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發新聞，今日凌晨一點十分，影帝葉宜因心機梗塞意外去世——”
“容成娛樂證實了這一消息，葉宜多年女友，同時也是容成娛樂的CEO容成月由于過度悲痛昏厥，目前在澳門一家當地醫院接受治療……受該事件影響，容成娛樂股票已連續兩日跌停，其母公司容成集團在美國紐交所的上漲趨勢亦受連累……”
“近日，容成集團總裁容成玨在公司內部會議上宣布直管容成娛樂，并稱因新業務需求，將成立‘IP拓展部門’，應對目前發展迅速的影視新生態。業內人士指出，轉移業務重心，拓展影視業務內容鏈，這其實是容成娛樂缺少了葉宜和掌舵人的無奈之舉……”
大約是連日里媒體狂轟亂炸的緣故，到了容成娛樂的招聘當日，現場格外火爆，媒體、應聘精英、葉宜粉絲們，還有許多好事者，把公司用來面試的大堂擠得水泄不通。
“葉蓁，23歲，華大應用數學博士，理論物理學碩士，就職于華大數學科學學院，在《Nature》發表有論文……”
做了多年人力資源管理，人稱梅姐的面試官自認也算見識多廣，但是拿到這樣一份簡歷，她竟無端生出幾分不自信來，坐直了身體，才跟對面容貌氣質都上佳的小姑娘道，“咳，葉小姐這樣的學歷來應聘我們容成娛樂，我們當然是十分歡迎的，只是這回我們只招收普通員工，還屬于試運營部門，薪資也——”
“我知道，”葉蓁點頭道，“雖然我學歷不錯，但對娛樂行業了解不多，正需要從基層學起，還希望面試官給我這個機會。”
“啊，原來是這樣，”猶豫了一下，梅姐還是勾了她初試通過，遞給她一個號碼牌，然后道，“我非常相信葉小姐的能力，不過按流程還需要二輪面試，您從這邊電梯上三樓，那邊是復試業務能力的，祝葉小姐好運。”
葉蓁站起身，接過號碼牌，鞠了半躬，往走廊那頭而去。
梅姐目送完畢，又拿起簡歷，越看越咂舌，身邊的同僚見狀，也忍不住探過頭瞅了瞅，感嘆道：“嘖，十三歲上華大少年班，七年讀完博士，還拿過這么多獎，這小姑娘可真厲害。”
“是啊，絕對高智商的人才，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想不開跑我們公司來面試。”
“你這話說的，”同僚胳膊肘拐了一下梅姐，促狹道，“我們好歹是國內著名的土豪公司，集團老總又帥又有錢，都成網紅了好吧。”
“噗——”梅姐被她逗笑了，剛想說兩句八卦，入口處忽然一陣騷動，她瞥了一眼，發現自家網紅總裁恰巧不經念叨的出現在了公司大門口。只見他一身白色休閑西裝，戴著墨鏡，前后保鏢開道，在一陣陣小女生的尖叫聲中，面無表情的進了電梯，那氣場，那光環，比起容成娛樂自家的小鮮肉希顧也不逞多讓。
事實上，我們的土豪總裁容成玨可比當大明星的希顧拽多了，當初年少成名，就是有花癡女記者采訪問他：“容總長得這么帥，肯定有許多女生想嫁給您吧，對此，您什么想法？”
當時他的回答是這樣的：“一群我的名字都念不對的女人，我能有什么想法？”
“啊？”
“啊什么，我不姓容，我姓容成，單名一個玨字，”見女記者越發茫然，他干脆掏出筆給自己的名牌上標注上拼音，“跟我念，jue（絕），二玉相和為一玨，懂嗎？”
這段頗具個性的回答被好事者截圖成視頻，迅速登頂微博頭條，讓容成玨一戰成名，奠定了“網紅”總裁的地位。此后他更是八卦緋聞不斷，就連狗仔都把他當成了固定跟拍對象，趕都趕不走，普羅大眾因此多了不少茶余飯后的談資。
葉蓁自然不知樓下有“網紅”可看，她正捏著號碼牌，坐在休息區等待復試。復試是按組進行，每六人一組，剛才有工作人員出來，通知他們這組做準備，并告知了題目：請選擇優質的、適合影視化的IP，進行選擇分析。
按道理來說，既然分組復試，又給出了準備時間，那么小組成員是可以事先討論的。但幾人互相掃了幾眼，都沒有開口的意思，擺明著是想各自為戰。不過這也很正常，畢竟問題不算難，關鍵在于如何拋出自己的觀點說服面試官，互相避諱是明智之舉。
果然，輪到葉蓁他們組的時候，一進會議室，當中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搶先開口道：“感謝各位面試官給我們這次面試的機會，我想首先表述一下我個人的觀點。
眾所周知，網絡文學的代表類別是玄幻，這個類別的作品大多以少年熱血、想象力豐富為賣點，在年輕人中非常有影響力，所以如果想打造優質IP品牌，我認為應該買入這類作品，而其中，又以網文大神我吃西紅柿的《九鼎記》最具有代表性……”
扶額，葉蓁沒想到她事先想好的觀點跟第一個人就直接撞了，得，不想被指拾人牙慧，只能換了，她正尋思著答案，又聽后面的人接著道：“青春校園小說同樣在年輕人中具有優勢，而且投入和制作成本相對玄幻等大古裝劇來說，風險性低很多，目前IP版權運作還處在嘗試階段，所以我覺得理應首先購買這類產品……”
“……我與之前的兩位觀點不同，不是只有小說才叫IP，一句話，一首歌名，只要有熱度和辨識度都可以稱作為IP，我們完全可以以此為契機，打造屬于自己的原創IP……”
“……”
可以說，每個人都在緊貼潮流，力求講出新意，葉蓁本來也是做此打算的，但轉念一想，所有人都只求新意，又何嘗不是一種重復。索性她就講點老套的東西好了，舊瓶裝新酒，也不是沒有看頭。
恰巧她也有這方面的準備。
于是，等到前面五人講完，葉蓁道：“在我看來，IP的核心不是內容，而是大數據，所以選擇優質IP，就是取樣已經經過市場考驗的各類內容的數據集合，進行評估和優化，以此來降低影視改編的風險難度，測算市場購買力和粉絲黏度的一段過程。
基于以上理論，我選擇了一本，嗯，就算大家不看都知道講什么的小說，書名叫做《總裁霸道不可說》。”
“噗噗——”會議室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噴笑聲。
葉蓁掏出手機，邊展示網頁邊淡定道：“從臺灣90年代的口袋書，到如今的網絡小說，三十年間，霸道總裁文稱得上是歷經盛寵而不衰。總裁文早年即是臺灣小言的代名詞，而如今它依然是網絡小說言情向的主流，以目前占據市場份額最大的企鵝閱讀APP為例，暢銷總榜前一百名，有五十六本是總裁男主，可見套路的魅力。
我推薦的這本則是網站數據最高的一本，它主要講述了一個帥的驚天動地的總裁，他的產業遍布亞歐非拉美，白天要工作還要拒絕各種名媛美女大明星，夜晚則化身正義執法者守護人間秩序，然后，愛上一個家里媽媽是洗衣工，有個愛賭博的哥哥，長相很路人，每次考試都不及格的女主——”
“嘭——，”她還沒講完，忽的有人推開門，倚在門框上，一下一下鼓起掌來，還感嘆道：“不錯，真是一本好書呢~”
簡直齊集了各種對總裁的YY，侮辱和嘲諷，我們的容成大總裁，好容易逃脫了腦殘少女的圍追堵截，路過會議室卻迎面聽到這樣的故事，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悲涼。
呵呵噠，不開心，天涼了，王氏該破產了……
噢，臺詞錯了，應該是，很好，女人，你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容成玨取下墨鏡，走進會議室，居高臨下的打量著葉蓁。
葉蓁莫名的看了他一眼，轉頭看向面試官們，想繼續論述自己的觀點，有面試官卻迅速站起身道：“總裁下午好。”
其他人見狀，紛紛響應，一時間，“總裁”長“總裁”短的問好聲，此起彼伏。
還有人不識相的搭話：“總裁也喜歡看這種小說？”
容成玨第一次聽別人喊自己“總裁”聽出了羞恥感，以及，不懂什么叫反諷嗎？他怎么可能會看那種除了炫富耍酷，跪舔女朋友之外，什么都不干的言情小說，哼！
他，可是一個有內涵的，不落俗套的，真正的三次元總裁。他拿著手機叩叩桌子，吸引回葉蓁的目光，然后冷笑道：“就這種水準也敢來面試？女孩子家還是多讀點有用的書吧。腦子不好，還不努力是沒有前途的，白日做夢，更是病，得治，懂嗎？”
葉蓁：“……”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腦子不好，這位“網紅”總裁懟起人來，果然如傳聞中那般不管不顧。
倒是十分符合霸道總裁的設定，無怪乎大家都喜歡八卦他。
可現在他懟的對象是自己，這就十分的不美妙了，而且還是處在面試這關卡上。葉蓁不用想都知道，如果沒辦法扭轉局面，即使有人先前聽出了她舉例的用意，也不會拼著得罪公司大boss為自己說話的，更別說錄取自己了。
罷了，看來她只能高調秀一回智商了。
葉蓁抬起頭，清清朗朗的與容成玨對視，然后目光下移，打量了他一遍，開口道：“容成總裁今天可是在家與母親一起吃的飯？”
容成玨目光一緊：“你怎么知道？”
“猜的，”葉蓁指指他的衣領，“總裁您這身應該是某個品牌的新款系列，獨襯衫與西裝之間的這件藍色毛衣，稍微懷舊了些。今天有點降溫，想必是您母親出門前，攔著您加上的。”
“呵，猜的還真不錯，”某人嘴角微勾，邪魅的一笑，道，“老實說吧，你是不是哪家的女記者，打算跑到我們公司臥底爆料？”
“……”她收回剛才的話，此人不只是符合霸道總裁的設定，他簡直是總裁男主的具現化。
深呼吸了一口氣，葉蓁重新道：“我不是記者，我是學數學的，”她說著，看了一眼容成玨杵到自己面前的手機，“要不讓我來猜猜你的開機密碼？”
容成玨下意識按亮了手機屏幕，又瞅瞅葉蓁，不信道：“女人，不要心存僥幸，我的密碼很難猜的。”
“你的生日。”
“三月初三。”
“對你來說，一組特殊的數字。”
“620602.”
葉蓁點點頭，伸手接過容成玨的手機，切入到開機屏幕，望著他，在手指快要劃上去，忽然道：“情人節是哪一天？”
容成玨下意識盯著屏幕道：“是七月初七，”說完，他又連忙補充，“嗯，我的意思是，還有二月十四號。”
葉蓁的手卻同時劃開了屏幕，并轉給他看道：“好了，解開了。”
“你怎么做到的？”容成玨十分的震驚，“難道我報的數字真有什么公式可以推導出密碼？”
“并沒有，我說我學數學的只是為了干擾你，我觀察的其實是你的眼神停留點。”
“……”
“不過基于以上兩件事例，我想可以證明我并不是容成總裁口中‘腦子不好、還不努力、白日做夢的女生’，所以希望您能收回前言，給我繼續面試的機會。”
要是她“腦子不好”，被她忽悠的團團轉的自己豈不是腦子更不好？容成玨黑著臉對面試的員工道：“把她的簡歷拿來給我看看。”
大約覺得自己這樣找茬的意味太明顯了，接過簡歷后，他又轉身對葉蓁來了一句：“我們容成招聘是很注重學歷和資歷的，IP拓展不僅對容成影視很重要，也是集團公司的工作核心之一。”言下之意，他只是公事公辦，不是無理取鬧。
葉蓁點點頭：“哦。”
容成玨被她的態度搞得有點不得趣，于是低頭猛翻簡歷，接著就僵住了，再抬頭，竟有些委屈的神色。
葉蓁從他眼神里讀到了如“你真學數學啊”、“看著不像啊”、“二十歲就拿博士好了不起啊干嘛來應聘普通員工耍我呢”等諸多復雜的情緒。她剛想表達一下自己對新職位的熱愛和向往，容成玨忽然語氣幽怨道：“葉蓁，原來是你……”
“啪——”，葉蓁還沒來得及反應，有觀眾已因圍觀的太興奮砸了水杯：這句臺詞它絕對不單純啊，總裁，說出你的故事！
然而，容成玨已失了表演的興致，他神色悵惘的嘆了口氣，把簡歷塞回葉蓁手里，朝面試的員工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讓她留下來吧”，便走了出去。
葉蓁：……
當日晚八點，微博上悄然刷起了“網紅”總裁的新八卦。
八卦小號V：號外號外，據業內人士透露，今天“容成娛樂”面試新員工，容成玨親到現場，招了某個妹子進公司任職，聽說兩人早就認識。
最右神回復：→_→是招來當總裁的貼身秘書嗎？
這些葉蓁自然是不知道的。
此時她正貓著腰坐在研究室的走廊盡頭，望著窗外，等著她的恩師，同時也是科學院的院長林教授下班，她好進去收拾東西回家。
她是在辭職沒辭掉的情況下，不顧科學院的反對，執意去容成娛樂應聘的，今天還翹了班。
可以想見，林教授的臉色會多么難看。
然而目光流連在窗外的葉蓁，此時卻像是忘記了這些，她全神貫注的注視著天橋下工人們的身影，他們正忙著拆卸已故影帝葉宜代言的廣告牌，每拆下來一塊LED燈，葉宜的笑臉便暗掉一部分，就這樣慢慢的，慢慢的消失，在有著茫茫人海的黑夜。
無人在意。
葉蓁掏出手機，湊到窗臺邊，抿了抿嘴唇露出一個笑容，比起剪刀手，遠遠的與剩下的廣告牌合了個影。
“嗯咳——”林教授忙完一段聽說葉蓁回來了，本是提著氣勢出來的，結果站了半天她也沒看見，只得自己出聲刷存在感。
葉蓁收起手機，規規矩矩的站起來道：“林教授。”
“嗯，”林教授沒好氣道，“進來吧。”說完，一轉身，又踱著步子回了研究室。
葉蓁跟著走了進去，林教授戴起老花鏡，開始翻找桌上的東西，口中道：“今天的面試怎么樣，出去沒給我丟人吧？”
“沒。”
“嗯。”
氣氛又沉默了下去，研究室里只有林教授抖落文件的聲音，葉蓁清了清嗓子，剛想開口，林教授忽然道：“找到了，”說著遞給她，“拿去吧，我托了人給你辦的。”
是一份保留崗位，派駐到容成企業合作調研的委任書，葉蓁接過來，驚訝的抬起頭，又聽林教授道：“我曉得，年輕人不比我們耐得住，世界那么大，想出去看看，去就去吧，希望你到時候還愿意回來，唉~”
葉蓁雙手握著委任書，給他鞠了一躬：“謝謝教授。”
“嗯。”
“那教授，我去收拾東西了。”
“……嗯？等等，”林教授雙手背在身后，離別愁緒正濃，就見自家愛徒轉身打算走人了，“這就沒了？”
“教授還有什么事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你就沒打算敞開心扉，跟我說說你為什么一定要走？”
葉蓁輕聲道：“我十三歲入華大，當時老師您就在講臺上歡迎我們，您夸我們是天才，您說，人生而平等，但一個人情商與智商的集合，我們通俗的稱之為‘聰明’的東西，卻是不平等的。老天爺希望我們帶領世界往前挪一挪，才讓我們做了聰明人的，所以，聰明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而是責任。”她話音頓了頓，“老師您說的話學生都記得，不論身在何處，都不會給您丟人。”
望著愛徒帥氣而去的身影，林教授動情的摘下老花鏡擦擦眼淚，感嘆道：“這孩子，別看平常不愛說話，說起話來還真是，真是，不愧是我教出來的！”
至于回到家之后，老伴問起來，林教授才發現自己被糊弄的轉移了話題，氣得直跳腳，這是后話了。
葉蓁抱著從研究室收拾出來的紙箱，穿梭在走了十年的學院路上，往家走去。她的家就在學院路的另一端，一家不大不小的淮揚面館——一樓二樓是門店，三樓住家。她年幼就來北京讀大學，父母自然不放心，夫妻倆關了老家的飯店，跟著跑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開面館，就為了能照顧她，也算破釜沉舟了。
好在十年做下來，面館生意越發的好了，在這大學城里也是有數的。一來自然得益于面館的好口碑，二來跟葉蓁這位“學神”也不無關系。中國人骨子里總有些“沾喜氣”、“討吉利”的情結，所以一到考試日前，葉蓁家面館前便要排起長長的隊，隊伍里都是方圓百里前來的“朝拜者”。
今天又是這樣一幅景象，葉蓁經過時問維持秩序的店員：“人怎么這么多，不是才三月份嗎？”剛開學一般都沒什么考試才對。
不待店員回答，幾個學生就嘰嘰喳喳道：“我們要考全國計算機等級考試，很重要的。”
有眼睛雪亮的：“你就是學姐嗎？”
“求保佑哇！”拜大神狀。
“嗯，”葉蓁一秒鐘林教授附體，擺擺手，邊往店里走去，“大家加油，只要努力，我相信大家都會取得好成績的。”
她就不無情的告訴這幫孩子自己壓根沒考過這玩意了，她一向很善良。
店里也是擠的厲害，葉蓁在廚房里找到她爸胖胖的身軀，喊了聲：“爸，我回來了。”
“哎哎，”胖爸爸捋起圍裙擦擦汗，響亮的應道，“爸爸給你熬了烏骨雞湯，還留了菜，蓁蓁你先上樓，爸爸馬上給你端上去。”
“噢。”于是葉蓁又抱著東西，慢悠悠的上了樓，回了自己房間。
爸爸跟著就上來了，用他的專業技能，摞了好高一疊盆碗端到她面前，邊擺盤邊問這問那：“面試怎么樣？林教授怎么說？餓了吧？快先吃飯。”
“面試過了，林教授托人給我辦了派駐到容成調研的委任書，暫時保留了我的崗位，”葉蓁塞了一塊雞肉到嘴里，含糊道，“餓，好吃。”
“好，保留崗位好，進退都有保障，這樣你媽火氣也能小點，回頭可要好好去謝謝人家老師……噢，這個烏骨雞湯要多喝，讓人從鄉下帶的雞，很補的……你吃完飯起來走兩圈再做題，免得積食，”他叨叨叨說完，擦了把汗，“爸爸下樓忙去了。”
葉蓁包著滿嘴的飯“唔嗯”了兩聲，埋頭苦吃。
吃完葉蓁乖乖的按照她爸的指示，在屋子里轉圈，順帶思考搬回來的書和資料怎么收拾，她媽又端著盤草莓進來了，反手帶門，落鎖。
看來那盤草莓是用來做道具的，不是給她吃的，葉蓁的目光從草莓上轉開，望向她媽。
她媽閨名蘇桃，《詩經》有云：“桃之夭夭，其葉蓁蓁”，葉蓁的名字正是出于她。據說年輕時候也是小鎮上有名的才女，還出過詩集，只是從葉蓁記事起，她一向是嚴厲的。
蘇桃低著頭，一顆顆扯掉草莓纓子，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竟抹起眼淚來。
“媽——”
“你還知道我是你媽，”仿佛被摁下了某個開關，蘇桃摔了手中的草莓，聲音陡然尖利起來，“我辛辛苦苦養你這么大，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什么都要給你最好的，對你高標準嚴要求，就是為了讓你不被那些人小瞧了！你倒好，好好的工作說不要就不要了，要跟他一樣去混娛樂圈，娛樂圈那種地方，女孩子是那么好混的？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媽，我說過，我不是去當明星，我只是去工作，我會保護好我自己的。”
“工作？！”提到工作，蘇桃跳的更厲害了，“科學院多好的工作，你非要辭了，去那種地方！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和你爸天天為你辛苦為你忙，比不上他有錢有名，什么不干都招人稀罕，你去吧！反正你現在大了，我管不了你！”
“我知道你和爸養我不容易，這么多年，你怎么說我怎么做，我沒想認他。媽你何苦總說這些，”葉蓁望著她的媽媽，神色悲涼，“他人都已經走了……”
想到最近的事，她媽臉色黯了黯，卻仍舊道：“總之，你就是為了他，不想要我這個媽了。”
“媽，媽——，”葉蓁終于忍不住喊了出來，“他一點零五分給我打了電話的，”她說著話，像在撕扯自己的傷口，眼淚簌簌的往下落，“我沒有接。我看到了，故意沒有接。媽，我心里過不去，想去看看他，這樣也不可以嗎？”
蘇桃張了張嘴，似乎也被女兒的話驚住了，好一會兒才道：“蓁蓁啊，你不要太難過，媽媽，媽媽我——”她想說些什么，安慰，辯白，卻發覺在女兒的痛哭聲中，這些都太過蒼白。
有些倉皇的轉出門，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拖著灰撲撲的一大麻袋東西出現在葉蓁面前：“這些是他以前送你的，你爸……老馮沒肯我扔，都給你收著的，你要是想他，就看看？”
葉蓁抬起頭，目光定定的望向她，紅腫著眼。
蘇桃不自然的放下東西，自覺的往房間外退去，再將要關上門的時候忽然道：“那時候離婚，他什么都不要，就想要你，是我沒肯。他這個人，不適合過日子，但還是很疼你的。”
“……”
人都走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又有什么用呢？
做了一夜夢，夢里有許多人，嘈嘈雜雜。
醒來的時候還有幾分昏沉，葉蓁擁著床被，看墻外斜角的雨一滴滴的打在還未綻放的花枝上，打算就這樣呆呆的過一天，卻接到容成娛樂人事部的電話，通知她去公司。
她只得收拾精神，趕往公司，到了才知道，人事部并不是催她入職上班的，而是通知她有人要找茬的。
“發行部杜總監要再面試我一輪？”她入職的可是IP拓展部。
人事部的梅姐一邊把葉蓁往電梯里送，一邊小聲而快速的說道：“你剛轉行不清楚，發行部負責公司所有項目的集中發行，影視劇做到最后的目的就是成功發行，所以管發行的在影視公司都有很高的話語權，月總現在不在，我們也沒有辦法。杜總監的父親還是國內大院線的老總，聽說她本人不在自家公司，跑來容成娛樂就是為了，咳，”她含糊道，“總之，你要真跟總裁很熟，就趕緊找總裁救你吧。”
被人找茬，求救總裁？
她大約是誤入了什么奇怪的劇情。
為了遠離狗血，重塑嚴肅專業的畫風，葉蓁秉持著實事求是的態度，把昨天面試時候的事對著發行部的杜總監復述了一遍，并在她反復追問下，一再表示：不認識總裁，不存在私人關系。
無奈對方還是不放過她，化著靚麗的妝容，卻一副刻薄的嘴臉：“聽說你是華大的？你們搞科研的，一般人也看不懂，跑來我們公司，該不是想竊取什么機密吧？還是說，你操守有問題，被華大辭退了，才不得不換圈混了？”
這是明明白白的潑臟水了，她再跟對方示好，就是傻子。葉蓁吸了一口氣，微笑：“杜總監，不說其他，單說華大二字，它在國人的心中就意味著最好的，學術過硬，培德育人，我想這個事實您也無法否認，所以，像‘華大搞科研的需要來娛樂公司竊取機密’這樣的玩笑，您就不要開了。至于我個人的情況，您想查證盡管去。”
說完，葉蓁起身禮貌的點點頭，轉身出了發行部的辦公室，自動屏蔽了身后那串“面試還沒結束”的威脅。
反正她現在有華大科院的派駐委任書，容成集團的大紅章都在上面敲過了，過不過面試，也不是她一個子公司總監說了算的。
只是鬧成這樣，她該怎么上班呢，難道要回去哭一哭，讓自家教授出頭？葉蓁覺得，自己真丟不起這個人。
她按照來時的路線返回，等電梯的空檔正想招呢，電梯門一開看到里面的人，忽然眼睛一亮。
希顧。
如果說影帝葉宜是容成娛樂的靈魂人物，那么，希顧毫無疑問是容成娛樂的吸粉擔當，年輕、樣貌精致，耍得了酷賣得了萌，有著時下小鮮肉特有的朝氣和靈氣，走到哪里都有粉絲無數。
葉蓁眼睛亮了，自然不是因為她秒變粉絲，而是因為想起一則傳聞來：江湖傳聞，希顧和容成玨是青梅竹馬，啊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盆友。通過希顧，必然能找到容成玨。
她因為容成玨落到現在的境地，怎么看，都應該去找他這位系鈴人，解一解鈴鐺。
不然豈不是白擔了某些名頭？
至于怎么找到容成玨嘛，葉蓁步入電梯，醞釀了一下情緒，用一種復雜而期盼的目光望向希顧，希顧感受到了目光，疑惑的望向她，他身旁的兩位助理見狀，立刻上前一步，宛如左右護法，隔開了葉蓁，一個道：“對不起，小姐，現在是藝人私人時間。”
另一個道：“這是容娛的員工電梯，小姐若是外部人員還請不要乘坐，有事可以請先去一樓大堂咨詢前臺。”
“等一下，那個，”就在他們覺得葉蓁要開口騷擾希顧時，她道，“阿玨，阿玨他跟我說——”她說了半句，似乎有些難為情，沒有立刻說下去，阻攔她的兩人卻因為她喊出了意料之外的名字，下意識停止了動作，希顧的目光也瞬間有了神采，顯然是想聽后半句。
葉蓁自然也不會讓他失望，繼續道：“他說620602這組數字對他有特殊的意義，希顧……你能告訴我原因嗎？”
果然，這個話題讓希顧很感興趣：“620602？”他重復了一遍，又重復了一遍，繼而道，“這組數字我也覺得挺熟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嘶，我怎么一時想不起來了呢？那個，阿玨是什么時候跟你說的？”
“昨天面試的時候。”
沒想到希顧一下子興奮起來，他扒著助理的肩膀，湊到葉蓁面前，上下打量：“昨天面試？難道你就是他昨天跑到這里親自招的妹子？”
這八卦傳的可夠快的，葉蓁扯了扯嘴角：“算是吧。”
“這么說，你以前真的認識阿玨，”希大明星此時的表情宛如最敬業的狗仔，“他招你真的是為了給他當貼身女秘書？”
怪不得那位杜總監對她好大的敵意，原來八卦的版本都更新到這兒了，是她腦洞不夠大。葉蓁扶額：“你誤會了，我面試是為了進IP——”
“——啊，我想起來了，”希顧突地一拍自家助理大腿，恍然大悟道，“620602是阿姨的生日，62年6月2號，正好比我媽大半年，沒錯，我有印象！”他說著，越發肯定的連連點頭，“沒想到，阿玨那家伙連她媽的生日都告訴你，他肯定對你不是一般的有意思。”他太厲害了，竟然第一個發覺了真相。
“……”得，說話趕上巧宗兒，越說越黑了，葉蓁決定不再提這些有的沒的，直切主題道，“聽說希顧你是阿玨的好友，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請你給我阿玨的聯系方式，或者告訴我他在什么地方，我有急事想找他。”
“發生什么事了？他昨天那么高調秀恩愛，今天竟然翻臉不認人？這也太過分了，”希顧滿懷著看兄弟熱鬧的熱情，電梯到了樓層也不出去，重新關門并按了負一層，口中道，“走，我親自帶你找他討說法去！你放心，我一向幫理不幫親！”
怪不得希顧的粉絲總是標榜自家偶像“吃劇本長大的”，這位渾身上下都能給自己加戲的本事，真讓葉蓁漲了見識，她深刻的覺得自己今天搭話搭錯了對象。
好在希顧的兩個助理還算靠譜，左護法道：“希哥，《盛唐寶藏》的制片人、導演和編劇都在樓上等你呢，他們想求您幫幫忙，替葉哥把他最后這部戲拍完。”
“是啊，希哥，”右護法道，“不管接不接，我們都應該去見一見人家吧，不看他的面子，也要看葉哥的面子，這戲怎么著都算是葉哥的遺作。”
“啰嗦，”希顧沒好氣道，“既然要看葉哥的面子，還有什么好談的，你打電話告訴他們，好好改后面的劇本，不管有多少戲份，不管臨時給我加什么角色，我都接了。”
“話是這么說，但是希哥您現在的咖位怎么能演配角，應該朝他們狠端一端架子，《盛唐寶藏》的主投方又不是我們公司，憑什么呀~”
“對啊，希哥您也是有面子的人啊！”
希顧直接搗了自家助理兩拳：“行了，閉嘴吧，就你們戲多！”
這大約就是助理隨其主了，葉蓁笑了一下，又有點想哭。
身后事有人周全，有人義不容辭，葉宜他合該開心才是。
希顧開著助理的小破SMAT，偕同葉蓁低調出行，好容易到了，躲在容成總部后門的小巷子里給容成玨打了足有十個電話，都被對方毫不留情的掛了。
“孫子，是你逼我的！”希顧扯掉自己的口罩，一腳踹開車門，一副要跟某人拼命的架勢。
葉蓁趕緊攔住他：“希顧，如果他今天沒時間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希顧憤憤道，“我一定好人做到底，送你上西天。”
“……你想說的是‘送佛送到西’吧？”
“都一樣！”
哪里一樣了，區別很大好不好，葉蓁有點心疼自己，結果這一晃神，希顧已經沖進了容成大樓，保安見狀攔都沒攔，似乎并不是太驚訝。
看樣子大明星不是頭一回干這種事了，葉蓁無語，幫他拔了車鑰匙，趕緊跟上去。
希顧熟門熟路的竄到大樓前臺，無視路人的圍觀，對前臺的漂亮妹子道：“我要見那混蛋！”
“您稍等，”漂亮妹子眼睛眨都沒眨，極具職業素養的開始打電話，過了一會兒小聲道，“希先生，總裁辦說總裁正在開會，不方便見您。”
“讓他接電話，”希顧壞笑了一下，帶著點淘氣，“告訴他，不接電話后果自負。”
妹子被他撩的兩頰飛紅，又低頭去打電話，接著把話筒遞了過來，希顧沒接，直接摁了免提道：“孫子，讓我上去！”
“龜孫子，我警告你，”容成玨比他更強勢，“不要總拿小時候的料要挾哥，大不了一起死！”
“嘁，幼稚，感謝我吧，我把你女人帶過來了。”
“哈哈，我女人，我有女人我怎么不知道，”容成玨發出杠鈴般的笑聲，“孫子，你該不是被誰騙了吧，她是不是還說懷著我的孩子，啊哈，你想管那我只能恭喜你喜當爹了，啊哈哈哈——”
希顧被容成玨的態度弄的有點懵，不太確定的把目光投向葉蓁，葉蓁清了清嗓子，拿起話筒，解除免提道：“您好，總裁，我是葉蓁。”
對面愣了足有五秒鐘才道：“你怎么來了？華大過來的委任書不是寫著你一周后入職嗎？”
怪不得對方昨天一副早知道她的樣子，原來是提前看到了委任書，葉蓁想明白前因后果，剛想表述一下自己遭遇的困境，卻聽那邊繼續道：“你來了就上來吧，唔等等，還是再過五分鐘上來，我準備一下。”然后自顧自掛了電話。
葉蓁放下話筒，對希顧道：“他說他要準備一下，讓我們等五分鐘上去。”
希顧就不明白了：“他要準備什么？還等五分鐘？”
葉蓁搖頭。
于是兩人傻乎乎等了五分鐘，等前臺引導他倆上了容成玨的專用電梯，希顧忽然道：“你說那孫子會不會剛才樓上有其他女人，所以才讓我們等一等？這會兒他讓我們從這個電梯走，沒準那個女人正在從另一邊下……哼！”
葉蓁：希大明星，難道你平常接的都是女主劇本嗎？
然而，讓葉蓁意外的還在后頭，當電梯到達頂層，開門迎接他們的是齊刷刷兩排人，容成玨一身黑衣，握著幾只寫意的紅梅，站在中央。
希顧嚇得差點跌回電梯：“什么情況？”這是傳說中霸道總裁迎接貼身女秘書的陣仗嗎？人家好怕怕！
卻沒想到，容成玨走到葉蓁跟前，緩緩伸出右手，用幾乎稱得上溫柔繾綣的語氣道：“歡迎葉蓁博士來我們公司調研指導，能與華大數學科學院這樣國內最好的教研機構合作，容成不勝榮幸。”
希顧&兩排背景：……
“容成總裁客氣了，您叫我葉蓁就好，”葉蓁伸出手，和他握了握，露出禮貌的笑容，“能代表華大科院來容成，我也很榮幸，還請多多關照。”
“好，葉蓁，”容成玨喊著她的名字，竟喊出幾分春意洋洋，“梅花的風姿與葉蓁很相宜，”他說著，把左手的花遞了過來，“送給你，葉蓁。”
兩排背景&希顧：……
“謝謝，”葉蓁客套道，“我很喜歡。”
大約是葉蓁的畫風太正了，容成玨終于想起了圍觀群眾的感受，簡短的把身旁兩排高管介紹了一遍，然后道：“關于接下來的合作，葉蓁去我那里細談吧。”
“好。”
葉蓁跟在容成玨身后，穿過休息區，進了間中式風格的辦公室，辦公室很大，陳設低調奢華，布局還透著幾分書生意氣，只除了屏風前那株被薅禿了紅梅盆景，有那么點慘。
“噗哈哈哈——”希顧指指盆景，又指指葉蓁手里的梅花，差點笑死在沙發上。
容成玨的額角有那么一瞬間抽動了幾下，但隨之就若無其事道：“葉蓁想喝什么？”
葉蓁看了一眼茶幾上原先擺的：“礦泉水就好。”
容成玨聽她這么說，便也坐了下來，接著說正事：“聽你們科學院傳達的意思，葉蓁你這次來容成是為了某項研究課題，不知道具體是哪方面呢？”
“我專業是應用數學，研究方向當然也是與此相關的。”
“應用數學？太好了！”容成玨拍掌道，“我們容成集團是一家綜合型公司，但總的來說還是以互聯網思維為導向的，大數據、云計算這塊我們非常重視，集團還專門設有數據中心和研發中心，葉蓁你可以具體看看他們的業務內容，提提意見，要是能有合作當然最好。”
“抱歉，容成總裁，我想入職的是您集團旗下的容成娛樂，IP拓展部，”葉蓁提醒道，“您昨天剛剛在面試現場見過我，不是嗎？”
“我以為你只是去面試玩的，”容成玨道，“容成娛樂并沒有什么數據相關的工作……”
“學數學的一定要搞數據嗎？”
“學數學的不應該搞數據嗎？”
“那照您這理論，”葉蓁歪歪頭，俏皮道，“學法律的豈不是要會法術？”
容成玨：“……”
“開個玩笑，”葉蓁拉回話題，“我想總裁您可能對應用數學有些誤解，應用數學重在應用數學知識解決實際問題。講詳細點，就是要深入現實，了解市場、用戶、產品、技術革新等等變量，再此基礎上建立數學模型用以解決問題。
數學模型這塊，以我華大科院的資歷您自不必擔心，但是實際問題這塊，您不讓我上前線，我怎么知道容成需要什么呢？”
“那也不必去容成娛樂，你去子公司太屈才了。”
葉蓁沒想到自己需要在這種事情跟容成玨費口舌，只得耐著性子道：“容成總裁建立IP拓展部的目的難道不是占領市場，把握內容源頭嗎？由此還能帶動游戲、周邊等一系列產品，這可是未來的發展方向，這么重要的事我去哪里屈才？”
“好吧，你說得沒錯，”容成玨似乎被說服了，只是話說出來卻帶著點小情緒，“難為葉蓁博士這么替容成考慮。”
“總裁說笑了，我來容成本就抱著私心。”
容成玨眼神一挑：“哦？說說看。”
“我希望攢攢技能點，將來當制作人，至少能拍部戲。”
“你想當制作人拍戲，”容成玨有種不好的預感，“別告訴我你要拍霸道總裁那本？”
“也許吧，”葉蓁說著，下意識的把手伸進口袋，摩挲著那張舊撲克牌，想象著上面小丑古怪的笑容，還有“JOKER”的字樣，“有人喜歡。”
呵呵，是哪個腦殘喜歡這玩意兒，還讓葉蓁如此屈尊？
叩叩叩——
“總裁，您找我們？”
“嗯，”容成玨一臉深沉，“馬克，馬修，我記得你們也是華大畢業的，葉蓁在學校里的有哪些人追你們知道嗎？”
這種問題：“我們……不知道……”華大那么大，要不是來之前聽了八卦，他們連忽然冒出來的小師妹是誰都搞不清楚。
“那你們去打聽一下。”
“啊？”兄弟倆面面相覷，“噢。”
“阿詹，”容成玨又把目光轉向自己的特助，“幫我查一下葉蓁在容成娛樂都接觸了哪些人，把詳細名單報給我。”
阿詹從文件中抬頭，道：“請問總裁，要多詳細？”
“包括所有跟她目光交匯的，都要！”
“好的。”
“哦，對了，還有希顧你——”容成玨環顧辦公室，忽然發現，“希顧人跑哪里去了？”
“和葉小姐一道離開了。”
！！！“把這孫子給我叫回來！立刻、馬上！”
“好的，這就去。”特助阿詹放下手中的文件，轉身從容的出了總裁辦公室。
馬克兄弟見狀，也趁機退了出來，等特助先生電話通知樓下保安務必攔截住希顧后，忍不住道：“現在是什么情況？”
“看不出來嗎？”特助先生面無表情的抬了抬眼鏡，“這是一篇霸道總裁文的開頭，很榮幸我們都有戲份。”
“哦哦，懂了懂了，”兄弟倆恍然大悟，“我就說呢，這感覺怎么熟悉，霸道總裁一般都是要查女主角身世的嘛，厚厚一沓裝在牛皮紙袋里，甩出來特別的有范兒！”
“哎呀媽呀，那我們的戲份豈不是很關鍵？”
……
與路人甲乙丙攤派到戲份的興奮不同，希顧同學此時正極力想從“疑似情敵”的寶座上跳下來：“你問我為什么要跟葉蓁一道走？那是因為她坐我車來的，是我送她來找你的好不好？！”
“她為什么要進《盛唐寶藏》劇組？還不是因為你嘰嘰歪歪不想讓人家入職容成娛樂，人家托我幫忙，想跟一跟劇組學點東西不行啊？！”
“行了孫子，你給我聽好，我最后重復一遍！”希顧雙手撐在老板桌上，吶喊著捍衛自己的節操，“我今天之前不認識葉蓁！我對兄弟的女人不感興趣！我壓根就不喜歡她這一款的！”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了，”容成玨抹了把臉上的唾沫星子，他不就問兩句嗎，這人怎么搞得比他還激動，還有，“你為什么不喜歡葉蓁，她哪里不好了？”
“啊嘶——”希顧有一種想死的沖動，“蹬蹬蹬”退了三步，撲倒在沙發上，不想再理會這個孫子。
偏偏總裁大人還不放過他，又補刀道：“算了，原諒你沒眼光了。”
希顧僵硬的晃了晃身體，表示自己挺尸了，口中卻沒忍住道：“感覺你對人家早有意思啊，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還記得我剛從英國回來之后有一陣兒不大正常嗎？”
“不記得，”希顧誠實道，“你一直不大正常。”
“……”
葉蓁自然不知道身后這一場場“血雨腥風”。她那天跟希顧分開后，又在家里過了個周末，才接到希顧的電話，說是他和《盛唐寶藏》劇組的合同已經談妥，第二天將要進組拍攝。談合同的時候，制片人告訴他有個場記的職位空缺，可能比較適合純新人，希顧問她能接受與否，如果接受，可以隨同他一起進組報道；如果不愿意，那她也可以直接入職容成娛樂的IP拓展部，并擔任部門副總監，負責大數據統籌分析這一塊。
當然，后者是他替容成玨代為通知的。
有些出人意料的，葉蓁仍舊選擇去了劇組，當一名跑腿的小場記。
場記，顧名思義就是坐在監視器后面的人，時間碼的記錄者，導演的傳聲筒，拍攝順序的規劃人。
不過劇組的場記不止一個，這些大活自然輪不到葉蓁這個新人做，她的工作任務是記錄每場次演員的造型、服裝、頭飾、手持道具等等細節的，在開拍前陪著各部門檢查準備，在開拍后再把記錄內容和各部門交接，可以說是一份既復雜又瑣碎，還很容易出錯的工作。
一個不好，就會出現被觀眾吐槽的“穿幫”鏡頭。
然而，作為一個從事科研工作的人來說，大概最不缺的就是耐力和觀察力了，葉蓁很快上手了這份工作，甚至沒什么人察覺她剛剛入行。
慢慢的，她開始熟悉劇組的生活，閑下來的時候，也自得其樂的去比較起一些她覺得有意思的事，和常人印象中的，和那個已經離去的人口中的。
小的時候她曾經問過那個人，劇組什么樣子，拍戲好玩嗎，與那些藝術浪漫的想象不同，那個人皺皺鼻子，很嫌棄的道：“一點都不好玩，劇組就像個大工地，制片、導演就是包工頭，我是包身工。”
葉蓁一直不理解話里的意思，現在自己親身體驗了，發覺還真有點那么回事。就好比《盛唐寶藏》劇組目前正在業內頗為有名的影視基地取景拍攝，說是取景，但除了一些基本的亭臺樓閣，各家劇組的許多專用場景都要自己搭建改造的，所以如果爬到高處望一望，你會發現，整個影視基地那就是個大工地——這邊拆了建，那邊建了拆，到處亂哄哄，還畫風不統一。
而說制片和導演是包工頭嘛，是因為大多數的劇組團隊與我們所認知的建制公司不同，它具有極大的流動性和拆卸組合性：群演有群頭，車隊有車頭，服裝、道具、化妝，甚至于制片主任與財務，他們都有各自相對固定的小組和負責人。一個劇組開工，制片人、導演開始碼團隊，各個部分的團隊負責人帶著他們的成員進來干活，劇組拍攝結束，各個團隊再或分散、或搭檔進入下一個劇組。
……確實挺像包工頭的。
至于演員像包身工么，依葉蓁來看，這就有點言過其實了，比較像的地方大概就是如果在荒郊野外拍戲，就算拍完可以收工，也沒地方可去，也沒啥好吃的，只能成天在劇組蹲著。
《盛唐寶藏》此時身在影視基地，周圍民生設施一應俱全，倒是沒這煩惱，但也相應的產生了其他問題，譬如說劇組太多。每個劇組都是成百上千號人，酒店根本不夠住，很多劇組人員甚至連小旅館都住不上，不得不借宿民居。像葉蓁這種小場記自然也不應該享受什么特殊待遇，只是她初來乍到，也不了解其中的規矩，稀里糊涂的就跟著希顧住進了最近的一家超五星級酒店。
于是妥妥的被貼上了“空降兵”的標簽。
劇組里大多是跑慣江湖的老人，這樣一來對她的態度自然是不遠不近，既不得罪，也不過分親近以免著了相，反正，這一單跑完，以后山高水長，誰又知道何處再見呢？
葉蓁感受到了這種不言自明的氛圍，倒也沒往心里去，平常乖覺的只做好自己的事，收工便回酒店帶著做學校里的課題，一晃便是大半個月。
這一日，她如往常一樣把場記單交到采集師手里，然后寫好日報表，復印了三份，先交了一份給另一組場記交接，再交了一份到制片主任那里，最后轉過統籌的辦公室，剛要伸手推開虛掩的門交第三份，便聽里面有人提起了“葉宜”。
葉蓁的手一頓，收了回來，只聽里面繼續道：
“……這事我總覺得哪兒不對，又說不上來，老吳你清楚里面的道道么？”
“你問我？我那天在澳門是不錯，可我沒在現場，”被稱作老吳的人說著壓低嗓子道，“他們幾個走了的人口風都很緊，問到什么也不肯說。”
“那這絕對有事。”
“你這不廢話嘛，不然好好的，他們走什么！”
“不會吧，這可是，可是人命關天吶~”
“噓，你小點聲兒，不想混啦？！”
“哎，不說了不說了，這種事我們還是當不知道吧，干活干活……”
葉蓁腦袋一片空白，渾渾噩噩的竟不知自己是如何從統籌辦公室前退開，又回到酒店房間的，等她再次有記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有人“砰砰砰”在狂拍她的房門。
盯著門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自己應該去開門，便從地上爬起來，趔趔趄趄的摸向門邊，左右轉了幾次鎖，才拉開了門。
門口統籌助理小琳劈頭蓋臉道：“你怎么回事？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日程表不交給統籌，跑回來睡覺？怎么，有后臺了不起啊！”
聽到“統籌”二字，葉蓁反射性的抬頭看向她，凌亂的長發，通紅的眼睛再配上蒼白的面色，在昏暗的房間里無端顯出幾分凌厲和陰郁，小琳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但還是大著聲道：“我是來拿日報表的，你弄完了快給我！”
“稍等。”葉蓁啞著嗓子應了一句，轉過身慢吞吞的在房間里找起日報表，連燈都不知道開，好半天，才趴在桌底下找著了，又腳下打飄著走回來，遞給她道，“對不起，我今天——”
“啪——”沒等她說完，小琳便搶過日程表跑了，仿佛身后有鬼。
“……”好像嚇到她了。
借著走廊的光，葉蓁看了一眼落地鏡中的自己，有點想笑，咧了咧嘴卻終究沒能笑的出來。關上門，打開燈，習慣性的把手伸進口袋去摸那張撲克牌，輕輕的，一下又一下，許久，她才慢慢的的把牌從口袋里掏了出來。
燈光下，牌上最顯眼的不是代表“王”牌的小丑，而是力透紙背的“葉宜”二字。
“來之前，我以為是我想多了……”
沒想到，呵——
想到這里，葉蓁終于笑了，只是那笑容，比哭還傷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