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昭想著心事,也沒大理會瑞四,直到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門被輕輕敲響后推開,葉昭才抬起頭,卻是一怔。
卻見門傍俏生生一位國色天香的古典大美女,粉黛輕描,眉目如畫,一襲火紅的蝴蝶刺繡紗裙,袖口鑲白底全彩繡牡丹闊邊,天生媚骨,一舉一動皆引得紗衣有波光流動之韻,白生生的小手,芊芊十指盡染蔻丹,勾得人心猿意馬。
葉昭呆呆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
來到這個世界,見過的粉黛不知凡幾,卻第一次有驚艷的感覺,想不到真正的古典美女風情給人的視覺沖擊這般震撼,比之銀幕上明星們搔首弄姿的裝扮要風情萬倍。
而冰肌雪膚的她一襲紅裙,更顯得嬌媚火辣,艷美無方。
“爺,您看行嗎?”若不是老鴇搭聲,葉昭根本就注意不到她的存在。老鴇現在也算放了心,本來嘛,清倌人,哪有穿扮這般艷麗的?水嫩嫩的稚氣些才招人疼嘛!可這位清倌人堅持要穿紅裙老鴇也拿她沒辦法,見到葉昭被迷得掉了魂兒,老鴇這才放心,心下大喜,看來從此我百花譜中又多了棵搖錢樹。
“行,行。”葉昭忙不迭的回答,接著才發現自己失態,心下苦笑,什么時候自己成色狼了?
老鴇諂笑道:“爺,那您和紅娘歇著。”說完覺得不妥,忙解釋:“您喊她紅兒就成,爺放心,她成的是冥婚,和公雞拜的堂,保證是清倌人。”又嘆口氣道:“紅娘命苦,為了公婆干這行當,遇到爺算她福氣,爺您多憐惜,疼她的時候輕些兒。”說到后面就是赤裸裸調情了,令葉昭心里為之一蕩。
老鴇自懂見好就收,將紅娘輕輕推進來,慢慢帶上了門。
葉昭心下就盤算開了,本來來這里就是想尋個人喝酒聊天,卻是從沒想過男女之事,而聽老鴇的話紅娘正經人家苦命出身,自己要不要壞了她的身子?若真要了她?第一次?自己可就不能不負責了。說起來,前世自己交過幾個女朋友,卻哪里遇到過處女了,更不要說這般勾人的美女了,竟然是第一次?
越琢磨心里卻越是一團火熱,這國色天香的大美人竟然要被自己破了身子,任由自己疼愛,想到這兒葉昭心里禁不住微微發顫。
轉身去倒茶,準備緩沖下激動的心情,嘴里道:“姑娘,你坐,別怕,我,我不是壞人,你要不愿意,我不會勉強你。今天不會,明天也不會,咱可以慢慢來,我每天都來看你。”怎么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葉昭心下雖激動莫名,但要他舔著臉和剛剛認識的女子歡好,還真覺得別扭。
突然就覺得脖子一陣刺痛,鼻端卻是清香縈繞,沁人心脾。
“不許出聲!”綿軟動聽的桂林官話就在耳邊,銷魂蕩魄,令人骨頭為之一酥。
可轉過頭,葉昭才愕然發現脖子上架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劍,接著后腦劇痛,他情不自禁想張嘴呼痛,嘴里卻猛地被塞了一團布,接著后腦又是鉆心劇痛,他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昭忽然一激靈,慢慢睜開眼睛,“嘩”一盆冷水兜頭兜面的澆過來,葉昭口鼻嗆水,不禁大聲咳嗽起來。
“看你他娘還裝死!”旁邊一個身材矮小的漢子將木盆嘭一聲摔在葉昭身側。
葉昭只覺全身酸痛,動了動,才發現雙手被繩索縛到了身后,自己平躺在地磚上,四下看了眼,廳內點了紅燈籠,兩旁影影綽綽的也不知道有幾人,正對自己的主座上,看到疊疊裙裾下隱隱露出的一抹紅色,看起來是一雙精美脫俗的繡花鞋,不用再向上看,也知道是誰了。
“你們是甚么人?”葉昭這個火大啊,不管你們是作什么的,不能好好說么?愣把人打暈,你知道多疼嗎?
“噌”脖子邊就架了一把明晃晃的鋼刀,五短身材的漢子不懷好意的看著葉昭,嘿嘿的道:“大師姐,既然不是咱們要找的人,干脆殺了這個小清妖祭旗!”
葉昭就一激靈,這才想起了自己身處的年代。莫說生生把人打暈了,清軍同太平軍之間又豈是你死我活那般簡單?抓到的戰俘,那可是經常開腸破肚點天燈啊,更甚者凌遲處死,想想都頭皮發麻。
看樣子自己落在反清組織手里了?可是抓自己作什么?難道因為自己是親王之子?隨即葉昭就想到剛才五短漢子說了句抓錯了人,恩?敢情是設局抓達春啊?
葉昭心思細密,短短一瞬間就猜想出前因后果,心里這個氣啊,達春這小子,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報應到自己身上了。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葉昭冤枉極了,可憐巴巴的看向端坐主位的麗人,看來這小丫頭是管事的,雖說麗人盤了頭,絕美少婦裝扮,但年紀想來是真的,老鴇說十八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才十八歲就成了土匪頭兒?心里更是苦笑,還以為飛來艷福呢,誰知是橫禍臨門。
兩世為人,第一次起了做色狼的念頭,不想就吃了大虧,人啊,看來還是要安分些好。
見葉昭可憐巴巴的模樣,本來高高在上打量的葉昭的麗人似乎忍不住微露笑意:“別怕,我不會殺了你,今天不會。”聲音輕軟,說不出的動聽。想來葉昭和她剛見面的那番話令她對葉昭沒有太多惡感,竟然用葉昭說過的話調侃起他來。
葉昭臉一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現在想想,和前世一般,自己哄女孩子也實在拙嘴笨腮的,可不知道本是來綁人的她當時是不是聽得笑破了肚皮。
“我叫蘇紅娘,廣西人。”麗人的自報家門。
葉昭就吃了一驚,蘇紅娘?廣西?莫不是那個桂西梧州蘇紅娘?
“你聽過我的名字?”蘇紅娘盯著葉昭,她好似是問話,實則下了定論。
葉昭心里駭然,好厲害好聰慧的姑娘,自己的神情變化竟然絲毫逃不過她的眼睛,看來想騙倒她從她手里逃脫難上加難。
雖然不知道她綁達春想做什么,但以自己的身份,可是比達春尊貴許多,如果身份敗露,自己可就危險了,那還不馬上被這幫人利用完砍了腦袋?
幸好老鴇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輕車簡從只帶了瑞四去的,而瑞四想來回了王府替自己圓謊。可是現在的問題是就算自己幾天不回府,瑞四怕也定會以為自己在外面風流快活呢,定然會繼續幫自己圓謊。以親王福晉對自己的疼愛,又會以為自己郁悶散心,斷不會逼迫自己回府。
也就是說就算這幫人將自己帶出北京城,怕都來得及。
這幫人來京城又做什么?蘇紅娘的名頭葉昭當然聽說過,現今兩粵洪門響應太平軍起事者此起彼伏,而“粵東凌十八、桂西蘇紅娘”是威勢最盛的兩枝武裝。
據傳蘇紅娘為天地會紅花堂香主,武藝精湛弓馬嫻熟,有萬夫不當之勇。她乃天地會豪杰薛三刀的遺孀,只不過兩人尚未拜堂薛三刀就被官府捕獲殺害,而那一天蘇紅娘就盤起了發髻,以薛夫人自居,而當時的蘇紅娘剛剛十四歲,那是四年前的事了,現今蘇紅娘可不正是十八歲?
關于蘇紅娘的八卦都是達春跟葉昭講的,達春這人最為好事,對于這類話題孜孜不倦,而葉昭以前不過當江湖故事聽,但現在看,這些傳聞卻顯然不假了。只是她怎么突然來了京師?也不怕身陷囚籠么?
這些念頭在葉昭腦里一閃而過,聽蘇紅娘問,他只好老實承認:“是,聽人提起過。”
蘇紅娘輕頷粉腮,又打量了葉昭幾眼,說道:“你給達春寫封信,約他去聚仙樓聽戲。”
葉昭自馬上猜出她的用意,連連搖頭,“達六爺怎么會聽我的?您又不知道他這人多橫?”雖然被達春這小子害苦了,但葉昭可不會出賣自己這個光屁股就認識的朋友。
蘇紅娘秀眉微蹙,“他能將……讓給你,豈會跟你是泛泛之交?”
葉昭道:“姑娘明鑒,那是我立了功,達六爺才將姑娘賞給我,再說了,若是早見到姑娘花容月貌,達六爺就是燒糊了腦子,也不會將姑娘拱手相讓啊。”
聽葉昭這話,旁邊幾個漢子都大聲喝罵,更有一名漢子氣勢洶洶走上來,看樣子要一刀砍了葉昭的腦袋,蘇紅娘做了個手勢,大家雖均憤憤不平,卻也無人敢再鼓噪了。
蘇紅娘清澈如水的星眸卻是眨呀眨的盯著葉昭,輕笑道:“你不老實呦?放心,寫了信,過兩日就放你回家,我蘇紅娘說到做到。”
葉昭只管搖頭,“我講的是實情,姑娘不信就算了。”
蘇紅娘目光漸漸凌厲起來,輕聲道:“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么?”
可葉昭別看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在王府好像整天稀里糊涂的沒一點本事,真真是典型的黃帶子作風,一代不如一代。實則前世葉昭就驕傲的緊呢,雖然是孤兒,卻憑借自己的努力拿到了英國劍橋大學的獎學金,每日刻苦鉆研學問,幾乎頭懸梁錐刺股了,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孤兒,一切都要靠自己。想成功就要比別人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
可是重生以后,葉昭懶散了,實在覺得在這個世界沒什么追求,可不是,有什么可追求的,幫滿洲人多茍延殘喘幾年么?又有什么用,畢竟現今中華文明同西方文明的差距不在于科技,而是社會制度。西方已經漸漸邁向現代文明社會,而中華大地還在閉關鎖國,視科技為鬼神之術,更不要說制度上的極度落后了。至于欺凌中華的堅船利炮,不過是西方文明制度下小小的副產品而已。
不過懶散是懶散,葉昭前世骨子里的驕傲還在,被人用性命威脅,葉昭也上了牛脾氣,冷聲道:“要殺就殺!不必多言。”死亡,好像葉昭真的不怕,已經死過一次了,也確實不值得害怕。
蘇紅娘倒是微微一怔,自是想不到這個小滑頭還會發橫?
“娘的,老子宰了你!”那五短身材的漢子好像就是看葉昭不順眼,有機會就跳出來,不把葉昭剁了好像他就不甘心。
葉昭這時候也看清廳內情形了,除了蘇紅娘和矮小漢子,兩旁的椅子上坐了三兩個人,沒一個慈眉善目的主兒,這時候他們也都跳下來鼓噪,更有人大聲道:“大師姐,挖了這小清妖的心祭老祖,保佑蘇大哥平安!”
矮個漢子拎起葉昭脖頸上下打量葉昭,好似在盤算從哪里下刀子,那陰惻惻的目光令葉昭周身不自在,死不可怕,可真要被活著開腸破肚,那也太滲人了。
“阿九,算了,先把他關起來。”蘇紅娘終于發話,葉昭心這才一寬,方察覺濕冷的身子卻是又出了一身冷汗。
……
葉昭被關在東廂的時候遠方剛剛傳來三更的梆子聲,這一晚上他遭的罪就別提了,衣服濕漉漉的,被綁在身后的雙手火辣辣的疼,想來也蹭破了皮,后腦更是裂開似的痛,不知道到底是起了包還是被打了個窟窿。
魚肚泛白時分葉昭又被提到了正廳,葉昭這個無奈啊,真不知道這幫人是不是鐵打的,怎么不睡覺么?
被喚作阿九的漢子在蘇紅娘吩咐下解開了捆綁葉昭的繩索,葉昭雙臂發木,好一會兒才能動,揉著紅腫的手腕,又摸了摸腦后,可不是,明顯起了個包,一摸鉆心的疼。
“嘶”剛摸到腦后的包葉昭就疼的吸了口涼氣,卻瞥到蘇紅娘正抿嘴笑呢,想是從來沒見過這般嬌生慣養的主兒吧。
廳內只留下了蘇紅娘和葉昭二人,葉昭卻更自警醒,這位蘇姑娘可真不好相與,不知道又打的什么算盤,自己可千萬留心,別著了她的道。不過見到麗人紅唇輕輕抿在白玉茶碗上的誘人姿態,心下又是一跳。
葉昭心下無奈,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變色狼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蘇紅娘白玉般的小手輕輕放下了茶杯。
“葉昭。”不假思索的回答,葉昭心下更是一暢,二十年了,卻是第一次理直氣壯的吐出自己前世的名字,以前雖也用過,不過是同達春去宗室子弟禁忌場所游玩時的化名,而在今生,自己卻是愛新覺羅·景祥。
“漢人?入旗了么?”
葉昭老實的點頭,“恩,漢軍鑲藍旗。”他委實是鑲藍旗,不過是滿洲鑲藍旗。
蘇紅娘又問:“達春的跟班?”
這可不好回答了,葉昭硬著頭皮點點頭:“勉強算是吧。”也不算完全說假話,遛鳥賽鷹,出入風月場所可不都是達春帶去的?還進過一次大煙館呢。
“那好吧,我信你說的是實話,我也不瞞你,我這次來北京城,是為了我哥哥,他現在被關在刑部大牢。”
葉昭苦笑道:“這,這達春也幫不到你吧,刑部大牢關押的重犯,他也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啊?”
蘇紅娘搖搖頭:“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他是因為與人斗毆被城衛所捕,帶頭拿人的就是達春。”
葉昭倒是微微一怔,倒是知道達春在步兵統領衙門撈了個城門領的從四品差事,卻不想這小子還能干點正事?真是令人吃了一驚。
不過這么一說這事找達春倒是正主兒,他拿了人扔在刑部大牢,只要找個緣由提出來就是。
蘇紅娘又道:“事情來龍去脈你也聽了,你既然不肯給達春寫信出賣朋友,也由得你,那怎么救我哥哥脫難就著落在你身上,我哥哥在京城化名蘇培林,廣西商人,想來這個小忙對你是舉手之勞吧?”
葉昭又是一怔,心說怎么還帶這么賴皮的,剛想說話,卻見蘇紅娘將幾張銀票和一個翠綠的玉扳指慢慢放在桌上,亮晶晶的星眸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葉昭就知道,完了,還是露底了。
銀票且不說了,大概一百多兩而已,雖說普通人拿不出,卻也最多證明自己出身高門大戶,何況做黃帶子的跟班,身上又豈能不帶銀子?而這玉扳指卻是稀罕物,據說吳三桂戴過,平三藩后抄出來的,輾轉進了鄭王府,開始葉昭戴上它的時候心里還嘀咕,可不自己也成漢奸了么?
眼見蘇紅娘輕輕捧起茶杯,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情。葉昭無奈,只好點頭,說:“能幫到姑娘是我的榮幸。”
朝日之下,院中蔭蔭綠樹,四面樓欄桿掩映,一座座香閨玉閣竟是說不出的美艷。
姑娘客人大多未起身,蘇紅娘、葉昭二人直上西樓大房,羅阿九成了新跟班跟在后面,扶梯遇上大茶壺,見到葉昭大茶壺站一旁規規矩矩問安,目中微有詫異,想來卻是不知幾時這位爺和姑娘出去了。
進了房走在最后的羅阿九掩了門,蘇紅娘看了幾眼葉昭,說道:“要給什么人寫信都由你,阿九幫你跑腿。要不要給府上寫封信報平安?”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公子哥的身份,這小滑頭的話更不盡不實,又身處險地,自要處處謹慎。
葉昭忙搖頭,心說算了,信送到了,自己小命怕也沒了。
眼看蘇紅娘定是要在自己身邊形影不離了,想也是,哥哥的身份都跟自己講了,萬一自己逃脫,她哥這條命就算送了。
至于羅阿九給自己嘴里塞的丸藥,說是七日后不服獨門解藥就會毒發,想來蘇紅娘見自己神色也知道自己不信,沒有絲毫的威懾力,這才親自跟了來。
葉昭倒委實不信有這樣的毒藥,就算真是中了毒,如果太醫都醫治不得,他又哪里有解藥?不過這江湖法子在這個年代或許頗有市場。
在蘇紅娘眼皮底下,葉昭實在有些無計可施,其實救個把洪門弟子倒無所謂,雖說太平軍、洪門、清軍等等都不會帶給華夏大地光明的前景,葉昭對這幾枝力量也均無好感,但若不考慮其歷史局限性,這些人群中總是有些為了自己理想而拋頭顱灑熱血的義士,這種人還是頗值得尊重的。
最起碼。蘇家兄妹應該是這種人,據說他們乃是廣西客家豪族出身,可不是因為吃不上飯造反的災民,更不是因為逞兇斗狠傷了人命才走上反抗官府之路的亡命之徒。
葉昭比較郁悶的是現在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被迫,是被個比自己還小兩歲的小丫頭玩弄在股掌之間,尤其自己還是有一百多年后知識的現代人,葉昭懶散歸懶散,可不會任由人欺負,更別說是個小丫頭了。
不過葉昭也知道,蘇紅娘雖說年紀小,但說實話其閱歷見識之廣,經歷之波瀾起伏驚心動魄,自己與之相比委實差了不是一點半點。蘇紅娘肩上擔著的可是數千條人命,若放一百多年后,十七周歲,不過是懵懂無知的學生呢。
想想葉昭也不由得不感慨,一則敬佩,一則憐惜,這是何苦來哉。
“蘇姑娘,君子約法三章,你看依得不?從現在開始,不管我給誰寫信同誰會面,就算是你的大仇家,你也不許發作,等救出你哥哥,咱們兩清,你以后再見到我要殺要剮,那時候都由得你。”
蘇紅娘略一思索,微微點頭:“這是自然。”
葉昭這才要羅阿九去叫大茶壺準備文房四寶,雖然靠窗擺了張紅木窗楹踏腳書桌,但葉昭想也知道達春的地兒,是斷然不會同書墨紙張結緣的。
“不許寫滿文。”在葉昭動筆前,蘇紅娘卻也來到了書桌前,自是不放心葉昭,怕這個小滑頭搗鬼。
葉昭就笑:“姑娘識字?”
蘇紅娘心說這小滑頭腦筋轉得倒快,微頷粉腮:“識得幾個。”
葉昭卻不再說,毛筆輕落,唰唰唰看似筆走龍蛇,實則寫出來歪歪扭扭,沒辦法,駕馭毛筆的功夫葉昭實在沒天分。
簡簡單單的便箋:“達春:速來燕春院,事急。兄:葉昭。”寫完葉昭訕訕遞給蘇紅娘過目,剛才還說寫信喊不來達春呢。
蘇紅娘倒沒多說什么,只是輕輕點頭。
葉昭將便簽折了遞給羅阿九,又道:“不知現時他在哪里,是不是在當值,你可先去前門衛所,若不在便去東高房胡同輔國公府。”
達春乃是八大鐵帽子王之一禮親王代善三子毅親王薩哈磷后人,不過早與世襲罔替的本家沒什么來往,畢竟已經相隔兩百年十數代人,雖是同宗,卻生分的不能再生分了。
達春這一脈祖上還被奪過爵,到達春爺爺這一輩總算恢復了元氣,靠已過世的老鄭親王保舉為嘉慶帝辦過差,頗得帝心,這才恩封輔國公,乃是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鎮國公后的第六等爵位。北京城數千上萬黃帶子,宗室爵位共十二等,而沒有爵位的閑散宗室實在數不勝數,達春還算長進的,知道謀個差事,自有被上邊恩眷的希望,大多數黃帶子都混吃等死吃那供給閑散宗室的四品錢糧而已。
羅阿九走后,房內沉寂了一會兒,葉昭突然問道:“蘇姑娘,你的腳還疼吧?”說完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大耳刮子,本來人家就當你色鬼呢,偏還就不省事,說出這混帳話。怎么你一直盯著人家的腳看么?
葉昭早發現了,按照廣西客家習俗,蘇紅娘并沒有纏足,可是第一次見她之時為了瞞過老鴇想來她硬是穿了雙小巧弓鞋,到葉昭被打暈蘇醒后就意識到這一點。想和蘇紅娘嘮嘮嗑,葉昭也不知道怎么就問出這么句話。
其實也怨不得葉昭,雖說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年了,他還真沒怎么和這個時代的年輕女子接觸過,府里丫鬟婆子各個唯唯諾諾宛如木頭人,他又沒有妻妾,說親的不少,但他一概婉拒,至于嫡福晉,卻是要宗人府甚或皇上指婚的。
親王福晉一向都由得他,不過這一兩年才漸漸在葉昭耳邊吹風,想也開始有了抱孫子的念頭。二十歲未婚,又是宗室子弟,在這個時代算是高齡了。
一直身處這樣的環境中,葉昭算是第一次和陌生女子相處,言語間不由得有前世的習慣,被人當淫賊色鬼那是免不了的。
果然,蘇紅娘俏臉微微一沉,捧起碧綠茶杯品茶,給了葉昭一個軟釘子。想來若不是葉昭尚有“利用價值”,身上多幾個透明窟窿也不是沒可能。
葉昭揉了揉鼻子,訕訕的也端起了茶杯。
兩人就這樣干坐了一個多時辰,就在葉昭越坐渾身越難受的當口,救星總算到了。
“他媽的敢跟老子拔橫的人還在娘肚子里呢,可四九城打聽打聽,六爺我是什么人?仗義的人!可有一點,誰也甭想騎我脖頸子上撒尿!”還沒進屋呢,就聽達春扯著嗓門喊開了,接著就有老鴇子低聲在勸解什么,想來是要達六爺消氣。
葉昭苦笑,達春每次要不弄出點動靜來好像就周身不自在。
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癆病鬼似的年輕人,衣衫倒是光鮮的緊,可面色焦黃,一臉煙氣,張哇流淚永遠睡不醒的樣子,走路邁外八步,大刺刺的一副天王老子派頭。
剛剛在外面六爺又打人了,不過讓路慢了一步,就被一腳踹了個跟頭,還不依不饒的照著人家臉上來了幾腳,踹的人滿臉是血,可常來燕春院的誰不認識達六爺?誰又敢吭氣?老鴇好說歹說的勸六爺進了房,更一個勁兒的說:“六爺您先歇著,回頭我叫那不開眼的小兔崽子來給六爺磕頭,他就是孫猴子,還能跳出您六爺的五指山嗎?您跟他置氣?不值!”
達春卻根本不領情,翻了個白眼兒:“滾出去!別他媽啰嗦敗了爺的興!”
吃了罵老鴇卻放了心,知道事兒算揭過去了,泛著油光的大胖臉賠著笑,忙不迭又道了幾句歉然后喜滋滋退了出去。
“阿哥,您吉祥。”對著葉昭,達春可就親熱的緊了,虛頭八腦的還要執手禮,被葉昭甩開只是干笑。
隨即他目光就瞥到了嬌媚照人的蘇紅娘,微微一怔,眼睛就有點拔不出來,不過旋即想到了什么,硬生生轉過頭,卻不再嬉皮笑臉了,說道:“哥哥,您這是準備在外面置宅子吧,安心交給我達春,保管幫您辦的漂漂亮亮利利索索的,保管嫂夫人滿意。”雖也猜出了這位麗人是昨晚自己轉送給阿哥的清倌人,心下甚至有點后悔,但木已成舟,現下人家已經是阿哥的女人,自不能再存一絲絲妄念,更不能有些許不敬。
見達春會錯了意,葉昭心下苦笑,伸手作勢:“老六,你先喝口茶提提神,我找你,有別的事兒。”
達春仰著脖子道:“哥哥,您就甭叫我打卦了,有事您吩咐,我六子皺皺眉頭不是爺們!”
葉昭沉吟著,緩聲道:“有這么檔子事兒,大上個月你拿了個人,廣西的,叫蘇培林,還記得不?”
“有這事兒?”達春皺著眉頭,顯然是想不起來了。
這在葉昭意料之中,他要是記得,那可就真不是達春了,“甭管你記得不記得吧,這個人現在在刑部大牢,你幫我撈出來。”
“成,蘇培林是吧?”達春念叨著,就站起了身,他卻是霹靂急性子,轉身就走,邊走邊道:“我這就去要人!這他媽什么世道,巡捕營報起爺的名號拿人了!”想來覺得自己抓了葉昭的熟人臉上掛不住,大呼小叫的也不知道在喊什么,倒是引得葉昭微笑不已。
“放心吧,人既然是達春弄進去的,他就有辦法撈出來。”葉昭能理解現在蘇紅娘的心情,哥哥能不能脫難就在這一刻,想來是沒什么心情吃東西的。
見蘇紅娘不置可否,葉昭對羅阿九使個眼色,羅阿九翻著白眼,但也無可奈何的出去喊大茶壺,委實他肚子也早就咕嚕嚕叫了。
豌豆黃、蕓豆卷、驢打滾、薩其馬等各色滿漢點心擺了滿滿一桌,甜香撲鼻,色澤誘人,令人看一眼都垂涎欲滴。
葉昭賞了大茶壺碎銀子,大茶壺卻咧著一嘴黃牙干笑,說道:“爺,幫您張羅一份前門外八仙居的炒肝?雇馬車麻溜兒的!我抱懷里,保準吹不到涼風。”
葉昭搖頭,揮了揮手,大茶壺忙告退。
葉昭幫蘇紅娘吃碟里夾了幾塊點心,說道:“再著急也得吃東西不是?身體是造反的本錢,您說是吧?”
蘇紅娘似笑非笑的看著葉昭,漸漸看得葉昭心里發毛,可知道這個嬌媚火辣的大美女殺人不眨眼的,油嘴滑舌的怕是更不招她待見,忙老老實實閉了嘴。
……
達春這次回來倒沒弄出什么動靜,葉昭心下就是一沉,怕是事情辦砸了。
果然進了屋,達春臉色有些難看,罵咧咧道:“這幫孫子也不知道仗了誰的勢,給臉不要!”
“老六,怎么回事?”葉昭問話的當口,蘇紅娘幾乎屏住了呼吸,俏臉第一次露出緊張的神態。
達春坐下,仰脖子將一碗茶咕咚咚灌下去,抹了把嘴,罵道:“媽的那幫兔崽子說了,蘇老大是廣西慣匪,查實了的,他自己都招了,屬國家重犯,咱爺們沒權提人,現下人被下到死囚牢了。”
說著話達春又疑惑的看向葉昭:“阿哥,這事兒誰托您辦的?莫不是想害您吧?”
葉昭苦笑搖頭,看來蘇老大不知道怎么的被人坐實了身份,這條小命算是交代到里邊了。
達春事情沒辦成,自己拿起酒壺一杯杯倒酒滋滋的一口一個,顯然有些氣悶。
蘇紅娘默默坐了一會兒,就站起身,輕聲道:“妾身告退。”
葉昭一怔,忙跟著站起,隨蘇紅娘來到門前,低聲問:“蘇姑娘,你這是?”
蘇紅娘臉上卻看不出一絲悲憤,淡淡道:“如你所說,兩清了,事情辦不成不怨你,不過你轉告那位六爺,以后再見到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沒二話。”
葉昭心下一凜,卻也佩服蘇紅娘說話算話,雖說看起來達春是陷他哥哥于絕境的罪魁禍首,但還是依照跟自己訂的約,沒有馬上翻臉算賬。
“蘇姑娘,你可別起劫獄的念頭,那可沒活路,也成不了事兒。”葉昭影視劇看多了,還真有點擔心蘇紅娘腦袋一熱,想去劫刑部大牢。
蘇紅娘沒吱聲,看來這個睿智聰慧的姑娘,遇到胞兄生死存亡,腦子里怕是多半轉起了瘋狂的念頭。
葉昭長嘆口氣,罷了罷了,看來從今兒開始遛鳥架鷹的安穩日子是要一去不復返了。
“蘇姑娘,別起糊涂念想,這事兒啊,我幫你辦了,成不成的總比你橫沖直撞的把自己搭進去強。”
蘇紅娘詫異的看著他,自是在揣摩這小韃子在轉什么花花腸子。
葉昭卻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坐回桌旁伸手按住達春的酒杯,一瞬不瞬盯著達春,低聲緩緩道:“蘇老大的事兒,還是得辦。”
達春整天腦子也沒個清醒時候,正又盤算一會兒去哪里嚼兩口煙泡兒呢,葉昭的話當時就令他一激靈,不過他更是個無法無天的主兒,什么發匪賊逆?在他心里全無概念,不就是撈個死刑犯嗎?總不如砸統領衙門威風。嘉慶爺那會兒,三舅爺那一脈不就有個老祖兒把步兵統領衙門砸了?
“那我去約蹺騎營的爺們!媽的把這幫漢家奴才打個落花流水,再請七太爺給皇上過話,參他們個不識尊卑,拿好人當賊辦!”
看達春卷袖子捋胳膊的躍躍欲試,葉昭哭笑不得,忙伸手拉他坐下,說道:“你呀,別胡鬧,這事兒鬧起來咱沒理,鬧不好別說咱哥倆,老爺子們也擔不住。這事兒不能明來,咱這么辦,找一具尸體給送進去偷龍轉鳳,回頭就報個獄中暴斃,神不知鬼不覺。具體怎么辦找什么人來辦你跟瑞四兒商量著來。”
葉昭知道達春的脾性,這種精細活兒他可辦不來,有瑞四兒照應這就不一樣了,保管辦的麻麻利利的。如果不是達春在幾個衙門人頭熟,倒真不想把他摻和進去。
達春晃著膀子,連連點頭,從小到大,他最信服葉昭,也最聽葉昭的話,唯有一點,抽大煙這事兒葉昭嘮叨的他耳朵都起泡了,可他就是戒不掉。
鄭王府坐北朝南,三路三進,東路第一進廣場后聳立著氣派森嚴的正殿,四下觀望,雕梁畫棟,碧瓦青檐,柳蔭綠樹中,更見層層疊疊的屋脊,宛若波浪,一波波向遠處蕩去,不能極目,各個跨院大小房間累計數百間,正是一入侯門深似海。
王府西路的后花園喚作“惠園”,乃是京城花園之最,奇石嶙峋,假山清泉,亭榭掩映,美不可言。葉昭就居于惠園后的雛鳳樓中,樓前綠木映照下有碧水一池,清冽幽遠。
小王爺回府,整個鄭王府立時沒了規矩,雞飛狗跳亂作一團,太監奴婢踮著腳在內宮中穿行,給大福晉送信的有之,給眾位側福晉妾侍送信的也有之。
葉昭之后有兩個弟弟都夭折了,又有一姐一妹,姐姐被指婚給蒙古王公,妹妹則嫁與大學士賽尚阿之子崇綺,不過妹妹運道不好,前年節塞尚阿作為欽差大臣督師廣西,卻不想太平軍越鬧越兇,勢如破竹般進入湖南,塞尚阿被革職拿辦,家產亦被充公,直到今年年頭崇綺才被保舉為督練旗兵處文案,算是有了個前程。
總之姐妹兩個都嫁了出去,整個王府,就剩了葉昭這一個小祖宗,那可真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就算不是葉昭的親娘,眾福晉對之也極近籠絡,雖說王爺還未到天命之年,但這幾年再不見福晉妾侍有孕,怕是再生一個小王爺的希望極為渺茫,說不得也只能靠這根獨苗來承襲王統了。
葉昭回雛鳳樓換了衣衫,先去內宮見母親,少不得被福晉問寒問暖,生怕御前考評委屈了兒子,傷了兒子的自尊。接著又給兩位側福晉請了安,葉昭這才去見親王,直奔書房所在的觀月園,卻不想在月門前同親王撞了個對臉。
“請阿瑪安。”眼見葉昭這個千就要打下去,卻被親王挽著胳膊攙了起來,“免了免了,孩兒啊,委屈你了,咱回頭就給他們現眼報!誰在背后給咱爺倆捅刀子,我都記著呢!”
看著眼前慈祥的笑臉,葉昭心里沒有觸動是假的。按史書記載,這位鄭王府的第十三位主人才智平庸優柔寡斷,雖后貴為顧命八大臣之首,卻不過是個擺設,軍機大事一向由其弟也就是自己的六叔肅順作主的。
不過在葉昭眼里,他卻只是一個極端溺愛自己兒子、為了兒子敢把天捅個窟窿的父親。
就說考封吧,本來是自己不爭氣令門庭受辱,偏偏他老人家不問青紅皂白就遷怒到了六王爺奕身上,反而擔心寶貝兒子這張小臉掛不住,自尊心受傷,想想也是好笑。
“來來來,看我給你找著了甚么好玩的玩意兒。”親王不由分說,抓著葉昭的手就進了書房。
卻見書案之上,一只金黃又宛如翠綠的小鳥在鳥籠里跳躍,親王哈哈笑道:“貴州送來的極品三黃雀,怎樣?帶出去神氣吧?這鳥籠手上這么一拿呀,精氣神兒就不一樣!”
葉昭哭笑不得,哪有這么教兒子的?若不是自己二世為人,真真的要被他慣壞了,可心里又暖暖的,難為他老人家了。
“阿瑪,我想謀個差事,總不能天天游手好閑的吃干飯。”
親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睜大眼睛看了葉昭老半天,突然大聲笑起來,笑得那個暢快啊,“祖宗開眼啊,祖宗開眼啊,景祥他長進了,長進了啊,老祖兒,老祖兒,你們都聽到了吧?聽到景祥說甚么了吧?”
看著他老人家狂喜的瘋瘋癲癲樣子,葉昭這個慚愧啊,自己沒這么不爭氣吧?不過說找份工作,用得著樂成這樣子嗎?
“明天我就進宮見皇上。”親王臉上放光,心下打定主意,舍了一張老臉也要保舉兒子個散秩大臣的名份。
“阿瑪,您先看看這個。”葉昭從袖里抽出了一紙文箋,雙手送到老爺子面前。
文是葉昭早寫好的,同他歷年來寫的文章一樣,一直放在西四牌樓王家胡同自己的小四合院書房,四合院是葉昭十五歲時置辦的,多年來比比劃劃寫的那點東西都搬了過去,畢竟有些文字如果挑字眼可說大逆不道,放在王府被人發現的話頗多不便。
葉昭剛剛將蘇紅娘安置在四合院,又告訴了瑞六,事情辦妥后人送去那里即可,不過這不是一半天能辦妥的事情,也只能要蘇紅娘候在那兒。
葉昭本來擔心蘇紅娘未見得信任自己,不怕自己人走了轉頭就領人捕她么?是以開始是準備和蘇紅娘約三天后在八仙居碰頭的,誰知道蘇紅娘卻沒說半個不字,大大方方的同意了在四合院等消息,倒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過想來她也不會真的對自己放心,自己走了之后她又布置了什么,萬一自己領人去捕她她又怎么應對這卻是自己永遠不會知道了。
從四合院回來時葉昭在書房抽出了這篇文,分析的是東北封禁解禁利弊以及與沙俄的關系。
文里言道,沙俄對我龍興之地一直虎視眈眈,近年漸漸蠶食我北疆國土,實在概因北疆人稀地廣,這才被沙俄移民撿了便宜,而要想根除隱患,保我龍興之地萬載平安,只有開禁,如順治爺時一般召民開墾,則燕魯窮氓必歡欣而至,則不但北疆有了屏障,直隸山東等地饑民又不致因天災滋生事端,一舉去兩患,乃固國之良策。
文里還言道現今羅剎國正在西方與英法奧等國大動刀兵,而觀其形勢戰敗已成必然,其國民野蠻好斗,擴張成性,西進受阻之后勢必將目光轉向東方,時不我待,若不未雨綢繆,只怕悔之晚矣。
親王捧著文箋上下看著,越看越是吃驚,看了一半就忍不住抬頭問道:“這篇文章出自你的手筆?你說這個俄羅斯國在跟英吉利法蘭西開戰?是不是真的?”
葉昭早就知道有此一問,回道:“阿瑪,景祥怎敢妄言國事?這些事兒真真的,全是泰安先生聽耶穌教的朋友說的。”
泰安先生就是葉昭的漢語教師,喚作杜文全,字泰安,老夫子清高,兒子又濫賭,前些年搞得家徒四壁,這些年葉昭一直對之多方照顧,更將他的濫賭鬼兒子治得服服帖帖的。就算葉昭說謊賴到他身上,想來他也不好意思揭破。
親王這才點點頭,還是知道那老夫子有幾分學問的,轉而就想到這篇錦繡文章怕也是老夫子代做,寶貝兒子謄寫了一遍而已。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原來他俄羅斯和英法結了仇兒,這倒好辦了,日后他若真的起釁,我們可以請英法夷人助陣,那還打不過它么?”
葉昭苦笑,英法?過不兩年,人家和俄羅斯這仗干完了,轉頭就來收拾咱了。
“阿瑪,這怕是指望不上,他們夷人之間分分和和,但對我大清,卻是一個鼻孔出氣的。”一時半會也不好解釋這復雜的世界政治形勢,只好將“夷人”一股腦推到了對立面。
親王就嘆口氣,說道:“這些蠻子,通通不識禮節,難怪蛇鼠一窩的扎堆兒。”
葉昭只能點頭附和。
親王又搖搖頭道:“不過開禁一事事關重大啊,莫說皇上不答應,就我看著都滲得慌。要全天下的漢人都去了關外,咱們旗人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失了勢,咱們可就連退路都沒了。你沒看嗎?長毛這眼看就打過來了,聽說皇上昨個還咳了血,唉。”說著話親王眉頭越皺越深,深以眼前局勢為慮。
葉昭自然知道,北伐的太平軍卻是離天津不遠了,葉昭知道其成不了事,自己的蝴蝶翅膀還沒扇動呢,這些國家大事卻不會改變,是以葉昭心下篤定。但其北伐對京師的震動可想而知。
“阿瑪,正因為我大清遇到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才不可拘泥前朝圣祖爺的法制,若圣祖爺在世,也斷然不會墨守成規的。”
親王再次詫異的看向葉昭,自是想不到兒子對政見幾時有了自己的看法,不過詫異之余卻不禁老來安慰,兒子才不是不生性呢,文藝騎射不過雕蟲小技,而景祥卻是胸中有乾坤呢。
“好吧,折子我斟酌斟酌,尋個機會遞上去。”親王看著葉昭撫須微笑,看得葉昭頭皮發毛。
“景祥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真就不想成家么?”
葉昭心下苦笑,該來的總會來,卻是躲不過去了。想了想只好硬著頭皮回話:“阿瑪,孩兒聽聞原安徽徽寧池廣太道道臺惠征有一女,賢德聰慧,坊間多有傳言。”
親王就咧嘴笑了,“有屬意的就好,不過耳聞為虛,這人哪,還得仔細打聽打聽。”說著就一皺眉:“惠征?他是不是有個閨女在宮里?好像前兩年冊封了貴人?”
其時蘭貴人聲名不顯,不過剛剛蒙咸豐帝寵幸,也難怪親王對她的事不怎么清楚。
葉昭點頭道:“就是這個惠征。”其時葉昭也是鬼使神差突然間就起了這么個念頭,既然是包辦婚姻,那么對方是誰又何妨?能和蘭貴人攀上些關系也好,雖說因為自己的到來影響到京師局勢,此蘭貴人未必再是彼蘭貴人,但來到這個時代,卻不能不提防這個日后統治了大清半個世紀的女人啊!
也算某種和親吧?和親就和親,從準備開始做事那一刻起,個人榮辱得失就再不在葉昭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