幫徐州文武官員的簇擁下趕往陶謙的府邸赴宴,陶謙以州牧之身親自上前引路,陶商和陶應兄弟遠遠跟上,城防則暫時交給了曹豹和曹宏等一干武將負責。
一大幫子人進了州牧府,陶家下人早已把酒席擺上,曹兵圍城兩月,仗著徐州的富庶,城中雖然還沒有斷糧,但是要想再擺上山珍海味卻不可能了,只能是盡可能的擺上一些豬羊葷菜,性格溫厚純篤的陶謙極為羞愧,再三向劉備道歉,但劉備顯然沒有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一再謙虛,還再三感激陶謙美意,認為陶謙能在敵軍圍城之時擺上這等酒宴款待自己,已然是盛情太過,自己一介微末之士,能夠得到徐州牧陶公如此厚愛,實在是受寵若驚。
劉備的謙遜自然博得了滿堂喝彩,天天在徐州城中宣揚劉玄德威名慈愛的糜竺、糜芳兄弟更是百般獻媚,沒口子的接連贊頌玄德公的高風亮節,陶謙也是十分高興,先是請了劉備一行人入座,又和劉備等人客套了許久,直到張飛迫不及待抱起酒壺倒酒遭到劉備呵斥時,陶謙才終于想起了自己的兩個兒子,向陶商和陶應招了招手,命令道:“明文,明武,過來給你們劉叔父見禮。”
“諾。”大哥陶商恭敬答應,趕緊把弟弟陶應拉上,拉到劉備面前雙雙抱拳長鞠,率先道:“小侄陶商,見過叔父。”
“小侄陶應,見過叔父。”陶應學著大哥行禮,結果卻招來了陶謙的呵斥,“跪下,玄德公乃是徐州全城百姓恩人,也是你們的恩人,行大禮。”
“諾。”陶商再次答應,拂袍就要下跪。
“二位賢侄,萬萬不可多禮。”劉備趕緊起身,左手攙陶商,右手來攙陶應,不意陶應根本就沒動彈,劉備的右手攙了個空,眼中也頓時閃過一絲不快之色,隨即又消逝不見,但陶應與劉備站得極近,所以劉備的這點小動作,并沒有逃過陶應那雙年輕明亮的眼睛。
“玄德公,他們都是老朽的不肖犬子。”陶謙咳嗽著為兒子介紹道:“長子名商,字明文,次子名應,字明武,都是庸碌無用之人,不堪大任,還望玄德公多多照拂。”
“陶公謙虛了,兩位公子都是一表人才,英雄之姿,他日定非池中之物。”劉備的客氣話說得十分誠懇,就好象是事實一樣。
“玄德公過獎了,過獎了。”陶謙發自內心的嘆了口氣,對這兩個窩囊廢兒子,陶謙算是傷透了心。
“三將軍,今天家父款待你的,乃是徐州最有名的好酒,喚做透瓶香。”陶應忽然開口,轉向張飛拱手微笑說道:“還是窖藏多年的陳年老酒,三將軍可一定要多喝點。”
“真的?”張飛也沒多想,抬手就拍開酒壇封泥,也不倒進酒碗,抱著酒壇就猛灌了幾大口,再放下酒壇時,張飛已然是滿面喜色,大笑著說道:“果然是好酒,難得的好酒!多謝陶使君了!”
陶謙趕緊謙虛,陶應則又說道:“三將軍如果喜歡,小侄家中還有許多這樣的好酒,一會小侄請父親派人,給三將軍再送十壇過去。”
“哈哈哈哈……,好,好,多謝,多謝。”張飛開懷大笑,“你是陶公子吧?我老張記住你了!”
陶應微微一笑,拱手行禮之后,退到兄長陶商身邊,眼角偷看劉備神色時,卻見劉備果然流露出了驚訝神色,還有意無意的看了旁邊的糜竺兄弟一眼,糜竺兄弟也是十分驚訝,看向陶應的目光中盡是疑惑。見此情景,在官場滾打摸爬了幾年的陶應頓時心中有數,“先前那個陶應的情況,劉備肯定早就知道了。”
經過了這個波瀾不驚的小插曲,宴會很快在陶謙的再三邀請下正式開始,席間,賓主雙方言談極歡,劉備的器宇軒昂與豁達言詞,也給在場的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而糜竺和糜芳兄弟也拼命的贊揚劉備的救援之功,帶動了不少墻頭草隨聲附和,把劉備徹底變成了宴會的主角,也把劉備變得就象是徐州的真正主人。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宴會快要結束時,陶謙忽然命下人取出自己的令牌與印信,接過捧在自己手里,看到陶謙如此動作,在場之人自然是面面相覷,不知陶謙忽然取出代表徐州五郡最高統治權的牌印是為了什么,只有坐在末席的陶應心頭一跳,明白自己的便宜老爸終于還是下定了決心,準備要把地盤拱手讓人了。
通過這幾天親身處地的了解,陶應也終于明白了便宜老爸陶謙為什么會把徐州讓給劉備了,托曹操老爸曹嵩的福,被仇恨激紅了眼的曹軍在徐州屠民數十萬,西北一帶人煙為之一空,徐州五郡除廣陵外,瑯琊、東海、下邳、彭城皆遭曹軍光顧,被曹軍殺得血流成河,元氣大傷,整體實力被徹底削弱。
屋漏偏逢連夜雨,偏在此時,陶謙的同鄉下邳相笮融舉兵反叛,以躲避曹兵為借口率軍進駐廣陵,于宴會期間襲殺廣陵太守趙昱,縱兵大劫廣陵全境,廣陵為之一空,陶謙苦心經營的徐州五郡一起崩壞,數載辛勞,盡為丘墟,亂世之中的徐州樂土,也頓時化作了修羅屠場。
軍隊方面,泗水一戰,徐州軍主力全軍覆沒,被曹軍徹底殲滅,尸體拋入江中,泗水都為之不流,整個徐州只剩下不到七千兵馬,被迫退回彭城茍延殘喘,另外在開陽雖然還有騎都尉臧霸一支人馬駐扎守城,但臧霸的這支隊伍對陶謙早已是聽宣不聽調,等同獨立,陶謙恨得咬牙卻拿他們無可奈何,就更別說指望他們救援彭城,擊退曹兵了。
內憂外患一起爆發,在確認孔融、田楷和劉備出兵救援之前,束手無策的陶謙幾乎都已經準備了逃回丹陽老家——如果糜竺沒把救兵將至的準確消息帶回徐州,陶謙肯定已經這么做了。
也很可能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在劉備救兵入城之后,見識到了劉備武勇才干的陶謙才下定決心,把徐州刺史之職讓給劉備!——雖然陶應認為這個理由很牽強。
眾目睽睽中,陶謙手捧牌印離席而起,正步走到劉備面前,捧印向劉備深深一鞠,劉備大吃一驚,慌忙起身還禮,疑惑問道:“陶使君為何行此大禮?使君有何吩咐,還望賜教。”
“果然來了。”陶應心頭又是一跳,知道便宜老爸接下來想要說些什么,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瘋狂到了極點的念頭忽然閃過陶應的腦海,陶應沒做多想,也是離席而起,大聲叫道:“劉叔父!”
陶應這一聲叫有如石破天驚,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的身上,包括陶謙都收回了說到嘴邊的話,把目光轉向自己的次子,渾濁老目之中盡是驚訝。
“劉叔父。”陶應又叫了一聲,大步走到陶謙身邊,向劉備雙膝跪下,抱拳拱手,目光熱忱緊盯劉備,朗聲說道:“叔父,今天下大亂,朝綱不振,叔父乃是漢室宗親,正當出力扶持社稷。家父年老多病,小侄兄弟黯弱無能,德薄才淺,情愿將這徐州五郡讓與叔父,還望叔父千萬不要推辭!”
“啊!”無數的人驚叫出聲,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陶應,陶謙更是目瞪口呆,說什么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傻兒子,竟然能夠猜透自己的用意,替自己說出想說的話。
“官場第一要訣,察言觀色,揣摩上意!陶謙心里想什么我知道,劉備,你心里想什么,我可要好好觀察觀察了。”陶應表情盡是熱情期盼,目光赤忱的緊緊盯著劉備的臉龐,不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咱們的玄德公算是徹底被陶謙和陶應兩父子給弄糊涂了,之前陶謙捧出代表徐州牧身份的令牌印信時,劉備就已經是大吃一驚了,陶謙再把牌印捧到面前時,隱隱猜到陶謙用意的劉備更是情不自禁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但是陶應跳出來唱這一出,劉備就一點都搞不懂了。
“堂兄,你瘋了?!”發出這聲驚叫的是陶謙的侄子、陶應的堂弟、歷史上曾經出任東吳交州刺史的陶基,目前僅有十七歲的陶基連入席共飲的資格都沒有,但血氣方剛之下,陶基還是出聲驚呼道:“徐州乃是伯父基業,豈能拱手讓人?!”
“賢弟此言差矣。”陶應大聲反駁道:“徐州乃是漢家土地,父親僅是替天子司牧一方,如何能說我是基業?古語云: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劉叔父乃是大漢苗裔,德高望重,文武雙全,又千里驅兵殺退曹賊,救徐州萬千生靈于水火,正該接替父親,掌管徐州!”
陶基瞪大了眼睛,頭一次發現自己這個二堂哥不只是老實,還傻!旁邊的徐州文武官員也個個目瞪口呆,象不認識一樣的打量著陶應,陶謙更是茫然失措,驚訝的看著兒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陶使君,令公子是在開玩笑吧?”打破沉默的是劉備,用無比驚訝的語氣向陶謙問道。
“非也,非也。”陶謙終于回過神來,趕緊搖頭,又把牌印雙手向劉備一送,誠懇說道:“玄德公,犬子雖然無知,但他適才所言,正是老夫心中所想。今天下擾亂,王綱不振,玄德公乃是漢室宗親,正宜力扶社稷。老夫年邁無能,情愿將徐州相讓,玄德公請切勿推辭,謙當自寫表文,申奏朝廷。”
“陶使君,你在說笑了。”劉備趕緊雙膝跪下,雙手抱拳,無比鄭重的向陶謙說道:“劉備雖漢朝苗裔,功微德薄,為平原相猶恐不稱職。今為大義,故來相助,公出此言,莫非疑劉備有吞并之心耶?若舉此念,皇天不佑!”
“果然。”陶應心中冷笑,“劉備啊劉備,你的演技確實高明,但很可惜,還不到家!——你要是真的不想謀奪徐州,剛才悄悄攥拳頭干什么?”
“叔父。”在心里嘀咕完了,陶應又趕緊拱手說道:“叔父先勿推辭,請聽小侄一言,逆賊張闿貪財害命,為徐州招來潑天大禍,曹賊借機興兵,殺害徐州軍民百萬,徐州城池危如累卵,全賴叔父提兵來救,殺退曹兵活我徐州萬千生靈,功莫大焉。于情于理,家父都應讓出徐州,還望叔父為徐州軍民百姓計,接替家父,掌管徐州。”
“曹兵還沒退!”陶基憤怒叫嚷起來,“曹賊現在還在四面圍城,隨時可能興兵攻城!”
“閉嘴,汝兄在與玄德公說話,休得插嘴。”陶謙憤怒呵斥道。
“三弟,關于這點,你不必擔心。”陶應轉向陶基,誠懇的說道:“三弟你難道沒聽說關云長將軍溫酒斬華雄的赫赫威名?沒聽說過劉、關、張三位將軍三英戰呂布的蓋世雄風?還有趙子龍將軍界河戰文丑,殺得袁紹丟盔卸甲,潰不成軍,眼下他們都在徐州城中,還愁曹兵不退,曹賊不滅?”
說到這,陶應又轉向了在場的徐州文武官員,問道:“各位大人,各位將軍,你們說是也不是?”
大部分的文武官員紛紛點頭稱是,糜芳更是大聲附和,“二公子所言極是,有玄德公與關張趙三位將軍在此,曹兵縱有百萬,我等也可高枕無憂……。”結果話還沒有說完,糜芳就已經被兄長糜竺一眼瞪得心慌,聲音不由自主的小了下去。
陶應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地步了,劉備也沒了其他辦法,只能向陶謙拱手說道:“陶公厚愛,備萬死難報,但眼下曹兵未退,應當先行商議退兵之事,待到劉備殺退了曹兵,解了徐州之圍,然后再做道理。”
“玄德公所言極是。”糜竺也站了出來,向陶謙恭敬說道:“府君雖是一片好意,但如今曹賊兵臨城下,且當商議退敵之策。待事平之日,再議相讓事宜可也。”
“既如此……,那就等退了曹兵,再商量吧。”陶謙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收回了牌印,又看了陶應一眼,目光甚是復雜。
“退曹兵?說得容易。”陶基心中冷笑,心說曹兵如果真那么好退,早就退了,還等你們劉關張手里的兩三千兵馬?不過也好,只要你們肯出城和曹賊決戰,無論勝負,伯父和我們都可以坐收漁利。
這時,陶謙又已經向劉備問起退兵之策,劉備慎重考慮了片刻,嚴肅答道:“有道是先禮后兵,備當先寄書曹操,勸其和解,操若不從,備再領兵與他廝殺不遲。”
“修書勸和?”怎么看劉備怎么不順眼的陶基差點沒笑出聲來,心說曹操如果能夠接受求和,之前早就接受別人的勸和了,還等你這個織席販履之徒?
“果然滑頭。”陶應心中笑得更冷,“我就奇怪嘛,劉備救徐州怎么會給曹操寫信,搞了半天是想保存實力,不想和曹操硬拼消耗。”
陶謙顯然也沒有料到劉備會給出這么一個答案,半晌才點了點頭,咳嗽著說道:“也好,也好。”
見陶謙同意自己的建議,劉備當即命人取來筆墨縑帛,當眾寫了一封給曹操的書信,勸說曹操罷兵停戰,書成之后,陶應立即上前請令,向劉備恭敬說道:“叔父,這封書信,請讓小侄安排人手送給曹操如何?”
“那就有勞賢侄了。”劉備也沒多想,把寫好文字的縑帛裝入漆篋封好,順手就遞給了陶應,陶應雙手恭敬接過,又取得陶謙同意,很快就出門安排人手送信去了。
…………
陶應走后,宴會很快結束,陶謙年老多病,不能久陪劉備,便命糜竺兄弟去安排館驛讓劉關張趙四人下榻,又讓陳登和陶基去安排酒肉犒勞劉備隊伍,給劉備的隊伍安排營地駐扎,陶謙自己則在陶商的攙扶下返回后房休息。
到了沒人的地方后,陶謙忽然低聲向陶商吩咐道:“派人去找你二弟,讓他把事辦好馬上回來,為父有事要和他商量,不要驚動旁人。”
陶商是真老實,聽到父親這樣的命令,自然是為之一楞,陶謙又不耐煩的催促道:“馬上去安排,記住,不要讓其他人發現。”陶商這才點頭,趕緊安排下人去召會陶應。
…………
同樣在暗中商量的不只是陶謙父子,與此同時,劉備借口約束士卒不致擾民,暫時遣開了關張趙三將,單獨與糜竺兄弟先赴館驛下榻。途中,劉備微笑著向糜竺問道:“子仲,陶使君的二公子,和你描述的似乎不一樣噢?”
“糜竺也在為此事奇怪。”糜竺疑惑的說道:“按理來說,主公請玄德公入主徐州,他與大公子理應堅決反對,為什么他會表態支持,還搶在主公之前提出相讓徐州?”
“或者他和主公一樣,都被曹賊殺怕了,所以和主公想到一處,打算把徐州這塊燒紅的火炭塞給玄德公。”糜芳插嘴說道:“或者這事根本就是出自主公的授意,否則以他那點本事,絕對說不出那么多合適得當的話來。”
“不是出自陶使君的授意。”劉備搖頭,微笑說道:“我看得出來,他帶頭提議讓出徐州,陶使君臉上的驚訝神情絕對不是作偽,這點足以證明,陶使君之前絕沒有和那位陶二公子通過氣。”
“難道這傻小子開竅了,變聰明了?”糜竺也覺得陶謙的驚訝不似作偽,又嘆道:“不管這位陶二公子是否開竅,他帶頭提議把徐州讓給玄德公,倒也無意中給玄德公增添了一些麻煩。如果是主公首先提出把徐州讓給玄德公,那么徐州上下,肯定沒有一個人反對敢反對——但現在這位陶二公子首先提議讓出徐州,一些人就有膽子反對了。”
“無所謂,備本就沒有吞并徐州之意,陶二公子喜歡玩小花招也隨他。”劉備輕松的回答了一句,隨即又眉頭一皺,喃喃說道:“說到小花招,陶二公子后面的話才象是在玩花招,說什么只要有我在,就不愁曹兵不退,一番話看似奉承,實際上卻是試探擠兌,試探我的退曹決心,擠兌慫恿我出城戰曹。”
糜竺一楞,下意識的勒住馬頭,仔細回憶片刻后,糜竺低聲驚呼道:“玄德公如此說,糜竺也覺得不對了,陶二公子那番話看似奉承討好,四平八穩,實際上卻是巧妙試探,慫恿玄德公出兵退曹,同時還堵死了玄德公立即接管徐州的道路,逼著玄德公先退曹兵,再議州事。”
劉備默默點頭,承認糜竺所言不差,一旁糜芳則輕蔑的說道:“那個草包也有這個本事?恐怕是巧合吧?”
“希望是巧合吧。”劉備暗嘆一聲,又幽幽說道:“總之,這位陶二公子,沒那么簡單。”
“糜別駕!糜別駕!”
街道前方忽然傳來緊張的叫喊聲音,一員徐州百人將連滾帶爬的沖過來,一把拉住糜竺的馬韁,滿頭大汗的喊道:“別駕,出大事了!曹豹將軍命末將立即拜見主公,主公在那里?”
“不要急,慢慢說來,出什么事了?”糜竺問道。
“二公子……,二公子!”那百人將抹著汗水,結結巴巴的喊道:“二公子他出城了!”
“二公子出城了?他出城去那里?”糜竺這一驚非同小可,心說現在曹兵四面圍城,出城就是找死,陶應小兒出城去干什么?
“他出城去送信!去曹營送信!”那百人將聲嘶力竭的大喊道:“二公子說,他是主公的兒子,理應為徐州的軍民百姓出力,所以二公子帶著玄德公的勸和書信,親自到曹營送信去了!二公子還說,他如果回不來,就請我們替他向主公磕頭謝罪,說他再也不能在主公膝下盡孝了!”
劉備、糜竺和糜芳等人個個目瞪口呆,旁邊圍觀的徐州軍民百姓也人人震驚萬分,說什么都沒想到那個傳說中懦弱無能的陶二公子,竟然還有這么勇敢大義的一面,能夠為了徐州的軍民百姓免遭曹軍屠殺,親自到曹營送信求和!
“主公在府里休息,隨我來。”茲事體大,糜竺也不敢怠慢,趕緊領上那百人將急赴陶府送信,安排劉備到館驛休息的事,則被糜竺委托給了兄弟糜芳。
“看來是我多心了。”看著糜竺匆匆離去的背影,劉備松了口氣,心中微笑說道:“糜子仲說得不錯,蠢人就是蠢人,就連我信中對曹操的譏諷之意都沒有看出來,就敢親自到曹營送信,這位陶二公子這一去,肯定回不來了。”
“不對!”盤算到這里,劉備猛然想起一事,忙轉向旁邊的糜芳問道:“子方,曹營之中,可有人認識這位陶二公子?”
“應該沒有人認識吧。”糜芳輕松的說道:“陶二公子深居簡出,成天不是習武就是讀書,即便是在徐州城中,也沒有多少人認識他,曹軍那邊,應該沒人認識他。”
“這就好。”劉備嘆了口氣,慢悠悠的說道:“幸虧曹營之中無人識得二公子——不然的話,二公子必然難逃毒手,陶公年老多病,若是收到愛子噩耗,只怕……。”
“啊,我怎么把這忘了?”糜芳驚叫一聲醒悟過來,又湊到劉備耳邊低聲說道:“玄德公放心,曹營那邊,一定會有人認出二公子!”
劉備不動聲色,掉轉馬頭說道:“糜大人,館驛那邊,麻煩你去安排一下,備去見陶使君,陶二公子出城送信,深入龍潭虎穴,備要去陶使君面前請令出戰,營救二公子。”
“我是徐州牧的兒子,以往的一衣一食,皆是來自徐州民間,現在徐州遭難,我理應挺身而出,為徐州的百姓桑梓做一點事。請告訴我父親,不用理我死活,如果我回不來,請你們替我在父親磕一個頭,說我不能為他盡孝了。”
這是陶應臨行時留下的話,感動得城墻上的徐州將士痛哭流涕,也徹底扭轉了對陶應的印象。
試問,普天之下,有那一個紈绔衙內能在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為百姓為子民做一點事?將來有沒有不知道,但是到今年今天為止,陶二公子應該是第一個。
陶應當然沒有發瘋,更沒想過到曹營自投羅網,陶應是不得不這么做,曹操來了,是來要陶應全家命的,劉備來了,是來搶陶家地盤的,敵人一個比一個強大,陶家的實力卻弱得可憐,陶應個人的力量更是微乎其微,陶應除非是選擇跟隨劉備,否則就沒有活下去的希望。
劉備不是什么好領袖,這一點陶應看得出來,陶應慫恿劉備出戰曹操,目的只是試探,并沒有擠兌劉備的打算,劉備如果真的一口答應領兵出戰,陶應也會全力阻止。
徐州守軍的士氣已經低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孔融和田楷兩支隊伍卻連徐州都不敢進,只有劉備率軍沖破曹操阻擊殺入徐州,極大的鼓舞了徐州軍民的守城士氣,劉備如果再被曹操殺敗,徐州守軍的士氣必然徹底崩潰,孔融和田楷的援軍也也可能選擇臨陣開溜,所以陶應不會讓劉備出城作戰,只會選擇輔助劉備死守徐州。
但劉備偏巧就被陶應試中了,劉備書信中對曹操的譏諷之意,陶應看得出來,陶應更明白劉備的真正用意,他沒膽量和曹操的主力野外決戰,所謂的先禮后兵,也不過是為了激怒曹操,讓曹操揮師攻城,劉備乘機與徐州軍隊聯手守城,用徐州的錢糧人命和曹操對耗。
耗贏了,劉備在徐州聲望大漲,吞并徐州希望也大增。耗輸了也沒關系,關張趙三大猛人打不贏曹操的百戰之師,保著劉備殺出重圍卻問題不大,至于曹兵破城之后如何報復陶家,如何報復徐州軍民,跟劉備沒有半毛錢關系。
況且,陶應還知道,陶謙就算真的把徐州讓給劉備,劉備也守不住,周邊的曹操、呂布和袁術,那一個不是對徐州虎視耽耽?屆時不管徐州落到誰的手里,陶應都不會有什么好歸宿,好一點是淪落為醬油男,在三國亂世中茍活性命,慘一點的話,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劉備守不住徐州,陶應只好自己來守了,升官發財的熱血在陶副主任的身上沸騰,不甘人下的雄心壯志,也在陶副主任的胸中燃燒。
陶應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把勸退曹操、保衛徐州的功勞,從劉備手里搶過來,爭取徐州的軍心民心,建立自己的威信,為自己的雄圖壯志奠定基礎,爭取時間。
劉備不是喜歡演戲嗎?那就比演戲吧,公仆學校表演系畢業的學生,那一個不是汲取了三千年表演技術之精華,那一個不是身經百戰,演技直追奧斯卡影帝?
陶副主任,還是其中的佼佼者!
艱難騎著沒有馬鐙的戰馬一路小跑,走了不到三里,一支曹軍斥候小隊早已迎上前來,舉刀端槍攔住陶應道路,為首什長厲聲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回將軍,小人是信使。”陶應在馬上欠身,抱拳行禮,用十分恭敬的意氣的說道:“這位將軍,小人乃是徐州軍民派出的信使,有書信要呈交與鎮東將軍曹公,煩請將軍引小人覲見。”
伸手不打笑臉人,陶應語氣如此恭敬,一口一個將軍的叫得親熱,那離將軍職位還有十萬八千里的曹軍什長倒也領情,放緩語氣說道:“既是信使,下馬,搜身。”
陶應溫和答應,拽著韁繩抬腿下馬,沒有馬鐙又沒有從人攙扶,剛真正騎馬沒多久的陶應動作自然是既笨拙又生疏,不過這么一來倒有另一層好處,那就是經驗豐富的曹軍斥候一眼可以看出陶應并非武將,近身搏斗的本事也好不到那里,所以這隊曹軍斥候也沒過于刁難陶應,搜身之后便將陶應押向了曹營,還按著接待使者的規矩給予了陶應一點禮遇,展現出了相當優秀的軍隊紀律。
傳說中的曹軍大營越來越近,感受到那沖天的殺氣,陶應的心臟也越跳越快,身體也情不自禁的微微顫抖,因為陶應非常清楚,中國冷兵器時代的交戰雙方,雖然有一條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的不成文規矩,但真正能做到一個使者不殺的軍隊,古往今來還真沒有幾支,曹操是否遵守這條規矩,陶應并不知道。
更何況,陶應的陶謙次子身份還放在這里,徐州軍隊里的叛徒不久前才殺了曹操老爸的全家,陶應的身份一旦被識破,再想指望曹操不斬來使,難度恐怕就不只一般的高了。
陶應在賭,賭的就是曹營之中,無人能夠認識自己,只要身份不被揭穿,順利把劉備的書信送到曹老大的手里,剩下的,陶應就不用過于擔心了。
還好,曹操這一次是打著為父報仇來的徐州,沒有接受一個徐州文官武將的投降,不用擔心被叛徒出賣;同時以前那個老實孩子陶應也是在陶謙的羽翼庇護下深居簡出,每天不是讀簡就是練武,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曹軍即便有細作潛入徐州,見過陶應這個不起眼的徐州刺史次子的可能也不大,陶應有很大希望賭贏。
真正走到曹營大門前時,陶應的心臟反而停止了激烈跳動,緊張的心情也逐漸放松下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已經來到了這里,再想回頭也已經來不及了,曹操大軍近在眼前,臨陣脫逃那是找死,倒不如靜下心來按之前打算行事,即便輸了,也能親眼見識一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曹操大軍,也不枉白白穿越一次了。
世間最難事,莫過一死耳!抱定了九死一生的必死之心,曹營中成千上萬的驍勇武夫,在陶應的眼中自然成了土雞瓦犬,而且乘著這個機會,昂首進到了軍帳星羅棋布的曹軍大營中,將劉備的親筆書信呈交給了一位不知名的曹軍官員后,陶應就開始了欣賞和學習曹軍大營的立營之法。
曹操到底是三國的中前期最優秀的統帥還沒有之一,他親自坐鎮的曹軍大營果然非同尋常,營盤雖然不是很大,但安排布置得井井有條,倚靠著山丘河流,各部各曲錯落相置,兵力環環相扣,彼此互為掩護,同時兼顧了防守、取水、運糧、補給等需要,銜接和配合毫無破綻,森嚴而又周密。
相比之下,徐州軍隊的駐地營寨在有城池可依的情況下,和曹操的大營比起來,仍然只能用一個詞形容——狗屎!
至于劉備,陶應雖然沒有去參觀過劉備的營寨,但陶應仍然敢打賭,如果劉備的增援隊伍不是選擇從于禁的防區突破,而是選擇了曹操親自指揮的防區,那么劉備即便有關張趙三大猛男充當打手,也休想突破曹軍的阻擊抵達徐州城下!
陶應在曹軍將士的嚴密監視下感嘆的時候,劉備的親筆書信已經被送進了曹軍的中軍帥帳,呈獻到了曹軍boss、被李傕和郭汜冊封為大漢鎮東將軍的曹操曹老大面前,正在為于禁阻擊劉備失利大發雷霆的曹老大展信一看,頓時勃然大怒起來,“織席販履之徒,也敢來書勸我?書信之中,竟然還敢有譏諷之意?”
劉備的這封書信確實是用心良苦,關鍵節略如下:“備自關外得拜君顏,嗣后天各一方,不及趨侍。向者,尊父曹侯,實因張闿不仁,以致被害,非陶恭祖之罪也。目今黃巾遺孽,擾亂于外;董卓余黨,盤踞于內。愿明公先朝廷之急,而后私仇;撤徐州之兵,以救國難:則徐州幸甚,天下幸甚!”
從字面上看,劉備這封書信沒有任何問題,可以說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但仔細一分析,味道就不對了,而味道最不對這句話,就是‘董卓余黨,盤踞于內’!
董老大命犯桃花蹬腿后留下的幫兇很多,稱得上盤踞于內的不是別人,正是目前在長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李傕和郭汜兩位新老大,偏偏一年之前,曹操遵從李傕和郭汜的命令,出兵青州鎮壓了那里的黃巾軍,借此從李傕和郭汜手里撈到了鎮東將軍的官職,是名譽上的李傕、郭汜部下。
如此一來,再結合書信中的上下文意思,劉備諷刺曹老大接受董卓余黨冊封、給董卓余黨為虎作倀的意思,也就暴露無遺了,當年矯詔建立反董聯盟的曹老大,自然也就不舒服了。
“來人!”暴跳如雷之下,曹老大馬上一拍桌子,大喝道:“將劉備派來的信使推出轅門斬首,首級送往徐州城下示眾!大軍出營,即刻發起攻城!”
“主公,且慢!”曹老大的話音剛落,不等帳下武士唱諾,左列文職官員隊伍中忽然站出一人,二十三、四歲的年齡,容貌俊美有如絕代佳人,只可惜面帶病色又身體瘦弱,病怏怏的仿佛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此人也不是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郭嘉郭奉孝。
郭嘉先拱手行禮,又咳嗽著開口阻止道:“主……主公,請息雷霆之怒,莫要中了劉備詭計。”
“奉孝,你的病是不是又加重了?”曹操看出郭嘉的情況不妙,忙問道:“要不要傳郎中?”
“謝主公關心,郭嘉的病情不要緊。”郭嘉咳嗽著說道:“主公,郭嘉雖然沒有觀看劉備書信,但聽主公說劉備信中有譏諷之意,郭嘉已然明白劉備真正用意,還望主公暫息雷霆之怒,慎重三思,勿要中了劉備的反客為主之計。”
“坐下說話,坐下說話。”曹操一邊招呼郭嘉回列坐下,一邊問道:“奉孝此言何意?劉備如何反客為主?”
“回主公,劉備致書主公,名為先禮后兵,實為反客為主,但劉備所圖之人,并非主公,而是陶謙。”郭嘉答道:“主公已將陶謙主力殲滅,兵臨徐州城下,陶謙只剩六七千殘兵敗將困守孤城,兵無戰心,將無斗志,徐州城破,指日可待。”
“現劉備率軍入城,所率之眾不過兩三千人,杯水車薪,難濟大事,倘若劉備出城決戰,以我軍之力,將劉備擊敗易如反掌。而劉備的唯一取勝之法,就是與陶謙聯手守城,憑借徐州堅城抗衡我軍。但劉備借口救援陶謙入駐徐州,如果不與我軍廝殺,無法向陶謙與徐州軍民交代;直接提出與陶謙聯手守城,又會讓人恥笑他膽小怯戰,于他聲名不利……。”
“所以劉備就借口先禮后兵,故意激怒于吾。”曹操迅速醒悟過來,拍額道:“好個奸詐匹夫!倘若吾中他的詭計,即刻斬使攻城,既落了道義下風,又讓劉備小兒躲過了出城決戰之險,劉備小兒,也就可以乘機以平等身份與陶謙老兒聯手守城,勝則劉備獨吞救援徐州首功,敗也可以保存軍力,從容突圍,留下陶謙老兒獨當吾的怒火!”
“正是如此,但某認為,劉備此舉,還有一層深意。”郭嘉點頭,又說道:“劉備,梟雄也,早懷天下之心,此番名為救援徐州,實為徐州土地而來。之前陶謙連戰連敗,陶軍十亡八九,元氣已然大傷,倘若劉備能與陶謙聯手擊退主公,那么陶謙必然以上賓禮接待劉備,又為了借助劉備之力保住徐州,防范我軍去而復返,陶謙必定極力挽留劉備,對劉備周與錢糧,許與土地,劉備也乘機可以在徐州立足。”
“算盤打得不錯,不過劉備小兒,有擊退吾的本事嗎?”曹操冷笑起來。
“擊不退也無妨,有關羽、張飛兩員猛將左右護持,劉備在亂軍之中突圍不難。”郭嘉微笑說道:“但如果能逼退我軍,劉備的收獲,可能就大了。我軍細作早有探報,陶謙老賊重病纏身,時日不長,陶謙的兩個兒子又是出了名的懦弱忠厚,無能至極,倘若劉備借助孔融、田楷之力僥幸逼退我軍,拿下了徐州解圍的首功,然后陶謙老賊又忽然亡故,劉備豈不是……?”
“好大的胃口。”曹操再次冷笑,問道:“劉備小兒如此奸詐,那依奉孝之見,我當如何破之?”
“破劉備不難。”郭嘉輕松說道:“劉備乘我軍不備,僥幸殺入徐州城中與陶謙會合,士氣正盛,即刻攻城,我軍即便得手,也必然傷亡慘重。不如將計就計,先善待劉備信使,以好言答復劉備,以慢備心,乘其松懈再突然攻城,徐州一戰可破矣。”
“妙!”曹操鼓掌笑道:“且先讓劉備得意片刻,容后再將他與陶謙老兒一起誅殺!來人,將劉備信使送往后帳,以酒食好生款待,待吾寫好答書,再讓他送回徐州城中。”帳下曹軍文官唱諾,領命而去。
………………
托病弱美青年郭嘉郭帥哥的福,咱們的陶副主任總算是勉強躲過了一次大劫,曹軍官員邀請陶副主任到后帳用飯時,陶副主任也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一把賭對了,只要躲過了曹操的第一波滔天怒火,自己基本上就可以說是安全了,接下來,就是看那件事會不會發生,還有考慮怎么盡可能的多搶一些徐州解圍的功勞了。
曹操屯田主要種的是粟米(小米),所以曹軍款待陶應的主食也是粟米,菜很簡單,一盤瓜一盤肉,另外還有一壺濁酒,比起富足繁華的徐州城中的飲食來遠遠不如,但菜雖簡單,陶應卻吃得津津有味,心情好,吃東西自然香。
“在這里!徐州來的信使在這里!”
忽然傳來的吼叫聲打斷了陶應的進餐,緊接著,一隊如狼似虎的曹軍士卒沖進了陶應所在的軍帳,為首一名彪形大漢看到陶應老實坐在案旁,神色先是一喜,然后又大聲吼道:“拿下!”
“啪!”陶應手中竹箸落地,在體制中修煉城府多年的臉上,也難得的露出了震驚神色,心道:“出什么事了?曹操為什么先款待我,又要抓我?”
曹軍士兵可不管陶應怎么想,撲上來就把陶應按住,手腕粗的麻繩兜頭落下,三下兩下把陶應捆了一個結結實實,那彪形大漢又獰笑道:“好小子,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來這里!一會主公下令行刑,我典韋一定要親手把你給撕了!帶走!”
士卒唱諾,將陶應拖起就走,陶應沒有反抗——反抗也沒有用,不要說這里是曹軍大營,有著數以萬計的曹軍將士,光是站在面前的典韋,也一只手就能把陶應給捏死!
所以,陶應干脆也不掙扎,腦海里緊張只是緊張盤算,“曹操為什么派典韋來抓我?難道我的身份暴露了?不可能啊,如果曹營里有人能認出我,早就把我的身份戳穿了,干嘛還要等到現在?”
“難道……!”盤算到這里,陶應突然發現了自己計劃中的一個重大失誤,“難道陶謙沉不住氣,出兵來救我這個假兒子,所以曹操老滑頭懷疑我的身份不簡單?可還是不對啊,營外沒有喊殺聲啊?如果陶謙真的出兵來救我,外面應該鬧翻了天啊?”
“走!”典韋嫌士兵動作太慢,探出比陶應大腿還粗的胳膊,一把揪住陶應身上繩索,象老鷹抓小雞一樣的把陶應提起就走,大步流星的趕往曹老大所在的中軍大帳,陶應無力反抗,也只好在心里默默禱告,懇求上天保佑,保佑曹操沒有識破自己的身份。
典韋的腳步很快,剛來到中軍大帳前,陶應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這道被曹軍重兵拱衛的帥帳模樣,典韋就已經把陶應提進了大帳,然后把陶應往大帳正中的地上重重一摔,向高座正中的曹操拱手奏道:“主公,此人就是劉備信使!”
曹操沒有立即答話,被摔得七葷八素的陶應掙扎著勉強抬頭,卻見大帳兩旁站滿曹軍文官武將,正中懸有兩面白旗,旗上書有報仇雪恨四字,旗下站有一人,四十來歲年紀,身著白色孝衣,又黑又矮其貌不揚,但氣度卻相當不凡,巍峨有如泰山,背著手凝視陶應,目光冰冷,銳利如鋒,盯得陶應心里七上八下,全身汗毛倒豎。
“這個黑矮子,大概就是曹操了。”陶應心里自語,“他派親信大將典韋抓我,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曹操終于開口,冷冷向陶應問道:“是何身份?”
“為什么問我名字和身份?”陶應額頭滲出冷汗,隱隱猜出曹操已經識破自己身份。
“答話!”曹老大再次開口厲喝,氣度威嚴之至。
“娘的!拼了!”陶應把心一橫,心說既然曹操老賊很可能已經識破老子的身份,老子再報假名也沒用,還可能讓曹操更恨老子。
盤算至此,陶應掙扎著站起身來,向曹操微微一鞠,直起腰板朗聲答道:“回明公,小生姓陶名應,字明武,徐州牧陶謙次子,暫無官職。”
“果然是這個小兒!”帳中響起一片嘈雜聲音,曹軍文武或是滿臉驚詫,或是面露喜色,還有人咬牙切齒的攥拳大吼,“好!自己送上門來了!主公,求讓末將把這個小兒碎尸萬段,為主公的父親報仇雪恨!”
“人言陶謙二子懦弱無能,庸碌無用,看來傳言有誤啊。”曹操猙獰冷笑起來,陰陰說道:“想不到陶謙的兒子不僅不懦弱,膽子還特別的大,竟然敢親自來我的大營送信,自投羅網!膽子不小,膽子真不小!”
陶應額頭上的汗水滾滾而落,臉色也蒼白得有如死灰,顫抖著半天才回答了一句,“明公過獎,陶應實不敢當。”
“沒有過獎。”曹操搖頭,貓玩老鼠一樣的微笑問道:“汝父陶謙縱兵殺害我父,你竟然還敢來我的營中送信,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怕。”陶應這次回答了一句老實話。
“既然怕,那你為什么還敢來?”曹操冷笑追問,努力按捺住自己親手把陶應撕成碎片的沖動。
陶應已經不只是額頭在流冷汗了,而是全身上下都在流冷汗,心里徹底的茫然無措,不知該怎么回答曹操的問題——總不能說自己是為了和劉備搶功,所以才冒充劉備使者來曹營的吧?
“為何不答?”曹操又追問了一句,同時手按劍柄,緩緩抽出了腰上寶劍,身上殺氣,隔著二十步遠都讓陶應肌膚有如刀割。
“怎……,怎么辦?”陶應知道死期將至,心中更是慌亂,雙腿也無法遏制的瘋狂顫抖起來。
曹操寶劍徹底出鞘的那一刻,陶應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名字——陳琳!把曹老大祖宗十八代罵得狗血淋頭,最終還在曹操軍隊里混到了鐵飯碗的陳琳!
“回明公,陶應怕死,卻又來明公軍中送信,只因……。”陶應開口吟道:
“名在壯士籍,不德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所以,陶應又不怕死!”
順便說一句,這首詩的原作者,是某個黑矮子的兒子,黑矮子的這個兒子,現在還沒滿兩歲。
“名在壯士籍,不德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所以,陶應又不怕死!”
聽到陶應無恥吟出的剽竊來的千古名句,曹老大果然楞了一楞,情不自禁的轉目去看了一眼左列的曹軍眾文官,卻見好不容易從各地搜羅來的當世名士大儒個個面露驚訝,低聲喃喃復述,甚至就連眼高于頂的郭嘉和荀攸兩人,也都是既驚訝又贊許,還微微點頭,顯然也很欣賞陶應的‘文才’。
“曹公請明查。”乘著曹老大還沒有出手砍人,陶應趕緊鼓動如簧之舌說道:“現黃巾余孽張闿殘害曹老太公,曹公提兵報仇,徐州軍民危如累卵,劉玄德寄書曹公勸和,徐州軍民懼怕明公天威,不敢為使,陶應雖然怕死,但陶應身為徐州牧次子,多年來一衣一食皆是取自徐州民間,卻無絲毫回報徐州百姓,在此生死攸關時刻,陶應再不挺身而出,何人挺身而出?”
曹操再次凝視陶應,這會陶應有了主意,心中大定之下也不再恐懼,趕緊施展出在體制中歷練出來的表演絕招,坦然回視曹操,目光清澈無比,仿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許久后,曹操終于開口,提劍冷笑道:“想不到陶謙老兒自私卑劣,竟然還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不過你們陶家與我有殺父之仇,任你如何自吹自擂,這一次也休想逃得活命!”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陶應厚顏無恥的再次剽竊,又恭敬說道:“陶應膽怯,入營之時未敢主動通報姓名,現陶應身份既被明公識破,要殺要剮,聽憑明公發落,陶應死而無憾,只求明公二事。”
“汝父殺了我父,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還有臉向吾懇求二事?”曹操大聲冷笑,不過曹操也確實是欣賞陶應的‘文才’,便又說道:“好吧,看在你還有幾分才華的份上,說來聽聽。”
“謝明公。”陶應趕緊道謝,稍微整理一下思路后,陶應向曹老大躬身說道:“明公,陶應罪該萬死,不敢懇求明公饒命,只求明公攻破徐州之后,善待徐州城中百姓,不要因陶家之罪遷怒他人,放徐州百姓一條生路,陶氏一門,愿以死謝罪。”
“不行!”曹操一口拒絕,傲然說道:“吾已在父親靈前立誓,誓要將徐州五郡之人斬光滅絕,以告慰吾父在天之靈,你這個懇求,吾不能答應!”
“明公——!”陶應凄聲長呼,眼中已有淚花閃爍。
“吾說過了,不行!吾的主意,從無更改!”曹操斷然揮手拒絕,又喝道:“說你第二個請求,說完之后,吾就將你人頭斬下,為吾父親報仇雪恨!”
陶應表情呆滯,臉上肌肉抽搐,露出了一副惟妙惟肖的痛苦失望神色,演技之逼真,以至于連曹老大都忍不住心道:“此子顧念百姓,發自肺腑,倒也難得。”
又過了片刻,陶應才嘴唇顫抖著重新開口,聲音沙啞的說道:“明公,陶應身為人子,不能在父親膝下盡孝,罪莫大焉,所以陶應并無他求,只求明公將陶應押到徐州城下,容陶應在城下向父親磕頭謝罪,然后再將陶應處死。”
“把汝押到徐州城下處死?”曹老大笑了起來,道:“汝是指望徐州出兵救你吧?”
“如果明公擔心陶應乘機逃脫,陶應也不敢強求。”陶應終于流出了眼淚,哽咽著說道:“請明公容許陶應遙拜父親,面向徐州城池而死,即可。”
曹老大又笑了起來,其實曹老大根本不怕把陶應押到徐州城下時乘機逃脫,因為陶應要想逃脫,首先就得指望徐州城中出兵接應,而不管是劉備的軍隊還是陶謙的軍隊,一旦離開了堅固城池保護,放棄地利出城野戰,曹老大可就能把嘴巴笑歪了。
稍一思索后,曹老大微笑說道:“好吧,你這個請求,吾可以答應,但我也有一個條件,汝若能做到,我就把你押到徐州城下,允許你向陶謙老兒行禮而死。若不能,吾就將你四肢斬斷,挖出心肝,活祭我的父親!”
“請明公示下。”陶應欠身答應,心里卻急得象火燒一樣——那個消息,怎么還沒送到曹操面前?難道自己記錯了?!
“那你可聽好了。”曹老大用寶劍指著陶應的鼻子說道:“我聽你出口成章,肯定精通詩詞歌賦,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能七步吟詩一首,我就答應你的請求,如果不能……。”
說到這,曹老大頓了一頓,忽然提高聲音喝道:“典韋、曹洪、夏侯惇、夏侯淵聽令,若陶應小兒七步之后做不出詩,立即將他四肢斬斷!”
“諾!”曹軍四大猛男整齊答應,一起拔出寶劍包圍陶應,虎視耽耽,氣勢更是洶洶。
“主公又動了愛才心了。”郭嘉和荀攸一起暗笑,郭嘉還又心道:“不過這個陶應,文才還真了得,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人生至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好文才,好豪氣。可惜了,可惜他是陶謙的兒子,不然的話,倒是值得深交一番。”
“七步成詩?這么巧?”陶應先是一楞,然后又在心里暗暗嘀咕,“不愧是父子,果然都是一路貨色。還好,老子以前為了鍛煉演講,背了不少唐詩宋詞,就連你曹老賊的詩詞,老子也讀過不少,隨便找幾首出來,應該能敷衍過去,多爭取一點時間。他娘的,那個消息怎么還沒送到曹營?!”
“能與不能?”見陶應不說話,曹老大又喝問道。
“回明公,陶應盡力而為。”陶應又一次欠身答應,抬腿邁了一步便吟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這么快?!”曹老大大吃一驚,然后曹老大迅速醒悟過來,又喝道:“慢著,此詩定是你之前所做,不算!必須由吾命題,你做新詩!”
“請明公命題。”陶應硬著頭皮答道,心中卻萬分緊張,不知道自己記得那些詩詞,能不能恰好對上曹老大的題目。
“剛才你的詩中提到了海,徐州五郡又東鄰大海,那就以海為題。”曹老大喝道。
“海?海!”陶應額頭上又一次滲出了冷汗,緊張得幾乎連一首與大海有關的詩詞都想不起來,那邊曹老大卻厲聲呼喝,逼迫陶應邁步做詩,陶應無奈,只得抬腿邁步,一步一個腳印的在帳中走動,而當行到第五步時,一首與海有關的詩詞終于浮上陶應心頭,陶應也來不及回憶這首詩為誰所做,走完七步便開口吟道: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曹老大張大了嘴巴,荀攸瞪圓了眼睛,郭嘉更是震驚得連咳嗽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鼓掌贊道:“妙!好詩!好詞!”
“謝先生夸獎。”陶應向郭嘉點頭致謝,悄悄松了一口氣,又暗暗心道:“娘的,這首詩,到底是誰作的?老子怎么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曹老大默默復述了一遍陶應詩中妙句,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覺,就好象字字句句都打到了自己心坎上,親切無比,也熟悉無比。
“可惜,此子為何是陶謙之子?”曹老大也是在暗嘆一句,又喝道:“七步成詩,吾猶以為遲!汝能應聲而作詩一首否?”
“應盡力而為,請明公命題。”陶應又一次硬著頭皮答應,心中卻緊張得幾乎崩潰——那個消息,為什么還沒送到曹營?!
曹老大向包圍陶應的曹軍四將一揮手,典韋和曹洪四將會意,立即挺劍一起指住陶應,隨時準備動手斬斷陶應四肢。曹老大又喝道:“以當今之世為題,作!”
“當今之世?三國亂世!”陶應也是福至心靈,脫口吟道: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兇。
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
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
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嗆啷一聲,曹老大手中寶劍落地,一雙鷹眼之中,盡是震驚神色,兩旁文武官員也是個個瞠目結舌,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然還能有這樣的大才,能夠在眨眼之間作出如此貼切的佳作,竟然還順便捧了曹老大發起十八路諸侯討董的蓋世奇功。震驚之下,一時之間,曹軍大帳之中鴉雀無聲,幾乎都忘了陶應是曹老大的殺父仇人。
“他娘的,幸虧記得這首詩。”陶應又悄悄擦了一把冷汗,“不過,這首詩是誰作的?劉孟德還是孫孟德?我怎么緊張得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報——!”
忽然傳來的焦急聲音打破了大帳中的氣氛,一個曹軍傳令兵飛奔進帳,向曹老大單膝跪下,抱拳奏道:“啟稟主公,荀彧先生和程昱先生從東阿派來信使,說是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面呈主公!”
“十萬火急?!”曹老大心中一驚,知道以荀彧和程昱的穩重,如果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絕對不會在自己即將攻破徐州的關鍵時刻派來這樣的信使,當下曹老大立即喝道:“宣!將陶應押到后帳,好生看管!”
“諾!”
帳中眾人整齊答應,各自依令而行,陶應向曹老大欠身道謝,昂首隨曹兵出帳,但是走出帳外時,一絲無法掩飾的奸笑,卻悄悄浮上了陶副主任的嘴角,一段話也迅速閃過陶應心頭——呂布襲兗州,攻占濮陽,曹老大被迫放棄即將到手的徐州,暫時與陶謙、劉備罷兵言和,率軍回戰呂布!
奸笑過后,陶應的心臟又漸漸提到了嗓眼,如果自己的身份沒有暴露,那自己可以說是基本上已經安全了,可現在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能不能活著回到徐州城,就得看曹老大的心情——準確來說,就得看曹老大是否真的愛才如命了?
“我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為了克服心中的緊張與恐懼,陶應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另外一個重要問題上,“以前那個陶應深居簡出,很少拋頭露面,被曹軍細作認識可能性很小,我入營時也沒有遇到當面認出我的曹軍細作。從聲音判斷,徐州城里也沒有出兵沖營救我,沒有間接暴露我的身份,曹老大開始也沒有立即派人抓我,我的真正身份,曹老大到底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