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四方的小屋,連個窗戶也沒有,密不透風,當中吊著一盞昏暗的油燈。那個古裝男還在沒完沒了的繞著張則平兜圈子,從他的口中,張則平已經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知道了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地府的崔判官。
“你已經失去了前世之前的記憶?嗯,這很好。”崔判官終于站住,似乎長出了一口氣。
張則平第一次看到崔判官臉上有了點高興的意思,于是壯著膽子小心翼翼的問道:“前世之前?我怎么啦?呃……如果不方便,當我沒問。”
“其實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你已經到了這里,告訴你也無妨。你第一次轉世的時候,你的名字叫姬延。”崔判官慢條斯理的說道。
“姬延?東周赧王?聽上去不太好。”張則平文科出身,歷史專業,知道這個小菜一碟。
“是啊,你本該是個亡國之君。你即位的時候,周王雖然名為天子,實際上連個末等諸侯都不如,滅國指日可待。除了活的久點,你本該沒什么好處。”
“是啊,不用說秦國,投胎到趙魏韓齊楚燕任何一國,都可能有翻盤的希望,唯獨這周國,國小民稀,四戰之地,再加上國勢頹喪已久,神仙難救啊。投這么一胎,我還能闖什么禍啊?”張澤平開始為自己的前前世憂心忡忡。
崔判官微微一笑道:“你也太小看自己了。你只說了一句話,就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還有無數人的命運。”
“一句話?”
“是的,一句話。你即位第二年,傳詔天下,宣布禪天子位于天命之人,令天下人共推之!”
“二桃殺三士!”張則平雖然慫,卻不傻。
“是的。你的這道詔令使得滅國之戰提前了近百年。而秦國少了百年積累,又事起突然缺乏準備,根本沒有獨滅六國之力,天下陷入一片混戰。你則一面籠絡天下能人異士,一面憑著后世記憶找到了靈寶金礦,建立了一支裝備馬鐙鐵刀的騎兵。待各國戰至力竭,你先是以失德為名聯合六國將秦國逐出關中,斬秦昭襄王,夷其族。繼而尋一傀儡,稱其為晉公后裔,令三晉還國。三晉拒絕后,以裂土為誘餌,以東周騎兵為主力,盡起楚齊燕聯軍滅三晉。又以戰后分土不公為名,誘齊楚相爭在先,東周騎兵奇襲于后,大敗楚軍,歷五年滅楚。至此,東周一統天下之勢已不可奪,齊燕先后來降。而你呢,臭不要臉的第二次即位,不稱王而稱帝。”
“ Impossible!”張則平一臉的陶醉,突然發現自己的英語居然能說得很溜,“我這么折騰,你們當神仙的也不管管?”
崔判官則是一臉的不屑:“沒聽說過‘天上一日,地上千年’嗎?雖然沒有千年那么夸張,不過你在凡間折騰這幾十年,也不過是神仙打個盹的工夫。再說,那陣子瞎折騰的人多了去了,誰顧得上你啊?那時候你的處理編號是250,在后邊排著呢。”
“靠,這么天才的創意,居然被當成二百五,你們神仙真是沒眼光。”張則平感到有點灰頭土臉,又憤憤不平的嘟囔著。
“是啊”崔判官也是頗多感慨,“誰知道你這么能折騰啊。你稱帝后三十五年,我們派去處理你的人到了。按照程序,要先把你干掉重新投胎,然后抹平你扭曲的歷史軌跡,重現原本的歷史進程。這些事情一開始都進行得很順利,你死了,歷史也恢復了本來面目,也就是還原了秦統一的那段歷史。可是很快事情就不對勁了。”
張則平正陷入深深的失落,就像一個孩子在海邊堆起了一座漂亮的沙雕,卻突然被一個討厭的巨浪打掉一樣。可是聽到崔判官的最后一句話,又像被打了一針嗎啡興奮了起來,急切的等待著下文。
崔判官繼續說。
“你本來應該重新投胎為人,可是翻爛了生死薄,也找不到你的名字,最后居然在另一個分頁找到了你。”
“分頁?”張則平莫名其妙。
“是的,分頁”崔判官嚴肅的說,“這涉及到天界、凡間和地府之間一套嚴密的規則。不了解這個,你就不知道這件事情到底有多嚴重。
你現在知道了神仙是真實存在的。可凡間的人卻不知道,為什么?用你們人類的話講,那是因為我們與你們不在同一個維度。我們處于比你們更高的維度,所以我們可以看到你們,感知你們,影響你們,驅使你們,而你們卻對此一無所知。而凡間并不像你們認為的那樣是獨一無二的,而是存在無數個平行空間,每一個平行空間,我們稱之為一個分頁。我們神仙的使命,就是管理這些分頁,以使這些分頁上的文明,按照既定的軌跡走向它們應有的命運。”
“我怎么感覺像是在養豬?”張則平有點憤憤不平,“那豈不是說我們凡人無論做了什么都是無用功,像豬一樣遲早是被宰殺的命?”
“哈哈,不愧是個聰明人,你的這個比喻很形象,我怎么就沒想到呢?這個說法在神仙圈里一定會很流行。”崔判官哈哈大笑,“我們就是養豬的,管理著無數個豬場,只要豬們老實吃老實睡老實長肉,就萬事大吉,就這么回事。”
張則平還不死心,也不甘心:“難道就沒有意外?”
“你不就是一個意外?”崔判官白了他一眼,“別打岔,難道你不想知道你以前干的那些破事了?”
張則平立馬靜如處子,對人類命運的關心與悲憫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這回你沒有投胎,而是附身在明朝萬歷皇帝身上,時間是凡間公歷1583年,也就是萬歷親政第二年。崔判官緩緩說道,臉色不大好看。
“哇,又是一皇帝,不過這位好像也不大正常,難道又要開始一個‘ Impossible’?”張則平看似喃喃自語,不過越看越像是在洋洋得意.
“你附身之后,辦了三件事:改官制、練新軍、革新科舉。過程就不提了,反正十年后,建立了模仿500年后的責任內閣制,陸海軍實現了火器化,科舉變八股為文理工農醫并舉。”崔判官有點看不慣張則平的那副臭德行,開始語焉不詳,“然后發生日本侵朝,你率軍親征,擊退日軍,順手吞并朝鮮,并在朝鮮立法三章:‘冒認祖先者死,吹牛逼者流配三千里,整容者杖八十’,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張則平忍不住哈哈大笑,肚子差點笑爆。
“又三年,你舉兵十萬東征日本,歷五年掃平日本全境。之后大造海船,經20年盡遷日人于大安德烈斯群島,幾乎與五月花號同時到達北美。你說什么‘日人兇殘,不可為鄰’,那人家美國人招你惹你了,你非得大老遠給人家送去這么一個鄰居?400年后,日軍侵美,三光政策,燒殺奸丨淫,無惡不作,大半個美國淪陷,紐約城幾乎雞犬不留。美國人民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浴血奮戰八年,用無數血肉筑就新的自由女神……才在世界反法西斯聯盟的幫助下收復國土,擊退日軍。都是你造的孽!”崔判官說得一本正經,臉色卻十分古怪。
“老子真是個天才兒童!”張則平忍不住哈哈大笑。
“幸虧這次我們發現得早,對你不敢再怠慢,調集大隊神仙去圍捕你,本以為萬無一失,誰想就在你即將萬箭穿身之際,你居然跨空了!”崔判官喃喃說著,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跨空?跨空是毛啊?”張則平變身好奇寶寶。
崔判官突然變得十分嚴肅,正色道:“你現在該問的不該是跨空。你能夠穿越,是我們出了問題,還能夠解釋。可是你居然從一個分頁跑到了另一個分頁,這已經不能用凡間的規則解釋了,然后你來到另一個分頁沒有投胎卻做到了附身,生死簿上找不到你的名字,這幾乎就是半神了。而你以未死之軀從一個時空跑到了另一個時空——也就是跨空,這只能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
“哇,原來我是神仙!”張則平美得哈喇子淌滿地。
“你要是神仙就好了!我們也不用操心了,把你抓回來揍一頓,頂多削去神籍。問題是你不是神仙!”崔判官長嘆一聲,一臉的煩躁,“咱們接著說。你在跨空之際挨了雷公一記雷劈,結果你跨空跨得有點歪,跨到了印度。”
“印……印度!”張則平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下意識的舉起兩手,一臉癡呆的看著——他向來記不住三哥是用哪只手吃飯,用哪只手擦便便……
“呃,咳咳。”崔判官一臉的似笑非笑,“別害怕,你在那呆的時間不長,還沒等我們查清你的身份你就自殺了。死因據說跟什么用錯手有關。”
“嘔——”張則平趴在地上狂吐,肚子里破口大罵:雷公你等著,老子跟你不死不休,死了也不休!
崔判官背轉過身,捂著嘴笑得滿臉褶子——可算是出了口氣啊。
“我們繼續吧。”張則平吐夠了,崔判官也樂完了,“你自殺完了又跳到了一個分頁附身,我們又找不著你了。這回你學精了,附身了一個無名之輩,領著一群人躲在深山老林里一躲就是二十年,然后你就出山了。
這時是漢王元年,也就是公元前206年,楚漢爭霸方起,劉邦項羽打得正熱鬧,你突然領著一彪人馬橫插了一杠子。你出來搗亂也就罷了,你手下的兵手里拿的那是啥玩意?火銃銅炮!可憐楚霸王一世英雄,力拔山兮氣蓋世,被你一炮轟得骨頭渣都沒剩下,虞姬倒是被你搶跑了!劉邦投降,你一統全國。公元前191年,你的軍隊列裝火繩槍,又五年發明蒸汽機,開始工業革命!公元前180年,本該鐵器尚未完全普及的年代,已經是遍地機器工廠,汽車開始規模生產,火輪船開始跨洋遠航,你都準備發明飛機了!公元前160年,你都六七十歲的人了,又假裝死了換個身份蹦出來掏出滿口袋的證據,臭不要臉的說你是你自己流落民間趕回來繼承皇位的兒子,然后領著你的軍隊——天上飛機,地上大炮,海上軍艦去征討那些大刀片還沒整明白的異族,征服世界去了。大哥,你當你玩帝國時代啊!”
張則平簡直開始崇拜起自己來了。以前看穿越小說,主人公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無非是泡一堆妞,整個王公當當,了不得也不過當回皇帝。看看咱,彈指間輕描淡寫就當上世界之王了!這幾輩子活得值啊,連當回三哥都可以忍了——呃,還是算了吧。
“唉,凡人啊,你這是拿無知當有趣啊。你覺得自己很偉大,很厲害是吧?可是你知道你做這些事的結果是什么嗎?”崔判官長嘆一聲,搖頭說道,“你以為我們神仙閑著沒事管你們這些豬場干什么?你們這些愚蠢的凡人折騰來折騰去跟我們神仙有關系嗎?之前跟你說了,我們神仙管理凡間的責任,是要讓每個分頁——算了還是叫豬場吧,讓每個豬場按照既定的軌跡走向它們應有的命運。你知道這個命運是什么嗎?就是不能接近神,不能成為神!這是不能觸碰的底線!
絕大多數正常的文明,其必然的宿命,就是毀于凡人自身的欲望與貪婪。因為欲望與貪婪,凡人會自相殘殺最終同歸于盡,會瘋狂的攫取資源從而毀滅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會偏執的追求科技進步繼而毀滅族群。也有極少數的文明,能夠逃過種種劫難,發展到接近神的程度時,就需要我們神界插手,對這些文明設定時限予以毀滅。比如你這一世所在的文明,本來我們設定的時限就是凡間公歷2012年。不過你們那個文明出了點小岔子,笨蛋太多,只出了一個愛因斯坦,還晚出現了一百多年,所以那個時限就沒有必要了,這個文明注定沒了接近神的機會。”
靠,真是傻人有傻福,原來缺心眼才是人類真正的救贖啊……
崔判官突然面色一變,厲聲喝道:“而你!前前后后在十三個分頁文明搗亂,本來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頂多我們當神仙的辛苦點,把你篡改的歷史抹平,再回頭把你扒皮抽筋下油鍋扔進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也就行了。誰想到,我們各路神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施盡各種高級仙法,居然對你篡改的歷史無能為力!既然歷史進程已無可更改,家豬成了野豬,那我們只好宰掉野豬,毀掉這個文明,再養一窩豬。可誰知……這些野豬居然成了精,殺不死了!”
“為毛啊?”張則平其實很聰明,要是神仙們真要對他大刑伺候,就用不著跟他廢話了。所以他不害怕,繼續跟崔判官八卦。
“我怎么知道!”
“你是神仙嘛……”
“我們神仙欠你的啊,你問啥我們就得知道啥啊?”
“呃……那怎么辦啊?”
“沒辦法,我們的底線是不能突破的,突破了這個底線,就意味著神界的坍塌,所以我們只能舍車保帥,既然宰不了豬,就毀了這些豬場!”
張澤平噌的一下從地上竄了起來。剛才聽說那些時空的人們沒有因為他的一通折騰而受到傷害,他還在欣慰。現在可好,連孕育無數文明與生命的空間都將因他而毀滅,這是他內心那點小小的憤青情結所無法接受的。他戟指崔判官,沖動的怒吼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扒皮抽筋沖我來!”
崔判官卻比他還憤怒,一把打開他的手,揪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的更大聲吼道:“你當我不想嗎?你以為你剛才是在這睡了一覺?從你被抓住,已經在老君爐里用三味真火煉了七七四十九天,繼而用雷公錘劈了一百零八記,閻王殿的油鍋炸了八百個來回,你當我們是把你請回來供起來當祖宗的?”
“然后呢?”張則平突然微笑了起來。
崔判官一下子成了泄了氣的皮球,松開張則平,退后兩步頹然道:“我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你篡改的歷史我們抹不平,你歷經的文明我們毀不掉,就連你的靈魂我們也整治不了。
我們剛剛召開了緊急會議。這件事必須解決,而且必須悄無聲息的解決,連你帶那十三個分頁。我們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十三個分頁已經被隔離,你將被送到其中的一個分頁,而你連同那些分頁,我們神界無論如何都要毀去。”
“你確定這次你們能成功?”
“確定!”崔判官目光堅定,張則平仔細觀察了半天,沒發現半點色厲內荏的意思。
兩個人突然陷入了沉默。
“為什么是你來跟我宣布這個事情?”張則平突然問道,然后死死的盯住崔判官的眼睛。
崔判官明顯有點準備不足,目光有些散亂:“哦,我是判官嘛,這事歸我負責。”
“哦——”張則平的眼光中有點意味深長,“那我要是不去呢?”
“你沒得選擇,雖然我們弄不死你,但是想把你弄到哪去還不在話下!”崔判官這回看上去有些色厲內荏,態度也有點不那么堅定,“你也別擔心啦,毀滅分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們開會研究需要時間,研究出結果再準備施法怎么也需要一段時間,相當于凡間三五百年,凡人好幾輩子的時間呢,不錯啦。”
張澤平悠然一笑,開始繞著崔判官踱起步子:“如果我不想去,我有沒有辦法做到其實你們也沒把握吧?如果我去了,我是不是能逃出來,你們也不知道,對不對?甚至說你們要毀掉那些分頁能不能成功也是未知數吧?就算你們把那些分頁真的毀掉了,那些分頁里的我是死是活你們心里也沒譜吧?因為這些事情你們也沒碰到過對吧?——哦,對了,這么大個事派你個小判官來,你們神仙中的大官都出差了還是休假了?”張則平走到墻邊,敲了敲墻壁,“隔墻有耳?哦,不對,你們神仙不用聽墻角的,你們有仙法嘛,千里眼順風耳什么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凡人又傻又笨,說錯了話得罪莫怪。”
崔判官的臉色迅速灰敗了下來。
“不過呢,我這次不為難你,我去。”張則平慢吞吞的說道,“但是你們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否則我不敢保證哪天我心情不好再回來溜達一趟。”說完這句話,張則平站定,背起雙手,雙眼半閉半睜,心里卻在發毛:我咋回來啊?
“什么條件?”崔判官心理素質明顯不咋地,急急問道。
成了!張則平心下大定。
“現在我不想說,該說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話說我到了那邊想找你不費勁吧?”
……
“現在可以開始了嗎?”奈何橋頭,崔判官問道。
“等等等等!你這是要把我送到哪去啊?成為什么人?性別年齡相貌婚史病史財產什么什么的,你不說清楚我可不走。”張則平一副大爺相。
“這個……那些個分頁被你破壞得面目全非,完全脫離歷史軌跡,我也不好說啊。”
“那我要是不滿意,說不好我還要回來喲,到那時……”
話音未落,就覺得屁股一疼,一股大力傳來,張則平身不由己的向前飛去,一頭栽進忘川河。靠,就這么穿啊,老子自己不會跳啊?被崔判官那老小子陰了……
遠遠的,依稀傳來崔判官歇斯底里的狂笑。
眼前是一團忽忽悠悠的白霧,腦袋也跟著忽忽悠悠的,似乎還在隱隱作痛,全身肌肉僵死了般的連小手指都動彈不得。
我是死了還是活著?或者附身了一個瞎子?或者是……植物人?!
張則平這個汗啊,但是他貌似還不具備出汗的功能。
隱隱的,耳邊傳來嚶嚶的哭泣聲,貌似是在哭自己。再仔細聽聽,貌似哭聲有二,一男一女。再再仔細聽,這哭聲怎么一個賽一個的假!
張則平有點怒了,一使勁,眼睛居然睜開了。
“啊——啊?不好啦,少爺又活啦!”一個女聲拐著彎唱歌似的大喊大叫著,伴著一路桌歪椅倒的磨牙聲漸傳漸遠。
“啊——啊!太好啦,少爺又活啦!”一個男聲也拐著彎唱歌似的大喊大叫著,騰騰的腳步聲在先輩開辟的通途大道上漸傳漸遠。
這都是什么毛病啊?
張則平的視線漸漸清晰,這顯然是一間古代風格的臥室,布置得富麗堂皇又庸俗不堪。他——這時顯然已經不是張則平了,正仰臥在一張古色古香的臥榻上,身下墊著厚厚的褥子,身上覆著一條光滑柔軟的絲被。他爬起身,走到床側的一張低矮書案前——文房四寶、一摞厚厚的書籍——哇,哥是個讀書人唉!順手撿起一本,咦!居然是春宮……下一本,還是春宮……那一摞,都是春宮……案上攤開的宣紙上,畫的是一個惟妙惟肖的……光屁股妞兒。
現在這個腦袋包得像個阿三一樣的家伙,前世也是閱盡AV無數的主,這種平面二維的黑白線條哪比得上1080P來得活色生香?他鄙夷的撇撇嘴,把那些畫冊扔到一邊,轉過頭來,對面居然很不搭調的擺著一座兵器架,刀槍劍戟的什么都有。刀是刀柄上刀背上刀刃上鑲了七八十枚各色寶石的刀,槍是——看這樣子貌似應該叫槊,挺長的都快戳到房梁了——槊柄上纏著五顏六色的絲線,槊刃居然金光閃閃!不知道是鍍金還是純金的。還有那把劍,劍鞘看上去是純銀打造,毫無疑問鑲滿了紅紅綠綠的各色寶石,最燒包的是劍柄上居然鑲著一整塊的足有小半個拳頭大的貓眼石!
俺家是開珠寶行的?應該是沒跑了。
屋子正中擺著一張羅漢床似的坐塌,上邊的幾張幾案被撞得東倒西歪,碎瓷片和湯湯水水什么的撒得滿地都是。轉過一座同樣鑲金嵌玉,描繪著幾個羅衫半解的古代仕女的巨大屏風,房門突然被打開,呼啦啦沖進了一群人,啊呀呀的一番驚叫之后,沒等他搞清楚狀況,就被簇擁回了床上。一個三縷長髯,一身青衣貌似郎中的家伙把他從上到下摸了一遍——據說剛才還是皮開肉綻的臉上連道紅印都沒留下,背后的一片青腫紫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郎中滿臉見了鬼似的表情連服藥都沒敢開就抱頭逃竄了,剩下一群唧唧咋咋鴨子般鬧騰的下人打扮的家伙們,也被一男一女趕了出去,世界終于清靜了。
他已經分辨出來,那個女的,就是“不好啦”。那個男的,就是“太好啦”。
“少爺,您活……啊不,看我這張臭嘴……”
“太好了”是一個年約十六七的少年,一身青衣小帽的小廝打扮,長得還算眉清目秀,但是一雙賊眼四處亂轉,看起來十分不像好人。小廝裝模作樣的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點頭哈腰賤笑著道:“少爺,您醒啦,真是太好啦!您不知道啊,您受傷這段時間,小的是吃不香睡不著,足足掉了好幾斤肉啊。現在好了,少爺您醒啦,小的又有主心骨了,這日子……”
“好啦好啦,你叫什么名字啊?”張則平端出一副電視里學來的少爺架子,裝模作樣的問道。
“啊……少爺你不認識我啦?”正在大拍馬屁的小廝瞬間傻掉。
“呃……沒看見你家少爺腦袋受傷了嗎?少爺我失憶了!”張則平指指包裹得跟粽子似的腦袋,理直氣壯的說道。多看電視劇果然是穿越一大利器啊,編瞎話都不用眨眼睛。
“失憶?哦,回少爺話,小的是書童啊。”小廝有點反應不過來,但還是習慣性點頭哈腰的回答道。
“少爺我知道你是書童,我問的是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是少爺您的書童,名字就叫書童,還是少爺您起的名呢,您說這么叫著省事。”書童依然一臉賤像,點頭哈腰的答道。
“咳……是省事。”張則平摸摸鼻子,一臉糗相,“那少爺我叫什么名字啊?”
“少爺您……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書童目瞪口呆。
“少爺我現在除了知道你是書童,我是少爺,別的全不記得了!”張則平一臉的理所當然,“你趕緊把關于少爺我的所有事情都說一說,少爺現在好奇得很。”
書童伶牙利嘴,說得倒也清楚。
張則平,現在應該叫安子建,十六歲,京兆郡華陰縣人氏,是華陰第一富戶安海安老爺的獨生子。安老爺幼年外出行商,中年暴富后回鄉置業,幾乎把半個華陰的田地商鋪都納于名下。不僅如此,安老爺在家鄉搭橋鋪路,修廟辦學,還拿出大筆資財創辦“積善堂”,收留因戰亂天災流離失所的鰥寡孤獨,老病皆有衣食所養。華陰縣內乃至整個京兆郡,提起安老爺,無論貧富貴賤無不稱道,就連那些眼睛長到腦瓜頂上的世家子弟,都能勉強折節與這個“暴發戶”相交。京兆郡太守親贈“造福一方”匾額,并向朝廷舉薦,要不是最近朝廷上下事端頻出焦頭爛額,說不定安老爺已經獲了官身,集財權名于一身了。
安老爺原配夫人劉氏,生產安子建時難產而死,這些事都是安老爺在外鄉時的事情,書童也是語焉不詳,只知道安老爺再未婚娶,僅此一子,視若掌上明珠。安少爺自幼聰穎過人,三歲識字,五歲能詩,八歲入縣學,十歲上下便以詩詞歌賦做得花團錦簇名聞郡里,十三歲便被稱為“華陰第一才子”,縣學以“文才秀美”薦為“舉人”,應試秀才科。誰知安老爺突然間不知中了什么邪,多少官宦世家子弟求之不得的好事,居然視之如同洪水猛獸,請辭舉人不說,居然還要替兒子退學。縣學的嚴老夫子聞之大怒,跌跌撞撞殺上門來,兩個老頭一通大吵,差點掄起王八拳,直到縣令大人親自出面說和,才達成妥協——學沒退成,舉人卻是說破了天,安老爺也不答應。
安少爺六歲時隨護院武師習武,十歲拜因傷歸鄉的前左驍衛越騎校尉楊守成為師,習學馬步騎射功夫,至十四歲藝成,弓馬嫻熟,尤擅使一柄重四十余斤的馬槊,可馳馬一槊連穿四木人而猶有余力。于是相同的故事再度上演,楊校尉愛才心切,以“膂力驍壯,可任之以爪牙”為由向左驍衛鷹揚郎將劉一銘舉薦安少爺從軍——你安老爺不讓兒子當文官,那從軍應該不反對吧?要不這孩子還能干點啥?不就廢了嗎?再說,軍府一聲令下,那就是軍官了,那可不像舉人說辭就辭的。
誰知楊校尉自以為有了張良計,安老爺卻自有過墻梯。安老爺似乎打定了主意非得毀掉兒子的前途不可,先是暗中通過關系找到劉郎將,贈以錢帛美婢,再明里尋數名親族子侄從軍,并向右驍衛贈送百名健奴為役夫。結果,安少爺軍官沒當成,安老爺倒是又收到了劉郎將贈予的類似軍民魚水情的匾額一塊。至于楊校尉氣沒氣死書童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已被安老爺列入拒絕往來的黑名單,安家莊方圓數里內拒絕進入。
于是乎,德智體美全面發展,允文允武前途無量的安少爺,如今成了不文不武,無所事事的二世祖。曾經伏案苦讀過的子史經集被安老爺一股腦當成柴火塞進了爐灶,曾經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的刀槍劍戟,安老爺更絕,統統扒皮去骨然后鑲金嵌玉,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玩意。人人都說安老爺中了邪,可是人家置業經商做善事,樣樣如常,對于種種非議置若罔聞。加上安老爺財雄勢大,善名顯于鄉里,旁人除了莫名驚詫卻也無可奈何。
對于自己的這個身份,安少爺倒是很滿意。富二代兼準官二代,吃喝不愁花用不盡,還不用管它什么軍國大事,世界和平更跟他八竿子打不著。至于崔判官說的什么毀滅不毀滅的事情,安少爺可不著急。且別說那是幾百年后才要操心的事,就算只有幾十年、幾年,安少爺也不著急。
要知道,拖延癥可是他上輩子就沒治好過的絕癥。
至于安老爺的古怪作為,安少爺更是求之不得。什么詩詞歌賦啊,現代詩他倒是能做出幾首來,說到古體詩,除了抄襲古人,他也就是“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舉頭擦把汗,低頭接著干”的水平,還不把嚴老夫子之流氣出心梗來?什么馬槊啊騎射啊,也就是在電視里見過。說起他自己練過的武功,第六套廣播體操算不算?
不過安少爺前十幾年打下了一個好底子,文武全才,小有名氣,曾被人吹捧為進可謀一國一域,退可養一族一家。就算按照現在的安少爺一向坐吃等死的性子,也可保一生無憂,算是古代的四有青年了。安少爺很快樂的點點頭,說道:“嗯,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些。這兩年少爺我都在做些什么呀?還有我這傷是怎么回事?”
“這個……”書童明顯有點遲疑,抬頭偷瞄了少爺一眼,立馬神情堅定立場鮮明,鏗鏘有力的答道:“少爺您這兩年除了偶爾去縣學應卯之外,廣交八方良人義士為友,游學四方,學以致用。咳……扶助婦幼,懲惡揚善,仗義疏財,資助地方發展……”
“我呸!狼狽為奸,一丘之貉,當少爺的不要臉,你這個當下人的更不要臉!”正當書童拍馬屁拍得口沫橫飛天花亂墜,安少爺聽得眉開眼笑心花怒放的時候,被一個宛若黃鶯出谷又咯嘣溜脆的女聲非常不和諧的打斷,雖然這次沒有拐著彎,但是安少爺立馬辨識出了這個聲音的出處就是那個“不好啦”。
初到這個世界的安少爺,首要也是唯一關注的,就是自己的身世,所以方才他的精力都集中在書童身上。此時聽到這個好聽得不要不要的少女的聲音,竟是一呆,抬眼望去,又是一呆,然后就久久的呆在那里,狀若癡傻。
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半身隱在安少爺的那個花里胡哨的兵器架后面,一手緊握著一桿幾乎比她的手臂還要粗的大戟的戟柄,一手提著長裙,纖細的身體卻半轉向房門的方向,探出兵器架的半個身體明顯可見一條腿從束身長裙中向前伸出,做出一副隨時逃跑的姿態,像一只警惕的小松鼠。
現在應該是夏天,屋子里有點熱,小姑娘上身著一件淺綠色的小袖短襦,一條白色的披帛搭在裸露在外的兩條白若嫩藕的手臂上。下身著一件鵝黃色的曳地束腰長裙,身材纖細如弱柳扶風,裙腰高系在腋下。可惜小妮子還是太小了點,穿著這么性感的裙子,胸前也只是微微凸起,只不過就是頸下露出的那一抹嫩白,就已經讓安少爺心猿意馬口水四濺了。
小姑娘長著一張非常標致的瓜子臉,又大又亮的眼睛,小巧挺翹的鼻子,尖尖的下巴,一如卡通片里的卡哇伊美少女,俏麗里透露出些許調皮,天真中釋放出無盡可愛——哇,這小姑娘要是生在他的前世,絕對是校花級別的——不對不對,應該早就被星探挖去成了童星、嫩模什么的,再長大點那絕對就是紅顏禍水,俺們宅男心中的女神啊!
心理年齡超過三十歲的安少爺,正是怪蜀黍愛蘿莉的年紀。雖說從來不敢造次,但是長期身為悶騷宅男內心中不可避免的YY卻是一下子如同滔滔江水延綿不絕。安少爺正準備手忙腳亂的收拾一下不可抑止的口水,突然間,一股從未有過的惡念從心底如火山爆發般的澎湃而出,他幾乎無意識的從臥榻上一躍而起,滿臉淫笑,兩只龍爪手高揚,撲向弱小的蘿莉……
這一動,安少爺就感覺出這具身體的不同了。右腳一踏之下,堅實有力的大腿肌肉瞬間繃起,腳下似乎踩了根彈簧,身體一飛沖天,跟跳遠似的一下躍出三、四米遠,那兩團小小的半圓凸起幾乎近在手邊。哇咔咔,流氓會武術,仙女擋不住,何況小小蘿莉乎?安少爺雙目淫光大盛,哈喇子淌出半尺,左腳再墊一步,蘿莉手到擒來!
咦……
就見眼前一道黃中帶綠,綠中帶白的身影一閃,唰的一下,蘿莉不見了。這是什么功夫?八步趕蟬?梯云縱?草上飛?難道這個世界人人會武術,連蘿莉也是輕功高手?
抬眼一看,小姑娘早已閃身到了屏風之后,露出一個漂亮的小腦袋,朝他瞇眼一笑,兩只大眼睛便成了兩抹彎彎的月牙。然后朝安少爺一呲牙,一瞪眼,做出一個自以為兇惡的可愛表情,再一閃身,一陣熟悉的踢踢騰騰的毫無淑女風范的腳步聲響起,繼而傳來那拐著彎唱歌似的大呼小叫:
“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此處省略二十余姐)小心啦,少爺還是那副德性,你們還說他轉了性!哼!我早就說了少爺他是狗改不了吃……我呸!大姐二姐三姐……”
安少爺完全癡呆了,不光是因為這個似乎會武術的小丫頭。自從他上次死掉開始,他就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了。前世那個懦弱怕事,悶騷蔫壞的自己似乎還在,卻開始變得口齒清晰甚至牙尖嘴利,那個滿肚餃子的茶壺似乎被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他又想起在陰間面對崔判官威脅時心頭一瞬間自然而然閃過的那個可在瞬間倒轉乾坤卻又陰狠毒辣的計劃……他不禁瞬間出了一身的冷汗,這絕不是原本那個自己能夠想到的。而就在剛才,看到一個可愛的小姑娘,他的本能也該是正常的反應無非是在心里YY一下,頂多用剛剛修煉成功的利嘴口花花一番,卻是心底惡念一動,便如決堤之水奔涌勃發不可抑制,身不由己又輕車熟路般的付諸于行動——這又是一個全新的陌生的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轉世后遺癥?穿越后基因突變了?
安少爺有些凌亂了。
“少爺,少爺!”
書童走過來,扶住仍是下半身作金雞獨立,上半身作餓虎撲食狀的安少爺,非常體貼的說道,“這個小七啊,不知情不知趣的。少爺您這是有傷在身,要是放在往常,就憑您這身手那柴禾妞還不是手到擒來?等您身子骨大好了,龍精虎猛的,多少良家婦放浪女還不排隊為少爺您侍奉枕席?那個全身肉加起來沒二兩的黃毛丫頭閑極無聊了逗弄兩下也就罷了,別說少爺您了,就連小的都看不上她……”
書童一邊喋喋不休的拍著沒邊沒沿的馬屁,一邊扶著安少爺重新坐回榻上。安少爺明顯心思不屬,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書童,剛才那個小姑娘……小七說的是怎么回事?”安少爺打斷了書童沒完沒了的廢話,問道。
“少爺您別聽那個丫頭胡說八道,小的對您是忠心耿耿,跟您說的句句是實。”書童繼續諂媚的點頭哈腰,面不改色氣不喘。
“嗯——”安少爺裝模作樣的一變臉,一抹不甚熟練但卻似乎是自然而然生出的凌厲從他的眼中射出,直指書童。
“這個……”書童似乎有點害怕,又似乎有點不習慣少爺現在的態度,猶疑了半天,但是身為下人早已習慣了的服從,還是讓他開了口,“少爺您真的想知道?”
從書童夾雜著馬屁和文過飾非的絮絮叨叨中,一個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四有青年安少爺在安少爺自己眼前緩緩倒掉……
在安老爺抽風似的橫加干涉之后,安少爺文不成武不就,在這個時代,等于斷了正途。既然不能入仕,反正安家也不是什么禮儀傳家的世家大族,子承父業從事商旅雖然低賤,卻也不算出格。但安老爺寧可自己四處奔走日夜操勞,年不過四旬便已兩鬢斑白,也不讓兒子插手自家的產業。于是乎,原本習文練武惜時如金的安少爺,徹底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二世祖。年少多金又有大把的時間無處打發,安大少爺很快就成了一枚四處是縫的蛋,狂蜂浪蝶蜂擁而來。
安少爺喜歡跟一群狐朋狗友吃吃喝喝?好——安老爺盤下了縣城最大的“醉仙樓”,從京師請來名廚親手為少爺打理。少爺又好上了路邊攤小食店?好——安老爺幾車銅錢撒下去,縣城的小食店一夜之間全都姓了安——安老爺那是怕兒子吃壞了肚子,又沒時間一家家檢查食品安全,干脆全都買下自己派人管著放心,反正也沒幾個錢……
少爺最近又混跡于青樓夜不歸宿?安老爺有點發愁,傳聞近來青樓花柳病高發啊,萬一兒子染上……一想到這安老爺毫不猶豫的跑去人市,買下四個年輕貌美的小丫頭給兒子做侍女。結果沒消停兩天,安少爺照鉆青樓無誤……再一打聽,原來兒子偏好熟婦……安老爺大汗……
可安老爺再設身處地的替兒子想想:兒子自幼失去娘親,莫非是想尋找母愛……一念及此安老爺倒沒立馬給安少爺找十個八個后媽,而是快馬加鞭二赴人市,買來四個已婚婦人換掉那幾個小丫頭送進兒子房內。這回兒子在家老實了一陣子,安老爺的心剛放下,兒子又鉆青樓去了。
安老爺絕望啊,使人再去打聽,原來兒子偏好的,是有風情的熟婦……安老爺一咬牙,再一狠心,無視親朋好友的鄙夷,把一張老臉扔出華陰縣,搖身一變成了縣城最大的妓院“蘇三家”的東主,把兒子喜歡的窯姐統統買來,除了兒子概不接外客,楞把這個華陰縣歡場恩客心中的圣地變成了安少爺的私人專屬會所。這下兒子安全了,安老爺放心了,歡天喜地的做生意去了。
至于說安少爺肌肉膨脹精力過剩今天揍了張家小子,后天調戲了李家娘子,初一偷了老王家的雞(你說這不純粹是閑的嗎?),十五又踹死了老劉家的羊,這還算事嗎——醫藥費誤工費車馬費青春損失費什么的你要多少?一貫?安老爺給十貫!王家五只雞劉家兩頭羊?安老爺統統死一賠十!也就是當地民風淳樸,加上安老爺在家鄉廣做善事,街坊四鄰乃至官府捕快哪個沒得過安老爺的恩惠好處?所以看在安老爺和錢的份上,安少爺橫行鄉里作惡多端倒也沒惹出多大是非,偶爾有個別堵住安家大門等著安少爺求挨揍的潑皮無賴,也多被捕快武侯熱心打發了。
大麻煩倒也有,一個是安少爺在“醉仙居”跟一伙外鄉客搶座位——人家外鄉客坐的好好的,安少爺非讓人家滾蛋,外鄉客初來乍到哪知道你安少爺是哪根蔥,自然不讓。于是安少爺就興高采烈的跟人家打起架來,劈刺鉤掛——安少爺使出他楊師傅當年馳騁疆場殺敵無數的功夫,打得一眾身粗手笨的外鄉壯漢東倒西歪哇哇大叫。安少爺越打越高興,拿胡床當馬騎,嘴里還“咴咴”的學著馬嘶,把根支窗用的短棒當馬槊使,腦海里暢想著自己當年校場上一槊穿四木人而猶不止的颯爽英姿,順手一穿,這回倒是只穿了一個——不過是真腦袋。
得,玩出人命了,安大少爺也把自己玩進了大牢。不過沒關系,安老爺為兒子高難度擦屁股的高光時刻又到了——安老爺連夜鉆進了縣衙,第二日飛馬跑進了京師,待到縣令大人開堂審案的前夜,安老爺再入縣衙內堂,交給了縣令大人一封書信——書童信誓旦旦的說是一位在朝廷上位高權重的大人物的親筆求情書信。然后安老爺又進了大牢,先找到兒子,再去找被同時拘押的原告,商談至天光放亮方才離去。
于是第二天開堂,原被告眾口一詞,雙方因瑣事爭執而斗毆,安少爺只是旁觀而未動手,死者是被書童的同事——馬夫失手打死。于是縣令大人從善如流,馬夫因過失殺人,流一千五百里杖一百;安少爺御下不嚴致使奴仆犯法,笞五十。不過據書童說,最后挨了那五十下竹板的,是書童的屁股。
兩天后,人們看到那幾個外鄉客趕著四輛大車離開了縣城,除了一輛車上載著一具棺材,剩下三輛大車都被壓得沉甸甸的,兩頭驢子拉著都費勁。至于說那位可憐的馬夫,書童很羨慕的告訴安少爺,馬夫倒是真被流放出一千五百多里去——高密郡安丘縣——馬夫的老家。如今馬夫不但被安老爺除了賤籍放了良,還給他買了兩百多畝地,娶了一個漂亮的娘子,與之前為人奴仆的身份已是天壤之別。弄得如今安家上下百十號奴婢日夜巴望著少爺再搞出幾條人命,自己拼了小命也要挺身而出忠心護主,替少爺頂包。
于是安少爺眾望所歸的繼續惹禍。一日他在宅中撞上了一個侍婢,不知哪股邪火上身,安少爺直接將人家拖進房內推倒法辦,事畢沒事人似的揚長而去。本是黃花閨女的侍婢倒也烈性,直接投了井。按說安大少爺推倒了一個侍婢算不得什么大事,可畢竟是搞出了人命,挨頓板子還是少不了的,弄不好還會徒個千八百里什么的。安老爺聞訊,如同危機公關的絕世高手,連官府都未驚動,火速開出放良文書,將侍婢全家十余口除了賤籍,同時撥出別院一幢、良田百畝、錢帛兩車徹底堵住了小娘子家人之口——安少爺的又一場牢獄之災在老爹的手里再次化險為夷,波瀾不驚。
書童說著,安少爺聽著,漸癡呆,漸瘋傻,漸石化……他死而復生,陰間走一遭,迎頭撞見一群不正經的神仙,回頭又玩了一回穿越,這些正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經歷他都經歷了接受了。可是得了這么一個思想先鋒前衛、走在時代的不知哪頭的、卻又堅定頑強的不走尋常路的、完全徹底的不靠譜不著調不把兒子調教成天下第一大混蛋不死不休的便宜老爹,讓他三觀徹底混亂了。雖然前世他早早就成了孤兒,可他相信,無論前世今生還是古往今來,全世界當兒子的誰也別見過的曠世奇爹,被他趕上了!
我上輩子是造了哪門子孽?還是我到底積了幾輩子德,攤上這么一爹——安少爺是真心分不清了。
“那個……少爺我惹了禍,爹爹他動了什么家法沒有?”安少爺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有。老爺視少爺如掌上明珠,從小到大沒動過少爺您一根手指頭。”書童恭恭敬敬的答道。
看來我這個爹是個君子,不動手的。安少爺自我安慰:“那爹爹少不得要教訓責備我了?”
“沒有。從小到大老爺沒對少爺說過一句重話。”書童繼續恭恭敬敬的答道。
安少爺無語了,對這個便宜爹他是徹底理解不了,也不知道該再問點啥了。
“那個跳井的侍婢,少爺一定不記得她了吧?”書童一如往常在他面前低頭塌腰,滿臉諂媚有點獻寶似的沒話找話。
“哦。”安少爺的大腦方才開足馬力,瘋狂的運算解析著那一道道看來無解的倫理題、哲學題、社會學題、政治題、經濟題……如今有點過載,有即將當機的先兆,所以書童的話直接溢出內存了。
“呵呵,她就是小的沒過門的娘子。”
“什么!”安少爺一激靈,險些一頭栽倒,“你你你……我我我……”他徹底語無倫次,說的不會話了。
“哎呦,少爺您別急啊,小心身子,您的傷還沒好利索呢!”書童手忙腳亂的扶住安少爺,滿臉的關切一點也不像假的。
“你……不恨我?”安少爺驚疑的望著書童,眼中的愧疚、惶恐和尷尬也絕對不是假的。
“恨您?怎么可能呢?”書童一臉的不可置信,“小的賣身給安家,連這條命都是少爺您的,何況一個沒過門的娘子?小的跟著少爺,少爺吃的喝的玩的樂的,哪樣小的都能跟著沾點光,這份享受和體面咱們安府上下哪個下人趕得上?再說了,那個“蘇三家”的沈姐兒,那身條兒,那臉蛋兒,榻上那個討人喜兒的可人意兒,要不是少爺您打賞給小的,小的今生今世也無緣享用啊,那個黃毛丫頭算什么!少爺您真是多心了。只要少爺您保重身子,龍精虎猛,小的做牛做馬也是心甘情愿啊!”
看著書童那滿臉的諂媚又一副忠心耿耿的無恥樣子,安少爺的大腦徹底當機了。
——我在這個世界遇到的人,真是無一不極品,個個是奇葩啊!
書童退出房去,安少爺仍呆呆的半倚在榻上,不知所以。他來到的這個世界,遇見的人碰到的事,無一不充滿了古怪和不可思議。安少爺之前的種種惡行,更是以他前世的經驗無法應對和無法自處的。他應該慚愧、悔過和痛改前非?可那些吃過喝過泡過爽過的他半點沒沾著,黑鍋卻背了一大摞。可要說與他無關,畢竟他現在占著人家的肉身,以后還要以這個肉身的名義活下去。
想不出辦法,搞不清是非,算了,管他呢。畢竟張則平的靈魂還在主導著他的思維方式,遇到麻煩繞過去,繞不過去就閉上眼。他相信人力有時而窮,與其逆水行舟不如隨波逐流。
就算寒風凍死我也得明天才壘窩……呃,這是拖延癥又犯了。
書童還告訴了他幾件事。
首先是他的傷。據說當日他跟書童正在縣城閑逛,碰上西城開雜貨鋪的李家小娘子。按照常規套路少爺在前,書童抄后路,把李家小娘子堵在了一個小胡同,正欲調戲一番,突然背后挨了一掌。安少爺一頭栽在一堆磚頭瓦塊上從此人事不省。書童光顧著抱著少爺哭號喊叫了,連偷襲的人影都沒看著,等把少爺抬回家,各路大小郎中蜂擁而至,少爺已經是命懸一線,全靠人參靈芝等大補之物吊一口氣了。最為蹊蹺的是安老爺的表現——一向對兒子愛逾性命的這位便宜老爹,在兒子垂危之際,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府內唯一知道安老爺去向的外宅管事安九,今天在他蘇醒后也匆匆離府而去。有人看見老爺飛馬向東而去,書童于是安慰他說老爺是去東都延請名醫了。請名醫?那去京師不好嗎?一天一個來回都富余,華陰到東都少說也有八九百里,就算是跑死快馬也得兩天兩夜才能回來,該咽氣的早咽氣了,請神仙還差不多。不過安少爺前世的記憶里,父親這個角色在大部分時間都是缺位的,對這位行事出人意表的老爹缺乏感情基礎,也就沒怎么放在心上。
還有就是他雖然從這個世界中出現的地名、官名和服飾稱謂上判斷他所在的應是隋唐年間,如今在書童那里得到了證實——與他前世所知的歷史大體沒有什么出入。現在是隋大業八年五月,楊廣在位,什么遷東都、殺諸王、鑿運河、宴胡商、發展科舉、征吐谷渾,跟史書上說的差不多。今年正月一過,又盡起天下十二衛兵馬,遍征河北河東民壯號稱百萬大軍東征高句麗,如今激戰正酣,如果再大敗而歸那就更對了。不過這些事暫時跟他也關系不大.
在榻上發了會兒呆,喝了碗味道奇怪的粥,安少爺有些莫名焦躁。記憶里自己一向拿得起躲得開,現在卻有些放不下了。安少爺一把扯掉讓他更趨煩悶的裹頭布,信步出了門。
這是一個類似北京四合院,由四面白壁黑瓦的高墻環繞起來的方方正正的一個大院落,占地極廣。院落中間是一座高大精致的八角亭,周圍環繞著標準游泳池大小的水塘,塘上荷葉片片,蜻蜓低飛,塘岸繁華綠樹交相掩映,讓剛才房中的煩悶燥熱幾乎一掃而空。八角亭的東西兩側是兩排廂房,正北面,一孔小橋正對著的,就是他剛剛走出的那間正房了,現在才發現看起來像一座二層小樓——之所以說看起來像,是因為二樓不是能說徒空四壁,而是完全沒有四壁,四個粗大的木柱撐起一個黑瓦高檐的屋頂,幾乎就是院落中央那座八角亭的翻版。
院落西側墻上有一道月亮門,映入眼前的是一座結構與布置幾乎相差無幾,但形制大了許多的院落,這應該就是他爹安老爺的主宅了吧。他剛才所在的應該是東跨院,那西跨院呢?想起書童說安老爺喪偶未娶,獨他一子,他就突然開始很惡趣味對西跨院住著誰很感興趣。二奶?小三?相好?一個個對他很具誘惑性的詞匯活色生香的在他腦海里若隱若現,毫無心理負擔的YY著他的便宜老爹。于是他興沖沖地沖向西墻上一道同樣的月亮門。
令他失望的是,月亮門的背后沒有活色生香,也沒發現什么藏嬌的金屋,只是一條兩道高墻夾起,青磚鋪地的逼仄的小巷,非但不香艷,幽靜深邃的倒像是個拍恐怖片的好地方。前世從來不敢看恐怖片的安少爺東張西望心神不定的快步穿過小巷,他的眼前沒有冒出青面獠牙的惡鬼,倒是闖進了自家的后花園。
看過后花園,安少爺才體會到他家是多有錢。面積毫不遜色于前世家鄉的人民公園就不用說了,什么亭臺水榭、奇花異草、曲徑通幽也無需去提,單是那個占地足有數十畝,水波浩淼似乎望之無際的園中之湖就讓安少爺目瞪口呆了——私有湖泊,前世那些億萬富豪遜斃了,就算世界首富比爾蓋茨把家安在了華盛頓湖,那也不是他家的后花園吧?
微風習習,楊柳依依。湖岸一角,飄搖的柳枝輕舞,水波在清風的簇擁下泛起不息的漣漪,不時有水鳥掠過湖面,無知無覺的游魚仍不時浮近水面吐著泡泡。安少爺呢,則在滿臉癡呆的望著水中倒影的那個陌生的自己。
水中的那個人影,目測身高大約一米七五左右,身著一襲白袍,披頭散發,面色有些灰敗,但……但是……無論如何也是難掩那個……麗色:一張標致的瓜子臉,膚色白皙,一雙峨眉淡掃下,兩只水汪汪、撲閃閃的桃花媚眼勾人魂魄,再加上端正小巧的鼻子,紅潤的雙唇——這副面相,要是長在女人臉上,那絕對是麗質天生難自棄的極品、尤物,是紅顏禍水,是絕代佳人。可要是長在男人臉上,那是什么?是不用化妝的男身花旦?是自然天成的天生小受?還是原裝正版的泰國特產?反正不管是什么,對安少爺來說,都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悲劇啊……
安少爺突然從癡呆中驚醒過來,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性別屬性了——摸摸胸前,幸好入手的是兩塊還算健碩的胸大肌,而不是兩團綿軟膩滑的雙丘……左顧右盼四下無人,他又很猥瑣的把手伸到胯下——呼,好在小兄弟還掛在那兒冬眠呢。
前世的安少爺,相貌平庸,屬于那種扔在人群里就是天然背景的路人甲,他還很是羨慕過那些帥哥美男。這回好,出落成一位絕世佳人了。要是擱在前世,混混娛樂圈當個小鮮肉啥的還算是個資本,再不濟參加個什么快男超男的,哪怕他只會學驢叫喚,也能毫無懸念的闖關晉級,成為千萬無知少女心中的白馬王子。可在這個時代,花樣美男似乎沒啥市場,沒看那些個長得不一定比他媚的蘭陵王、狄青之輩還得戴張面具上陣殺敵,否則連自己人都會嘲笑他們嗎?這種中古荒蠻的年代,雄性激素的分泌旺盛與否似乎仍在一定程度上主宰著男人的社會地位和異性吸引力,白馬王子沒有黑馬王子受歡迎……
長了這么一張臉,很容易讓人誤會是個大美妞,安少爺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一時間竟是呆住了。
此時正值午后,安府的后花園人跡罕至,一片幽靜。只有一個白衣襲襲秀發飄飄的安少爺如同發羊角風似的在湖岸上手舞足蹈,時而風情萬種的癡癡傻傻,時而電眼橫飛的對著湖水躍躍欲試,時而又楚楚可憐的撫面幽怨……活生生的一幅棄婦心灰意冷,意欲投湖自盡的場景。
一陣熟悉的,踢踢騰騰毫無淑女風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安少爺裝模作樣的反串表演——他正沒心沒肺的跟自己玩得高興呢。安少爺無來由的一閃身,躲在一棵高大的柳樹背后,探頭望去,一個身著鵝黃色曳地長裙,淺綠色小袖短襦,臂挽白色披帛,眉目如畫的卡哇伊美少女,雙手捧著一個碩大的雙耳青色陶罐,滿頭細汗,嘟著小嘴,正以她獨有的、毫不卡哇伊的橫掃一切全無敵的身姿撲面而來。
隋唐時期女子日常穿著的那種束身曳地長裙,本是極能表現女子身材儀態的美感的,再配以當時女子悠緩搖曳的步態,給人一種飄飄欲仙,美不勝收的觀感。所以駱賓王感嘆“整衣香滿路,移步襪生塵”,孟浩然則贊美“仙鳧能作伴,羅襪共凌波”。可要是駱孟二位要是有幸親眼目睹安府后花園里這位小七姑娘的颯爽英姿——那兩條小腿倒騰得跟裝了小馬達似的,裙角翻飛,風風火火好似背后追著一只大怪獸,恐怕要把他們的千古名句改成“仙鳧追不得,羅襪欲飛天”什么的,或者干脆剽竊一千三百多年后某偉人的“七百里驅十五日,贛水蒼茫閩山碧,橫掃千軍如卷席”更來得貼切。
安少爺剛剛還在懷疑自己的性別問題,現在又是一腦門問號——莫非這又是個假妞?
小七急三火四的向著安少爺藏身的大柳樹沖過來,卻在僅距離目標不到十步遠一個急轉拐上了一條小路,那裙角和披帛在她急轉的瞬間劃出的一長一短的兩條橢圓形的弧線,讓安少爺腦海里剎那間閃現出來一個來自后世的單詞——漂移!就在這一瞬間,安少爺突然開始喜歡上這個僅見過兩面的小姑娘了,不光是因為那大叔對蘿莉的天生變態的特殊愛好,更在于這個小姑娘那與他聽說的和看到的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正像現在的他自己。
當然,前提是這丫頭不是個假妞……
安少爺鬼頭鬼腦的從隱身的大樹后頭竄出來,遠遠的綴在小七身后,饒有趣味的跟著她向花園深處走去。不知走了多遠,拂花穿柳,踏溪過石,安少爺那看似還算健壯的體格卻明顯中看不中用,都喘上了。終于小丫頭突然一個急剎,停在了一處假山石后——像只警惕的小松鼠似的,左顧右盼了半天,在完全無視了她身后不到十步遠,尚未來得及掩身的安少爺之后,就確定了“四下無人”……于是她滿意的點點頭,抱著陶罐一頭鉆進了假山石下的一個小洞。那被曳地長裙緊緊包裹的,稍嫌纖幼但已漸顯圓潤的小屁股高高的翹起,看得安少爺心里癢癢的,恨不得沖上去拍一巴掌——“啪”的一聲脆響,有賊心沒賊膽的慣性讓安少爺情不自禁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屁股上。
嗖的一下,小七姑娘的絕世輕功重現江湖,幾乎就在安少爺的拍屁股神功掌音未落之際便已經從小石洞中閃身而出,手中的陶罐已經變成了一個碩大的籃子,緊緊抱在懷中,回頭向安少爺所在的方向望去。
幸虧安少爺反應也不慢,一覺不對立即彎腰縮身閃在一塊大石之下。小七看了半天,似乎很疑惑,不過不知是膽子小還是一貫的粗心讓她放棄了一探究竟的念頭,于是一陣踢踢騰騰的腳步聲漸遠,安少爺稍停了片刻,又跟了上去。
“加油小七!努力小七!一定要吃光光!一定要長肉肉!讓笑話你欺負你瞧不起你的少爺看看,小七也會變得很美麗!”
……
安少爺穿過一朵樹叢,轉過一片山石,眼前現出一角小亭,剛要探出頭去,就聽見有人很大聲的對著小七說話。可蹊蹺的是,那話好像也是小七說的,接著便傳來呼呼嚕嚕的類似豬吃食的聲音。
安少爺忍不住好奇,直起身探頭望去,正趕上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
就見小亭之上,小七姑娘席地而坐,既不是那種姑娘家該有的跪坐,也不是那樣非正式場合的盤腿“胡坐”,而是大馬金刀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兩腿前伸,向兩邊分開,幸虧穿的是長裙才沒有走多少光,只露出小半截白生生的小腿和一雙珠圓玉潤的赤裸的天足。至于鞋子,早就一歪一倒被人家甩在了一邊。
小七的面前,由左至右依次排列的是:一盤油餅,約四五張,每張直徑大約十公分,半斤的分量;一滿盆水果,有石榴、梨子、桃子等等;半只煮羊腿,看上去有四五斤;最右邊擺著一只小甕,里邊漂浮著面片狀的東西,估計是傳說中的馎饦。小棋姑娘手里正捧著一個小罐,里邊應該是燉肉,因為她嘴上正咬著一大塊湯湯水水的肉塊,那肉塊大得讓她一下子塞不進嘴去,她正咬牙切齒全然忘我的跟那塊頑強的肉斗得你死我活,汁水濺得滿臉都是,順著她那尖尖的下巴,淌到她的短襦上、長裙上,一片狼藉,像只臟污的小花貓。
陡見安少爺神兵天降,毫無防范下小七那兩只本就大得嚇人的眼睛瞬間放大了足有一倍,像兩只小探照燈,嘴巴一張,那塊垂死掙扎的肉啪的掉到了長裙上。然后,讓安少爺久久不能忘懷且心有余悸的一刻到來了:
“啊——”
一個說不清該用海豚音爆破音或者什么什么音形容的高亢的、尖銳的、觸及人的靈魂深處和肉體承受極限的尖叫,瞬間在安少爺耳邊炸起。安少爺很久以后還非常篤定的相信:把這個極品尖叫搬到兩軍陣前,絕對不比那張翼德當陽橋上的一聲吼差上半分!
小七的小臉紅得像只大蘋果,低著頭,身子不安的扭啊扭啊,兩只小手一會兒背在身后,一會兒挪到身前,似乎覺得仍不自在,于是捉住那條可憐的披帛狠狠的扯啊扯啊。還不忘時時抬頭偷瞄一眼安少爺,再悄悄的向后退出小半步。
安少爺盤膝坐在亭中,沒完沒了的掏著耳朵。尖叫聲雖然已經消失很久了,可他居然還在幻聽……眼看著那個罪魁禍首就快要溜出亭子了,安少爺暫時放過耳朵,開口問道:“說說吧,這是怎么回事?”
“我……在吃午飯!”小丫頭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立馬回答得堅定不移。
安少爺掃了一眼面前那堆足以喂飽一只餓了一冬的狗熊的的食物,揶揄道:“你的午飯?”
“嗯……還有早飯剩下的,不吃掉浪費!”小丫頭頑強抵抗,“還有昨晚剩下的……”
“哦。少爺我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但是咱們家的伙食沒這么好吧?”按照安少爺對這個時代的了解,眼前的這些食物絕對算得上豪華大餐了。要是安家下人都是這種伙食標準,多厚的家底也早敗光了。
“唔,那個……今天過節加餐……不對,是加餐慶祝那個……”小丫頭還在垂死掙扎,但明顯開始語無倫次,聲音越來越小。
“慶祝少爺死了還是慶祝少爺死而復生?”安少爺促狹的問道。
小丫頭的臉蛋漲得更紅了,小拳頭緊緊的攥住,猛的抬起頭,一臉決絕,咬牙切齒的說道:“是我偷吃了,你想怎么樣!你想打我罰我羞辱我,那就來吧,本姑娘豁出去了,大不了死給你看!”
眼看著小七姑娘的獅子吼神功蓄勢待發,尤其是貌似又要搞出一條人命,雖然安少爺對這些古人動輒就死去活來的非常的不理解,但還是趕緊起身攔住:“別別,咱們有話好說。多大點事啊,我不過問問,用得著要死要活的嗎?”
安少爺的話明顯出乎小丫頭的意料,她呆了一下,然后立即警惕的后退一步,斬釘截鐵一字一頓清晰無比的拋給安少爺三個字:
“你——騙——人!”
“我騙人?”安少爺莫名其妙又委屈無比,又踏上一步急忙解釋道,“你看,我騙你干什么?不就是吃點東西嗎,我也就是問問而已,真沒有別的意思……”
“你——站——住!”小七一聲低喝打斷了安少爺急吼吼的辯白,隱隱帶著三分獅子吼的風雷之音。與此同時,舉起兩只小拳頭做出一副拼死抵抗的姿勢,身體卻半轉向后,一腿后探,隨時準備逃走。
安少爺立馬一屁股坐在地上,老老實實的一動不動。
安少爺這么乖,小丫頭倒是有點手足無措了,遲疑了半響,問道:“你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我能打什么壞主意啊?”安少爺無奈的攤攤手,“你看看咱倆,還像是少爺跟丫環嗎?我怎么覺得像是女阿SIR在審流氓?”
“丫環是什么?阿射又是什么?”小七姑娘滿腦門子問號,完全不管自己離題萬里。
“呃……”安少爺無言以對。他對時而精靈古怪時而腦子缺弦的小姑娘很好奇,也很想對兩人的關系一探究竟。可是眼前這個狀態,似乎完全沒有交流的可能性。等等!他心念一動——這個年代的人,似乎都很是敬天地畏鬼神,賭咒發誓對他來說跟吃頓飯沒區別,可對這時的人來說,卻是了不得的事。
安少爺挺身端坐,鄭重的舉起左手齊眉,收起大小拇指,起誓道:“我,安子建,向小七姑娘發誓:今日對小七姑娘所說所為,全無二心,無一字虛言。若違此誓,橫死當場!”話音剛落,滿臉的鄭重其事變成了嬉皮笑臉:“嘿嘿,這下你放心了?”
小丫頭卻好像對他發誓什么的毫無興趣,學著他舉起左手,翹起三根纖細的手指,一臉真誠的求知欲:“這是什么意思?”
“這個……”安少爺對這個大腦異常發育或干脆沒發育過的小妞徹底無語,旋即咬牙切齒的對他吼道,“少爺我在對你發誓好不好!”
小丫頭嚇了一跳,好像半天才緩過神來。突然大眼睛一閃,跳腳大叫:“又在騙人!你昨天死透了還能活過來,現在沒災沒病的怎么死得了!”
“那你說怎么辦?”安少爺哭笑不得。
“除非……”小丫頭歪著頭,俏身玉立,一根蔥白的手指含在嘴里咬啊咬的冥思苦想。終于她靈光一現,歡快的嚷道:“除非你承認自己是大笨蛋大混蛋大……肥豬大狗熊!”
“呃,好吧,我是大笨蛋大混蛋大肥豬大狗熊……還有癩皮狗大叫驢什么的,行了吧?”安少爺徹底被這丫頭打敗了。
“一言為定!”小丫頭歡樂的答應著,果然對發誓那套把戲毫無疑心。她一蹦一跳的來到安少爺身邊,剛才的嚴防死守不翼而飛,老實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來,照舊那副不雅的姿勢。接著,她一伸手,又想抓起那罐肉湯。
“小七,你很餓嗎?”安少爺小心翼翼的問道。
“不餓啊,人家剛吃過午飯,都快撐死了。”小七很可愛的嘟著嘴,拍著鼓脹脹的小肚子,給了安少爺一個大白眼,“還不是怪你!”
安少爺莫名其妙的摸摸鼻子。說到吃,自打來到這個世界他只喝過一碗粥,倒是有些餓了,可眼前那些壇壇罐罐里的吃食,無不漂浮著一層厚厚的油脂,讓他毫無食欲。他勉強撿起一只梨子,啃了一口。
“小七啊,少爺對以前發生的事情真的不記得了。咱倆之間的過節,呃,是少爺以前有什么對不起你的地方,現在向你道歉。可是熟話說知錯能改才是好同……好少爺嘛,你也得讓少爺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吧,要不怎么改正呢?你跟我說說,少爺都怎么調戲……呃,少爺跟你之間的往事。”安少爺一臉誠懇的教唆道。
小七自打安少爺發誓,卸下一身防范的盔甲之后,似乎跟他親近隨便了許多。她學著少爺的樣子撿起一只梨,又使勁揉了揉肚子,似乎想給那只梨子擠出點地方。最后,她終于放棄,嘆了口氣,扔下梨子,沒心沒肺的向安少爺講述起自己的血淚史。
小七的家鄉本在揚州,五歲時因家族獲罪而被籍沒為奴。大業四年也就是小七九歲那年,朝廷為補開鑿永濟渠之不足大舉發賣官奴,她又成了私奴,被牙儈輾轉賣至京師。安老爺一赴人市給兒子挑黃花大閨女的時候,指定要年滿十四歲的,牙儈一時搜羅不足,就拿剛滿十一歲的小七頂了包,賣到了安家。
當時牙儈蓄養的奴婢,尤其像小七這樣的小丫頭,倒是少有虐待的,相反會把她們養得白白胖胖,再學個一技之長,好在她們長成之后賣出個好價錢。可小七打小是官奴,奴婢養得再好賣的價錢再高,也沒多少落在自家腰包里,所以那些都官們自然懶得操心這些奴婢的死活。所以小七不但一無所長不說,自小缺衣少食,瘦弱得跟個豆芽菜似的。要不是安老爺當時要得急,也沒怎么在意挑選,否則小七十有八丨九要被退了貨。
說到小七這個名字的由來,那是因為安老爺一共給安少爺買來八個通房丫頭,懶到人神共憤的安少爺干脆按照年齡大小一二三四的叫了起來,所以小七本應是小八。不過原來的小七不知為啥被安少爺送給了一個狐朋狗友,所以小八晉了一級,成了小七。
到了安家,其他的通房丫頭先后被少爺拖進了房正了法。本來就年幼,又發育不良跟個小雞崽兒似的小七卻被完全無視。再加上她粗手笨腳,讓她端茶倒水她給你表演盤飛碗打,讓她補衣拼布她能把自己手指頭捅成馬蜂窩,更別提那些更衣梳頭、洗衣做飯之類的高技能工作了。所以不但她自己越來越自卑自憐,還隔三差五被內宅管事打打罵罵。要不是沒人要,估計早就被賣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等到少爺趕走了先來的小丫頭,又膩厭了后來的熟婦們,卻突然對小七這個以前被他全然無視的小丫頭產生了興趣。當然以安少爺萬花采遍閱歷出來的眼光,對小七是絕不會有“性趣”的。他的樂趣在于調戲和“老鷹抓小雞”,比量著還沒自己手臂粗的小細腿喚她“柴禾妞”,說她尚未發育一馬平川的小胸脯是“一抹平”,然后會猥褻的哈哈大笑,有時甚至當著狐朋狗友、下人奴婢面前當眾侮辱小七。小七人雖小,卻也知道這是對姑娘家最大的侮辱。不過一來畢竟年齡幼小,二來這丫頭的心確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我死給你看”不知宣布了幾百遍,都成了口頭禪,照舊活得完完整整一個零件不缺。再加上她毫無身為奴婢的自覺,從不知逆來順受為何物,少爺欺負她,她會拼命的逃,逃不過就拼命的廝打掙扎,抓得少爺滿臉花是常有的事。不過少爺對此倒是毫不介意,反而更加樂此不疲,還特意將小七調入自己的內宅伺候,倒不用她做什么,只待閑著沒事,以滿院子抓小七為樂。
這樣一來小七倒也樂得清閑,沒了被轉賣和打罵的危險,而且在與少爺的斗智斗勇中不斷積累經驗,倒是練出一副身輕如燕,進退敏捷的身手,讓少爺抓起來難度越來越大,興趣也越來越足。待到她年齡漸長,身子也像柳條抽芽似的漸漸長開,雖然與身邊姐妹的那種豐腴的體態還是大有不如,可是小七現在也可以理直氣壯的宣布自己的胸一抹……不那么平了。但是少爺卻完全無視這如此“顯著”的變化,照舊對她糾纏不清,雖然少爺開始更多的著意于與她追逐廝打的過程。可尤其令小七憤憤不平的是,整個安府的姐妹,不管比她來得早的還是來得晚的,上至年過四旬的庖娘仆婦,下至比她還小的剛進府的侍婢,幾乎少有沒被少爺拖進房的。唯獨她小七,少爺每次看到她,如果不是追著玩,就會如同她是空氣一般目光透視而過,直撲下一個目標。
這倒不是因為小七姑娘是個浪**娃非要跟少爺云雨一番不可,事實上這個傻丫頭對于進少爺房會發生什么完全懵懂無知,只是出于少爺對她的“特殊待遇”而不滿。她把原因歸結于自己太瘦,所以拼命的往自己的小肚子里塞各種能吃的東西,每每撐得仰面不起,還要給自己加油鼓勁兼大罵少爺狗眼無珠。奈何她似乎天生就是那種吃不胖的人,可她不死心,決定給自己加餐增肥。于是她近水樓臺偷少爺的飯菜躲在后園里偷吃,結果今天被抓了個現行。
“小七啊,你這么拼命的吃,就是為了少爺我把你推進房?”自己干的壞事聽多了,安少爺對此的免疫力直線上升,雖然慚愧之心也有那么點,但是明顯壓不住對小七所作所為的好奇。
“是啊!”小七撲閃著大眼睛,一臉的天真。
“呃……那你進了少爺的房,然后干什么呢?”安少爺有點汗,還有點癢,于是有點不懷好意的虛心請教。
“啊……”小七頓時一臉癡呆狀,看上去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凝眉瞪目的琢磨了了半天才眼光一亮,很認真很響亮很理所當然的答道:“聊天!”
“聊天……好吧。”安少爺滿頭黑線,對這個絕對是天然萌的小丫頭簡直毫無招架之力,“聊天跟增肥沒什么必然的聯系吧?你也不用把自己撐成這樣啊?你看我們現在不就是在聊天嗎?”
“是哦。”小丫頭似乎也發現了這個嚴重的問題,一只手托住下巴,繼續作冥思苦想狀。
“而且,少爺覺得你現在的身材很好啊,不用再增肥啦。”安少爺很真誠的勸道。確實,簡單目測一下小棋的身高也就一米五五左右,體重七十斤上下。但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放在后世也就剛上初一初二。按照安少爺的眼光,小七的身材相貌在這個年齡段絕對是標準之上,甚至是頂尖的了。
“少騙人啦,就是你成天說人家柴禾妞一抹平啦,再說跟府里的姐姐妹妹比,人家就是瘦嘛。”小丫頭嘴里不依著,但是明顯繃不住的有點眉開眼笑,還俏巧的白了安少爺一眼,像是在撒嬌,頓時讓安少爺的骨頭輕了好幾兩。
“少爺發過誓的,對小七說的都是真話,絕無虛言!”安少爺立馬高舉左手繼續操練賭咒發誓大法,然后嬉皮笑臉的湊近前去調笑道:“要是你實在不信,少爺我解了你的衣衫,再檢查檢查?”
啪——
一聲脆響,安少爺的腦門上挨了一記,一臉羞澀又惱羞成怒的小七蹦起身來,跳腳罵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大騙子,不懷好意,狗改不了吃……”
“你不是說少爺我都扒過你無數次了嗎?還有什么沒看過的?至于嗎?”安少爺捂著火辣辣的腦門,一臉的委屈。
“還有褻衣褻褲的啦!”小七滿臉羞臊,跺腳叫道。
“哦。”安少爺使勁揉著腦門,小七弄不好練過大力金剛掌,那一巴掌的力道絕對不是蓋的。
小七張牙舞爪的對著安少爺比劃了半天,看著他一直在跟自己的腦門較勁,似乎覺得現在的少爺安全了許多,于是又坐在了安少爺的身邊,撿起一只桃子,很不甘心的啃了一大口。
“這……”安少爺指著小七那一雙裸露在外的曬了半天太陽的小腿和兩只赤足,滿臉是故作的大驚小怪。他知道這時候不存在內褲這種物體,小七貌似又沒穿那種像面口袋似的褻褲,那意味著……
風云滾滾,電閃雷鳴,小七同學終于爆發了!
啪啪啪啪——
“老娘以為你死了好不好?老娘終于解放了好不好?老娘今天忘了穿好不好!!!”
小七這回接連使出獅子吼和八卦連環掌,噼里啪啦在安少爺的腦門上印下一大摞五指山,緊接著一條白生生粉盈盈的玉腿從裙下探出,向著安少爺那張英俊的俏臉一往無前的撲面而來,于是安少爺滿臉色迷迷的一頭栽倒在地,恍惚間,瞄見一個瘋狂暴走的小丫頭在滿地找鞋。
……
“小七啊。”
“哦。”
“少爺從今天起,決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欺負你了。你呢,能不能對少爺我客氣點啊,別動不動拳腳相加的。”
“哦。”
“你哦什么哦啊!到底能還是不能啊”
“是,少爺。”
現在的安少爺,印堂發亮,滿面紅光,頂著一個碩大溜圓的腦門,面頰正中隱約現出一只小巧的腳丫的形狀,鼻涕眼淚剛剛止住,一臉的糗相。
侍立一旁的小七姑娘,美美的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杰作,看到少爺有點惱羞成怒的樣子,終于知道自己惹了禍。于是她立刻做出一副低頭含胸,乖巧柔順的樣子,像個受氣小媳婦,對少爺百依百順。卻怎么也掩飾不住滿眼的得意,眼睛彎得成了兩抹月牙。
“那個,你也不用再增肥了,你現在的身材少爺很滿意,再胖少爺就不喜歡了。”
“是,少爺。”
“伺候少爺回去更衣,再給少爺找點跌打藥膏來。”
“撲哧——”
“嗯——!”
“是,少爺。”
“你也別閑著,以后你就負責給我更衣梳頭,鋪床疊被,外出隨行伺候吧。”
“是,少爺。”
“哈哈,我到現在才覺得自己像個少爺!”
半毀容的安少爺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
……
“少爺,小七能不能向您提出些小小的要求?”
“行啊,少爺我一向很好說話的。”
“第一條,不許打我罵我欺負我不許扒我衣衫不許說我柴禾妞不許說我一抹平。”
“怎么這么多不許?這是一條嗎”
“好不好嘛——”
“好好好……小七你好好說話!再這樣下去少爺就算不骨質疏松也要獸性大發了!”
“哦。第二條,人家不會梳頭更衣鋪床疊被隨行禮儀,也不懂琴棋書畫女紅針線,你不許嫌棄人家。”
“是,大小姐,小的知道啦!”
“第三條……”
“還有第三條啊?”
“最后一條啦!真小氣!”
“好吧,你說吧,祖宗!”
“你要當著內宅所有人的面,把我拖進房去!”
“啊——還要拖啊,拖你進去干嗎?聊天啊?”
“是啊,不聊天干嗎?憑什么你誰都拖,就不理睬我,讓姐妹們都瞧不起我。我就是要讓她們看看,我小七也有被少爺拖進房的一天!嘿嘿嘿……”
“老天爺啊!你收了我吧——”
遠遠的,安府的后花園里傳來一陣絕望的嘶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