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晚霞燦燦,仿若碎金般灑落在一座小山村中。
長林村并不大,只有幾十戶人家,同宗繁延至今,歸為石城縣所轄,離廣州府很遠,離京城更遠,這里遠離權力,更遠離繁華。
村子依山傍水,風景如畫。這里沒有高聳的電線桿,沒有輻射嚴重的信號塔,沒有煩人的政府宣傳標語,有的是籬笆茅屋的樸素,以及青山綠水的優美。
走進村子,讓到他體會到古代鄉村的美輪美奐,很像傳說中的世外桃源。
這輩子的他仍然是不幸的,父母在三年前就撒手離世,而他仍然是一個孤兒。不過劇本倒有了小小地變化,事因他有了一個妹妹。
隔著前院的籬笆,他便看到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小女孩坐在門前石階上,她身穿著破舊的土布衣裳,腳下是四處破縫的鞋子,頭上盤著類雙丫髻,一張大餅臉配著小塌鼻,但肌膚白皙細嫩,雙唇粉嫩,此時正托著雙腮坐在門前石階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失了些神采,正郁卒地盯著地上正在搬家的螞蟻。
這便是他的妹妹,大名不清楚,小名叫做虎妞。人如其名,這丫頭絕對的女漢子,隱隱是村里的孩子王之一,他親眼看虎妞教訓過一個大男孩。
值得一提的是,她是家里唯一的經濟支柱,正給別的人家放牛賺錢。
吱……
他推開令人頭皮發麻的柴門,這柴門并沒有轉軸,由兩面平滑的木頭切面組成,經過時間的侵蝕,切面早已經不平整。
虎妞抬頭看到他回來,卻當即站了起來,眼皮地不抬一下,一聲不吭地轉身回了屋里。
這個丫頭……
雖然已經來這里三天了,但林晧然跟這丫頭聊不足十句話,一直都處于“冷戰”狀態。而他從初時害怕身份被揭穿,到如今的暗自惱怒,這丫頭太不將他這個“哥哥”當一回事了。
不過,他倒得好好感謝這個丫頭。那天上吊的時候,正是因為這丫頭奮力扯著他,才讓那條吊頸麻繩斷掉,算是救了他一條命。
走進茅屋,里面顯得昏暗和陰涼。
這是一個貧窮的家,很窮,很苦,典型的家徒四壁。
老舊的床榻,破爛的桌椅,一些有用或沒用的陶罐,一口邊上有裂縫的鐵鍋,一個沒了蓋子的陶鍋,還有兩雙發黑的筷子……
這些便是所有的家當。
沒做飯?
林晧然本打算像以往那般享受擺放在桌面上一碗白粥,但卻發現八仙桌上空蕩蕩的,微微皺了皺眉頭,嘆著氣走到米缸前,準備親自做飯。
這來了三天,一直都是喝粥,今天他打算弄點白米飯。
揭開米缸的木蓋子,林晧然的臉色變了。
里面空空如野,一粒米都沒有。
這……
林晧然萬萬沒想到,如今他家窮到了這等地步,竟然沒有了食物。在這么一瞬間,他很想朝老天豎中指,這似乎是想餓死他的節奏。
不過他倒不相信,這賤老天真能將他餓死。
林晧然先是不甘心地檢查了鐵鍋,然后才泄氣地走進房間,發現虎妞正頭朝著里面躺在床上,弓著身子像個小蝦米般,隱隱有肚子咕咕叫的聲音,顯然她也餓得不輕。
“虎妞,去借點糧回來!”林晧然端起做哥哥的架子,用著命令的口吻說道。
他并不是一個蠢人,當即就想到了借,不過他想讓虎妞出面。倒不是他不敢去借,而是擔心身份問題,萬一被發現此晧然非彼晧然,誰知道這些受封建毒害的民眾會不會將他當成妖怪活活燒死?
林晧然本以為虎妞這個女漢子會馬上行動,但發現她仍然一聲不哼地躺在床上,當即就走到了床頭,想看看這丫頭是不是生病了,結果發現她竟然抽泣起來了。
他剛在床頭坐下,虎妞卻哽咽地道:“我不去!”
這一聲“不去”,飽含著無盡的委屈。
哪怕是鐵石心腸的林晧然都暗嘆了一口氣,看著她卷縮得更厲害,便猜到肯定是受了委屈。他上輩子是吃過苦的,體會到窮人的那種苦楚與無助,堅強并不是與生俱來的品質,往往只是保護柔軟內心的一道偽裝。
這個堅強的丫頭,恐怕是受傷了,起碼此刻已經堅強不起來!
林晧然放棄支使她的想法,從床頭站了起來,決定親自行動。
這肚子餓了,現在哪管得了那么多了,特別他可沒有這身體原主人那么強的自尊心。哪怕跟那個丫環在舞臺表演都不是不可能,前提是那丫環得足夠漂亮。
只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在這個村子轉了一圈,發現絕大多數人家都沒有生炊做飯,很多小孩病怏怏地坐在門口發呆。
這是一個貧窮的小山村,貧窮得令人發紫,難怪干凈得不見老鼠和蟑螂,大概都給餓死了。
月上竹梢頭,這盞殘月似乎成了整個村子的燈,鮮有人家點起油燈。
林晧然捂著肚子,借著淡淡的月色而歸。這才剛進到屋里,便聽到柴門傳來令人牙顫的吱呀聲,一個老頭推開柴門走了進來。
林晧然認識這個長相慈祥的老頭,他是長林村的最高統治者,林氏族人的族長,在村中很有威望。在這個宗族和鄉紳為基礎的封建社會,族長其實擁有著極高的自治權,甚至能掌握村民的生死。
“族叔,請進!”林晧然匆匆迎出門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老族長意外地掃了他一眼,捋了捋白胡子,然后邁過了門檻,走進了昏暗的屋內,將一個袋子交給他道:“虎妞呢?”
林晧然早已經注意到他提著的布袋子,這時接過伸手一摸,心里當即大喜,扭頭朝房門口呶嘴道:“她在屋里睡覺呢!”
房間沒有門,但仍然是伸手不見五指,老族長朝著里面望了一眼,輕輕嘆了一口氣,在桌前坐了下來,然后又意外地望了一眼正在忙碌著的林晧然。
“族叔,這米我先借著,日后必將奉還!”林晧然笑納了這袋米,又殷勤地倒了一碗水,然后好奇地問道:“虎妞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老族長端起碗時愣了一下,詫異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搖了搖頭,故作沉吟地說道:“欺負談不上!”
林晧然沒吭聲,望著他靜待下文。
老族長喝了一口水,然后才接著說道:“虎妞今天去江村借糧,江府的趙管家說你們家借也還不上,建議你將虎妞賣給他們江府做丫環,這丫頭當時就氣著跑了回來!”
林晧然臉上露出苦笑,這是赤裸裸給人瞧不起了!
只是這事又能怪誰?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不事勞作,家中的田產早已經變賣干凈,僅僅靠著虎妞給人放牛的微薄收入,這養活虎妞自己都很是勉強。
但那趙管家也賊不是東西,竟然將主意打到了虎妞身上,恐怕以前沒少干這種事情,看著哪家子窮就想著逼哪家的子女到江府為奴為婢。
倒難怪虎妞那堅強的丫頭會受傷了,畢竟她可能被用來換米糧,所有的驕傲與自尊會被踐踏得一文不值。
老族長無疑是一個好人,喝完那碗水就離開了,沒有逼著林晧然立什么字據,更沒有半點趁火打劫的意思,仿佛就是來送米的。
林晧然將他送出了院門,看著老族長的身影在月色中消失不見,這才輕輕地掩上柴門,返回了明亮少許的茅屋。
讓他很是意外,桌面上的米糧不見了,廚房里多了一個忙碌的小身影。
虎妞顯然沒有睡,或許是因為心情不好,或許僅僅是肚子鬧的,又或許兩者皆有。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貧窮大眾是不幸的,餓肚子是家常便飯的事情,這倒難怪唐朝女人會以胖為美,那幾乎就跟富二代掛勾。
淘米、生火、做飯……
這不像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倒像是一個勤快的家庭主婦。盡管是在漆黑的廚房里,但她有條不紊地做著煮飯工作,對廚房的一切似乎了然于胸。
鐵鍋里的米粥熟了,彌漫起米飯的香氣。
“怎么只做了這么一點?”林晧然拿來了兩只洗干凈的碗,但發現鐵鍋里的粥少得可憐,竟然連兩碗粥都不夠。
虎妞將粥從鍋里盛起,眼巴巴地望著勺起的白粥說道:“已經夠多了呀!”
這是一個脆脆的聲音,帶著一絲鼻音。
林晧然詫異地扭頭望向她,這是三天來最有溫度的一句話,彌漫著少許的親情。雖然不知道是什么舉動討好了她,這丫頭明顯對他沒那般的冷冰冰了。
虎妞將盛好的兩碗粥小心地端到廳堂的八仙桌上,這里正對著門口,是整個屋子最亮敞的地方。
一碗清水摻著飯粒,一碗飯粒摻著清水,而這其實是二人第一次同桌吃飯。
“你怎么只喝粥水?”林晧然發現她選的是只有一點飯粒的粥,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虎妞坐的長板凳顯得有些高,小短腿夠不著地,但卻有著姐姐般的氣勢,理所當然地抬頭說道:“你讀書要用腦呀!”
“狗屁!”林晧然罵了一句,他不喜歡被別人占便宜,但也不喜歡占小孩子的便宜,當即就將那滿滿飯粒的粥分了一半給她。
虎妞咬著下唇,眼睛頓時就紅了。
月色漸濃,茅屋門前亮如霜。
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粥,但林晧然吃得分明香甜,體會到了糧食的可貴,同時對后世那些浪費糧食的人表示深深的譴責。
虎妞低著頭喝著粥,很是小心地吹著熱氣,顯得很是滿足,特別是這碗粥的飯粒很多,她不用一粒粒地吃了,可以任性地扒上一扒。
在吃到一半的時候,她拿出一貫女漢子的作風,突然故作灑脫地仰頭道:“哥,要不你把我賣到江府做丫環吧!”
這句話其實是醞釀了好久,從她扒第一口粥開始,就已經想著該怎么說,用什么語氣,配合什么運作。只是真正操作起來時,她的語氣還是沒能達到平時那般自然。
雖然今天白天時很是抵觸,不愿意到那個惡人家做丫環,但她卻是清楚家里的狀況。如今家里想要好好地過下去,單靠她放牛的那點收成顯然不行,最好的辦法還是將她賣了。
不管是為了這個家,還是為了她那最后的一絲尊嚴,她都覺得最好由她主動提出。
“你叫我什么?”林晧然愕然地抬起頭,目光直視虎妞。
“哥呀!”虎妞沒想到會是這個反應,但還是很自然地脆聲道。
林晧然望著這張帶著少許堅強的稚嫩臉蛋,以及這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神,心里的柔軟處像是被什么擊到了,突然間有種哭的沖動。
虎妞眼睛眨動了一下,發現哥哥有些不對勁,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
林晧然卻一把將她抱住,緊緊地抱著這暖乎乎的小身子,眼淚忍不住溢了出來,哽咽地說道:“放心好了,有我在,我必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絕對不會讓你給人家做丫環!”
兩輩子為人,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親情。倒不知是他對親情的渴望,還是體內殘留著原主人的情感,對這個小丫頭真切地視為了親妹妹。
對,這是上天賜給他的,一個活生生的親人!
嗚嗚……
虎妞堅強的偽裝被撕碎了,在他懷里忍不住痛哭起來。
她何嘗想去給那家惡人做丫環,只是現實所迫,她無力去扭轉這種命運。如今得到了一個保證,她懸著的心才安定下來,心里的委屈才得以宣泄。
她,不想去做丫環,不想離開這個家!
哪怕在這個家會經常餓肚子,哪怕每餐只能喝一碗沒幾個飯粒的稀弱,但她仍然想要呆在這里。
哭著哭著,她突然脆脆地問道:“什么東西,怎么這么硬!”
林晧然這才松開她,然后有些得意地從懷里掏出了幾個有棱角的東西道:“我都差點給忘了,你看我給你找到了什么好東西?”
“楊桃?誰家給的?”虎妞欣喜地接過楊桃,這楊桃青翠欲滴,放在鼻間便聞到一股清香,讓她很是驚喜。
“給你就吃,別管誰給的!”林晧然伸手摸了摸鼻子,敷衍地說道。
虎妞有著一口雪白的好牙,咬下了一大口,然后瞟了他一眼,長睫毛上的晶瑩顯得幾分調皮,有些得意地仰起臉說道:“這么甜,我知道是誰家的了,嘻嘻……”
“誰家的?”林晧然懷疑地望了她一眼。
虎妞坐在長凳上得意地晃著小短腿,一本正經地進行分析:“我們村只有三棵楊桃樹,小丫家是酸的,七嬸家的還很小,所以這肯定是石頭家的。”
林晧然正想點頭承認是石頭家給的,但虎妞的話卻沒完,她的眉毛微微揚起,笑著望他一眼,補充道:“我還知道這楊桃……肯定是偷的!”
咳咳……
林晧然被楊桃汁嗆到,萬萬沒有想到給虎妞如何輕松識破。如今家里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他可沒有那般高尚,既然借不到那就只能去偷了。
這餓著虎妞這丫頭事小,餓了他事大!
當然,如今他覺得虎妞也很重要,同樣不能讓她餓著。
咯咯……
虎妞看著林晧然緊張的反應,手上捧著那個大楊桃,坐在木凳上吃吃地笑了起來,晃著那雙小短腿,活脫脫的一個沒心沒肺的可愛丫頭。
“不許說出去!”林晧然緩過勁來,故意板著臉說道。
“嗯,我不說,這是我們的秘密!”虎妞爽快地點頭,但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還充滿著笑意,仿佛是發現新大陸一般。
她發現這個哥哥真的變了,不僅肯跟她平分食物,而且還沒那么迂腐了。她可清楚地記得,有次她就在樹底下撿了楊桃,結果就挨了一頓揍。
如今哥哥卻為她去偷人家的東西了,說明他心里已經有了這個家,甚至可能心里有了她。
正月的夜晚,還帶著透骨的涼。
林晧然跟虎妞本來是同房不同床,但假借著天寒的緣故,他將褥子搬到了虎妞的床上,然后二人合著睡在一起了。
虎妞并沒有抗拒,反而隱隱有些歡喜。初時還一本正經地平躺在另一邊,但很快就蹬被子,如同八爪魚般纏住了他。
只是林晧然失眠了,眼睛一直盯著屋頂。月光從屋洞和墻洞照進來,整個房間有些敞亮得過分,這房子百分百會漏雨。
斯是漏室,唯吾德馨。
這是圣人的境界,但他從來都只是一個凡夫俗子。
怎么生存?
林晧然躺在床上,認真地思索著最為現實的問題。只是這個問題令他頭疼,不說現在家里沒有田產,哪怕有田產也無法解決燃眉之急。
而若靠借或靠偷,在這種貧窮的小山村,似乎也不是長久之道。
一陣輕微的鼻鼾傳來,懷里的丫頭整個身體暖乎乎的,身上還帶著一股香氣,讓人很是舒服,仿佛她就是一件無價之寶。
一定要讓……妹妹過得很好很好!
林晧然將眼睛緩緩閉上,心里有著一個無比堅定的執念。
第二天清晨,白霧彌漫在田野間,明媚的朝陽正從小山頭升騰而起,在那山頭的松樹枝頭,噴薄出壯麗的晨曦。
林晧然從柴房中找到了一把柴刀,然后跟著幾個砍柴的漢子一起上了村邊的一個山頭,這是他想了一夜的謀生方式。
砍柴并不是輕松的活兒,不說他本就不是吃苦耐勞的性子,這具身體著實也羸弱了一些。別人砍了一捆柴,他還在跟著幾根松枝較著勁。
這真是刀嗎?
林晧然用力揮舞著手中的柴刀,結果一根僅雞蛋粗大的枯枝,足足砍了十幾刀都還沒砍斷,反倒最后刀刃卷了。
一個異常健壯的黑大個觀察了他良久,這看著他的刀刃卷了,當即就跑過來要過了柴刀,從竹筒倒了一點水,在旁邊的石頭就磨了起來。
這樣砍!
黑大個舉起磨好的柴刀,做了一個示范,傾斜著砍向一根枯枝,僅是幾下就砍斷了。然后露出滿口善意的白牙,又將柴刀塞回給他。
林晧然在一番嘗試后,漸漸掌握了要領,雖然仍然跟不上其他人的速度,尤其是那個黑大個的速度,但卻已經能夠輕松駕馭這把柴刀,能對付一根又一根的枯枝。
他的速度終究還是太慢了,善良仿佛融入了這些村民的骨髓,又或許是同宗的情誼比金豎。黑大個帶著其他三個小伙子過來幫忙砍柴,并幫他將柴捆好。
響午已經悄然過去,大家各自用餐,然后會一起去賣柴。
林晧然走到了山下,先是洗了洗臉和脖子,然后雙手捧起山泉水喝了一口。
今天他沒有準備午飯,也沒有回去做飯吃的打算。他是這時代活生生的窮人,為了生存下去,如今只能夠選擇開源節流。
當他返回山上時,其他人圍成一團,正在烤著東西。上前一瞧,竟然是在烤著肉乎乎的蟲子,這些蟲子大的有食指般大,長相有些讓人反胃。
原來他們砍了旁邊的山菠蘿,從樹干中得到了這些大小不一的蟲卵。
山菠蘿,因果實形似菠蘿而得名,是四季常青的分枝灌木,葉簇生于枝頂,先端漸狹成一長尾尖,葉緣和背面中脈均有粗壯的銳刺。
當地一種飛蟲喜歡將卵產于此樹干中,蟲卵吃著樹干的肉汁成長,只是頂在食物鏈頂尖的人類又成了蟲卵的上面一環。
黑大個給他塞了一條串好的蟲子,是最大最肥的,其他人都很是羨慕。
林晧然臉露苦笑,但卻沒有辜負這番好意,如今的處境容不得他挑剔。讓他十分意外的是,這種蟲卵咬嘣在嘴里,很是香甜可口,絕對不比雞肉差。
吃過這場蟲宴,大家就挑著柴火去賣,排成一隊順著羊腸小路下山。
林晧然的劣勢再次出現,落到了人群的后面,但前面的人有意等他,黑大個甚至還跑回來幫他挑了一段,善良的品德似乎融入他的骨髓中。
這里的山美,水更美。
從山上下來很快就看到了一條清澈的小河,小河上有一座堅實的木橋,橋下的清水徐徐而流,能聽到嘩啦啦的水聲,幾尾鯉魚在橋下的荷葉處打著水相互追逐,像極了一副自然的墨水畫。
若不是挑著重物,這沿途的風光都值得好好地欣賞一番。
賣柴的地方很近,就在隔壁的江村,二條村子同飲一河之水,但貧富卻天壤之別。
江村的歷史只有十幾年,據說是從江南遷移過來的,只有十幾戶人家,但財力極是雄厚,如今在外做著絲綢、陶器等生意。
跟著這種富裕的村子相鄰,倒不算什么好事。
江村在這里有扎根的愿意,不僅雇人開拓了土地,還設想在這一帶購買田產。這誰家沒有點變故,也有一些好吃懶做的漢子,江村從一個貧瘠的村子,漸漸成為了當地的最大地主。
長林村還好一點,因為老族長極力遏制這種田產交易,更是將想賣田產的懶漢吊起來狂抽鞭子。只是終究還是耐不住這種蠶食,如今村內的一半田產已經歸為江村江府名下,包括林晧然家的田產。
現在附近的很多村民滄為了佃戶,幫著陳府種地,每年按時交租子。
林晧然走進這個地主的村莊,當即就瞠目結舌。
這里都是古式的磚瓦屋,道路鋪著嚴密的青磚,四周種著很多的花花草草,路邊沒有牛羊的糞便,簡直就是文明鄉村的典范。
更令人感到震驚的,還當屬那座氣勢非凡的府邸——江府。
誰能想到,在這偏遠的山村,竟然蓋著一座占地近二十畝的建筑。朱紅色的大門,高懸的紅燈籠,墻壁有精致的雕花,白墻灰瓦,里面閣樓疊疊如影。
交易很是順利,將柴送進了江府大宅的后院,一個家丁利落地將錢結清。不過跟著鎮上相比,這里每擔柴才三文錢,以致很多村民寧愿挑到鎮上賣。
林晧然倒沒有埋怨,拿著辛苦換來的三文錢,心里無限的感慨。為了這三枚銅幣,他握柴刀的手冒了水泡,挑柴的肩膀磨破了皮,更是付出了一整天的辛勞。
只是他卻是明白,生活從來都不易,特別是出身低微的時候。
上一輩子,他也是從一無所有開始,慢慢才熬成了人樣,權當是重新開始。
夕陽西下,陽光如碎金散落在一個小山村中。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丫頭手持著一根竹枝,蹦蹦跳跳地走在村間小路上,突然瞇起包子臉朝著不遠處的茅屋望去,看到家中煙囪冒著炊煙。
她眼睛滿是疑惑,邁著小短腿向著家里跑去,當進到屋里時,卻看到她哥哥正在廚房忙碌著,回頭看見她,親切地叫她洗手。
熱粥鍋擺上桌,飄著雞蛋的香味。
“我今天上山砍柴了,換了三文錢!”林晧然盛起了一碗雞蛋粥,輕輕放到她面前解釋道:“本來是想跟七嬸換三個雞蛋的,但她不收錢,白送了咱家兩個!”
這就是這時代的無奈,辛苦一整天,結果僅僅只能換來三個雞蛋。
虎妞卻沒在意雞蛋的事,而是驚訝地瞪著眼睛說道:“哥,原來你真的上山砍柴了呀!我還以為人家騙我呢!”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家里不能光靠你,我也得幫著家里賺錢啊!”林晧然在桌前坐下,并給她派發了一雙筷子。
虎妞接過筷子,但沒有急著動手,漂亮的眼睫毛低落,小大人般長嘆一口氣道:“我不喜歡你砍柴,你的身體這么弱,會很辛苦的!”
“一點都不辛苦!我也正好可以鍛煉下身體,等我攢夠了錢,我先給買對新鞋,然后再給你買布做新衣裳!”林晧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規劃著未來。
虎妞默默地低頭,眼眶濕了。
林晧然看著她這個樣子,如同變魔術般,從懷里掏出幾個東西放在她的面前。
柑橘?
虎妞看到桌面上的柑橘,剛剛的傷感一掃而空,眼睛當即發亮,猛地抬起頭望向林晧然,晶瑩仍然掛在修長的眼睫毛上,但代表的卻是一種興奮。
“喜歡嗎?”林晧然臉上露出笑容,眼睛滿是溺愛地問道。
虎妞重重地點頭,然后用肉肉的小手仔細地剝開了一個柑橘,并利落地分給了林晧然一半,這讓到林晧然陪感暖心。
咯咯……
虎妞吃了一塊柑橘,柑橘有點酸,但她笑得很是開心,然后仰起大餅臉有些自豪地說道:“我知道是江府的!”
林晧然聞言卻只能是苦笑,這東西自然不是買來的,確實是在賣柴的時候,他從江府順手牽羊摘來的。
虎妞突然皺了皺眉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哥,你下次別偷他們家的,那家的人很兇的,三伯的腿就是被他們打斷的呢!”
“我有分寸!”林晧然迎著她擔憂的眼神,摸著她的頭寬慰道。
如今這些都只是權宜之策,家里現在的處境太糟糕了,為求更好地生存,所以有些東西還真必須得干,什么優良品德只能丟一邊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虎妞悄悄地爬起床,身體忍不住哆嗦一下。早晨實在是太冷了,還是被子暖和,只是她沒有鉆回被子,而是走到廚房開始忙碌。
很快火生了起來,她將小手在灶口烤了烤,然后匆匆去淘米。
濕乎乎的空氣玩命地從外面鉆進屋里,水帶著刺骨的寒,她的手很快就被凍得紅彤彤的。只是看著雪白的大米,她的心卻漸漸暖和起來。
以前,總是由她在操勞著家里的生計,但如今情況發生了變化,這個木訥的哥哥像是突然開了竅。不僅性情改變了,還肯到山里砍柴賺錢了。
昨晚經過商量,她們家決定跟其他人家一樣,帶上飯團做午餐,她再也不用眼巴巴地看著別人有飯團吃,而她沒有了。
阿啾……
林晧然走出房門的時候,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雙手在雙臂摩擦了幾下,然后就走出門口開始洗漱,開啟新的一天。
當他回到屋里的時候,虎妞已經將熱騰騰的白粥擺好,但他將二人的粥碗換了,而虎妞吐了吐舌頭。
匆匆喝過一碗簡單的稀粥,他捏了兩個飯團,用荷葉包著,一個給了虎妞,一個他帶上。
將門拴上,一人去給人家放牛,一人上山砍柴。
有了昨天的經驗,這次砍柴順利得多,勉強能跟上其他人的進度。而且他覺得過陣子就可以跟阿牛一樣,一天砍上兩擔柴。
中午時分,虎妞牽著黃牛找了過來。
當看到正在洗臉的林晧然,虎妞的眼睛雪亮,臉蛋顯得紅彤彤的,仿佛一個熟透的大蘋果。如今一切都證實,讓她心里既踏實又自豪。
“虎妞,你看我撿到了什么?”林晧然看到她也很是開心,從懷里得意地掏出東西道。
“鴨蛋?”虎妞欣喜地接過了那暖乎乎的野鴨蛋,一共竟然有六個。
松林充滿著無限的驚喜,這是林晧然在砍柴的時候發現的,當時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仿佛是撿到了金子般高興。而揣在懷里,整個上午都讓他很是興奮,這可比昨天的雞蛋還珍貴。
“我們現在就烤著吃!”林晧然看著她舔了舔嘴唇,當即做了一個決定。
虎妞有些不解抬頭凝視他,但看著林晧然興致高昂地去拾柴火,當即就上前幫忙。只是她提出只吃兩個,但被林晧然半否決了,選擇吃掉四個。
借來了火石,用柴刀生了火,然后將鴨蛋埋在地上,用柴火在上面烤。這鴨蛋是不能直接放在柴火里燒,否則殼會被燒破。
科技的發展削弱了人類的生存技能,但發達的信息時代,卻又讓人類得到了更豐富的知識,這包括著一些野外的生存知識。
虎妞一臉佩服都望著林晧然,她從不知道原來還可以這樣烤蛋,發現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以前只會埋頭讀書的哥哥了。
樹枝在噼噼啪啪地響,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虎妞很喜歡談論村子里發生的新鮮事,但都只是些芝麻小事,譬如小丫她爹撿到一只撞昏在木樁前的兔子,又譬如大眼嬸家的雞走丟又找到了,又譬如阿武家拿不出彩禮娶老婆。
天空陰沉,天氣不好不壞,二人圍在火堆前很是舒服。
一般都說虎妞在說,而林晧然在旁邊聽,偶爾會裝著若無其事地打聽一句。慢慢地,他對村子的人有了更深的印象,誰善良而熱情,誰貪婪而吝嗇,呈現著人生百態。
等樹枝燒完,灰燼也冷卻,林晧然用樹枝將野鴨蛋扒了出來。
虎妞的話戛然而止,眼睛緊盯著那被扒出來的鴨蛋。
“熟了!”
林晧然將鴨蛋嗑開,笑著先遞給了虎妞。
蛋還熱,虎妞一邊吹著氣,一邊剝開了蛋殼,然后又遞送到林晧然嘴邊,林晧然笑了笑,張嘴咬了一小口,香甜無比。
這野鴨蛋的蛋白帶著甜味,而蛋殼金黃而清香,這放進嘴里,只需要輕輕地咀嚼幾下,便是滿嘴的香甜而清香。
分享,有時比獨食更香甜。
虎妞輕輕咬了一小口,蛾眉慢慢舒張開來,明亮的大眼睛如同秋水般清澈,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這是她第一次吃烤鴨蛋,覺得這是世間最好的美味,僅次于大雞腿。
僅是眨眼功夫,二人便各自吃完了一個野鴨蛋,都呈現意猶未盡,又紛紛嗑開了另一個野鴨蛋。
“虎妞,我們得弄點肉了!”林晧然將野鴨蛋吃完,發現身上有無窮的動力以及更高的追求,當即拍著手做了一個決定。
“這蛋不一定孵得出野鴨子的哦!”虎妞望著地上剩下的二個鴨蛋,一本正經地說道。
林晧然掐了掐她的臉蛋,然后便開始行動了。
這要吃肉,自然不可能寄托在這兩個野鴨蛋上,而且就算這鴨蛋能孵化,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吃上回鴨肉呢?
在虎妞疑惑的目光中,他在山窩里選擇了一個地方,然后搬起一塊大石頭,用帶著分叉的小棍子小心地支起石頭,分叉處已經掰裂,上面插著一只螞蚱。
可以想象,只要有田鼠類的嚙齒動物咬動蚱蜢,小棍子就失去支撐作用,大石頭會瞬間砸下。即使里面的小動物不死,也會被壓在石頭下面。
作為經歷過互聯網洗禮的現代人,特別野外生存節目的紅火,林晧然在耳濡目染之下,懂得了一些野外生存技巧。
如今運用起來,也算是得心應手,很多事情是知易行難,但有些事卻是知難行易。
不過他對田鼠不是很感冒,更渴望山上的錦雞,所以他又設下了捕鳥陷阱。
捕鳥陷阱顯得更復雜,找了一根頗有韌性的樹枝做彈簧桿,將它一端固定在土里,另一端則是掰彎,用麻繩連著,麻繩另一頭做一個套鎖,結頭是活扣,放在由木簽組成的圓形陷阱中,中間撒下飯粒和草籽。
鳥禽想要吃圓圈里面的食物,必然會啄到那根小棍子,觸發陷阱裝置賣,樹枝當即恢復原型,麻繩會被扯起,繩圈會順勢收緊,并將鳥禽的脖子給套住,并將鳥禽掛起。
由于知道在哪里賣柴,所以他并不著急回到山上砍柴,而是在山腳下連做了三個捕鼠陷阱和三個捕鳥陷阱。
虎妞很疑惑他為何懂得這么多,林晧然推說是在書里看到的,她點了點頭,顯然是信了。
忙完這些,他又回到山上繼續砍柴,不過當他將柴挑去賣回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
他特意來查看了陷阱,但卻空空如野,而還損失了一個捕鳥陷阱。
日影西斜,長林村的前面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農田,村后是一座大青山,村子被竹林環抱,仿佛是躲藏在竹林里的小王國。
一條夯實的泥土路從村口向農田延伸,通過那條孔形石橋,然后消失在小山坡之上,這便是村子通過外界的唯一道路。
林晧然從田梗走到村牌坊,在村牌坊下面站了一會,遙望著那邊的山坡微微出神,心里涌起一種莫名的憂慮感。
良久,他嘆了一口氣,轉身穿過竹林,回到了村子里。
他的家在村子的西頭,穿過那二個曬谷場便很快就到家,只是他卻往村子里面鉆去。
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他原本還想干點順手牽羊的事,但卻只能在村中的茅屋間徘徊。人家江村都是青磚屋,江府更是閣樓綽綽,而長林村卻是清一色的茅屋,哪怕老族長家也是如此。
在村子逛了一圈后,他看到的卻是一個個窘迫的家庭,甚至還看到缺鹽而水腫的患者,這里幾乎沒有一戶人家過得如意的。
最終,他只能是空手而歸,心情郁卒,更加確定這是一個貧窮的小山村。哪怕村民容許他在村里刮地三尺,恐怕都不一定能找到幾樣值錢的東西。
“哥,你可回來了!”
虎妞隔著院門看到他歸來,當即欣喜地跑了出來,夕陽的余輝從西邊照來,將她的半邊臉照得紅彤彤的,樣子很是好看。
林晧然的郁悶當即一掃而空,看著這張紅彤彤的臉蛋,額頭還掛著汗珠子,知道她是坐在門前等了好久,不由得摸了摸她的頭,眼睛滿是柔情。
如果先前還會抱怨這個窮鄉僻壤,但在看到妹妹的這一刻,什么都已經煙消云散。
二人的關系日漸深厚,話題也多了起來。
他漸漸地發現,虎妞其實有點小八卦,嘴里還藏不住話。這還沒進到門口,她就嘰嘰喳喳地說起撿到野鴨蛋的事,說石頭他們都不信,她將鴨蛋拿給他們后,他們如何如何羨慕。
虎妞說得眉飛色舞,吐沫星子橫飛,臉蛋更顯得通紅。
小孩的世界其實同樣存在著攀比,今天她終于得了一點優越感,她有野鴨蛋,而其他人卻沒有。
好香!
林晧然剛剛進到屋里便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忍不住流著口水說道。
虎妞眼睛微亮,當即小跑到八仙桌前,揭開那個破了洞的陶蓋子,從陶鍋利落地盛出了兩碗鮮美的雞湯,雞湯還有幾個蘑菇,這讓他更加疑惑。
雖然村里有些人家是養雞的,但無疑都是各家的命根子。而且他已經打聽過,村民都不舍得吃雞,一般都會拿到鎮上去賣的,但他家何來的雞湯呢?
虎妞看到他困惑的模樣,這才恍然大悟,當即就興奮地比劃起來。
原來今天的捕鳥陷阱成功了,真捕到了一個獵物,正是這只一斤半重的錦雞。虎妞當時發現捕到錦雞,可將她高興壞了,當即就將錦雞偷偷摸摸地帶了回來。
這回到家里,她就開始燒水,親自扒毛煮好了這鍋雞湯,然后就坐在門口一直等著他回來。
原來如此!
林晧然這才恍然大悟,先前他還以為那只獵物掙脫繩子逃跑了,卻不知是虎妞取了回來。一想到陷阱有效,他的心情當即大好。
滋……
久違的鮮雞湯入肚,帶著野山菇的香氣,林晧然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一天的勞累一掃而空,而且從來沒有感覺雞湯會這般鮮美。
吧唧!
虎妞對付著林晧然夾到她碗里的雞腿,先是舔了舔上面的湯味,然后朝著雞肉入牙,直接扯下了一大塊,嘴巴咀嚼著,那香濃的氣味差點讓她咬到了舌頭。
當咽入嘴里香滑無比的雞肉時,她的眼眶卻不經覺地濕了,并不是因為傷心,而是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般。
她可沒有忘記,去年的年夜飯僅有一丁點肉,都不夠二人塞牙縫,而且她當時還全讓給了哥哥,肚子已經很久沒碰油腥了。
但就在此刻,他們正在分享一整只雞,她還吃到了夢寐以求的雞腿,雖然瘦了一點。
“會過得更好!”
林晧然將她的反應看在了眼里,心里暗暗地下了一個決心,立下一個更高遠的目標。
正是這小小的一只錦雞,讓到二人仿佛沉醉到了幸福的海洋里。
當晚在茅屋的那張破床上,林晧然計劃用童話故事來虜獲妹妹,選擇了一個曾經風靡全球的的童話故事——《灰姑娘》。
“在很久以前,在某個城鎮上……”林晧然自信滿滿,緩緩地開口。
“有多久嘛?幾十年還是幾百年?在哪個城鎮?”虎妞打斷了他的話,認真地問道。
呃……
林晧然卻不想出師不利,當即就被難到了,但扯瞎話的功夫卻是他的強項:“在五百年前,一個叫東莞的小城鎮!”
東莞,這是一個脫口而出的名字,剛說出口的時候,他其實是有些后悔的,還心虛地望了一眼虎妞,不過很快就松了一口氣。
“五百年前呀!”虎妞的口氣帶著失望,覺得這故事太老了,她更喜歡新鮮出爐的八卦。
林晧然覺得這小丫頭領教到童話的威力后,必定會欲罷不能,所以并沒有理會她的失望,而是繼續開口說道:“有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她不僅聰明漂亮而且心地善良……”
“她多大,有我大嗎?還有什么是可愛呀?”虎妞又打斷他的話,好奇地問道。
呃……
林晧然又卡住,前面的問題還容易解決,但后面就只能有點犯暈了:“可愛就是……這個問題打住,沒你這么問的!”
虎妞乖巧地點頭,但接下來卻又有了新問題,而講到后母的那二個姐姐的時候,這下問題變得更多了,簡直就是沒完沒了,像極了查戶口的警察寶寶。
盡管他瞎編的能力不錯,但一個謊言往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彌補,最終的結果往往是啞口無言,而他又不得不拿起了哥哥的威嚴,又是一句“沒你這么問的”,責怪她不該這樣發問。
每當這個時候,虎妞都會乖巧地閉嘴,但沒兩秒鐘,絕對又會有了新問題。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夜已深,一輪明月高懸,某間茅屋的聲音終于停下了,一個肉墩墩的小女孩臥爬在床上,發出輕微的鼾聲,嘴角有唾液溢出。
《灰姑娘》的故事終于講完了,為什么用“終于”呢?因為這個過程艱苦而曲折,他幾近想扛刀上山砍柴,覺得砍柴會更輕松一些。
林晧然閉上眼睛前,心里暗暗地發誓,決定以后再也不講童話故事了,童話魅力都是騙人的,他改天非飄洋過海將安徒生宰了不可!
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
接下來的時日,日子總會有些小驚喜,特別林晧然去江府賣柴的時候,由于江府老夫人即將過壽的緣故,每擔柴漲到了四文錢。
四文錢跟三文錢其實只是一文之差,但這一文錢卻可以干很多事情,譬如可以攢著買油,這樣晚上就能點油燈了。
林晧然會弄捕鳥陷阱的事情很快就在整個村子里傳開了,甚至成了村民津津樂道的一個話題。當某日看到虎妞提著一只肥兔回來時,更是如同一顆重磅炸彈。
其實這事的始作俑者還是虎妞,這本就是一個小話嘮,如今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個有本事的哥哥,所以不管田間還是在村子里,都喜歡到處宣揚她哥哥的事跡。
當然,有些她是不會說的,譬如偷楊桃和柑橘的事,又譬如最近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兩盆奇怪的花。
“這個書呆子開竅了!”
很多人在確定事情的真實性后,都是紛紛感慨。
林晧然的寧靜自然而然地被打破,有人陸續來向他請教的,但更多是過來圍觀的,仿佛是要重新認識這個二呆子。
其實林晧然那幾個套就是那么一回事,主要在于一個巧字。只是長林村沒有獵戶,加之現在信息確實閉塞,所以就受到了普通人的追捧。
不過林晧然為了捕到更多的野味,又對套子進行了升級,讓到套子更具多樣性和復雜性,一些人想要偷師就比較難了。
虎妞每天在放牛之余,也就多了一項工作和樂趣,那就是視察各個套子的情況。而她確實有些聰明,學著做了一個套子,結果真捕到了一只斑鳩,讓她分外興奮。
套子陸續給他們家帶回了一些野昧,加之砍柴的收入,日子稍微得到了改善。
只是林晧然最近的右眼皮總在跳,隱隱有著一種危機感,以及總會涌起一股莫名的憂傷。
每次走到村牌坊下面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站在那里佇立良久,一直盯著道路的盡頭,仿佛有著一件極重要的事情要需要去執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
時間已經悄然來到了二月,這片山林以松林為主,山窩間剛好突兀地生長著一棵葉子火紅的楓樹,確有萬綠從中一點紅之意。
林晧然看著時近正午,便停下了砍柴的工作,向著高處走去。
這片松林很開闊,視野也很好,有著涇渭分明的小路延伸到山頭。這路上被水沖積出白色的細沙,踩上去很是舒服。
一只躲在路邊草叢中的錦雞突然從身旁驚起,那彩色斑斕的身影樸棱棱地向山窩飛去,正好落在那棵楓樹上面。在快到小山頭的時候,他還看到一只毛皮紅如火的小狐貍在樹上啃吃著松果,那雙烏黑的眼睛晶瑩如寶石,這里似乎是小動物的樂園。
沒多會,他終于來到了一個光禿禿的小山頭,這里的視野開闊,四周都是茫茫的樹木和田野,仿佛是置身于綠色的海洋里。
這山頭其實算是一個分界點,因為再往前便是經常有虎狼出沒的獅子嶺的區域,哪怕是經驗老道的獵人都不愿涉足。
林晧然自然不會冒這種風險,他只是在這山頭的空地設下一個捕鳥陷阱,但他卻是失望了,因為這個捕鳥陷阱完好無損。
滋滋……
突然,一陣刺耳的叫聲從下面傳來,引起了他的注意。當他走下小陡坡時,便看清樹林里面的狀況,三個穿著獸衣的男人獵殺了一頭大野豬。
山民?
林晧然打量他們的衣著,當即就判斷出對方的身份。
所謂山民,其實就是黑戶人口,有些是作奸犯科的,而有些則是不堪稅賦的。自古都有“苛政猛于虎”之說,明朝也不例外,被稅賦逼得家破人亡的并不在少數。
三人以那個健壯的青年大漢為首,警惕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大概是看著他細胳膊嫩肉沒什么威脅,便不再理會,扭頭吩咐那二個年輕人制作扛獵物的架子。
林晧然上前,看著地上這頭毛發旺盛的龐然大物,這頭野豬少說也有四百斤,心里不由得佩服起他們來。若是自己有這等身手,恐怕就不需要擔心吃喝了。
“你走開!”為首的大漢看著林浩然伸手搖著野豬的大獠牙,當即沉著臉說道。
林晧然看著對方的眼睛帶著敵意,又手持著獵刀,當即就收起了好奇心,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然后邁步準備離開,突然間又是止住了,迎著對方不滿的目光,指著野豬問道:“我回去取錢,能賣點肥肉給我嗎?”
“我要那些銅臭有何用?你走吧!”大漢冷笑一聲,然后又大力地朝他揮手,如同驅趕蒼蠅一般。
林晧然的腳像生了根,一本正經地望著他問道:“那你們要什么?”做過推銷的他卻是明白,每個人都有需求,哪怕是一個億萬富翁。
“鹽!”大漢看著他問得認真,猶豫片刻便給了一個斬釘截鐵的答案,又指著地上的野豬說道:“給我一斤鹽,這頭野豬我可以給你!”
他們雖然可以獵殺到足夠的獵物填飽肚子,但卻缺乏基本的生活物資。特別是食鹽,最近他們便有人由于長期缺鹽而喪命。
這食鹽不僅能解決生理需求,而且可以用于處理傷口避免感染,對他們這些獵人無疑是圣藥,能夠降低他們的死亡率。
二個年輕人已經用藤蔓綁好野豬的四肢,只要用一根粗木穿過便可以抬走野豬,但這時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忍不住望向了林晧然。
“我可以換給你!不過我得先將野豬帶走!”林晧然望著他,然后提出了條件。
如今他身上就十幾文錢,而一斤鹽足足要一兩銀子,這是他所不能滿足的。哪怕他有足夠的錢,這到鎮上將鹽買回,恐怕太陽都快下山了,這野豬很難處理掉。
哼!
大漢冷哼一聲,揮手讓二個年輕人將獵物帶走:“你們這些漢人的伎倆,我早就領教了!”倒不是他不相信林晧然,而是吃過了同樣的虧。
林晧然看得出,這大漢并不是在欲擒故縱,來到這世界將近小半月,早領教這時代人的直爽,做事都喜歡說一不二,遠沒那么多的彎彎腸子。
但對方的條件卻無論如何都滿足不了,他家現在都斷鹽幾日了,哪能給他們弄來一斤鹽。不過他又意識到這是一個發財的路子,或許能滿足他給虎妞買鞋子的心愿。
眼看著這買賣就告吹!
林晧然咬了咬牙,沖著他開口說道:“兩斤!你只要先將這頭野豬交給我,我明天就給你兩斤鹽,我以人格擔保!”
大漢停下腳步,臉上有些陰晴不定,然后懷疑地望著他道:“你可知道,你現在就算將這頭豬運送到鎮上,估計還得給人宰一刀,恐怕賣不到二兩!”
很顯然,這個大漢對行情還是很了解。
林晧然迎著他的目光,臉上露出自傲的笑容道:“山人自有妙計!我既然敢出這個價,自然就有我的謀算,倒是你,有沒有魄力在我身上賭一把,冒這一個險!”
利誘,這是生意手段的一種!
為什么很多老板能卷著上億的資金跑路,正是因為很多人貪圖高利息,都愿意冒險將錢借出去,如今林晧然直接提高了整整一倍。
不得不說,這個招式讓大漢有些招架不住了。
一斤鹽,他能義無反顧地扛走,但那可是二斤鹽啊!一想著二斤鹽的份量,他的腿有些邁不開,開始認真地權衡得與失。
林晧然臉上雖然平靜,但心里卻緊張到了極點,畢竟這是一茬極重要的買賣。
“你是不是長林村的人?”大漢躊躇片刻,終于瞇起眼睛問道。
“正是,村西頭林晧然!”林晧然拱手,懸著的心微微放下了少許。
“你若敢訛我,它就是你的下場!”大漢順勢一揮,一棵小樹戛然而倒。
林晧然心里卻沒有狂喜,而是心疼起那棵無辜的小樹。
這警告就警告,為何要破壞樹木,你在一個砍柴的人面對砍樹,能有什么效果?這要砍就砍手嘛,這樣才會血腥而富有威懾力,我沒準還給你鼓掌呢!
“你獵了一頭野豬?”
阿牛聽到林晧然是要他幫忙搬野豬時,感到意外與不信。
當林晧然領著他們到小樹林時,看著地上的大家伙都暗自吃驚,但看著野豬的傷口,眼睛的懷疑更濃。只是在林晧然的催促下,阿牛帶著二個同伴幫著將野豬扛了起來。
江府,門前張燈結彩。
趙管家迎接著一波波的來客,臉上的笑容都快要僵住了。只是正要返回府內,結果看到左邊有人來,眼睛當即雪亮。
來人不是綾羅綢緞,而是土布破衫,但他的笑容是打心底涌現的,眼光落在那頭大野豬身上,這無疑是一場及時雨。
只是,他很快就不那么開心了,雙方在價格上產生了巨大分歧!
“頂多給你二兩!”
“二兩還不夠我叔的湯藥費,必須六兩!”
“就二兩,愛賣不賣!”
“阿牛,我們到村口賣去!”
“呵!那你看看誰家有能耐買下你一頭整豬,拆著又能賣掉多少!”
……
大野豬被運走,但就是眨眼的功夫,趙管家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低頭哈腰地將林晧然給請進了江府廚房,還急忙招呼廚子趕緊殺豬。
“四兩有得你賺了,我這豬能拆三百多斤肉,到鎮上至少得六兩!”林晧然睜眼說瞎話的本領一絕,接著銀兩的時候露著一副你賺到了的模樣。
趙管家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發現這小伙子占了便宜還能給他臺階下,確實是一個人精,態度變得和藹地說道:“你以后有什么野味盡管送來江府,江府不會在價格上虧待你!”
“好說!”林晧然拋了拋銀兩,聽著銀兩碰撞的聲音,感覺分外的悅耳。
若不是處于江老太太過壽的節骨眼上,不是他看準那些賓客是大野豬的潛在客戶,這野豬沒準就真的賤賣給江府了。
村里的人都說這趙管家最黑心,看來確實一點都不冤枉。