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你都拒絕了這么多個了,難道就沒有一個可以稍微嘗試一下的?”寧萱不禁好奇。
“你還小,你不懂,這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顏滟一本正經地回答寧萱。
“我還小?我們系就找不出來一個比你更小的。”寧萱最不能接受顏滟動不動就說她“你還小”。
“雖然,你比我多吃了一年零三個月的大米,但你的心理年齡應該從小就鬧著饑荒,嚴重發育不良。”顏滟用特別誠摯的眼神看著寧萱。
“你才發育不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發育不良?”寧萱既無語又生氣。
“這種事情不能單純靠眼睛,要不你讓我摸摸?”顏滟說著,就把“魔抓”伸向了寧萱的胸前。
“你倒是摸摸看啊!”寧萱決定用眼神“殺死”顏滟。
“還是算了,我怕隨便摸上那么一下你就賴上我,不僅要以身相許,還會哭著喊著要我對你負責,拒絕人,絕對是我人生最不愿意面對的事情之一。”顏滟滿臉的心有余悸。
顏滟最近特別忙,除了念書,剩下的時間,基本上就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不在拒絕人,就在去拒絕人的路上。
雖然說,以前追顏滟的人也不少,但是像大一這樣,成群扎堆地來表白的,也是沒有遇到過。
上大學之前的顏滟,基本上是沒有什么人在追的。
在顏滟十八歲之前,追她的人數加起來,雖說不至于是0,但也就僅僅只有可憐兮兮的1而已。
盡管有女大十八變成份在,可顏滟的外貌也并沒有因為上了大學而發生什么驚天動地的變化。
顏滟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說變化最大的,應該是顏滟的存在感。
十八歲之前,顏滟非常努力地讓自己成為“隱形人”。
盡管是裝出來的。
但反正,原來的顏滟,沒棱角,沒氣場。
屬于那種,在教室里,不管是走進還是走出,都很少有人會抬頭看一眼的人。
除了十七歲的那一年。
…………………………
新聞學院的學生會,不是普選,而是先提名再競選,最后由四十名學生代表進行無記名投票,差額選舉,得票最高的人是主席,得票最低的人被淘汰。
提名可以由擔任院團委書記的老師提出,也可以由現任學生會主席團成員一人提名一個。
當然了,沒有獲得提名的人,想進學生會的話,也可以通過自薦的方式。
顏滟是被提名的,主觀上,她一點都不想進學生會。
顏滟打心眼里就覺得,學生會那種地方不適合她。
提名也是匿名的,在顏滟不知情的情況下,大四的學生會主席高宇,和大三的學生會副主席路豐,都提名了顏滟。
顏滟完全是被迫“上戰場”。
高宇提名顏滟,是因為他當時想要討好顏滟的小心思。
路豐提名顏滟,是因為顏滟做事情的邏輯性極強,能同時“多快好省”地把好幾件事情一起處理完。
不出意外的話,競選結束之后,路豐就將會是下一屆學生會主席。
路豐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學生會干事里面會有顏滟。
但是,競選的結果,讓路豐頗為費解。
每個學生代表在投票的時候都可以多選,所以除了路豐是四十票全票當選之外,剩下的人基本上都是二三十票,相差不多。
唯獨有一個人,只得了一票。
得一票的人是顏滟,投那一票的人是路豐自己。
路豐是過了很久之后才知道,競選前一天,負責競選的上一任學生會主席高宇,無意間向學生代表們透露了一個“真相”。
高宇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顏滟為了能進學生會,一直不斷地給團委老師送禮,才會破格在大一就獲得提名。
在向往“公平和正義”的新聞學院,顏滟這樣的“行為”是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此時的路豐,還不知道真相,但路豐覺得自己特別應該安慰一下顏滟,他覺得顏滟跌的這么慘,輸的這么難看,全都是因為他的提名。
“我不知道他們會這樣對你。”路豐特別不好意思地和顏滟說。
“怎么樣?”顏滟不明所以。
“我覺得你剛剛競選演講說的挺好的,他們這樣對你挺過分的。”路豐嘗試安慰顏滟。
“就這事兒啊?沒關系的,我從小就被人針對到大,從小學選班干部開始,基本上,次次都被提名,回回都拿零票。
要不是誰沒搞清楚狀況,給我投了那一票,唱票的時候,我的名字都不會被寫在黑板上,我就可以不聲不響的走了。”
顏滟說這些話的時候,面帶笑意,好像確實沒有被剛剛的投票結果影響了心情。
路豐不知道說什么好,就只能實話實說,“對不起,那一票是我投的。”
“是你啊,你千萬別告訴我,提名我的人也是你。”顏滟多少有點意外,她和路豐的接觸并不算太多,正常來說,路豐應該提名一個大二的師弟或者師妹,而不是她這個剛大一的。
“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路豐始終覺得心里特別過意不去。
所謂好心辦壞事,大概也就是現在這樣的狀況了。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不是你的問題,我是招黑體質,你以后跟我保持距離,省的你的全票人緣被我給連累了。”顏滟說完,就從競選教室里面出來了。
這會兒教室里面,多的是想要看顏滟笑話的人,她的笑話,哪能誰想看就給看呢?
…………………………
回到寢室,顏滟那“丟人現眼”的競選結果也已經傳播開來了,畢竟院里的每一個同學,將來都很有可能成為新聞人。
新聞的定義,從一開始,就是“對新近發生的事實的報道”。
時效性是新聞的生命。
新聞學院的八卦,從來都是以光速在傳播的。
“我昨天就說讓你小心一點,怎么傳成現在這樣?”寧萱看到競選落敗之后回到寢室的顏滟,滿臉關切,又多少有點怒其不爭的感覺。
“哈哈,你這是什么意思啊,我雖然只有一票,但也已經是大一學生里面得票最高的了,除了我,還有誰被投票了?”顏滟反過來安慰寧萱。
“虧你還笑得出來,她們都在說你和老師有不正當關系。”寧萱說話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她憤憤不平的怒氣。
“不正當關系?謠言居然又升級了?你信嗎?”顏滟一臉好奇。
“我當然不信啦。”寧萱還是一臉關切。
“那不就得了,我管她們做什么,她們又不是你。”顏滟扯著寧萱的臉頰捏了捏。
轉眼,廈大的鳳凰花又開了。
都說鳳凰木是廈門大學最有人情味的存在。
一年開兩季,九月新生來,六月老生走。
從上個世紀二十年代開始,廈大的鳳凰花,用火紅的熱情,迎來送往,從不失約。
鳳凰花又開的時節。
大一即將畫上句點,大四即將離開校園。
雷霹靂又來了。
他大概是想在自己去帝都之前,最后再表一次白。
雷霹靂給顏滟打電話說他要去學校芙蓉食堂,吃“最后的晚餐”,問顏滟能不能和他一起吃。
顏滟欣然接受。
雷霹靂,顏滟從來都不討厭,而且,既然是最后的晚餐,于情于理,她都應該去吃一下。
“顏滟,你愿意……”雷霹靂見到顏滟坐下來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準備再次開口詢問他最關心的問題。
“你打住啊,我是無所謂,別影響你自己吃飯的心情。”顏滟截斷了雷霹靂即將說出的話。
“只要不影響你的心情,我的抗打擊能力,早就已經是經過你的考驗的。你真的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嗎?”雷霹靂還是義無反顧地問了出口。
“你這人真是不地道,好好的最后一頓送別飯,你還非得逼著我再想一個拒絕你的理由。”顏滟看著雷霹靂,一臉的無語。
“我其實還蠻期待你這一次拒絕我的理由的。”雷霹靂無奈地笑了笑。
“人至賤則無敵。”這是顏滟此刻能想到的,最應景的評語。
“我是說真的,你第一次拒絕我的時候,說我還沒有當上外文學院的學生會主席,然后我就競選上了,我本來就是副主席,這對我來說并不難。
你第二次拒絕我的時候,說我還沒有考過專業八級。我本來不怎么用功念書,這對我來說有點困難。但我還是過了。
你第三次拒絕我的時候,說我還沒有考上國家部委。這已經有點強人所難了,我們學院,一年能夠考上外交部的也就一個兩個。但我還是考上了。
你的拒絕很神奇的事情,不僅不會讓人萎靡不振,還能催人奮進。
我做到了好多我自己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你到底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我好歹也是學校里面一個比較受女生歡迎的'風云人物'。”雷霹靂把自己被拒絕的理由記得特別清楚。
“真實的理由,我不是在第四次拒絕你的時候,就已經很明確地告訴你了嗎?”顏滟覺得雷霹靂是明知故問。
“你對我沒有感覺是嗎?”雷霹靂想起了顏滟拒絕他的理由里面最“常規”的一個。
“嗯,而且風云人物什么的,最不適合和我這種招黑體質的人在一起了。”顏滟滿臉真誠。
“我真的完全沒有機會了嗎?”雷霹靂再一次確認,他知道機會渺茫,但心里還是不太想放棄。
“不是啊,你上次表白的時候,我不是給你機會了?你什么時候縮短兩公分了,記得來告訴我~”顏滟語氣詼諧。
之前,顏滟有心刁難的理由,雷霹靂都做到了。
所以她才會想出來一個身高不能超過178公分的“神級理由”。
“我最近又漲了一公分,等到身高嚴重縮水的話,至少也要等四五十年,你就不能給一個比較容易實現的理由嗎?”雷霹靂盡管一直被拒絕,但是并沒有很沮喪。
“哪有人在自己被拒絕的理由上面,還討價還價的?”顏滟不是那種明明不喜歡,卻要吊人家胃口的人。
“不能討價還價嗎?那我剛剛又表白了一次,這一次你打算怎么拒絕我呢?”雷霹靂忍不住好奇。
“上次的理由不是挺好的嗎?可以一直用下去。干嘛非要換?”顏滟對自己給出的身高不能超過178公分的借口頗為滿意。
因為這個借口給出之后,雷霹靂好長時間都沒有再來表白,這就說明這個借口功效顯著。
“看在我明天就要走了的份上,你怎么都應該給我一個新的理由吧。”雷霹靂有點自嘲地表示。
“嗯,我想想啊。我不太喜歡自己現在的專業,我覺得我不屬于那個世界,選錯了專業,就像找錯了對象,應該及時止損。但也不能再去參加一次高考,所以我要出國了。”顏滟思考了一下之后對雷霹靂說。
“然后呢,這應該不是你準備用來拒絕我的理由吧?”雷霹靂覺得這個理由太普通,不符合顏滟拒絕他的一貫風格。
雷霹靂要是認真想想自己此刻心里的想法,一定也會對自己的犯賤程度有全新的認識。
“然后啊,然后我要去墨爾本,你哪天做了墨爾本總領事館的總領事,而我又還在墨爾本的話,你就來找我吧。”顏滟給出了新的理由。
“哈哈哈,這個理由一聽就是你才能想出來的,像我們這種菜鳥辦事員,如果真的外派,前面的三五年,也只可能是被派去非洲之類的。
總領事,還是墨爾本的,再怎么努力,應該也至少需要二三十年。
不過,謝謝你的人仁慈,比需要四五十年才會有的骨質酥松什么的,容易實現得多。”
這個新鮮出爐的理由,讓雷霹靂的心情好了許多。
他今天決定找顏滟吃飯之前,就知道顏滟肯定還是不會答應做他女朋友的,別說顏滟要出國,就算不出去,帝都和廈門也同樣是非常遙遠的距離。
“之前沒聽說你要出國啊。”雷霹靂開始正正常常地聊天。
他的大學時代即將畫上句點,愛過,也就夠了。
“嗯,誰都沒聽說,我這不是第一個告訴你,好讓你在成為總領事的道路上,勇往直前嘛!”顏滟知道雷霹靂已經很清楚她內心真實的想法了。
大一不談戀愛,是顏滟自己給自己定下的規矩。
顏滟有的時候也會想,如果她現在不是大一,而是已經大二了,她會接受雷霹靂嗎?
答案應該還是否定的吧。
顏滟本來覺得廈門已經離家夠遠,離帝都夠遠了,但她現在連北半球都不想再繼續待下去了。
大一馬上就要過去了,她都應該要開始新的生活了,為什么她還是想要離開?
真的是因為,現在的同學都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嗎?
不是還有寧萱嗎?
她以前一個朋友都沒有的時候也沒有想逃啊。
顏滟之所以會認識雷霹靂,是因為大一的第一個學期,顏滟一天到晚跑到人家英語系去蹭課。
顏滟蹭課的段位異于常人,短短的一個學期之內,她從大一年級的課蹭到大四年級的課。
只要和顏滟自己專業課表上的課不沖突,顏滟去蹭。
顏滟出現的頻率太高,弄的英語系的教授們都把顏滟當成是自己系的學生。
偶爾一兩次,顏滟有事沒有去蹭,教授還會問,Yann(顏滟的英文名)哪里去了。
蹭課蹭到顏滟這樣的程度,也絕對是已經到了一種境界了。
顏滟的英文本來就很好,在英語系蹭課,即便是上大四的課,也并沒有特別丟人現眼的地方。
不過英語系有很多課堂練習,都是兩人一組的現場對話。
教授看名字,輕輕松松就把Yancey(雷霹靂的英文名)和顏滟分成了一組。
顏滟去英語系蹭課,是為了考雅思。
大一的第一個寒假,顏滟考完雅思,就不再去英語系蹭課了。
雷霹靂直到這個時候,才從自己的悵然若失里面,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顏滟,這才有了他此后愈挫愈勇的六次表白。
…………………………
“寧萱,我和你說件事情。”顏滟和雷霹靂吃完飯之后,回到寢室。
“什么事?”躺在床上看書的寧萱,頭也沒有抬一下。
“嗯,快要放暑假了,你接下來這幾天應該多請我吃幾頓飯。”顏滟直接走到寧萱的床旁邊,把寧萱正在看的書給拿走了。
“怎的?你回家之后就沒飯吃了?你快把書還給我,我還沒看完呢。”寧萱為了把書拿回去,終于從床上坐了起來。
“倒也不是。”顏滟把書還給寧萱。
“那干嘛要我請你吃飯,一邊待著去,別打擾本小姐看小說。”寧萱拿起書繼續看。
“我是想讓你把大二、大三、大四這三年加起來原本準備要請我吃的飯都請了,因為你下個學期就見不到我了。”顏滟繼續略帶心虛地和寧萱說話。
“誰說我要請你吃飯了,還三年的飯加起來,我和你說,就算加起來也不夠一頓。”寧萱說完,就繼續看書了。
沒看一分鐘,寧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書。
“下個學期見不到你,是什么意思?”寧萱滿臉不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剛沒有仔細聽,所以聽錯了。
“意思就是我不念了,不來了。”顏滟說話的聲音比平時小了一些。
這件事情,顏滟其實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開口和寧萱說。還好她在自己系里沒什么朋友,只需要和寧萱一個人認真地解釋就行了。
“就因為學生會選舉的時候沒人給你投票?你至于嗎?你不是說你無所謂嗎?什么不正當關系,大家很快就會知道都是謠言。實在不行,我幫你去和大家解釋一下。”寧萱覺得顏滟多半是在開玩笑。
“我這么招黑,你去解釋,幫不到我不說,還要把你自己也搭進去,回頭你就成了不正當女二號了。”顏滟嬉皮笑臉地回答寧萱。
“你不會真的是因為這些流言吧?”寧萱踩著自己床邊的梯子爬了下來。
“你覺得可能嗎?我什么時候在意過流言?我是剛拿到墨爾本大學發來的-offer(無條件錄取通知書),所以,我下學期就要去墨爾本了。
流言打不倒我,只有你不愿意請我吃飯這樣重大的事情,才會讓我黯然神傷、一蹶不振、無心睡眠。”
顏滟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失望,還裝出特別受傷的表情。
顏滟知道,寧萱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比她更加失望,為了避免得到來自寧萱的“一頓暴揍”,顏滟決定,怎么都要“先下手為強”。
“國際新聞專業的那個美寶,好像上個學期也去墨爾本了。”寧萱還沒從顏滟要走的消息中反應過來,隨口說起了一件不太相關的事情。
“美寶嗎?我和她不熟,話都沒說過。”顏滟說的是實話,她完全沒有可能知道這件事情。
“你和幾個人說過話啊,除了我你還有熟的人嗎?”寧萱對顏滟的回答嗤之以鼻。
“你別太驕傲,雖然在新聞學院里面確實是沒幾個,但在外文學院就有很多,物理的話就更多,化學也有一些,嗯,對,還有生物的。”顏滟大一這一年,其實也認識了不少人。
“還都是理工男,對嗎?拒絕都拒絕不過來,對嗎?”寧萱也覺得很奇怪,顏滟在理工院系里的人氣,和在自己系里面的差距,實在是大得有點離譜。
“你哪只眼睛看到外文學院是理工科的?”顏滟反問寧萱。
“我哪只眼睛都看到,外文學院的院草都被你無情地摧殘了好幾回。”寧萱也是毫不示弱。
“都是我的錯,我連你的男神都沒有據為己有,收入囊中,我真的是罪孽深重。”顏滟滿臉懺悔。
“你知道就好。你在外文學院,肯定也一樣不招人待見。”寧萱用了篤定的語氣。
“是啊,外文也好,新聞也好,都是女同胞的天下,偶爾有一兩個,長相OK,性格不娘的男生出現,都會引起女生的轟動。”顏滟說的自己和一個旁觀者似的。
“好像你不是女的一樣。”寧萱頗為不滿。
“是啦,我就是個男的,還和你在同一個寢室同居了整整一年,你以后要是嫁不出去了,記得來找我。我要是心情好的話呢,或許還是會考慮對你小小地負那么一點點責任的。”顏滟帶著同情的眼神和寧萱說話。
“顏滟,你下個學期真的就不來啦?”寧萱的話題終于回到這個她不愿意接受的現實上面。
“真的呀,你不要太想我,也沒有必要為我消得人憔悴。我要是知道了,多少會有那么一小丁點的心疼的。”顏滟掐著自己的小拇指說。
“我真是服了你了,就你說話的這個調調,我真的是想煽情都煽不起來。”寧萱都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么樣的表情和顏滟說話了。
“這就對了,煽不起來就別煽了。”顏滟這么說話,本來就是為了要安慰寧萱的。
到了晚上,嘴上說絕對不會請客的寧萱,還是在廈大的勤業食堂請顏滟吃飯。
“說真的,你到底為什么要去墨爾本?你就算是想去留學,也可以等到大學畢業之后啊。”寧萱覺得顏滟的決定不夠慎重。
“因為除了你,我和系里的同學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如果是上高中之前,那我一定會覺得這是我的問題。
放到現在,我就知道,不在一個世界只是一個簡單的事實,這不是任何人的問題。
我選了自己以為喜歡,卻并不喜歡的專業,我不想將將就就地讀完本科。”顏滟嘗試回答寧萱的問題。
“那你也不能保證,你到了墨爾本,就能找到同一個世界啊。”
“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呢,找不到我可以再繼續找啊,說實話,我其實也沒有真的搞清楚,我到底為什么要在現在這個時候走,我可能就是覺得,我的大二,應該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你爸媽就由著你這么胡鬧?”
“沒有啊,我高三的時候,因為成績不好,我爸我媽當時就已經計劃好了,如果考不上像樣的大學,高中畢業就直接送我出國去念。
后來高考,我雖然成績還是不好,但是也并沒有我爸爸媽媽他們想象中的那么差。家里人就決定讓我先隨便念一念,要是喜歡,就等畢業之后再出去念研究生什么的。”
“你不覺得你這么說很欠扁嗎?你知道系里為什么那么多人不喜歡你嗎?”
“不是因為我長得好看嗎,同性相斥嗎?”
“美的你,開學的時候你比我們大家早來幾天,你把我們專業所有新生需要有人負責的事情都干完了,完全不給其他同學表現的機會。”
“你說的是去學校主樓辦學生證,再把那一大堆學生證搬過來發給大家,再有就是打掃宿舍,整理注冊材料這些事情?拜托,這些都是體力活好嗎!真的會有人因為這樣的事情討厭我?”
顏滟被針對慣了,有時候她自己能找到理由,但更多的時候她自己完全是一頭霧水,至少得過個一年半載才能找到點蛛絲馬跡。
“能考上我們學院的,好多都是他們自己所在的區的文科狀元什么的,即便我是理科生,也是我們學校的理科狀元,你整天一副因為我成績差才來到這里的模樣,被針對是很正常的。”
“真的假的?我高考的時候,是我們年級第一百五十幾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就算是在我自己的班級,頂多也就十幾二十名。”
“我騙你對我有什么好處?你自己不覺得,但你入學時候的那個模樣,無意間救傷害到了人很多人的自尊心。
然后你又大包大攬,不給曾經的狀元們發揮的空間。
你嘴里的體力活,對于大一新生來講,也是少數幾個可以證明自己價值的舞臺。”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真的是醍醐灌頂了。那你這個狀元為什么不討厭我?”
“因為我懶,我什么都不想做,不想都已經到了大學還要和人爭個班干部啥的,而且我知道你是無心的,不是故意顯擺。”
“謝謝親愛的,不過呢,這更證明了,除了你,我和其他的同學都不是一個世界的。看在你今天請我吃飯的份上,我以后回國的時候,一定會來廈門請你吃飯的。”
“好,到時候一定按照你人生的第一準則來執行。”
“什么準則?”
“別人請客,好不好吃不重要,關鍵是要貴!”
“那你今天就請我在食堂吃一個九塊錢砂鍋,我豈不是虧大了?”
“這已經是食堂最貴的砂鍋面線了,再說了,等你到了墨爾本,想吃還吃不到呢!”
…………………………
顏滟在墨爾本偶遇自己的高中同學的時候,已經是她來墨爾本的第三年了。
顏滟進入墨爾本大學的時候,學校認可了顏滟大一時候的大部分基礎課程學分,再加上澳洲的本科只有三年。
所以顏滟這會兒已經大學畢業半年多了。
顏滟剛過來的時候,也擔心過,自己在墨大的新同學也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
到了之后才發現,每一門課都是大家自己選的,上每一門課的同學都不太一樣,就算是同一門課,也可能會有不同的老師、不同的時間可供選擇。
所以,在墨大,只有“課友”,沒有同學。除了你自己,你不和任何人競爭。
沒有班長團支書,沒有“班級政治”,沒有“校園政治”。
當然了,如果你嫌自己太閑,也可以參加學校的各種社團,如果你熱愛政治,也可以去(學生會)競選。
墨大的學生會,種類繁多,不僅有全校的學生會,還有本科生、研究生、海外生這樣分門別類的學生會。
學生會主席,甚至有機會直接加入學校董事會,進而監督校長工作什么的。
沒有人催你交作業,你愛交不交。
沒有人管你來不來上課,有沒有掛科,你愛上不上。
只不過,你如果一整個學期,都沒有一門課能過的話,學校還是會有行政人員建議你退學。
但通常,三年的本科課程,只有到了七年結束,都還沒有辦法修完的時候,才會被拒發簽證,最后遣返。
在墨爾本大學,有一年半就修完三年的課程的,也有七年到頭還修不完一半課程的,只有你自己才能決定你想要什么樣的生活。
因此,就算和你上同一門課的,都和你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也不會發現。
作為“課友,你們只是一起上了一門課,并沒有要一起面對這個世界。
可如果,你有關系要好的,又和你是同一個專業的人。
你們兩個人就可以主動選擇,同一門課,同一個老師的同一個時間。
這樣的話,兩個人一起上學的模式,不僅可以像國內的“大學同學”,還可以成為國內的“高中同桌”。
顏滟和沈汐就是這么選的。
有太多人和你競爭,是一件很讓人頭疼的事情,完全沒有競爭,每個人自己念自己的,連個“參照物”都沒有,則是一件更讓人頭疼的事情。
顏滟和沈汐,就是各自給自己主動尋找到的“參照物”,作為專業里面僅有的兩個中國學生,她倆相互之間,總是有那種舍我其誰的心心相惜之感。
齊亦拿著一張照片,站在墨爾本南岸YarraRiver(亞拉河)的人行橋上,橋的左邊是南半球最大的賭場——CrownCasino(墨爾本皇冠賭場)。
齊亦來到墨爾本的賭場,他要做的事情,卻和賭博完全沒有關系。
齊亦是來找人,找拍他此刻手上拿著的這張照片的人。
在墨爾本Southbank(南岸區)這樣一個高樓林立的地方,就憑一張照片,想要弄清楚拍照的人,拍照片的時候,是站在哪一幢樓的哪一層,其實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此刻的齊亦,雖然是拿了一張照片在研究,但他真正要面對的,卻并不是一個圖像學的問題,而是一個統計學,準確地來說是數學層面的問題。
這樣的找法,涉及到的將是一個很龐大的運算量,除此之外還需要一些特定的條件才能找尋成功。
手上的這張照片,不是齊亦自己拍的,因此,他完全沒有辦法進行事先的條件設定。
齊亦要用他過去四年,在全球最頂尖的數學學院和機構里面學到的知識,來找一個四年沒見,五年沒有說過話,早就已經徹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面的人。
數學縈繞在每一個人的身邊,只要念過書的人,都學過數學,但是真正喜歡數學的人,十個里面,也不見得能夠找出來一個。
而能把數學方法運用到生活中的人,就更是寥寥無幾了。
換句話說,一般人都不會對應用數學感興趣,普羅大眾都希望數學離自己越遠越好。
可齊亦,不是一般人。
齊亦考上北大數學學院概率統計系一年之后,應用數學暑期學院的教授,就把原來的研究生助教給辭了,換了齊亦當助教。
用教授的話說,齊亦是為應用數學而生的。
或許是北大有很多不一般的人,所以北大數學學院每年夏天開設的應用數學暑期學校,非但不冷清,還頗受歡迎。
不過讓齊亦這樣的,剛剛念完大一的學生來做助教,也是之前從未有過的事情。
也因著教授的力薦,齊亦剛上大二就拿到了去美國斯坦福大學交換的名額。
找人的齊亦,此刻需要面對的,比較棘手的問題是,墨爾本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城市,而他能夠用來找人的憑仗,又只有他這會兒手里拿著的唯一一張照片而已。
這樣一來,齊亦用來找人的這條充滿未知數的方程式,可以用來解題的數據和條件就極其有限。
多少有點巧“夫”難為無米之炊的感覺。
數學是齊亦的強項,再大的運算量他都不怕,只有方程無解的可能,才是齊亦最擔心的地方。
這個多元方程一旦無解,齊亦就沒有辦法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讓齊亦來墨爾本找人,是一篇寫于三年前的文字。
這篇文字讓齊亦明白了五年前,臨近高三的時候,顏滟忽然和他分手的原委。
這篇文字原本最應該成為寄給他的一封“信”,寫的人卻并沒有選擇寄出來,而是寫成了沒有公開的博文。
…………………………
齊亦和顏滟相識于高一,相戀于高二,整個高三沒有說過一句話。
高二就開始談戀愛,是不是應該算早戀?
齊亦是當仁不讓的校草,顏滟是……
顏滟什么也不是,她是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一個。
“毫不起眼”這四個字對顏滟來說,已經是最高的評價了。
在毫不起眼之前,顏滟是嚴重的招黑體質,人緣很差。
顏滟的招黑,準確的來說是被針對體質,因為各種奇怪的原因,顏滟是被人從小針對到大的。
…………………………
齊亦能夠看到三年前顏滟寫下的文字的機緣,又是來自兩周之前他收到的一封郵件。
發件人和齊亦毫無關系,嚴格說起來,發件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機器。
這封郵件來自Microsoft(微軟)公司的MSN空間團隊。
郵件的內容更是和齊亦毫無瓜葛。
說的是MSN空間的服務即將在這一年的三月徹底關閉,從收到郵件的這個時候開始,用戶將不能再在MSN的空間發布新的日志。
微軟給用戶發這封郵件最主要的目的,是讓用戶給自己的空間“搬家”。
這已經是齊亦第四次收到關于這件事情的郵件。
微軟建議MSN空間的用戶搬到Automattic公司旗下的WordPress博客平臺。
但WordPress在國內的認知度太低,兩周之前收到的第四封郵件提供的訊息是,國內的用戶可以把MSN空間搬家到新浪博客。
新浪能在此后的微博時代中脫穎而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得益于這次與微軟合作的“搬家工程”。
此時的齊亦除了第四次納悶微軟為什么要發搬家郵件給他之外,對這封的郵件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
齊亦一沒用過MSN,二沒在哪里寫過博客日志。
MSN空間要停止服務并且需要搬家這件事情,對于齊亦來說,完全是沒有一星半點的關系的,整個一風馬牛不相及。
齊亦大三的時候進過微軟亞洲研究院實習,他很清楚,微軟并不是一家會一直不斷地發送垃圾郵件,并且騷擾和自己產品無關的用戶的公司。
一而再再而三也就算了,第四次再收到“最后通牒”的齊亦,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在什么時候、在不經意間,注冊過MSN空間了。
齊亦的這個Hotmail郵箱,是高二還沒分手的時候,顏滟幫他注冊的,這是他唯一的一個郵箱,也是他和顏滟之間唯一還有點關系的東西。
五年前,顏滟要求分手,把齊亦此前一年在信紙上給她寫的,“有溫度”的信全部都還給了齊亦,還把她自己寫給齊亦的信也全都要了回去。
和兩人的感情有關聯的、所有的“實物”,全都在顏滟的要求下歸位了,睹物思人,非顏滟所愿。
只不過,顏滟是用齊亦名字的拼音和生日的數字的組合幫忙注冊的郵箱,壓根就沒啥特殊含義。
齊亦后來習慣了這個郵箱也沒有再換過。
顏滟把賬號密碼給齊亦的時候,是說等她過幾天自己也注冊一個,就可以和齊亦用電郵溝通,不然在信紙上寫來寫去還挺累的。
可沒過幾天,齊亦剛準備好要和顏滟慶祝“相愛一周年”的時候,顏滟就忽然莫名其妙、頭也不回地和他分手了。
顏滟當時提出分手的時候的決絕讓齊亦痛徹心扉。
可分手畢竟已經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此刻的齊亦已經可以比較坦然地想起那個時候。
齊亦看了看自己的郵箱,他為什么會一直收到MSN空間要他搬家的消息呢?
齊亦想了想,嘗試用自己的郵箱登陸MSN。
然后,齊亦就發現,自己居然真的有注冊MSN空間,而且空間里面還有一篇五年前寫的博文,他空間里的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說是博文其實只有一句話:
哈哈~今天幫爺爺注冊了空間~
這篇博文的底下還有一條寫于五年前的評論:
“哦啦啦嘞,誰注冊的?真的是太厲害了~”
寫評論的人的昵稱叫“嘰嘰歪歪中的歪歪”。
五年前的齊亦,十八歲的年紀,只有顏滟才會語出驚人地叫他爺爺。
齊亦點開了評論的人的空間,這個空間的內容也是零零星星,但和齊亦的比起來也要算豐富的多。
里面一共有兩短一長,三篇博文。
第一篇很短,發布的時間和齊亦空間五年之前的那一條是一樣的。內容也是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就知道你會點進來看,哦啦啦嘞,這么厲害的人,當然是我啦~”
第二篇比較長,發布于三年之前。
第三篇剛剛發布不到一個月,寫了沒有幾行字:
“今天剛把家搬到Southbank。
就收到MSN空間發郵件過來讓我“搬家”。
原來,“搬家”這種事情,也不只是現實生活中才會有。
可是,開了五年,從來都沒有人訪問過的空間,好像并不需要我搬走一些什么。
還是不搬了吧。
在還能更新空間的最后一天,拿起相機,用一張此刻窗外的景色,和我的MSN空間說再見。
記憶,一直都在,搬不走,挪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